破旧的小阁楼里燃着盏风雨飘摇的油灯，一簇火苗微微跳动着，明明灭灭。
赤练一连赶了七天的路，嘴上说着不困，不要休息，这时一躺下来，浓重的倦意顿时像潮水般涌上来，寸寸包裹住她的意识。
她想了想自己目前的处境，外面是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破镇子，没有韩宫的重重守卫，楼下还躺着位随时准备驾鹤西去的枯瘦老妇。
她搜肠刮肚一番，却发现在自己身上，竟然丝毫榨不出那种叫做"害怕"的东西。
——嗯，她好像知道原因。
在意识朦胧之前，赤练舌尖轻卷，发出两个轻浅的音节。
"卫庄。"
"嗯。"
床边阖着眼的男人回应她，声线很轻，带着几分慵懒和疲倦。
狭小而静谧的空间中，只剩下油灯结出灯花，偶尔响起的微末动静。
赤练没再说话，她拉过有点潮湿的被子，嗅着上面从未闻过的霉味，沉沉地睡去。

夜深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阁楼上的瓦片被细密的雨水打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卫庄倏然睁开了双眼。
他在睁眼的一瞬间挺身站了起来，右手几乎是惯性地反握，被他随身携带的鲨齿发出一阵锋鸣。
"啪嗒——"
盖在他身上的物件这时才落了地。
卫庄往地上一瞥，将那床不知何时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捞了起来，那小绒毯触手温热，还沾着他的体温。
屋里还有一个绵长的呼吸声，卫庄转头去看床榻上熟睡着的人，心中微叹。
便是这时，屋檐上的"沙沙"声越来越大，窗外的雨水逐渐连成一线，桌上的油灯被卷入房间的风给吹灭了。
最后的一点火光映亮了鲨齿的锋刃。

赤练是被大作的风雨声惊醒的。
阁楼里的灯灭了，天光却还没亮起来，她揉着精明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上面的绒毯。
毯子怎么又被盖回来了？
赤练心有所感地一回头，床栏前已是一片空空如也。
她连忙起身穿鞋，目光在房里乱扫，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窗户紧紧关着，耳畔除了风雨声什么也听不见。
赤练的心绪紊乱成麻，在床沿上呆坐了片刻，指尖突然碰到了个触手生凉的东西。
——卫庄放在她枕边的剑。

"吱——"
木楼再一次地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颤声，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尘从楼底簌簌掉落。
赤练握着剑，从阁楼上一步一步移下来。
"卫庄？你在吗？"
无人回应她。
"老人家？"
紫白的闪电割破阴沉的天，这次回答她的是乍起的惊雷。
赤练被吓得心脏停跳了一瞬，好歹没原地一蹦三尺高。
楼下漆黑一片，这老楼年久失修，一遇雨水便潮湿无比，腐木的气味愈发浓烈，赤练借着刚才闪电的短暂亮堂，凭着记忆摸到了一盏油灯。
过了半天，好不容易她终于又摸到了一个火折子，昏黄的火光亮起来，赤练看了眼自己到处摸索的手掌，只见手上满是灰尘。
她有点纳闷，这屋里哪来这么多灰？
又不是十几年没人住。
"夜间要做个什么的就别下来了，老太婆我虽然很有点耳背，但还是一个人清静点好。"
她想起昨天夜里老妪交代的话，心想真是冒犯了您老，但我一个人真的有点怕。
赤练一手握剑，一手掌灯，微弱的灯光只能照亮很小一块地方，她心里忍不住地犯嘀咕，卫庄不见了，有可能他是去追查四喜一行人的下落了，但怎么连这位走不动路的老妇人也半晌没个回音？
电闪雷鸣的还没睡醒吗，这耳朵是有多背。
木楼不大不小，赤练先在堂屋里四处寻找了一番，没有一点线索，无奈，她只好举着灯，小心地往里间的卧房找去。
楼下只有两间卧房，赤练借着暗淡的油灯，停在了第一间卧房的门口。
她伸手扣响房门，"老人家，扰您清静了，不知你夜间可曾听到有人出门？"
卧房里静悄悄的，半晌没个动静。
她握着剑的手背却不慎蹭到了墙壁上，这老楼破破烂烂，冰冷的雨水透过房顶的破漏处，顺着墙壁淌下来，赤练这一蹭，正好蹭了满手的水渍。
她虽然没什么洁癖，但一想到这散发着霉味的老墙，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赤练立马甩了两下手，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屋漏偏逢连夜雨，动作却蓦地一顿。
不对。
一缕极淡的腥味混杂着阴魂不散的朽木味，一齐钻进了她的鼻尖。
赤练心跳如鼓，翻掌一看，只见手上的水渍里泛着暗红的色泽——这墙上有什么？
没等她多想，背后却突兀地传来"吱嘎——"一声，方才被她敲响的房门，开了。

"谁让你进来的！"一声饱含怒意的斥声从身后响起，赤练回头便看见了那满脸褶子的老妪。
她一时心虚，只好致歉:"对不住老人家，我到处找您没寻到人，这才误闯了这间卧房，我……"
"出去！"
赤练自知理亏，二话没说，乖乖出去了。
那老妇人又在屋里巡视一圈，见赤练没有在里面乱动乱摸，脸色好歹缓和了些。
老妪从屋里出来，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卧房的门，像是屋里还睡着一个她宝贝得紧的什么人，而她生怕惊醒了那人的梦境。
赤练还站在门外，别提跟她生气了，这辈子就没几个人敢高声跟她说话，奈何这次凶她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婆，没道理跟人家吵。
她有点委屈，又有点内疚。
"囡囡就要出嫁了，那屋里都是我为她攒下的嫁妆。"
老妇人见赤练那模样怪可怜的，也没再呵责她，"你……唉，算了，囡囡就算知道你动了她的东西，想必也不会生气，我家囡囡是个好姑娘，待人接物从来都很和气。"
赤练见她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便问道:"囡囡……是你女儿？"
老妪点了点头，"不然呢，囡囡大名叫云儿，从小我就叫她囡囡，囡囡叫着顺口。"
赤练心说，你女儿这大名取得还不如小名呢，活像个丫鬟是怎么回事。
当然，她怕老妇人又暴起骂人，愣没敢说。

"老人家，你家云儿不与你同住在一块吗？"赤练好奇，女儿既然尚未出阁，娘家怎么又没见着她人？
老妪耷拉着她松弛的眼皮，坐在赤练对面的桌前，"以前家里穷，我们这又常常闹饥荒，囡囡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她爹典去给大户人家做丫头了，虽是寄人篱下，但好在不愁吃穿，总能好好活着。"
"后来云儿她爹跟着别人做药材生意，也到处张罗一些奇花异草，百越人向来庄稼不种，炼毒成风——你看我作什么，我们这里就这风俗，地里种的毒草比稻米还多，后来咱们家里有了生计，手头也渐渐宽裕起来。"
赤练听着外头瓢泼的雨声，跟这老妇就着盏小油灯围桌夜话，感觉十分奇异。
"那，你们没把云儿接回来？"
老妇人动了动干瘪的嘴唇，神色哀戚，"我也想接她回来，但她爹说还不急，云儿的典期是六年，十八岁就该回来了，在周家她还可以过及笄礼，周家待下人们宽厚，小少爷也青睐云儿，给她办礼肯定比我们办体面。"
说到这里，老妇人凄苦一笑，"哪里知道……云儿倒是过了及笄礼，她爹却在深山里采药，遇上了毒障，就这么丢下我们一老一小，孤零零地去了。"
老妇枯瘦的手指向一旁幽暗的角落，赤练的目光顺势看过去，见那里摆着个灵位，上面落满了灰尘。
"她爹去了三年了，云儿也快回来了，她打小就喜欢周家少爷，我给她备下了这么丰厚的嫁妆，等她回来，就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赤练想，您还真是倾尽家产地给姑娘置办嫁妆，看你自己住的这老屋寒碜的，算来你家闺女还不及桃李之年，你却衰朽成了这般模样。
她心里有点难受，抬头看了眼失修漏雨的木楼，又踱了几步来到那灰仆仆的灵位前，灵位上刻着逝者的名字，旁边两排小字还刻着生辰与忌日。
死者为大，赤练瞥了一眼灵位，没敢多看，转眼却见灵位后面叠放着一团布帛，上面隐约有字迹。
她觉得不对劲，按理说这个世道，平民百姓家里鲜少有人能上私学，更别提写出这么一手端方的字了。
她思前想后，最终没能战胜好奇心的驱使，伸手将那布帛拈了起来，还没打开来细看，便听见老妪还在身后来回念叨"要风风光光，不能叫他们轻瞧了云儿去……"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赤练从没被父母如此记挂过，心下不免黯然，目光再次停驻在那灵位之上，瞧着瞧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老人家……云儿她爹是三、三年前去世的？"
赤练看着灵位上的细密小字，刻的正是死者的忌日。
那老妪却没理她，佝偻着身躯蜷在桌边，幽暗的火光只能映亮她的半张脸，"三年了，云儿就快回来了……三年了，云儿该出嫁了……"
赤练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呢喃声，目光死死地钉在灵位刻的忌日上:
丁巳年辛未月庚午日
赤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突然间不敢转身去看那个衰朽的老妪。
丁巳年距今……已然十一年了。

“该出嫁了，云——”霎时间，身后的话音戛然而止。
赤练僵硬地站在灵位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片刻后，她听见桌椅被人推动的声音。
黯淡的火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倒影，赤练乜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发现那老妪竟然半垂着头，颠颠倒倒地站了起来！
赤练握紧手中剑，手心里尽是冷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影子，那身影却再也没有动作，悄无声息地静止在原地。
满屋缄默，寂如死水。
铺天盖地的雨声到处肆虐，整个木楼仿佛都要摇摇欲坠，赤练正在进退两难的当口，阴冷的风却从窗缝中往屋里灌来，她心叫不好，果然，桌上最后的那点灯火不堪风力，幽幽熄灭了。

容不得她再作它想，赤练手中的剑与鞘双双分离，锐利的锋芒如虹贯日，径直往自己身后刺去——两寸宽的剑光忽闪而过，可这生死攸关的一剑竟然刺了个空！
赤练心下一凛，在被黑暗彻底笼罩之前，她终于借着剑光看清了老妇人的那双眼睛，她松弛得不像话的眼皮之下——是两个漆黑的眼洞。
“何方生人，不听劝阻——”
“何方生人，莫我肯顾——”
骤然间，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无数个嘶哑的声音，说出的却是别无二致的话语，也不知是惊吓过度了还是百炼成钢了，突遭这场排山倒海的动静，赤练突然间竟心如止水了。
她身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黑暗里还有个不知身在何处的诡异老妇，好在平时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脑回路这次竟然还在高速运转，甭说别人，她自己都觉得感人至深。
外面出事了。
何止，这屋里面也有事。
前有狼，后有虎，眼下怎么办？
赤练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地提剑而起，打算先摸黑劈开大门，她正要动身，哪知黑暗中，一只冰凉的枯手猝不及防地爬上了她的手臂。
赤练：“！！！！！！！！！”
心里千百句脏话奔腾而过，然而却被吓得舌头打结，她不但一个字都没能喊出口来，还隐隐生出了个“我不如就地装个死”的想法。
那只枯手却不由分说，死死箍住她握剑的手，好似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摆脱的力量，微微颤动着，顺着她的手肘开始往上攀援！
赤练呼吸一窒，手中剑刃“嗒——”地一声，掉落在地。

“红莲——”
那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
牢牢紧锁的大门被睥睨无双的剑气破开，粉碎的木屑夹杂着霜寒雨水四处翻飞。
下一刻，天光如泻，白发似雪。
赤练只觉眼前恍若荡过一条游龙，鲨齿慑人心魄的灼目锋芒已经势如破竹，断骨如削泥。擒住赤练的枯手被砍落，那断手的老妇人却浑然不觉，既不呼痛，伤口处也没渗出半点血迹。
这不起眼的老太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没等赤练弄明白这问题，四起的嘶哑呼喊声愈发紧促了起来：
“何方生人，伤我手足——”
“何方生人，莫我肯顾——”
那令人束手无策的力道一散，赤练飞快地弯腰拾起她的剑，二人刚从木楼中出来，赤练惊然发现整个镇子都在朝他们怒吼。
——那些声音正是从镇上的每户人家中响起的！
她与卫庄背对相靠，在风雨交加的众声喧哗中大声问道：“这什么情况？”
卫庄早已浑身湿透，鲨齿被他横挡于前，“这个镇子古怪——你还记得你说看见每家每户都住着人么，虽然相邻咫尺，彼此却不相往来……”
赤练补充道：“我现在还觉得，他们好像压根不是人！”
“百越之地有非人之物，被称作尸傀儡，或许正好被我们遇上了。”
赤练很是崩溃，“一整个镇子都是这玩意儿？他们吃人吗？”
卫庄：“……不吃人。”
“那就好！”赤练放心了。
“会杀人。”
赤练：“！！！”
像是为了证实卫庄的猜测一样，那些尸傀个个破窗而出，一个个长着人的模样，却了无生气，眼洞漆黑。
赤练看着这些形容枯槁的尸傀，觉得实在是不忍目睹，他们的制胜战略莫非是先把敌军丑死吗？
没等她多做点评，只觉周身一寒，鲨齿的剑锋突然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赤练魂飞魄散，怔怔不知所措，千钧一发之间她心绪如电转，但不知为何，下意识间她却连躲都没躲。
那是鲨齿，她想。

三尺青锋灵活回转，从她右颊旁穿斩而过，那一剑挽如满月，惊起啸风冷雨，直接斩下了她身后那只尸傀的头颅。
“小心。”
卫庄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语气，却因为他们二人贴得极近，莫名显出了几分缱绻的意味，他面上无波无澜，鲨齿的剑尖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方才那一剑情况危急，若是赤练疑他半分，挪了半寸，他便只能强行逆转剑势，被刚烈无匹的鬼谷横剑术震伤经脉。
赤练后知后觉地点点头，眸光微垂，忽见地上一滩血迹，正和着雨水顺着卫庄的衣摆流淌下来。
尸傀不会流血，那这血……
“你受伤了？”赤练心里莫名一搐，卫庄这一身黑衣，受多少伤流再多血都教人看不出来，连血腥气都被瓢泼大雨尽数掩盖。
卫庄一愣，没见过她如此慌张的模样，当下摇头道：“是别人的血。”
别人？
赤练醒来的时候便想过，能惊动他连夜出去，要么是流沙的人传来了新情报，要么就是遇上了与他们狭路相逢的人。
如此看来，是后者了。
“是夜幕？”她持剑而立，蹙眉问道。
卫庄一边专心御敌，一边面不改色道：“……和罗网。”
赤练不得不感慨下这人生际遇：他乡遇故知，本是大喜，定睛又一看，全是死敌。
黑压压的尸群步步紧逼，本来沉睡于地下的的尸傀也被惊醒，个个破土而出。
这些尸傀行动起来不算敏捷，杀伤力也有限，但棘手处就在于——他们无知无觉，剑刺不动刀砍不死，只要没被剁成一摊烂泥，就能爬起来再战五百回合，十分感人地演绎了什么叫做“老子只能被毁灭，不能被打败”。
赤练暗啐一口，什么玩意儿，死了还这么励志。

嘿嘿表怕啦，后面都是闷骚庄与怂货练挥舞着大刀谈恋爱的故事

题外话一则
没搞出正文，不如腆着脸来场深夜闲话也好呀→_→(最近感觉自己像个聊斋说书人……)
关于百越这个情节，其实灵感来自于王鲁彦写浙东旧风俗（冥婚）的一篇乡土小说，之所以要搬这个老梗，是因为如今的东南沿海一带，刚好是古代百越的今身，什么冥婚啦，典妻制度啦（由于过于不人道，文中改成了个温和版本） 总之千奇百怪，十分生猛，跟百越的形象代言人——百毒王驱尸魔之流 哎哟喂太搭调了
于是……搞出来了个温情(温得不是很明显)的鬼故事，也没有很鬼哈？怕搞得太过分了遭打哈哈哈，其实最开始写出来，赤练宝宝敲开的不是嫁妆屋，而是旁边的另一间卧房……
嗯……里面是啥？
后面会"平铺直叙"地写出来，反正前几天原版的那个写完，大半夜的自己把自己吓哭了，屁滚/尿流地改成了现在这个版本
不过说真的，那样写你们还会爱我吗？嗯哼？啊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哎哟收回来收回来，预设中接下来的剧情，画风应该都还蛮正常的（……吧？）
话说以前用鲨齿视角写过庄哥的一点心路历程，而这篇同人动笔之初，更多是想以赤练的（全知）视角，来回顾红莲的成长之路和情感变化，所以后面可能会有点，嗯，养成文的味道……

鲨齿无坚不摧的剑气削金断玉，将几批尸傀接连斥退，剩下几个漏网之鱼不怕死地往上扑，被赤练挨个戳了几剑。
她目前这副"红莲"形态身娇体弱，力气难以为继，但赤练贼得很，专挑那些躯体机枢处下手，目光狠辣，一剑挑断手脚关节，三剑下去，一具生龙活虎的尸傀便成了一败涂地的鸡零狗碎。
卫庄最初过了几招，渐渐看出这些尸傀就阵势唬人，战斗力什么的着实入不得他眼，每当尸群如潮般扑上来了，他便用上五分力道挥开一剑，若有几个皮糙肉厚，愣没砍死的，他索性也就不管了，尽数放过来，留给跃跃欲试的赤练试手。
卫庄仗着一身霸道武功挥剑成泥，赤练可能是看久了这些不堪入目的尸傀，这时也顾不上怕了，仗着得心应手的灵巧剑法打蛇七寸，两人合作下来，看起来倒有几分天衣无缝的架势。
珠珠连线的雨水中，又一片尸群倒下，赤练追着个剩下的尸傀，一人一尸绕着卫庄来回跑了两圈，赤练举着剑兴高采烈，卫庄全程面无表情，那尸傀奔着两条伶仃的腿满脸惊惧。
"呔，哪里跑！"赤练大喊了个戏腔，追着尸傀上去就是一顿揍。
揍到一半，眼前忽然掉下一片白色羽毛，那白羽在漫天大雨中滴水不沾，悠然落地。
屋顶一旁的酒旌旗帜上，一名白衣少年也像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赤练跟着卫庄久了，立马嗅出了危机，即刻丢下七零八落的尸傀，像只炸毛兔子般火速窜回了卫庄身旁。
可她立即发现，鲨齿的剑锋压根没对着突然到来的白凤，而是直指另一个方向——
在赤练浑然无知的时候，一个蒙面剑客似幽灵般出现，也不知观察了他们多久。
"罗网，天字一等，乱神。"
卫庄带着赤练退后三步，赤练一开始还以为卫庄准备带着她跑，结果卫庄却迟迟不见动作。
她蓦地醒悟过来，白凤一马当先，守在他们前方，乱神则神出鬼没，负责寻找猎物大意的契机，要的是一剑封喉。
罗网才是真正的刺客。
卫庄那三步一退，刚好将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框入视野中。
"赵高要为越***开锋，那是人家罗网的家事，流沙何必插手？"白衣少年双手抱臂，右手抚摸着一片羽毛，漫不经心地开口。
"家事？"卫庄看了眼白凤，反问道:"既是罗网的家事，夜幕何必相帮？"
"在韩国时流沙处处与夜幕作对，来了百越，昨夜你又端掉了夜幕的明哨暗岗二十七个，不帮他们，难道还帮你不成？"白凤偷梁换柱，一没回答卫庄的问题，二还把双方矛盾抖了个干干净净。
卫庄垂眸看着鲨齿，"有胆子靠近这里，便是你们自取灭亡。"
赤练在卫庄身后盯着他的后脑勺，心里觉得奇怪。
众所周知，卫庄这人吧，一般时候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但凡需要他动手了，要么是对手太厉害，要么是情势危急万分，并且卫庄出手之前比较惜字如金，要说话也是内心独白一番。
就眼下看来，对手厉害，且情势危急，但……
庄哥今天的话是不是太多了点？
赤练都看出来了，跟他对上几次的白凤不可能没看出来，白凤抱臂一笑，"流沙卫庄，也有不愿出手，想要拖延时间的时候？"
卫庄眯起一双银灰眸子，盯着白凤，半晌没说话。
"省省吧，"白凤看着卫庄，意有所指道:"就算你一直把我和乱神都拖在这里，你也没时间去找古剑炉，更救不了你们想救的人。"
听到这里，赤练容色一动，她和卫庄眼神对视，卫庄明白她的意思——要么抓住白凤，逼问四喜等人的下落？
卫庄冲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的人已经重新找到了马车的去处，此次夜幕和罗网派来百越的，只有白凤与两名天字一等杀手，只要拖住白凤和乱神，我们的人便能救出四喜。"
赤练点头，她没问还剩一名天字一等杀手怎么办。
——卫庄既然连提都没提到，就说明他身上的血，早已有那名杀手的一份。
白凤第一次见卫庄出远门还带着个小姑娘，他为姬无夜效力多年，韩国上上下下都被夜幕出入如无人之境，他当然认得红莲公主。
这时他却没说破赤练的身份，只是玩味地看了她两眼，又转头去看卫庄，"看来你们鬼谷一派，就你一个开了窍。"
卫庄自始至终都在警惕着乱神，没功夫搭理他。
白凤暗自叹了口气，想来他们姬大将军到处搜罗人间绝色，谁知他最梦寐以求的那个小公主，算是被人活活挖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