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觉得，当初扰龙老师带我们，真是太不容易了。想想吧，带学生真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他们不把你放在眼里，天天闯祸。你还要给他们操心。哪天他们乖一点，你都能高兴的谢天谢地。这要求也太低了。你说玖宫岭这批苗子怎么那么皮呢？”
“可是吧，要是哪天这帮小**稍微懂点事，你都特别高兴，觉得真是没白养他们。他们有了进步，比你当初自己做到都高兴。”
红发的姑娘抱怨道：“带学生真是亏本，可是就算这么亏本，我还是会选择带学生。我真是完蛋了。辰月，你也应该带个学生试试。算了，你还是不要带了……”
“带学生啊，就彻底栽在他们身上了……”
辰月守着十一的时候，不知怎么想起那次她和碧婷的谈话。少女嘴上抱怨，神情却微微的苦恼中带着骄傲。
十一不是她的学生，可是从他叫她师娘的时候起，就把她的心牢牢拴在了身上，无药可救，当真是他老师的学生。
十一醒来那天是个顶好的天气。辰月本来以为，所有事情的发展，也会像这天气一样，变得光明起来。
孩子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手指虚虚拉着她的袖角。辰月不舍得拽开他的手，恰好碧婷来访，便托她去通知各位老师，自己坐在他的床边上。
“师娘，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喊老师了……”
“……是啊，喊了好几声。”辰月想起孩子痛到极致和无意识时气声喊着老师，掩饰般给他掖了掖被角。
“师娘，我梦见老师了。我梦见他那次重病，高烧好几天不退。村里的郎中说，他怕是撑不过晚上了。我那时特别怕他把我扔下来，拉着他的手跟他哭，说我害怕，让他别丢下我。那天晚上，他竟然开始退烧了，硬生生撑了过去。一次我给他换帕子的时候，他稍稍睁了眼，又闭上了。很轻很轻的，说了句话。”

“我凑到他嘴边，听见他说，阿月，别怕。”
“我还记得，他会给我做白糖糕当奖励。他的白糖糕特别好吃。但是有一次他跟我讲，他跟想吃桂花糕，还说那个耳坠的故人做桂花糕特别好吃，让我有机会帮他多吃些。”
“我是老师从小带大的，老师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老师没有不要我。只是，我已经没有老师了。”
“师娘，你有没有怨过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其实特别想回来。这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有些挂念他的人。可是，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再回来了。”
“因为他遇见了云深。所以他选择留在了不知处，守着最重要的那道门，守着云深和云深的两座孤坟。”
“我们本来以为，那道门会渐渐修复的。可是我们错了，那道门碎了。他最后拼尽全力用越空之门把我送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竟然……早就有了猜想。”
“他身子那么弱，可我从来不知道他原来那么强大。”
孩子勉强断断续续的说到这里，停下颤抖着喘了几口气。几位老师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辰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牙关咬紧，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师娘，别怕。”
孩子喘过气，安慰她说，“我只是想老师了。”
“师娘对我很好，可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老师对我更好了。”
“他送我走的时候，跟我说希望我能活下来。他的希望，我已经做到了。”
“现在，我要去找他了。很抱歉，我不能陪你了。”
他颤巍巍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指，“你想老师吧。我帮你见他，好不好？”
孩子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身躯融入了阳光。她徒劳伸出手，一片空茫。
千钧不见的时候，她痛苦，渐渐绝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如今，她空对满室明媚的阳光，终于嚎啕大哭。

00 终局
“月姨！”
绿衣女子偏头，微微张开双臂，由着跑来的小不点一头撞进她怀里。
红发的小姑娘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仰起头来，“月姨，你以后收我做学生吧。”
辰月揉揉她的脑袋，有些歉意的柔声道：“抱歉啊，我不打算收学生的。而且，你现在还小。等到参加侠岚选拔的时候，决定老师的，是扶桑，不是我。”
“竟然连我都不可以。”小姑娘失望的撇撇嘴，神情和她娘如出一辙，“月姨你明明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愿意带学生呢？你带的学生，肯定也会很厉害的。”
“月姨有学生的，他也确实很厉害。”辰月想起了什么，露出一点怀念，“只是他现在不在。月姨也不想收更多的学生了。”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她看着小姑娘滴溜溜转的乌黑眼珠，宠溺的点点她的鼻尖，“想问就问吧。以后可别说我不跟你讲。就这一次机会哦。”
“那月姨不能告诉我娘，不然她又要生气了。”小姑娘看起来想了很久，也不犹豫，“月姨，你和辗迟叔叔为什么不在一起啊。明明你们都是对方最重要存在，辗迟叔叔又那么好。千钧叔叔已经不回来了。你们要一直这么下去吗？”
“那……你觉得你辗迟叔叔哪里好呢？”
“辗迟叔叔当然好，他可是大英雄。”小姑娘认真回答，“他长得好，性格好，还特别厉害。最重要的是，他对你最好。”
“那你千钧叔叔不好吗？”
“千钧叔叔……也好。”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娘说，当年除了老一辈老师，千钧叔叔是玖宫岭最帅的人。他还是当时实力拔尖的天才。虽然人看起来有些冷漠，其实很温柔。月姨，千钧叔叔，真的比辗迟叔叔还要好看吗？”
“当然。”辰月面不改色的夸奖。而且你娘还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喜欢过他。这句话被她生生咽进肚子里。
“娘说，你也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对你特别好。月姨，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那样记着他。”小姑娘闷闷地说，“可是月姨，千钧叔叔已经不回来了。”
“是啊，他不回来了。”辰月揉揉小姑娘的头发，“但是没有关系，反正我也不会跑的。”
“阿翎，你千钧叔叔和你辗迟叔叔，是不一样的。最重要的人，不一定要是亲密的爱人。”
“你说的对，你辗迟叔叔是个英雄。他保护着天下人。所以在他心里，天下，在第一位。可是你千钧叔叔心里，虽然也重视天下，但天下上面，排了一个我。”

“你说的对，你辗迟叔叔是个英雄。他保护着天下人。所以在他心里，天下，在第一位。可是你千钧叔叔心里，虽然也重视天下，但天下上面，排了一个我。”
“年少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好的人，就会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日后，哪怕碰见了更好的人，都无法改变那个人最好的分量。”
“阿翎，这其实是一个选择题。待你长大，你就要选择，选择一个天下人的英雄，还是你自己的英雄。而我只是做出了选择而已。”
几年前，当她最终踏着约定时间走出来时，辗迟冲上来抱住她，带着劫后余生的味道。
后来，辗迟跟她说，那时候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留在那里，跟千钧一起。
“许他念着苍生，还不许我念着大家了。他不在这世上，我总要看着才放心。等我看不动了，再去见他。”辰月笑笑，“辗迟，我们只有彼此了。”
这句话太重。辗迟默了一下，“是啊，只剩我们了。”
这个世界与极阳世界的门破碎了。这点，老师们倒没有特别吃惊。两界能量相冲，一直靠门阻挡，倒不如能量交汇，彼此制衡，形成混沌的缓冲地带将两边彻底隔离来的稳定安全。只是能量交汇处皆化为虚空，十一口中的不知处怕是早不复存在了。如今不知道混沌稳定的边界在何处，若是一直扩大，反而会吞噬两界。
所幸他们很快找到的千钧的结界。
辰月确定地点时，不由感叹彼此错过那些年，千钧已经超出了她想象的强大。那样的情况下，他能开启越空之门送走十一，并且布下这样一个精妙而且隐蔽的阵法。能自己运转修复，还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这里的异样，连探知都无法察觉。
十一死前勾住她的小指，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烙印，帮她来到了这里。
老师们最后商量，决定强行打开结界，在里面定九颗神坠列阵，彻底稳定虚空。
这个任务最后还是只能落在辰月身上，只有她才能在虚空中找到神坠放置的准确位置。
结界能打开的时间不多，辰月在里面艰难的感应，一路放好八颗神坠。她最后来到第九颗神坠的位置启动阵式，在一切完成后感到黑暗的深处传来熟悉的气息。
她静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眼中满是眷恋，最终抽身离开。
他们仍是侠岚，都背负着侠岚的责任。千钧已经扛起了他的责任，她也要去履行她的。责任面前，感情有时都没有足够的分量。生死再重，也不过一声沉沉压在心上的轻描淡写。
这或许是侠岚的宿命，又或许是侠岚的悲哀。
旧事埋葬于历史，幸而离别之后，仍可同眠。
百年之后，彼此再无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