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唱了半日的戏，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嗓子已经哑了，干涩涩的，很不舒服。
谢云含了半口水，在口腔中慢慢温热了才咽下去。又反复了几次，果然舒服许多，只是嗓子还有些沙沙声。好在他只唱这半日。
他的戏是专门唱给一个人听的。
他公务繁忙，虽喜欢听戏却从不让人请戏班子，只偶尔来一趟戏院听半日的曲儿。谢云摸清楚了规律，就总在这时候来唱。
谢云是上京的名角儿。他提出每周都来无偿演出的时候，班主几乎是跟捧财神爷一样把他捧进去的。
有他的地方客流量少说翻一倍，从前坐不满的戏院如今还有不少人挤在大门口听戏，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上苍国接连几代的皇帝都喜欢听戏，于是民间也逐渐流行起来。到了瑾徽帝时，已然是高潮了。
他的母亲就是戏子，不过并不出名，只在戏班子里混个小角，于是他也跟着母亲在戏班子里长大。
谢云的嗓子有一处小缺陷，本是不适合唱戏腔的。只是机缘巧合下出名之后，他的缺陷就成了不可替代的标志。
后院里趴了一只异瞳的波斯，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谢云招呼道，“酥茶，过来。”
长毛波斯的尾巴抽动了几下，慢吞吞的爬起来，大摇大摆的踱步到谢云面前。他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舒服的按摩。
这是只纯种的波斯，西域进贡进来给了太后，前两年下了一窝崽。刚好他当时在那里唱戏，就赏了一只。
赏的东西好是好，既能让明面上打压他的人散了，又能使暗地里下绊子的人掂量掂量。只可惜娇贵的很，养起来比伺候自家祖宗还麻烦。
外面有人敲他的房门。谢云打开门，是名老翁，大概是个管家，微微鞠偻着身子，“伶人，我家公子请见。”
他抬头轻道一声，“我这就随您去。”
抬脚欲走，谢云转眼又看到一旁悬挂的画像，上面的男人穿着青衫白褂，温软如玉。仔细一看，与他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之处。
谢云的脚步顿了顿，对老管家歉意道，“你等我一下。”他走回那一摊胭脂水粉前，拿起水粉将自己左眼旁的泪痣遮掩住，又对着铜镜照了照，才满意的返回。
“可以走了。”他对站在门口等候的老管家点了点头。
他有一枚泪痣，如今遮掩住，眉眼间竟与画上的几近重合。老管家看愣了一瞬，才领着步伐上前。
这实在是与殿下想要的，那副画上的人长得太为相近了——许是化了妆的缘故，连眉形眼瞳都相差无几。
若不是他看着谢云由七分相似变成九分相似，他真该觉得，那就是殿下要找的人。
这下子，殿下总是该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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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把我自己顶起来！！！

02.
重重的书卷砸在地上。
沈吟将昨日余留的公务全都处理完毕，终于有时间在软榻上倚靠一会儿，偷得浮生半日歇。只不过没有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听见有人走来了。
那踏踏的脚步声在夏日宜凉的午后实在是厌烦，他的声音有些慵懒，“……来者何人？”
“是老奴。”门外传进老管家的低哑的声音，“殿下前阵要请的人，老奴请来了。他大概会符合殿下的要求。”
终于请来了啊。他多了几分兴趣，使了几分力道摁揉太阳穴，将昏沉的困意驱散，“叫他进来。”
漆木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谢云身着刚刚唱戏的浅蓝色长袍，内里白衫，踏进门来。他外衫的衣摆被风微微的吹拂起来，竟恍然间像是仙人落入凡尘。
“草民谢云，见过怀王殿下。”
沈吟眼神一凝，似乎明白老管家所说的“符合他的要求”了。心中期待，他连脱口的话语都不禁放得柔和了些，“你抬起头来。”
谢云乖乖照做。面上不动声色，两人心中却都是同样的紧张，甚至是老管家都捏了一把汗。
这要是殿下还不满意的话……他恐怕世界上找不出更相似的了。
毕竟谢云最像的是他的眉眼。而且他的眼尾有一道小疤，画像上没有，但其实那人是有的，只是殿下没画上去，只提了一句。老管家清楚，这伤疤可是太碰巧了，要不是跟殿下提的身世不一，他真会以为是同一个人。
谢云虽日日见那画像，如今又略施做打扮，于殿下想找的人绝对相差不出三分，只是心中仍旧有些慌乱。
毕竟容貌可以模仿，气质却无法改变。
他常年待在戏班子中，接触的人群杂乱，半生唱戏，活的一身凡间乱世的烟火气息。而怀王殿下要找的却是居住在西域高山，鲜少与人接触，像是雪山上盛开白莲，一尘不染，纯洁干净。
先不论谢云心中如何，沈吟却是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勉强压下心底的惊讶，“管家，给他收拾一间房。”
老管家低声应了句“是”，紧接着假意斥道，“还不快与殿下道谢。”
谢云连忙磕头跪谢，“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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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谢云就这样，搬进了怀升殿的偏殿。
自此之后，沈吟就不再准许他出去唱戏，最多是在院子里自己唱两嗓子。不过谢云也不介意。他本来就是专唱给沈吟听的，那些至多算得上是旁观的人。
至于唱戏，谢云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在戏班子的环境下熏陶了十几年，早就成了习惯，偶尔在沈吟空闲的时候也会跑过去唱给他听。
中秋夜晚，怀升殿没什么活动，谢云却还想着节日，跑到街上小铺买两个月饼。
老板娘大概是个爱听戏的，一眼就认出他来，热情地问他，“谢公子，你最近怎么不唱戏了呢？”
“我进怀升殿了，专门给人唱戏。”今天过节，谢云心情不错，就多聊两句，“怀王不乐意我出去唱戏。”
老板娘恍然大悟，惋惜道，“以后听不着公子唱曲了。”
谢云笑笑，没答话。
老板娘转身给他包了两个月饼，说不用收钱了，让他自个收下就行。谢云本来不肯收的，执意要掏钱，结果发现身上没带荷包，半个铜子儿也没有，只好客气一番收下了。
买完了月饼，他又在街上晃荡一会才回怀升殿。
怀升殿早早熄了灯，似乎是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个节日。谢云有点失望。不过想起油包里的三块月饼，心里像就长了只馋虫，一拱一拱的。
其实怀升殿哪一顿吃的不比那些月饼好？都是上等的可口佳肴，可想起月饼来，他还是有点心痒。
小时候母亲没名气，自然穷，戏班子里也讨不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唯独每年一次才发的月饼，母亲都小心翼翼的包好了，留给他吃。五仁馅的月饼，酥皮含在嘴里都流油。
谢云会点轻功，运功上了槐杨的一条矮枝，打算看着月亮吃月饼。
听闻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惜他明晚上要给沈吟唱曲儿，看不了月亮。
他借着微薄的月光将系绳解开，包在油纸里，黄澄澄的印花月饼就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来。谢云有点可惜——怎么就没有酒呢？
可惜归可惜，有月饼已经满足了，更何况是三个月饼。他用五指指尖拈起一个月饼，在上面轻轻咬了一口，顿时有些蹙眉。
大概是他住进怀升殿之后饮食的品质有了很大提高，再加上这是芝麻馅的，谢云觉得有些过于甜和油腻了。
放下之后托腮看了一会，终于还是秉着节俭不浪费的好习惯把它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进肚子里去。可吃完了这一个，谢云实在没胃口再动剩下的两个了，满嘴都是油腻腻的。
他拿细绳把他们重新包好，心里暗暗叹气自己被养娇了，这下可怎么办。
实在是怀升殿的点心都太好吃，比起小街上卖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整个罩住了他的心。
回了内屋，谢云点燃了一旁放置的烛火，转回头来差点没给吓个半死，赶紧行礼，“草民参见怀王殿下。”
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跑他房间里做什么？
沈吟有点不耐烦的摆摆手，“你来这多久了还怎么客气，大半夜的就你我两人，行什么礼？”
谢云应了一声站起来，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疑问道，“殿下来这做什么？”
“找你喝酒，不行吗？”
他摇摇桌子上的酒坛子，又搬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器皿。谢云看到里头还有小件的乐器，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沈吟。
面上没什么明显的绯红，眼神却有点涣散。谢云接触过多少相似的人啊，立刻反应过来他喝多了。
他打算扶他到床上歇歇，沈吟却一把拉住他的手，“你也看出来我喝酒了是不是？嗯……你放心，我多了喝点，但没醉。你陪我再喝两盏，我就乖乖的去休息，好不好？”
几乎是撒娇的口气。
谢云被他那句“好不好”弄得没法子，只得坐下来给他斟满了酒，“你只许喝两盏，听到没有？”
沈吟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举起酒杯来。
举了一半，还没送到嘴边下，他手一软杯子掉在地下，一壶酒洒了一地，他自己也跟着倒下了。
谢云忐忑不安的上前，确认他只是睡着了之后，一阵无语。
大名鼎鼎的怀王殿下大半夜来找他喝酒，结果刚给他斟上酒人就睡过去了，还睡得死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下了药呢。
谢云只能把他拖到床上躺着，自己在软榻将就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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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住进怀升殿的那年冬天，寒冬腊月，谢云已经可以坦然自若的跟怀王殿下挤一床被褥了。
毕竟你脸皮再薄胆子再小，也经不住有个人几乎每个大半夜都跑到你的床上。
与此同时，沈吟的公务也逐日繁忙起来。
临近年关，送礼的同时，不少人也蠢蠢欲动，想着怎么给对方留下个难忘的新年。
不过谢云没这个顾虑，每日只想着礼物礼物礼物。沈吟看他每次拆礼物小心翼翼的惊喜与高兴，大手一挥，把所有送来的礼物都给了谢云拆包。
“哇塞，千年份的灵芝和人参，我都只是听说过，还没见过呢。”
“这是暖玉？好漂亮的玉石，真能温养人体吗？这东西很珍贵吧？”
“千丝绒衣！这个我只是在书上见到一回，没想到在殿下这见到真的了，据说有很强的防御力，刀枪不入呢！”
“这个茶叶是雪峰茶吗？这不是西域使者进贡上来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吗？”
沈吟终于听不下去，笔往旁边的笔架上一搁，把谢云跟前的礼物都夺了去，“难道我算不得贵族？”
谢云手慢了一步，委屈巴巴道，“我只是好奇了些。我都没见过嘛，殿下大人有大量，把东西都还给草民吧。”
沈吟一挥袖子，“给你可以，但别吵吵了。你要真觉得稀奇，我过两天给你拿更稀奇的过来。”
“真的？”谢云的眼睛亮晶晶。
甭管它价值多少，谢云就是喜欢稀奇的玩意。这些王公贵族送来的贺礼里面有不少都是他在书上见过或是听说过的，但从来没见过，他自然很是惊奇。
不过沈吟承诺了带他看更好的宝贝，就不会食言。谢云安安分分的拆礼物，再没声音，很是乖巧的样子。
沈吟坐下来重新提笔，没了谢云的惊叹声反而有些不习惯。他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将剩下的信件统统回复。
曾经有个人就因为他拿出一把镶了玉石的匕首送他，就惊叹得不得了，当宝贝似的捧了很久。但那其实是他从来都看不上眼的东西。
他看着那些信件，有点头晕，就喊谢云，“来帮我揉揉头。”
谢云依依不舍的放下礼物，走到沈吟身后，手指轻轻地按摩太阳穴，关切道，“殿下这几日还是太累了，今日早些歇息吧。”他顿一顿，似乎在犹豫该说不该说，“殿下既没有夺权的心思，也应该让他们早些断了念想，别整日呈上来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吟似乎对他很信任，平日来来往往的信件也不防着他看。谢云偶尔凑到他身边也会跟着看看，当做兴趣涉猎一下。
“你说得对，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沈吟冷笑了一声，“不过干完这些，我们就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连谢云都看出他对权利并不上心，那些在官场里面混了多年的老东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也是时候该让他们收敛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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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王宫酒宴上，沈吟受到了王公大臣们连番的轰炸，连皇上都敬了他三杯酒。
在宫里头还能努力保持点必要的清醒，回了怀升殿，看见谢云就在下面，差点没一头从马车上栽下来。还好谢云手忙脚乱的接住了。
不然这摔下来的淤青，三天都消不去。
谢云拖着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抱怨看起来挺清瘦的怎么这么重，腰都酸了，丢了半条命去。
好不容易到了沈吟的住处，人家怀王殿下大手一挥，生生的把他拽离了二米远，“我不要睡这里，我要和你一起睡。”
开什么玩笑！主殿和偏殿离得远了去了，再跑一趟，岂不是要了他的命？谢云二话没说撸袖子上手，硬是把他塞进了那张大床上。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不小心就蹭到了下面的小东西。沈吟低下头看了看，眼神迷离涣散，最终却还是没叫欲望站上方，乖乖的倒在床上。
谢云替他更衣。解他衣带的时候，冷不防被他握住一扯，整个人向前倾过来。
还没等他近距离的欣赏完沈大美人的姿色，就听他迷迷糊糊道，“你们两个真是又像又不像，我……若不是相貌有差，我就真会当做一个人了……”
谢云听出他说的是谁，郁闷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又瞅瞅另一边挂的画。
虽然比不上易容，但这样貌应该没多大差别啊。他每日见沈吟之前都仔细的用胭脂水粉打好底，红纸染唇，与画像上的人不说十分相似也有九分，怎么还是差很大呢？
沈吟可不知道他在纳闷，自顾自的往后说，“你和他那么像……就是没那颗泪痣，不过没关系……我很满足了……”
后面的话全都听不进去。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谢云怔愣了两三秒，立刻跑去后院打了一木桶的清水，顾不上水有多凉，将画的妆容尽数洗去，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面样。
左眼角的美人痣，平添几分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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