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祝贺你的新作出版,虽然《魔法石》这个名字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任何十四周岁以上智力在平均水平的人都不会想要翻开它。
呃,谢谢你。显然哈利已经非常善于解读他藏在刻薄言辞下的真心话。你真的能看见我脑海里的世界吗?那是什么样子的?
起初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雾,有点儿像新年清晨的街道,什么也没有。
听起来很有趣!
有趣?笔记本尖刻地反问,你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差点儿被无聊逼疯!
好吧好吧,后来呢?
后来雾气没那么浓,稍稍有些动静了。一开始我看见一列蒸汽火车,还有一只猫头鹰把录取通知书扔给了你的主人公男孩。
哈利笑了起来,太神奇了,那真的是他最初涌现的灵感。
现在呢?你看见了什么?
有个侏儒在到处乱跑,你管这叫家养小精灵?好吧。唔……巨型蜘蛛,还有蛇,大得能塞满整间屋子的蟒蛇,团起来挤在…下水道里?***恶心,你的童年得有多阴暗才能写出这种东西?***,别再让我看见那两排眼睛和粉色口器,算我求你!
这回轮到哈利在纸上写满哈哈哈了,他得说这感觉棒极了。
哦,亲爱的我不得不,谁让我是个从小住在碗橱里数蜘蛛的小可怜。
……报复,疤头,你这是蓄意报复!
公正点儿,我这是剧情需要。哈利笑得几乎拿不稳笔。
哈利正式开始动笔写《密室》时,笔记本好像特别亢奋,绿色墨水喋喋不休地淌了一页又一页,活像个没吃药的甲亢病人。
照搬我的性格和语气也就算了,你非得把主人公的死对头全家都写成人傻钱多为富不仁的种族主义者吗?说真的,不能因为你小时候遭受过无良富人的欺凌就把这种刻板印象带给全世界。我要告你,这是恶意诽谤!
没人让你对号入座。
那么里德尔会说话的日记本呢,你敢说你写的时候没想到我?它甚至还跟小姑娘谈恋爱,真令人作呕。难道在你疯狂的潜意识里也想跟我来一场柏拉图之恋?抄袭,哈,抄袭!你的书都是这么抄来的吗,头上长疤的大文豪?
闭嘴,灵感源自生活。
笔记本稍稍安静了一点儿,他察觉到哈利今天异常简短的回复。
……你还好吗?
事实上,一点儿也不好。截稿日期快到了,可我写不下去,有个……能把人杀死的咒语,你明白吗?它害死了救世主的父母,我管它叫死咒。可这个名字只能用在草稿上,我不知道怎么给它一个正式称呼。
阿瓦达。
什么?
能索命的恶咒,它叫阿瓦达。笔记本上从从容容地流出一行极漂亮的花体字,看起来很高兴能在哈利面前炫耀自己的渊博。以防万一波特,我额外给你补习一点儿黑魔法常识。神锋无影能把人切成碎片,它专门用来应付敌人;使用黑魔法多少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你想制作魂器来求得长生,那就必须通过谋杀来割裂自己的灵魂。
……你其实是巫师百科全书的书灵吧。
我向来博闻强识。
谢谢你,真的,帮了大忙。
哈利记了一会儿笔记,那些科普意味的文字贴心地没有立刻渗入纸张消失。
波特。
嗯?
我看到了。
什么?
斯内普是为了救世主的母亲才弃暗投明,他默默地爱了她这么多年。
哈利抓了抓脑袋,写道:是的,我想这样叙事逻辑才能自洽,否则这个人物就太平面了,他的双面间谍生涯也会显得太过突兀。不过我打算到最后一部再把真相揭示出来。
尽管不想承认,这是一处很棒的情节。我一直觉得你的小说带有半自传性质,困囿在个人经历中而缺乏更广阔的文学性,现在我无法再这么说了。
半自传?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
第一个是谁?它淌出了嫉妒的颜色。
德拉科·马尔福。
笔记本忽然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说:他也是个书灵吗?
不,他是我的同行。
一些字母非常缓慢、非常端正地闪现出来:是你特别讨厌的那位吗?
是他先讨厌我的!我们确实在许多奖项和机会上都有竞争关系,可我跟他除了隔空喊话都没怎么打过照面。
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是在嫉妒你。
嫉妒?唔,我不希望是这样。
为什么?
看不惯我的人太多了,要是他也只是其中一位,那可就泯然于众了。
这一回笔记本迟迟没有答话,好像哈利的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怎么,他是你的与众不同先生?
你可以这么说。哈利咬着笔帽想了想。倘若德拉科别老是针对我,或许他会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这要怎么说?笔记本小心翼翼地问。
他能给我一样对作者而言最宝贵的东西。这时代从不缺少廉价的掌声和喝彩,再糟糕的作品也多的是人傻笑着买账。批评反倒成了奢侈品——可看的小说实在太多,读者选择最快捷的筛选方式,他们用脚投票,宁可关掉页面去追逐新的刺激也不愿把时间浪费在不感兴趣的文字上,只有德拉科每次都能精准地看出我的软肋。他说话不留情面,可除了他自己从不准别的评论家骂我,说侮辱他的对手也等同于侮辱他挑选对手的眼光!
怎么听他都是个**,十足的。
可惜这个**最近不知去了哪儿采风,我已经好久没听说他的新消息了。
哈利半开玩笑地加上一句我几乎都要怀念他那些华丽的叫骂了。
那么他的作品呢?你怎么看待身为作者的马尔福?
唔,他倒是个懂行的。
懂行的,笔记本重复道。书灵不再出现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再回复过。
五音不全的超级IP先生,我求你别再哼那首歌了行吗?我快被这种洗脑式循环给逼疯了!《阿兹卡班的囚徒》一遍过稿,魔法系列的电影开拍,这一切都可喜可贺,所以能请你的嘴巴稍微安静点儿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
然后请你替我撕下这一页装进信封送到蝰蛇书店,别担心,我已经写好了,等它送到收信人手中自然会有字迹出现。
哦,你还有别的书灵朋友?
算是吧……不准拒绝。笔记本强调,因为这是我这么多年头一回向你提要求。
可以,当然可以。
蝰蛇书店就在三条街道开外,二十分钟后哈利跑腿回来时嘴里依然在哼着轻快的歌。
好吧,还在傻乐。你到底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老实说,有个女孩儿今天一早向我告白了。
所以——这些字迹开始变得艰涩,断断续续好像一支墨胆空掉的钢笔——这就是你的《火焰杯》里开始充斥着幼稚的青春期恋情的原因。
随你怎么说。哈利把话题又饶了回去,我答应了。你能相信吗?是我好哥们儿的妹妹,我认识她快十年,直到今天她才告诉我她从一年级就开始注意我了!
闭嘴。
呃?
听着,我是书灵,不是你的日记本,别把我当成你宣泄的情绪垃圾桶。
不,我不是……我只是想——
哈利的笔停住了。
他的魔法笔记本从那一刻起仿佛失去了魔法,沦为一本普通的薄册子。里面不再渗出绿色的墨水与他交流,他写上去的文字也不会在几秒钟后被吸进纸张里消失。它沉默不语,好像一件死物。
好在这种情况就像哈利不幸的初恋一样,没能超过两个星期。
我和金妮,我们完了。
他奋笔疾书,几乎戳穿脆弱的纸。在他的书灵消失后他依然保持着每天留言的习惯,简直像家属尽一切努力想要唤醒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尽管这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益渺茫。
我不该答应得那么草率,交往之后才发现她根本不适合我。逛街和看电影差不多挤占了我所有的写稿时间,更可怕的是她压根不把写作看作是我必要的工作,而是一件随时可以压缩的什么业余爱好!赫敏都说我最近憔悴了不少,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粘人、那么强势、那么擅长掌控她男友的女孩儿!
得了吧,你这辈子大概也就见过两个女孩。格兰杰,还有你这控制狂前女友。
寂静许久的纸页上闪出一行熟悉的花体,笔锋花俏,语调戏谑。
“**!!!”
哈利吓得大吼一声,像他们第一天认识那样把笔记本甩了出去。
对不起。
……
我摔疼你了吗?
没有,波特你继续说,她还怎么折磨你来着?
她还把我介绍给她所有朋友认识,我感觉自己是一头被主人拴着脖子的马戏团猴子!而且——等等,你好像很幸灾乐祸。
你是头一天认识我吗?我一向乐于品尝你的不幸。
哈利直到此时才感到某些错位的情绪翻涌上来,比如狂喜,比如愤怒,比如无可名状的想要去亲吻纸张的冲动。
解释一下。
什么?
解、释、一、下!这两个星期你死到哪里去了?
呃,冬眠?
今日最高温度华氏九十三度,谢谢。
我……去拜访蝰蛇书店的书灵朋友了?
→_→
哈利画了一个怀疑的表情,好在他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他总是很快就原谅了别人,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之一。
嘿,分手快乐先生,跟我聊聊,随便什么都好。笔记本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的重心。他单方面和哈利绝交了两周,好像失联了大半个世纪,急切得连笔迹都变得潦草不清。哈利把他当成一种习惯,而困在书中的他却把哈利当成全世界。
总之,我觉得我不适合再谈恋爱了,也许任何从事创作的人都不适合。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大艺术家最后都娶了自己的秘书或学生,要么就是不停地跟模特睡觉。他们的生命里完全没有爱情的位置,结婚只是希望能有个贴心的仰慕者能随时照料起居。
你可够凉薄的,波特。
只是实话实说。我很难在写作和其他亲密关系中间保持平衡,换言之我无法给予金妮平等的爱和关注。谢天谢地我最好的朋友恰好是我的出版商!比起恋人,我宁愿跟你过一辈子,不开玩笑,你总是在那儿,第一时间明白我的想法,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作品。
……别把我说得像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召女郎。
哪个应召女郎有你这么大的脾气?
承认吧,在你那儿我只是个复古版Siri2.0什么的。
恰恰相反。
哈利笔触一顿,落笔就像他此时的笑容一样温柔,绿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漾成一泓柔软的春波。
真的,尽管我们对任何事的见解几乎都相左,和你谈话却是除写作以外我所能想到最愉快的事。你对我而言是无价的——是我的珍宝。
……
你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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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了,我看到粉色墨水都快把我的书桌浸成小河了。
住口自恋狂!纸张不会脸红!
…波特?
好吧,我其实……也一直对你……
……波特?
哈利?哈利!哈利——
哈利没法回复他。他的脸色煞白,双眼紧闭,额头重重磕在桌子上,滚烫的皮肤把摊开的笔记本都染得温暖起来。
钢笔从他指尖滚落,“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