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平的三月，白槐树上点点的白色已逐渐变多了些，刮来的却还是刺骨的寒风，行人如鲫，车水马龙，一位妇人哈了口暖气在手上，把孩子身上的棉袄裹紧了些。
虽然天冷得慌，坐落在街上华丽的建筑物里，仍有人穿的单薄至极，却不是因为贫。
“听说了吗，昨儿个，最以大公著称的排长大人，也去了明悦楼五爷那儿！”
“哈哈，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排长，亦有龙阳之好？”
“嗯——依我看，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两人虽是如此聊着这般内容，但仍只敢紧靠着窃窃私语，殊不知，这般微小的声音，已全数入了某人的耳中。
消瘦的脸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散漫无神，到肩上的黑发随意地用红绳扎起，抹了朱砂的红唇轻吐出的白烟消散在周围，周清侧躺在软塌上，仰着头，手里拿着烟杆子，身上是开叉的长衫，从脚踝一直到大腿内侧，修长的双腿敞露无遗，慵懒的坐姿尽显媚态。
“啧，在人家店门口，还敢说的这样明目张胆。”
明悦楼，在北平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倌楼，永远的午后六时，准时开店，而接待的客人，上至长官司令，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有钱，来者不拒。
而明悦楼的现任当家，则是北平赫赫有名的花五爷周清，明悦楼到现在换过五任当家，而花五爷，正就是第五位。
在风月场所打拼的，大多不用自己真名，而五爷周清作头牌的正时，名唤花青，而鲜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久而久之，大家都统一称他作——花五爷，。
五爷把烟杆子放到唇边，深吸一口，却没有了让人迷幻的快活，五爷慢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柜里拿出个精美的木匣子，打开一瞧，眉头皱紧了几分。
“不是前几日刚换的烟草，怎的又没了？”
五爷说着，移开了些柜子，柜子后只一面普通的墙壁，五爷轻按下一块，推开，里头却放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闪着耀眼的光芒。
五爷把烟杆换了只手拿着，拨开了层层叠叠的金银珠宝，从一个角落处掏出了几枚铜元，还要仔细着算他一算。
楼里的人多半还未起床，不到工作的时间，人本都是惰性的多，起了床的，基本是些打杂的。
“五爷，外头可凉！”正扫地的青年虽对五爷的装束已是见怪不怪，但感受到外头的寒冷仍好心提醒道。
“我还怕这点风呐？”
五爷拿起烟杆，想吸上一吸，想起里头只是空壳，叹了口气，放下手，走了出门。
街上的人们裹得严严实实，而穿得放荡不羁的五爷，自然是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反感。
“诶诶，你看那边那个”
“嘘，小点声，那可是花五爷！”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手持烟杆长衫开叉，淡抹胭脂眼生桃花，则为明悦楼，花五爷！”
五爷听的清清楚楚，但打心眼里没觉得有不妥当的地方，不喜不气的。
“哎呀，五爷您来啦！”穿着长衫的店老板见到五爷马上恭敬起来。
“记得几日前才在你这拿了些烟草，今儿个又给抽完了。”
“好说好说，五爷烟草不够，随时可以上我这拿！”
“不收钱？”
“这……”周清见着店老板为难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从兜里拿出那几枚铜元，放在了店老板的桌前。
“逗你乐呐，都是做生意的，当是知道利益盈亏。”
店老板尴尬地笑笑，转身去找五爷要的烟草。
“别跑！站住！”
“快点！别让他跑了！”
嘈杂的声音里，高声的喊叫和奔跑的声音引起了花五爷的好奇心。
只不过侧着身子瞄了一眼，好巧不巧地对上了被追赶的小孩的眼睛，于是那小孩拼了命地向花五爷奔去。
等到五爷想要收回目光，已经晚了，那小孩已经攥着自己的长衫，把头缩在了两手之间。
“哈！这下没法跑了吧！”
原来是来捉这小破孩的，花五爷本就不爱理闲事，只管把这小孩交到这些人手里，是死是活与他无关，正打算踢开这小孩，那人的下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那边那个兔儿爷！你赶紧的把这小孩还与我们”
五爷不悦地挑了挑眉，听过的坏话不绝入耳，但哪一个不是知晓了他明悦楼花五爷身份不敢明说的，在北平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嚷他‘兔儿爷’的，要么是大官员，要么，就是井底俗民。
五爷伸出手，赌气似的把攥着自己长衫的小孩往后拉了一些。

那人马上嚷道“你还想护着那孩子？看****不把你打的满地找……”
五爷仍是悠然自得地站在原地。
大汉旁边的人可就比较有眼力见，迅速止住了他的话语，“你快些收嘴吧！”
说罢，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朝着五爷鞠了个躬。
“五爷，多有冒犯，我们是来向这小孩追债的，还请五爷行个方便，把这孩子交与我们。”
五爷听了，用眼珠子撇了一眼那小孩，伸手把他的脸掐住抬了起来。
虽然脸上都是些脏兮兮的泥巴，头发也许久未清洗过，但从清澈的眼眸中仍能看出，若是这小孩好好打扮一番，定然能在楼里寻个好位置。
“嗯……长的还不错，他欠多少钱？我买了。”
“这……五爷，我们不太好交代啊……”
五爷无神的双眼静静地往大汉身上扫去，微微皱了皱眉头。
“哦？我明悦楼招人，还要听从你的意见？”
“这……当然不用……但是”
“既然不用，那就毋需多言了，自己去明悦楼拿吧！”五爷把小孩的手从衣服上拉开，把烟草放到他的手上，“跟紧点！”
五爷迈着大步向前走，小孩小跑着在身后追赶，生怕跟丢了。
“五爷您回来……”青年笑着对五爷鞠了个躬，却看见了五爷身后脏兮兮的小孩，“这孩子是？”

第二章
“新来的。”五爷边答着，边朝房间走去。
烟瘾颇大的五爷就这来回的路未曾吸烟，此刻已是忍到了极点。
转身拿了小孩手中的烟草，拿了火折子就点了起来，深深地吸上一口，从鼻腔呼出，才感到些许舒畅。
小孩从进门起，就端正地站在门口，脸上却不见惊慌或喜悦。
五爷静静地打量了一会这脏兮兮的小孩，吸了口烟“喂！小破孩！”
孩子静静地盯着五爷，没有说话。
“好歹出两句声呗小破孩？”
孩子仍不理。
“哎呀完了”五爷蹙起了眉，用手扶了扶额头，“花钱买来的居然是个哑巴！？”
“我不是……”孩子急促地回答到，看五爷戏谑的微笑，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既然不是哑巴，出于礼仪，你总得先告诉我，你的姓名”
“我叫林之恒”
听到这个名字，五爷把烟杆子放下了，神情略微有些兴味起来。
“涉嫌贪污被捕的林老爷的大儿子？”
“我爹没有贪污！没有！没有！”
“消停点！”林恒安突然的大喊震着了五爷的耳朵，让五爷不快地皱了皱眉，“可是你怎么会在这？林府不是一把火烧了？”
小孩看着五爷认真的神情，斟酌了许久，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林大老爷，曾是被公认为大善人的一位关爱民众的年轻有为的青年，万贯的家财和美满的家庭，可惜站错了队。
是反动派这件事被发现后，当然是要被抓起来，严刑逼问。
那一天，一群警察以林老爷贪污的名义逮捕了他，而林老爷选择了用死亡来掩盖所有的秘密。
当天晚上，林家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林夫人拼尽全力地把自己的儿子林之恒推了出去，自己则跟随着林老爷葬生了火海。

“刚刚追你的那些，是三民主主义继承者的手下？”
“嗯。”
“不过，不管你以前是多么锦衣玉食的少爷，如今你已经卖给了我，就需守得这里的规矩！”
五爷这话说的倒有了些当家的模样，当然先忽略掉他整个人靠在桌子上，悠闲地转着烟杆的动作。
“那是自然。”
五爷看着林之恒不咸不淡的语气，觉得有些新奇。
“你不怕，我让你去陪客？”
“我是孩童。”
“小破孩，特殊癖好的客人可不少……”五爷笑着吸了口烟。
“五爷自是懂得，孩童的身躯，更容易得到些消息。”
“哦？”五爷讶异是真的，面前才十几岁的孩童，就在刚刚还被人追捕着，现在却面无惧色地和北平花五爷，像是普通谈天一般地诉说着明悦楼决不允许泄露的机密。
“我爸妈先前告诉过我，明悦楼，表面是小倌楼，但这里掌握的东西，怕是比情报局的还要多”
“你怎么就这样说出来……我不会杀了你？”
五爷的仍是慵懒的模样，手还随意地转了转烟杆子，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了的杀意这小破孩的确胆识过人，可谁能保证他守口如瓶？
“你会答应我的”
五爷微笑的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家母临死前，交付与我一封信。”
林之恒抬头看了看，本还悠闲地转着烟杆的人顿然停了下来，神情认真到脸上找不到一丝方才戏谑的神情。
五爷盯着林之恒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有趣的很，有趣的很呐。”
见五爷是真心实意地笑着，林之恒紧绷的心才缓和了些。
“林少爷果真是不同凡人，就连寻人相助，也是蓄意许久啊”
“五爷说笑了，谁人不知，手持烟杆长衫开叉，淡抹胭脂眼生桃花，明悦楼，花五爷”
虽是像阿谀，但这般明显的特征，的确是林之恒一眼看出花五爷的理由。
“在这里工作尚且不露真名，你的姓名更是无人不知，自当起个别称”
五爷的薄唇冒出缱绻的白烟，手伸向了林之恒脏兮兮的小脸上掐了一把。
“听好了小破孩，以后你就名唤林恒安，艺名随我，唤花安”
说完，五爷往外面大喊了一声，几个短衫立刻恭恭敬敬地走进来。
“你们带着小破孩去洗一洗，必须光鲜亮丽。”
“是！”
林恒安被拉着手，走了出去。
看着林恒安渐行渐远的背影，五爷露出了笑容。
当年刚来到这个地儿，恐怕和这小破孩差不多年纪，呵，党争吗，麻烦的死。
五爷抬手打了个响指，一道声音传来，“五爷有何吩咐？”
“去邀个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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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午后六时，四灯齐燃，彩灯齐明，还没打开大门，早有大群男男女女堵在门口。
“站的端正点。”节骨分明的手把烟杆子放在抹了殷红朱砂的唇边，轻笑着吸了一口，慢悠悠地打开了大门。
“欢迎光临，明悦楼。”
才打开大门不久，大厅，厢房已是人满为患，许多来晚的客人宁愿在门口站上会，也不愿离开。
明悦楼虽说是多以男子为主，但这里的男子无论是哪一方面，都比花楼的姑娘更乖巧，更勾人。
最新奇的是，明悦楼许女客，楼里并不都是下面的一方。
而最令人期盼的，便是花五爷，听闻北平花五爷，桃花眼轻眨，勾人亦勾魂，只可惜鲜少能够瞧见。
“你平日里一直都这么闲的吗？”林恒安撇了一眼旁边侧倚在软塌上的某当家，慢悠悠地抬起了手，微眯着眼睛抽了口烟。
“若我下去，怕是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事情。”
吐出的白烟散道了林恒安的鼻腔处。
林恒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烟的味道。
“做好些准备吧小破孩，待会要把你介绍介绍。”
“为何你一直喊我小破孩？”
“带你来时你不是脏兮兮的，衣服还有些破，喊你小破孩不足为怪”
五爷笑得得意，拿着烟杆子吸一口，故意地往林恒安脸上吹，惹得他咳嗽了几声，捂住了口鼻。
“更何况，现在，我是你主子。”
五爷一双桃花眼展露着笑意，艳抹的唇轻微的勾起，这样的美景，林恒却欣赏不来，只觉得气闷。
“你个老妖怪。”本在心里骂着的话却不小心脱口而出。
五爷这些年被人骂惯，气量极好，佯装微怒地说
“你说说，我怎么就老妖怪了？”
“男子抹胭脂，抿朱砂，还穿得开叉的长衫，不是妖怪？你年级比我长不少，不是老妖怪？”
淡淡的一句话，好巧不巧戳中了五爷的痛点。
这该死的小破孩敢说我老？你见过二十岁的老妖怪么？
“你看我有多大年纪？”
林恒安还真的仔细的看了看五爷。
“大约三十……”
三十！三十？啊哈哈哈哈！！！五爷不停地克制住自己动手的心，回问道
“你今年多少年纪？”
“9岁。”
五爷笑着吸了口烟，“我只比你大十一。”
林恒安点了点头“果然很老。”
五爷一天内连续被喊老，若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死无全尸了，但五爷对小孩子还是宽容地多，微微顺了顺心。
妖怪吸食精气，我赚取钱财，差不多，差不多，就由得他叫。

“五爷，有客人。”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五爷听了稍稍坐正了些，“请进来。”
一位军官模样的大汉打开了门，笑着看向五爷，“五爷，别来无恙呀！”
“说这些干嘛？”五爷的神情变得娇羞许多，扭着腰把门口的大汉拉进了屋里。
林恒安只觉得一阵恶寒，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先回避，却看见了脸色又变回原样的五爷。
“躲什么，这就是你娘说的那位张营长——张诚山。”五爷站了一小会，就觉得有些累，拿着烟杆坐回了床上。
“你，你真的是，之，之恒！？”张诚山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惊喜又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恒安，“的确，这眉眼，和林老爷的一个模样！”张诚山抹了抹眼泪，高兴地说。
林恒安也是激动，之前就一直听父母提起张营长，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逃亡后模样也忘了七八。
张诚山痛心疾首地锤着胸口“可惜林老爷受冤枉的时候，我没有及时赶到，不过还好，还好，嫂子懂得写封信来让我照顾之恒，让我弥补我的过错。”张诚山蹲下来，让自己平视林恒安，“来之恒，喊我声张叔叔。”
林恒安从心里感到了许久没有的温暖，泪水也蓄了起来，“张，叔叔”
张诚山应了声，擦了擦眼泪看向五爷，“那五爷，我先带之恒回……”
“还不行。”五爷没等张诚山说完，当机立断地拒绝了。
张诚山正想问原因，五爷就紧跟着解了疑。
“你来的时候不曾带个人，现在就带着个人出去了，别忘了，等会三民主主义的人见了他，决心斩草除根，你们就功亏一篑”
张诚山细想想觉得有道理，“那好吧，就先请五爷帮我照看着之恒，他在这的起居饮食，全算我的账上！”
“他倒是欠了一屁股债，你一并还了吧。”
张诚山马上应允了。
林恒安看着五爷突然闪出了亮光的眼睛，听着他故意报多了许多的数目，心里暗暗想到。
不愧是个拜金的老妖怪。
虽是这样想，可是寄人篱下，总要懂得审时度势，更何况张诚山就算知道怕也是会给，林恒安想了想，还是不说了。
张诚山摸了摸林恒安的头，向五爷交待了几句，就回去了。
张诚山一走，五爷的笑容愈渐灿烂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个小本，兴冲冲地往上面写着。
林恒安看了有些惊奇。
“你认字？”
五爷翻了个白眼，“那当然，好歹做了当家这么些年。”
林恒安看着五爷专注的神情，歪着头看了一眼本子里头。
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跃然纸上……
“这就是你说的认字？”
五爷突然被噎了一下，思量了一会，“我，画得方便，碍着你了？”
林恒安憋的难受，“不，不碍着，画的真好看。”
五爷合上了本子，挡住了林恒安的视线，“小破孩，你该睡了！”
“好吧，那我的房间呢？”
听了林恒安的问话，五爷笑着吸了口烟，“你这一个死里逃生的，就不怕睡着睡着被弄死？当然是和我睡一起安全。”
林恒安用了全部力气摆出了“嫌弃”这两个字。
“你这床，怕是不少男人睡过。”
五爷听了站起身，在林恒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到了床里边，“你不也是男子？～”
林恒安看着眼前整个人撑在他身上的五爷愣了愣。
“哈哈哈哈哈！”五爷起身狂妄地笑起来，林恒安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五爷看着林恒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林恒安却是恼羞成怒，用被子捂住了头，不去听五爷的嘲笑声。
“早点睡吧。”
林恒安听到了如春风般温和的声音，露了个眼睛出来，五爷温柔地笑着，虽手上还是拿着那不变的烟杆，但他的眼里却显露出了一丝落寞，虽转瞬即逝，却被林恒安捕抓到了。
应该是看错了吧，这拜金放荡的老妖怪怎么会有这种表情。
林恒安想了想，闭上了眼睛。

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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