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他非常确定他已经死了。但是他好像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猛一回头，只看见一个虚影一晃而过。摇了摇头，郑繁捏着眉心走出了急诊室。
陈默刚醒就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室的病床上，然而身边好像并没有人照看他。于是他跟在一个医生的后面走出了手术室。他好奇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们对自己熟视无睹，也看见了医生对着他们深深的鞠了一躬之后他们瞬间就红了的眼眶。陈默也是有常识的人，他非常清楚这个鞠躬代表着什么。真是奇怪，自己明明还站在这里呢，这个医生怎么还鞠躬呢？陈默悄悄的从医生背后一下子冲到他父母的面前，想要以此吓他们一跳，却不想父母对自己的突然出现视若无睹。
陈默对此感到十分奇怪，他站在医生面前拼命挥动手臂，还大喊大叫试图能有人注意到他，但是最终都失败了。他可能是死了吧，陈默这样想着。
说实话，作为一个无神论者，陈默从不认为世界上会有鬼的存在，而作为一个即将研究生毕业的学生，陈默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刚满26岁的年纪里会因为一阵不知名的眩晕而突然晕倒在街头，并且在自己意识朦胧间还明确的感受到了有人挪动了自己的身体，还解开了他的衣领和腰带，气得他当时就晕了过去。自己已经快要毕业了，是学校里最为优秀的学生之一，在马上就要熬出头的时候却不幸碰上了眼前这庸医，自己不就是晕过去了吗，抢救一下肯定能活下来的啊！

慢悠悠的晃到郑繁的面前站定，他的白大褂里穿着一件笔挺的黑色衬衫，银灰色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胸前“郑繁”名字下面的“主任医师”这样的头衔吸引了陈默的目光，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的人居然能当上主治医师？肯定是关系户吧，怪不得能把自己治死。
看着郑繁那张脸陈默是真的越想越气 ，君子动手不动口，陈默气不过想打郑繁一拳以解恨，手攥成拳复又松开，如此往复了好几次，终是闭上眼狠狠的挥拳，然而挥出去的拳头并没有如预想那般砸在郑繁的脸上，甚至什么都没有碰到。陈默睁开眼，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郑繁的脑袋停留在了半空中。他又尝试着去掐郑繁的脖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碰在了一起。
现在他非常确定自己真的死了，却因为某些原因被留在了这个世界上——以鬼魂的形式。

也许能碰到别的鬼呢？这样想着，陈默漫无目的的在医院里闲逛，到处都能听到护士们花痴郑繁的颜值。不得不承认的是，郑繁那个庸医虽然比不上自己，但也能说是有点小帅。听到别人的交谈才知道郑繁曾是自己高中同校的学长，不得不说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眼见着郑繁已经离开医院，陈默走着走着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牵扯着直直的从二楼坠下，脸朝地的被拖出了医院。
多次尝试离开郑繁后又被怪力拽回的陈默最终选择了放弃，他终究还是认了他不能离开郑繁超过5米的不科学现象。
一路跟着郑繁回了家，陈默有幸参观了郑医生的书房。然后郑医生拿着一本《希波克拉底文集》坐下了，手里还拿着一支笔，一边看一边在旁边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的，陈默气的恨不能对他大喊大叫，这种无聊的书有什么好看的，窗外那么明媚的阳光他却就这样待在书房里，还把他也局限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真是太浪费了。

尽管依然执着着认为郑繁是庸医，治死了他，但是看见这样被人怀疑的郑繁，陈默发现自己竟对他有那么些同情。不被人认可的感觉，一定很难熬吧？
“郑医生，我们科室别的医生都在忙，没有空着的医生了。”小护士气喘吁吁的，看着像是一路跑来的。
“那行吧…就，就你给开吧。”
郑繁没说一句话，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更衣室，小护士赶忙带着病人一路跟了上去。

天色逐渐暗沉了下来，远处绚烂的霓虹灯像是一条彩带，拼凑成了一个华丽的夜色。郑繁终于走出了手术室，神情疲惫。紧跟着他被推出来的，是躺在病床上尚未醒来的病人。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病人可能会一直昏迷不醒，如果醒来也可能会有出现肢体麻木、语言不利、疼痛和运动不灵等症状，送病房吧。”郑繁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病人家属的愤怒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我都说了不要你做手术！年轻医生能有什么本事！什么主任医师，还不是通关系搞来的！你们医院怎么办事的！你还我儿子！”
“这位女士，您的儿子是因为手术过程中突发脑溢血导致的，我们也尽力了，请您不要在这里干扰我们的工作，谢谢配合。”
病人的父亲站起来推了郑繁一把“怎么着，我儿子还没醒呢你们医院就开始推卸责任了是吧？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还要护士来替你出头，手术之前不就说了你几句吗！还尽力了呢，我看你就是心存怨恨想报复回来啊！真没有医德！”
郑繁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他抬头直视着病人的父亲“这不是我的责任。”
手术室前的动静引来了许多好事者围观，人群中逐渐传出了议论声“现在的年轻人是真的不负责任哦！”
“是呀，那么年轻就主刀做手术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病人父亲气的双眼发红，突然攥紧拳头一拳挥向了郑繁，郑繁偏了偏头，没能躲过这一拳的威力，嘴角渗出了隐隐的血迹。

眼见着病人父亲还想挥出第二拳，小护士悄悄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病人父亲的第二拳被郑繁躲开，落在了墙上。
手术室门口顿时混作一团，护士们的尖叫声和旁观人群的议论声夹杂着，保安很快就来拦住了还红着眼挥拳的病人父亲，“要闹去找医政科！”
病人的家属离开了，手术室门口很快又归于平静，整件事从发生到结束都非常的快速，仿佛一颗石子被投进了一片静湖之中，掀起的不过是一层涟漪。
陈默仍站在手术室门口，他疑惑的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没有人知道，在刚才郑繁躲过第二拳之前，他曾想去阻拦病人父亲的动作。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大概是变成鬼之后脑子不太好了吧。
郑繁今天也在书房里度过了剩下的时间，拿着的还是昨天那本陈默觉得毫无用处的《希波克拉底文集》看得出神，只是在陈默睡着之前，郑繁手上的书，没有翻动过。
陈默以为今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显然他低估了那位病人的家属。早上才到医院就看见有一群人围在大门口，人群的中间坐着两位眼熟的老年人，手里举着的横幅上写着“无良医生”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而被围在中间的两位老人看见郑繁来了，随即站起来指着郑繁破口大骂“你怎么还有脸来医院！我的儿子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还想来害多少人！”
郑繁的步子一顿，很快又消失在医院的大门口。陈默看着郑繁依然稳健的步伐和挺直的后背，又回头看了在医院门口痛哭流涕的病人家属，强行压下心中的那份担心的情绪，没有再跟着郑繁，而选择自己在医院里四处看看。
“郑医生也真是可怜，好多病人听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不肯让他做手术了。”
“是呀，明明郑医生就是年轻有为的代表，昨天那台手术没有郑医生那个病人肯定活不下来。”
“这样子被人误解郑医生心里肯定也很难过的吧…”
过路的两个小护士的交谈声传入陈默的耳朵里。也是，在医院这种八卦如光速一般传播的地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谁不知道呢？他一路想着这个郑医生说不定真的有点本事却被别人冤枉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郑繁办公室门口了。
他愈发的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变成鬼的时候丢掉了脑子，这个治死自己的医生怎么可能有本事呢？自己一定是想来看他笑话的，绝对没有同情他！

这样想着，陈默穿过了紧闭的房门，看见了坐在窗边看病例的郑繁。他的表情一如往常那般镇静，似乎毫不受外界流言蜚语的影响。
陈默在落地窗前站定，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间办公室，郑繁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陈默又想起了在他晕倒的那天冲过来救他的人，原本他很气愤那个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趁他昏迷扒了他的衣服，但是这两天一直在医院里晃荡，也了解了一些知识。当时自己可能是突发脑溢血，那个好心人这样对他也是急救的一种方法。这么想便也不再生气了。希望自己有机会能见到他吧，哪怕只是自己表达一下感谢也好。
可是郑繁…突发性脑溢血也是有很大的概率被救治成功的。自己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主要就是因为郑繁技艺不精，不然哪至于小小年纪的就因为一个脑溢血而英年早逝，失去了大把大把的美好岁月呢！
再回头看看还在认真看病例的郑繁真是觉得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不是他自己肯定能有机会当面去跟那个好心人当面道谢的，哪至于变成现在这样。整天就知道看书看病例，光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经验怎么可能当的好医生！也难怪自己被他治死了。
寂静的空间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打破，郑繁听完电话，放下手里的病例，整了整领带走出了办公室。兜兜转转来到院长室门口，郑繁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敲响了门。
“进来。”院长威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进了门才看见院长室里不止院长一个人，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的是昨天那位病人的家属。郑繁的表情不见惊讶，好似早就知道一般，倒是陈默替他捏了一把汗。
“小郑啊，叫你过来呢，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闹的大了对医院的影响也不好。我呢，刚才也跟家属商量过了，家属也答应如果你赔钱的话，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我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算是你的责任，但是这…”
“知道了，没事我就先走了。”
“小郑啊，等下就回去吧，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吧。”
郑繁点点头就走了，离开了医院却没有回家，反而一头扎进了书店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十几本医学书。
陈默心不在焉的跟在郑繁后面，不时的打量一下郑繁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陈默总觉得自己从郑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委屈。也是，那台手术郑繁明明没有责任也辛苦付出了，到头来远方却还是会偏袒病人，这样的话之前努力治病救人的意义又何在呢？
尽管这个郑医生可能只知道一些理论知识，但他真的非常努力，自己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天里他只要一有空就泡在书堆里，活生生一个书呆子。仅仅因为年龄就被质疑，甚至为之效劳的医院也没有维护他，这一刻，陈默真的觉得郑繁很不容易。
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可能一直以来都误解了他。手术这种事情本来就充满着很多的不确定因素，也没有谁能永远都不犯错误。仅仅是因为手术结果不尽如人意就把所有的过错都强加在医生的身上，陈默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也可能自己的死跟郑繁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再抬头时陈默越来越觉得这条路很眼熟，再一看，这不就是那天自己晕过去的地方吗？没来得及想更多的事情，陈默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陈默发现自己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脑袋不知为何而开始胀痛，脚一阵麻，就突然跌倒了，手臂和地面摩擦，一阵刺痛。他隐约记得有个消瘦的人影向他跑过来，那双写满了坚定和果敢的眸子，笔挺的黑衬衫和银灰色的领带，好像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