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觉
阿光醒来时天色是一片暗沉,远方天边的惊雷声与近处雨水倾盆而下的声音在静得窒息的室内中清晰可闻。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估摸着离天亮还远,便翻了个身想要重新入眠,却没想到大脑竟是清明得异常。
阿光觉得她大脑清明大抵是因为刚刚睡意正浓时突然袭来的一个梦。
她向来是个睡眠安稳极少做梦的人,即使了做梦,等醒来后脑中便也只留下几个光怪陆离甚至莫名其妙的一闪而过的片段而已。于是这次阿光在睁眼后能记起的也不过就是个没头没尾的片段,然而这片段里的种种细节却鲜明得异常――谁叫这梦也是她关于明治维新前的一小段记忆呢。
梦境中的时间是庆应四年的五月初,地点是日野,人物是阿光自己和她那被迫回家养病的弟弟冲田总司。
梦中的阿光端了一碗新熬出来的冰糖雪梨给冲田,她说:“这是姐姐刚刚煲好的汤,你趁热喝,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的。”
冲田半躺在床上,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乖乖伸手接过了那碗汤。“好像有点烫。”他捧着碗抿了一口之后说道。
“是吗?我刚刚试了一下觉得温度刚好来着。”阿光说,“不过如果你觉得烫的话那就再稍微放一会儿吧。”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阿光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弟弟在这沉默期间一直想要压制住自己想要咳嗽的欲望,可这咳嗽却不是说压就能压得下去的,总有或多或少的带着咳嗽前兆的气音从冲田的口中跳脱而出,阿光每次一听这种声音便总觉得心慌。她无数次告诉自家弟弟用不着在自己面前这样掩饰,可无奈冲田着实是个固执的人,始终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不一会儿后,冲田又重新拿起了那碗汤。“阿光姐,你炖的梨真的好软,吃起来让我觉得我像是个七十多岁牙齿全掉光的老头一样。”
“我煮了两个多钟头梨怎么会不烂?”阿光挑了挑眉,“我很喜欢吃这样煮出来的梨呀,你不喜欢吗?”说到最后一个分句时,阿光的声音突然变轻了,好像很没底气的样子。
“呃,我不是很喜欢这样软烂的东西,我想这样的东西就放到我七十岁的时候再去吃好了!”冲田说,“不过阿光姐你好像一直都喜欢这种老年人喜欢吃的东西。”
阿光听了这话正要佯装发怒,却听到了冲田那完全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声,刚努力摆出的夸张下拉的嘴角突然就垮掉了,故意作出的喜剧性的怒气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阿光在这一刻突然被一种浓郁的无力感侵袭,梦境便也在这一刻倏然消失,留下如今已将近古稀的阿光和耳边似有似无的咳嗽声。
阿光一直不愿主动回忆有关冲田的事情,毕竟回忆这种事情总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记忆始终是存在的,总会在某个大脑疏于防范的时候乘虚而入,就像今天这样悄悄化作一个梦来惊醒正熟睡着的她。
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对着一片黑暗的阿光听着这扰人的雨声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她与冲田在喜好方面的差异实在是数不胜数,但两人却是同样地厌恶雨天。
不过现在阿光却第一次对滂沱大雨满怀由衷的感激之情,毕竟是这吵闹的雨声使她不必再听到记忆里会日野养病的冲田那如同吹过干裂荒地的不带丝毫水汽的夏日热风般沙哑的声音和经久不断此起彼伏的咳嗽的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