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惊蛰
当积雪融化之后,枯黄了许久的草叶尖端又开始隐约透露出几分带着水汽的新绿时,吹过日野的风就会开始缓慢地由冷厉的北风转变为柔和的东风,让人们在某一天抬头时惊喜地意识到,春天就快完全到来了。
阿光就是在这阵逐渐东偏的风中提笔写着给宗次郎的信的,和往年这个时候一样絮絮叨叨地叮嘱他要注意慢点把冬装换下来,小心着凉一类的事。林太郎踱着步走到了阿光身后,低头瞥了一眼那封未完成的信,突然笑了起来,“我说阿光呀,宗次郎都已经二十好几了,你怎么还天天拿他当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三岁孩子看?”阿光歪了歪头,小声嘟哝道:“他哪会照顾自己呀?从小到大都疯得不管不顾的!”林次郎还是笑,“他现在肯定会了吧,现在这个年纪都能成家了呢。”林太郎说到这儿顿了顿才又带着些揶揄地继续开口,“你说等他回来的时候能给你带回来一个弟妹吗?”阿光仍是歪着头,“呣……说不定吧。可他并没有在信中跟我提到过这种事……”然后她放下了手中的笔,眉眼带笑地假装抱怨着:“真是的,这孩子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
阿光必须要承认,无论如何她对如今的宗次郎确实是操心得不行,但却并不在于这所谓的“终身大事”。所有担忧的根源只不过是阿光脑海中浮光掠影闪过的一些念头――那些她希望只是些神经过敏草木皆兵的念头。
但阿光却始终对印象中那件只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她记得那不过是个日野乡间再平常不过了的早春的一天,当她得知了那位山南先生因为某些原因而切腹时,胸腔中猛得涌上一股混杂着恶心的惊悚。她在那一刻突然想起了偶尔听到的那些有关新选组的称呼――“壬生狼”。
阿光深吸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活动范围未曾超过日野的普通乡下女子,她着实是不能理解如今新选组的某些行为。不过是脱队而已,何至于要到切腹的地步?她不明白。即便在过往那些所有人都聚集在近藤家的试卫馆的时候,阿光不过只在偶然间见过山南几面,山南对她而言只不过算是个半熟不熟的认识的人而已,但……他毕竟是阿光过去就认识的加入新选组的人中,第一个传来死讯的。这似乎在冥冥中预示了什么,让阿光每每想起这件事便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被寒气所浸透。
在这之后阿光几次有过动笔写信给宗次郎,让他别呆在京都赶紧回来了的冲动,但却又总是在拿起笔的那一瞬间不由地叹口气,然后无奈地继续不采取行动。她该怎么跟宗次郎提起这种事呢?
当年宗次郎奔赴京都的时候,脸上还闪着少年人的稚气和掩藏不住兴奋与向往,甚至连离去的步伐都显得轻快而笃定。而这些年在京都,他每次写信都报喜不报忧,想方设法地消除自家长姐的担忧。这叫阿光如何凭着自己毫无根据的恐惧与担心来逼迫宗次郎回来?她做不到。
于是她就不免想起许多年前,在她初嫁成为新妇时,林太郎有次有事要出门很久,她独自一人在家无聊得要死然后就天天撒娇写信给林太郎,吵着闹着要让他早点回来,最后如愿以偿得到的是林太郎回家时一个无奈的笑容,“你呀。”他当时这样说。
阿光想到这里,之前玩笑时脸上带着三分夸张的嫌弃的笑容便褪了个干净,完全转变成了一个苦笑。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了林太郎,“诶,我说其实宗次郎――”话一出口阿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一下就卡在了那里。
林太郎循声看向阿光,好像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从远处传来的一声春雷所打断。
“啊,今天似乎是惊蛰。”阿光说。
林太郎看了眼屋外,回答道:“是啊,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