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月在回玖宫岭的路上遇见了那个孩子。
十一二岁的稚气模样，在路边紧紧蜷成一团，身上有几道还渗着血的伤口，右手握拳紧紧的放在胸前，好像护着什么东西。
长睫浓眉，是个漂亮的孩子。
然而一开始让辰月注意到他的，却是他身上那种奇怪的力量。零力，却温暖光明。
她顺着这种感觉找来，将孩子抱起。在检查他身上伤口的时候，无意看见孩子领口露出一点她曾经极为熟悉的事物一角。
她颤抖着扯着孩子脖子上的细线将其拉出来。
那枚熟悉的戒指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像极了它的主人。多年未见，戒指干净如往昔，只是在岁月的打磨下圆润了旧日的棱角。
她猝不及防，有眼泪从眼角不自知滑落，打在戒指的侠岚玉上。
留下一条细细的水痕。

同眠
01
“师娘师娘。”
孩子从屋外跑进来，早上被细心梳好的额发因为跑的有些急而耷拉下来了几缕，垂在额前。
他跳过屋前的门槛，有些冒失的闯进去，看清屋子里的人，赶紧恭恭敬敬的站好，唤道:“师公。”
弋痕夕有些尴尬的摆摆手。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算年轻，学生也已经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却依然在一个十几岁孩子叫他师公的时候，感到些许不自在。
毕竟不到四十，还不是白发苍苍的年纪。
“十一，过来。”
辰月感到了老师的不自然，冲着十一招招手，打破空气中有些微妙的气氛。
十一走到她身前，辰月俯身将他的头发捋到耳后，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跑的这么急。”
十一抿了抿嘴。
弋痕夕站起身:“炽天殿还有些事情，我就先走了。”
“弋痕夕老师，我送送你。”
“不必。我看十一有事情，你们先聊吧。”弋痕夕微微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是吧，十一？”
他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孩子。那是他疼爱的学生的弟子，即使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依然会不经意露出他老师的影子来。
十一看着弋痕夕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红着脸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师娘，师公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饿了。”
“……你呀。”辰月无奈，指指桌上的糕点，“那是你辗迟师叔从山下带上来的，你先填填肚子。你师叔还带回来了三生饺子，一会儿我煮给你吃。”
“师娘，我还想吃桂花糕。”
“好，给你做桂花糕。小馋猫，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辰月看着十一漆黑的眼睛，心软的化成一滩水，一口答应下来。
十一欢呼一声，抱着桌上的碟子塞的满嘴都是。辰月手指擦去他嘴角的碎屑，“能不能告诉师娘，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桂花糕啊。”
“因为老师喜欢师娘做的桂花糕，可是他吃不到。十一答应过老师，要是有机会，要连他的那份也吃掉。”
辰月的手一顿。十一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将塞在嘴里的糕点全部咽下去，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她。
“师娘，我是不是惹你伤心了。”
他将怀中抱着的碟子重新放回桌上，孩子的长睫垂下，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
“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想不起来。知道师娘想听到老师好的消息，可是偶尔想起来的，都是坏的事情。”
“没有，这不是十一的错。”辰月勉强笑着摸摸他的头，“师娘想知道你老师好的消息，可是，师娘更想知道，他真实过得怎么样。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不要有负担。你不是饿吗？我这就去给你下饺子。”

十一张张嘴，看着辰月离开的背影，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辰月告诉他，如果想起了什么，要第一时间告诉她。方才他想起一点有关老师的事情，匆匆过来想同她说，如今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出口。
他想起来，他的老师过得一点都不好。老师的身体很差，夏天怕热，冬天怕冷。一年四季，手都是冰凉。阴雨天的时候，身上的伤会痛，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疼到最后整个人都发抖。有时候还会旧伤复发。
老师经常会喝很苦的药，味道很难闻。那种药很难喝，他有时会看到，老师把药喝进去，又忍不住吐的一干二净。
他们的药都是自己在附近的山上采的。老师很厉害，凭着气味和触摸和从他那里得到的信息能辨认出很多种草药。有一次他太调皮，不小心从山上滑下去，老师反应快，紧紧抓住他把他拉上来，胳膊上划破了好长好深的一条口子。他吓得直哭，最后老师还要反过来安慰他。最后那条口子愈合的很慢，留下了好大的一块疤。
他想起的，却在辰月面前胆怯，一字都不敢说。
他想起来，他的老师还说，那枚耳坠的故人，是个很好的人，若有机会，他还想亲手把耳坠还给她。老师一定不想让她难过。
情至深处，由爱而生忧，由爱便生怖。

02
辰月将孩子抱回玖宫岭的那天，下了阴冷绵湿的雨。她将雨衣严实的裹在孩子的身上，自己被雨淋得湿透。
弋痕夕见她发梢衣角都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催她回去洗澡换衣服，免得生病。又派了辗迟送她回去，看着她关了门才罢休。
她再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孩子已经清醒了。
深夜里海东青飞到她的窗边，轻轻地敲击窗棂。
辗迟在她家门前石阶的拐弯角等她，看到她出来，难得有些犹豫的欲言又止。
“那个孩子醒了。我觉得你应该想尽快的见见他。不过你要做点准备，弋痕夕老师他们试过了，那个孩子怎么都不开口说一句话。想要问出来……的消息，可能……”
“我知道。我有准备……你们别担心。”辰月温柔的笑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是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昔日同伴，如今都可担得上一句故人。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弋痕夕老师让我交给你。”辗迟说。他张开手，将手心中的事物举到辰月面前。
那枚荷花耳坠随着千钧的消失而消失，又随着戒指的出现而出现。耳坠被保存的完好，可以看出持有者的用心。
“这是治疗的时候，从那孩子的手里强行扒出来的。他握得太紧，废了好一番功夫。”
辰月接过那枚耳坠看了看，熟练的将它挂回耳朵上。
说是故人，亦是伤疤。纵使时间流逝，他们还都一样，碰触了，总要疼一疼。
“我们走吧。”

03
“那就叫拾忆吧。”辗迟一锤敲定。
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里面的寓意却是辰月所盼望的。于是她默不作声，算是承认了辗迟的想法。
只是后来，叫着叫着，不知怎的取了谐音，最后变成了十一。
孩子睁着一双懵懂的黑眼睛，看似安静无害，辰月却总觉得下面藏着对周围环境的警惕。
“你认识这个吗？”
她取下耳坠，放在手心里，伸到孩子面前。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辰月，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小小的唤了一声：“师娘。”
“什么？！”辗迟睁大了眼睛，“辰月，他刚刚说话了？不是，他叫了你什么？”
孩子看了一眼辗迟，身子往辰月的方向挪了挪，声音软软的，有点像在撒娇的又唤了一声：“师娘。”
辰月冷静的止住了辗迟。
“你怎么知道我是师娘？”
“耳坠是你的。”
“你见过我吗？不然怎么知道这就是我的呢？”
孩子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耳坠，“我没有见过师娘。但是这上面的气息和你身上的是一样的。我能感觉出来。”
“耳坠你是从哪里来的？”
“老师给的。”
“你老师是怎么教你的？！”辗迟忍不住问道。“他跟你说这耳坠是他老婆的？”
孩子看了看辰月，发现她好像也在等着他的回答，于是说：“老师说是故人旧物。”
“那你为什么叫我师娘呢？”
孩子好一会儿没回答。他看着辰月，犹豫的开口：“姑姑？”马上垂下头，手指绕着被子上的线头，“不可能。你和老师明明一点都不像。”
辰月和辗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逻辑，彼此都有点怔愣。辰月先回过神来，她不知用什么样的心情，最后小心的伸出手去揉揉孩子柔软的额发。
那些问题在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口，生怕出口的一瞬，先把自己割伤。
“那，你的戒指是从哪里来的呢？”
“老师给我的，说是他的老师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你知道你的老师叫什么名字吗？他现在在哪里？”
“老师就是老师。老师在哪……我好像，不记得了。”

04
“辗迟刚刚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拾忆。”
谈话到后来，弋痕夕站在门边，敲了敲门。辰月这才注意到，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她会意的站起身，走前摸摸孩子的头，“拾忆，你先和辗迟师叔待一会儿，师娘出去一下。”
弋痕夕在门外等她。早上的空气有些凉，她从屋子里出来，被凉意激得微微一抖。弋痕夕看在眼里，不可抑制的皱了皱眉。
“你要知道注意身体。”
“我知道的弋痕夕老师。你别担心，少皱眉。不然山鬼谣师叔不去问你，铁定是要问我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的。”辰月俏皮回答。
“……你呀。”弋痕夕有点无奈，他想起那个孩子的称呼，有些迟疑，“那个孩子……”
辰月避过不答，只是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只对他的老师有点印象。我问过他，他说他的老师是对他最好的人，他忘了自己都不能忘了他的老师。可惜他的印象还是不多了。”
弋痕夕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确定他老师的身份了吗？”
“是……千钧。”辰月念出那两个字，觉得有些艰难，“我画了画像给他看过了。他说，很像他老师。只是……白布蒙眼，遮了大半张脸。我按他说的改了改，他说，就是他的老师。”
“……别灰心，辰月。至少，已经有消息了。”弋痕夕安慰道，“那个孩子……不太一样。你应该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零力，十分奇怪。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光明温暖的零力。统领觉得，他很有可能，和极阳之零有关。”
“我明白……弋痕夕老师，我想照顾这个孩子。”辰月深吸一口气，坚定的看向弋痕夕，“这个孩子和我很亲，我能感觉他对我很信任。我一定会照顾好他，帮助他想办法回复记忆的。”
“你先别急。这件事情，我会和统领说的。”弋痕夕道，“你和辗迟也熬了一晚上，都早点回去休息吧。等到休息够了，再来看这个孩子。”
辰月还想说什么，却被弋痕夕堵在了嘴里。
“快去。”
“……是，弋痕夕老师。”
辰月回到屋里，就看见辗迟和拾忆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见到她进来，拾忆光脚跳下了床，差点摔了一跤，被辗迟眼疾手快扶住，又扔回了床上。
“伤还没好，急着要干什么？”
拾忆扯住她的衣角，“师娘，老师是我见过的最帅的人了。没有人比他帅了。你可千万不能不要老师。”
“谁跟你说我不要你老师了？”辰月看向辗迟，无声的问他她不在的时间里到底跟拾忆说了什么。
“诶，你说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先不说风流倜傥的我吧。刚才把你师娘叫出来的

“诶，你说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先不说风流倜傥的我吧。刚才把你师娘叫出来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师公。我听见师娘喊他老师了。”
“对，就是你师祖。”辗迟挠挠头，觉得师祖这个称呼和弋痕夕实在不太相符，但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你觉得你师祖帅不帅？”
“帅。”
弋痕夕老师确实好看，性格又好。要不是身边有一个山鬼谣，不知道多少人敢跟他表白。辰月默默想。
“那你师祖和你老师，哪个更帅一点？”
拾忆一愣，为难的转过头看着辰月。
“你别理他。”辰月给拾忆盖好被子，“现在好好睡一觉，专心养伤。等你醒了，师娘再来看你。”
拾忆乖乖的躺好。辰月和辗迟要走时，他突然又扯住辰月的衣角，“师娘，你真的不会不要老师吧。”
“永远不会的，你放心。”
那个人，是她心口一道伤，额前一抹月光。抹不去抓不住，却终是她此生舍不得的无悔无憾。

05
辰月端着新煮好的饺子进来时，十一面前的海碗已经干干净净。看见她又端了饺子，本来有些百无聊赖的孩子立马坐直了身子，冲她露出了嘴角尖尖的小虎牙。
“我原想着辗迟带了这么多，怎么也够吃两顿。没想到连你一顿都喂不饱。”
辰月心里担忧，面上却不显，只是打趣。
十一的饭量越来越大，增长的速度很不正常。弋痕夕他们猜测，十一的身体需要能量的维持。然而这里的食物，并不能提供他身体的需要。尽管十一越来越能吃，精神看起来也越来越好。辰月还是能感受到，这个孩子身体里那温暖的力量越来越弱，一点点流逝。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努力的想要让他衰弱的再慢一些。就像那个是时候，她无能为力，只是死命的想抓住那个人的手，却依然被放开。
“师娘放心，我已经吃饱啦。”
“你少哄我。”辰月摸摸他的头，“反正都是给你拿的，吃就是了。别学你老师的样子。”
“老师也这么跟师娘说过吗？”
“他倒不曾跟我说过这个。”辰月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只是经常跟我说，他不疼，让我放心。”
出任务的伤，日常训练的伤，都被他用一句不疼给她搪塞过去。她明白，伤怎么会不疼呢？以前每每气他不说实话，却不曾想过有一天，连他那句不怎么真心的不疼都听不到了。
十一偷看了眼辰月些许温柔的神色，觉得他似乎不该在这里打扰。他偷偷的溜下凳子，见辰月没有搭理他，便抱着碗筷向着门外跑，轻轻合上了门。他站在门口有些怔愣看了会脚尖，过了遍对老师所剩不多的回忆。
年轻人即使疼的浑身冷汗，依旧摸索着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老师不疼，只是有些累。你先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的眼泪啪嗒一声滴进面汤里，吓了一跳。十一揉揉眼睛，拿着筷子开始往嘴里拨饺子。他想，老师那个骗子，一点长进都没有，骗谁都是一句话。
晚间辰月照旧去十一的房间看一看。说是看看，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然而今夜她经过十一的房间，却听见了一点不同的响动。辰月想都没想就要拍门，却听见门嘎吱一声打开的声音。
小孩脸色惨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看着她。
辰月看着担心，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十一说，“我梦见老师了。”
梦见老师可不该是这么个样子。辰月见他连鞋都没穿，赤脚踩在地上，赶忙抱起来进屋，将孩子放在床上。
十一乖乖由着她动作。待到盖好被子，辰月才柔声问：“你做噩梦了，是不是？”
十一僵硬的点头。他沉默，似是在回忆梦中的情景，慢慢开口，“我梦见老师

十一僵硬的点头。他沉默，似是在回忆梦中的情景，慢慢开口，“我梦见老师不要我了。”
“你都说了你老师很疼你，怎么会不要你呢？”
“可是他去哪了呢？”十一说，“我有时候想，老师是不是不要我了。越想越害怕。老师要是要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辰月忍不住抱紧了他，“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他这个人啊，看起来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其实对身边人特别在乎。他把你收为学生，就证明，你在他心里是很重要的，他不会不要你。”
“师娘，你和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呢？为什么后来，你们不在一起了？”
十一往辰月怀里缩了缩，又抬起头来，看着女子被月光照亮的半边莹润的脸。
时间对她是优待的，哪怕她已经二十好几，依旧像是个二八芳华的小姑娘。
“我啊。”辰月的语气里带了怀念，“我们是在扶桑树下认识的。当时我在人海中看见了你辗迟师叔，你的老师却一眼看见了我。”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回忆过去了。一起的同伴不常提及，弋痕夕老师和辗迟偶尔提起，也匆匆的过了。突然和人认真的讲起来，她才发现，原以为记忆早已模糊，她却依旧记得很多微小的细节。
“一开始的时候，他冷冷的，不喜欢说话，却总是和你辗迟师叔互怼，看起来很不好相处。所以啊，当他站在我面前给我挡下了零煞的时候，我特别吃惊。”
“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才养成了这么个冷冰冰的性格。但是后来，他在玖宫岭过得久了，性子就慢慢变得温和起来。嗯，还挺容易害羞的。”
月亮渐渐向西移去，辰月的声音渐渐轻下来，感受到怀里人越来越平静的情绪。
“……后来我们出了一个任务。”她说，“我其实很想保护他。可是我总是被他保护。那次任务，我们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对手。我受了伤，他就带着我一路逃亡。”
她感到怀中的孩子突然收紧了抓住她衣衫的手指，安抚的摸摸他的背。
“那……后来呢？”小声的询问。
“后来啊。”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忍不住想揉揉眼睛，“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我醒过来以后。”
“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老师，还有一件事……”辰月想了想，咬了下唇瓣，还是同弋痕夕讲了出来。
干净的淡蓝天空下，扶桑树如同俯瞰世间百年沧桑的智者，静静地立在那里。
没有人注意到，一片叶子脱离了枝头，慢悠悠打着旋落下来，被风一刮，吹走了。

“辰月应该同你说过了。”
“是。”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能尝试的，就是补充他体内的零力，以停止反噬。或者将他体内混乱的能量引出去。但是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极阴的零力和极阳之力相遇会发生什么。甚至整个过程，我们都没办法帮你什么，只能靠你自己感知来控制调整。”
“我明白，弋痕夕老师。”红发的年轻人原本焦急的眉眼舒张开来，声音像他年少时一样自信张扬，却多了坚定和沉稳。
“相信我，也相信十一。他可是千钧那家伙的学生。”他不知道是在对弋痕夕说话，还是在对他自己说话，亦或者在对在场的每个人说话，“十一，可是个像他老师一样的孩子。”
“他会和他的老师一样，无论多么艰难，都可以坚定的走下去。”

08
繁星成河。
床上的孩子微微挣扎，模糊的呓语了声什么。辰月猛的惊醒，伸出手去摸孩子的额头，没有发烧。
看这样子，是被梦魇着了吧。
她叫不醒这个孩子，只好一边胳膊绕过他，把他圈在怀里，断断续续哼了几句不成歌的调子。待得孩子平静下来，才放下心，又觉得生了几分困倦。
她着实太累，不仅是身体上的。
但是她不敢放松。
十一救回来已有好几日，却一直不曾清醒过。辰月这几日一直守在这里。先前碧婷看不过，要替她一会儿。辰月知道身边人担心，奈何回去翻来覆去，不容易睡着又没过一会就清醒了。干脆回来看着。众人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再劝，只是时不时过来看看。
白日里辗迟过来了一次。辰月在一旁默不作声，待他看完了孩子，难得发了火，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回房间去休息。辗迟疼的龇牙咧嘴，也不敢叫唤。
那日情形太过混乱。极阴和极阳的零力刚开始还能正常相处，后来又如同再被搅起的漩涡暴动起来。能量太过混乱，当他们感知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辗迟已经自作主张，将那些混乱的能量引入自己的身体。
弋痕夕当时就变了脸色。奈何这种情况，贸贸然插手反而会对漩涡中心的两个人造成危险，只能在一边等着。
事情到最后，辗迟努力的控制那些力量，然而终于要撑不住。几位老师打算强行出手的时候，一点微微的蓝光从十一的领口处露出来。千钧的那枚戒指，后来被辰月找了新的绳子拴好，依然挂在十一的脖子上。
离开的人不回来，然而有的时候，你仍觉得他在身边，从未远离。
那枚戒指里有着千钧留下的阵式，不知怎的被激发了出来，然而之前他们明明没有在戒指上感受到任何元炁的痕迹。柔和的蓝色光屑降落在两个人身上，春雪遇了沸水，那些原本暴厌的力量迅速平静了下来。
无声的房间里出现一声极细微的脆响，那枚戒指像是完成了使命，碎成了好几段。
辗迟后来被带去另一间屋子治伤。辰月操心十一，又挂念辗迟。看到辗迟平安无事，松了气的同时，火也压不住的上来。
“我不是怪你自作主张，辗迟。弋痕夕老师他们生气的也不是这个。只是，如果你真的因为十一出了事，那我怎么办呢？如果……有一天千钧回来，知道他最重视的同伴因为他的学生出了事，他该怎么自处呢？”
“我啊，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到千钧。我在心里跟他说，若是他能听见，若是他还挂念着这里，就救救你们吧。然后，他真的救了你们。”
“你说，他明明离开这么久了。可是我有时候总觉得，他就还在这里一样。”

“辗迟，你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是一个英雄，可是，珍惜一下你自己，好吗？”
女子坐在那里，声音平常，在场的人却都能感到她身上深深的倦意。
辰月说的是真心话。千钧离开后，她看似更加坚强，其实已经承受不了打击。她仿若失了正常的言语，只能毫无逻辑的说她不肯表露的恐慌。
有些时候，她甚至不大分得清，她说的话，到底是说给辗迟，还是说给她想让听见的那个人。
你歇一歇好不好？你回头看看好不好？
碎裂的戒指被她小心的修补好，只是上面刺目的裂缝再也抹不去了。
那时她没说的话，他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