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高渐离在想什么,迷失道路后的当务之急无疑是回归大部队,寻找同伴。但他却不,他提着那个登山手电,一步步走在山道,既坚定,又犹疑。他在干什么,他自己也难言清楚。但是……这边是他当下脚下走的路。
没有人说得清命。你为何选择了右边的这个岔路口?你为何走了现今的这条路?你为何踏上了脚下的这块已被山泉水冲涤了千年的青石砖?谁又能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冥冥中的注定?谁又能说这仅仅是一次次低概率的选择?又有谁能说那块青石顽强倔强了上千年不是为了你的路过?
高渐离弯下腰去,用指尖点了点周遭的石壁。虽然带着几分潮湿,却很干净,不知是被水冲刷的还是……
他心里沉沉地思索着,只觉得自己隐约已猜到了什么,头脑中莫名有种强烈的暗示。但理智上却告诉他有些荒唐,怪力乱神什么的……
“这里看痕迹,感觉已经有上千年没什么人来过了,但是……”高渐离回头看向程嵇,“这里有些太过干净了……”
程嵇一听,四下张望了一圈:“还好吧,或许是水冲的,这里本来就潮湿……”
“不……这不像自然形成的,倒像是……有人在不断打扫。”
“什么!”程嵇吓得往后边一弹,“小高,你不要吓我啊!你不是才说这里上千年都没人来过了吗?难道是鬼?”
“不……我只是觉得这里有些……”高渐离摇摇头,也自觉过于荒唐了,“我们还是往前先走走看,多想无益。”说着便要向前走。
突然道路的转角处传来一片微光。“这是……”程嵇几乎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盏古旧的青铜小灯静静地在石壁上燃烧着,古老的纹饰造型,残破的灯盏,不知已再此过了多少春秋。
“这里……这里怎么会有一盏灯?难道……真的有鬼?”程嵇吓得连话都说不好了。
“我不知道。”高渐离面色颇有些凝重。
程嵇一把捉住好友的衣袖:“小高!我们别往前面去了……这地方……怕是有鬼。”
“后面我们进来的石门已经关了,怕是我们想退也晚了。”高渐离环顾看了看,“我看这石壁两侧都有灯,虽已不亮了,但是我想,当年这里一定是重要的通道,前面一定有门,现在我们只能接着往前走试试。”说着他又打量了一下那盏灯,“况且,我看这造型古朴大气,估计这里不是什么滋生鬼魅的地方。”
“高渐离,老子要是出了事……你!”程嵇一想起这一路都是高渐离领着走的,气得不轻。
“我一定对你负责。”高渐离淡淡地瞟了程嵇一眼,语气淡得像是在喝食堂里洗锅的三鲜汤。
“呸!滚……要你负责?”
然而石道却没有两人想象的那么长,虽很陡峭,却一下子就到了顶,被高渐离触发了不知道什么机关,便在石壁上又开了一道门。
“小高,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啊?你来过”程嵇看着高渐离那种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纳闷,“不应该啊!”
高渐离心里也模糊着,却又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片羽毛从他的心尖尖上擦过。刚刚石道里其实也有好几个隐藏的机关,可他偏偏都一眼认了出来,这种熟悉……到底是怎么回事?
圆形的木栏在石门外自成勾勒出了一片浑然天地,黑墨在木质的围栏上留下点线勾画,若细细描摹的眉,却透出不带锋芒的大气。
“这是哪?”程嵇环看,只见木栏如古栈道般凌空而筑,依山而建,鬼斧神工。脚底如渊,是个极宽敞、用麻石木板铺设的圆形场地,打磨的精细而平整。头顶却已是破了一个大洞,风云呼啸,裹挟着卷入。
“这是一个大厅。是……众人议事聚会的场所。”
“是的吗?”程嵇有些呆,“你看,那个、那个是什么?”
高渐离颦眉低视,心上没缘由的忽地一颤。
幽幽蓝靛色的光丝丝地绽放,闪现在一片光线之外的沉默黑影里,似欲说还休的情语。水面涟漪般荡漾开来,成了埋土金戈中的一朵青莲。
“下去看看。”
另有通道通向底部,这一次,通道里却再没灯盏的橙色柔光了,浓厚焦墨的尽头,浸染出薄如蝉翼的青蓝。
两个人屏住呼吸向前,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高渐离心中忽然崩裂出了一种胆怯,一种前所未有的胆怯。他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从来不是。可此时,他却几近迈不开步子。他在怕,怕什么?有什么好怕?
很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个看见青碧蓝光的时刻,高渐离心中还是不由的起了波澜。
“那个时候……我确实是在怕的,因为……”男子冰蓝的眸里涌出水波。
“因为,近乡情更怯啊!”
路很短,却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人心乱,却一步步走向命运的坐标。
阳光下冰雪的色泽洒落一地,温柔了人的眼,抓紧了人的心。
“小高……”飞光流转,程嵇眼前一花,惊慌地失口大叫了出来。
一个女子立在尽头高处,雪魄凝成的长发被镶嵌蓝宝石的银饰束起。两人逆着光,看不清她的面容。
一支碧若苍竹的玉笛抵在高渐离的额头眉心,便如女子本身,出现时了无痕迹。
女子居高临下,逆光迎风,裙裾招展,一声清叱:“何方鼠辈,竟敢擅闯我墨家机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