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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杰佣/原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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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636楼2019-06-30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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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写着什么?”
    “阿尔杰.朗曼、怀特.斯托克、布鲁斯……”
    “唔,还有你的名字,奈布.萨贝达。”
    奈布和托比围在那个戴眼镜的士兵身边,听他念纸上的文字。为此两人各交出了一个月的罐头——连带赔偿相机。草纸一共四张,名单和地图各一半,名单涉及七名狙击手,地图则是一个叫敏建的小城。
    “这个城市我知道,”那人边念边推了推眼镜“在缅甸中部,是个边防要塞。如果照目前速度进军,我们顶多还有两天就会到达。”
    托比之前往反方向跑并不是昏了头。他看的很清楚,独狼仅仅闭了一下眼就猛扑向奈布,相机凶多吉少。趁独狼注意力集中在奈布身上,托比重新溜进帐篷,匆匆抢过床上最显眼的几张草纸,顺便还抄了把步枪。奈布一开始知道他拿来的是床上那堆“垃圾”不免沮丧,但抱着试一试的心理还是请人识了出来。没想到阴差阳错,似乎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真有你的!”奈布兴奋地捶了他一拳,快速扫视纸上列出的七个人名。“看来这就是他的针对对象。”
    “这七个都是?”托比同样对着名单咂舌“你们狙击队一共才几个人?”
    “十一个,”奈布回想一下,语气骤然惊愕“一大半都在这里了,他只留下了四个。”
    “哪四个?”
    “四个expert。两个高阶,一个中阶和一个低阶。”
    “不对,如果是留expert你也该在其中,没有别的共性了?”
    奈布摇摇头“看不出来了,这份名单除了都不是expert这一共性,剩下年龄、军龄都参差不齐。”
    “那如果独狼的目的是只留下队伍里的expert……”
    托比跟奈布同时沉默了,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某种可怕的结果。
    “托比……”许久,奈布重新开口,草纸被他捏的发皱,他将目光转向那个由红笔勾出的潦草的地图。“会不会就是这里?还有两天时间,我们会到达敏建城,然后就会发生一些事,只能由四个expert去完成的事。”
    “比如被选中的勇士去屠杀恶龙?”托比心里同样打鼓,但他偏偏还是那副开玩笑的模样“问题不出在expert上,你不就是例外?再看看,保准还有别的发现。”
    奈布点了点头,心情却一点点变得沉重。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地图,凝视那上面一个个作战标记。在东侧有一条沟渠,西侧是一片树林,东南方向是一栋百货商厦,几处都有红笔圈出的醒目标识。他将图拿近仔细审视,一共六处红圈,分明都是狙击选点位置。
    “我要去找独狼。”奈布刚起身就被托比按回去,他一脸“你疯了”的表情居高临下,并用手去试探奈布额头,奈布拍开他反握住他的手腕。
    “听我说托比,”奈布缠满绷带的手没法用力,但掌心依旧传递着令人踏实的温度。“我们拿走了草纸,独狼迟早会发现,逃避是没用的。而且如果真是expert的狙击,我没有理由被排除在外,我想——”他的目光回到地图上“既然已向彻查事实的路上迈出了第一步,我有义务把所有来龙去脉都弄清楚。士兵不会离开他的岗位,我也不会毫无道理放下自己的枪。”
    托比看着面前的小个子,他身上还残留有被殴伤的痕迹,左手缠着厚重的绷带,但他心底却蕴藏着和外表完全不匹配的力量,一种无畏的明亮。
    托比表情缓和下来,他也握住奈布的手“我陪你去,他要是还敢欺负你,我们就一起和他拼了。”
    “不要,你留下来。”奈布递过草纸微笑“找个地方藏好它们,万一独狼不肯说,地图可能还会派上用场。别担心我,上尉再怎么说也不是敌军,他是我们的长官。”
    听到“长官”这个词,托比做出个夸张厌弃的表情。但最终他接过了奈布的草纸,并跟他碰了一下拳头。


    IP属地:北京641楼2019-07-01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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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布在路上走的飞快。尽管那位“长官”昨日的凶残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但急于了解真相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尤其四名expert的筛选总在他心头盘桓,像一片挥之不去的不祥的阴云。
      太阳依旧酷烈,他清晰的黑影子显得又深又长。
      快了,目的地就快到了。在看到那片营帐时奈布不由放缓了脚步,左手刀伤一阵疼痛,他为这种生理性的怯懦反应羞恼了片刻,然后强迫自己坚定地走了过去。
      帐篷外有片稀疏的树林,快走进时奈布的眼睛突然被什么晃了一下,他赶紧绕到树后,视网膜上残留着一个炫目的蓝斑。奈布愣了愣,小心探头观察——他就在这时看见了站在树林尽头的独狼,赤裸的上身满是旧伤,而一旁艾伦正低着头往他胳膊上缠绕绷带,刚才那道反光正源于十字架上的宝石。
      糟糕……艾伦长官。
      奈布不怕独狼的凶残,但他现在怕极了跟艾伦对面。只要一想到在那个仓库被诅咒的取向,一种深重的罪恶感就如同绞索,缠的他呼吸困难。
      奈布再次看了看两人,他们似乎在低声交谈,距离太远,什么都听不见。他迟疑着是否在艾伦发现自己之前拔腿离开,却被独狼骤然提高的声线阻住了脚步。
      “那你不如现在就去死!”
      手枪顶住了艾伦的下巴,独狼紧扣扳机,神情一扫平日冷酷,看起来异常冲动。奈布大吃一惊,下意识摸向身后——他摸了个空。枪自从离开狙击队就被收走了,他唯一拥有的只是高山之鹰的利爪,忠诚却原始的廓尔喀弯刀。
      他不能贸然冲出去,否则奈布肯定独狼会先毙了自己。枪是嗜血的武器,有了枪,周围人的命就悬在你勾起的食指上。
      艾伦抬头和独狼对视。绷带只打了半个结,一段柔软的白纱布松松垂在半空。他的声音依旧很低,表情平静,而独狼则用高亢的咒骂给予回应。奈布紧张地凝视两人,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到独狼扣在扳机上的食指越来越紧,就在奈布几乎以为他要扣下扳机的一瞬,艾伦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拳挥向对方太阳穴,独狼踉跄着后倒半步,脖颈被对方双手卡住。艾伦用的力气很大,奈布看到独狼生理性发出一声干呕。
      “是的,上面要我们绝不后退。他们的口号是‘为了祖国日不落的辉煌’于是毫无经验的年轻人成批被赶来送死,向前,要迎接敌人的炮火;后退,还有我们的狙击手待命枪决一切懦夫!可我们的子弹是该干这个用的吗?!”
      艾伦的语气饱含愤怒,这是奈布第二次看他出现这么可怕的表情。独狼被钳制着脆弱部位,但他嘴角泛起丝讥讽的冷笑。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活在梦里!”
      艾伦冷冷看着他,很快重归平静。之后的话奈布依旧听不见,但艾伦不久便转身离去,独狼原地静伫了一会儿,慢慢穿上军服,半截纱布依旧可笑地悬垂在半空。他没继续打结,而是用指尖就这么将它一圈圈缠在手臂上,套入了衣袖。
      奈布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原先的计划,刚才发生的事让他进退维谷。他无法理解两人刚才的对话,正如他无法揣测两天后将发生的一切。就在他犹豫是否等对方进入帐篷再佯装偶遇时,忽然听到独狼冷冰冰的一声“出来!”
      该死的,原来早被发现了吗?奈布咬着牙犹豫了一下,独狼已转回半边身子,直视自己的独眼阴沉的让人不寒而栗。
      糟糕至极。
      奈布抿着嘴走了出去,迎着独狼那种目光让他格外难受,然而等他走到对方身前,独狼只在他身上一扫,仍抬头看着他来时的方向。
      “另一个!”
      另一个?奈布不由一惊,同样顺着独狼的目光向身后看去——他看见托比愁眉苦脸地从另一棵树上滑了下来。


      IP属地:北京642楼2019-07-01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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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分钟后,两个倒霉蛋规规矩矩站在帐篷里,独狼坐在他们面前,手里转着一支笔。
        “说说吧,都听到些什么?”
        “艾伦长官叫您**,翻来覆去地叫,他骂人词汇可真够贫乏,要是我还能换出更多花样。”托比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奈布来不及阻止,向他拼命使眼色,同时偷偷瞥独狼的表情——没有动怒迹象。
        “还有呢?”
        “我会叫你下三滥、神经病、乱吠的狗……总之我赞同艾伦长官的观点。”
        “嗯。”
        “而且我觉得该现在去死的是你!”托比挺直胸膛视死如归“艾伦长官是好人,他关心他的士兵,不愿让手下没意义地送死。刚才我都听见了,两天后我们要进驻敏建城,大量缅军会奉命死守这一要塞。上头的老**要我们下午五点前必须攻克它,不惜一切代价。为此他们亲手截断了我们的退路,从南亚各地雇佣大批完全没有战场经验的人来充当炮灰,还专门布置后方狙击手枪杀所有逃兵!艾伦长官不愿执行命令,赶在它下达前紧急把大部分狙击队员解散到不能用枪的兵营——虽然我知道他这么做没用,逃跑的照样会被普通士兵乱枪打死,可起码他的想法很好很人性!你就为这个咒他去死,你甚至能不弄清原因就向自己手下开枪和动刀子,你才该活不长!该跟那帮恶毒的老东西一样短命!”
        托比一口气激动地说完,他可能觉得慢一秒就会被活活拔了舌头。但独狼不为所动,他超乎寻常耐心地听着托比骂完,甚至手上转笔的频率都没变,最后托比满脸通红地停下大口喘气,独狼才面无表情道“你说的不错,狼的寿命只有十年——驴倒是能活二十年。”
        托比的表情立刻像被人揍了一拳,几乎马上就要扑上去跟这人较量下力气。奈布从后面全力扯住他,低声提醒他不是独狼对手这个明显事实。
        托比怒冲冲瞪着两个人,奈布安抚他冷静,而独狼依旧无动于衷。在斟酌了一下用词后,奈布笔直地上前敬了个军礼。
        “长官,昨天的事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不该私自翻您的东西并拍照,这是对您极大的不尊重,我们触犯了纪律……”
        “有话直说,别油腔滑调。”独狼头都没抬。奈布顿了顿,仍以平和的语气把话接续下去。
        “今天的事同样抱歉,我并非有意要偷听您跟艾伦长官的对话。事出偶然,我的本意只想来了解关于狙击队员开除名单问题。”
        “开除你们是艾伦的事,跟我没有关系。”独狼终于停止转笔,修长的双腿换了个姿势交叠起来“而且如果是要为此讨说法,你现在就可以放弃了。他五年里都没教过你这里的规则么?”
        “艾伦长官的教导我从来都牢记在心,纪律对军人来讲重于生命,还有同伴,托比、艾伦长官还有您都是同伴,你们都是我可以随时拿生命去换取的对象。”
        独狼嗤笑了一声,奈布咬了咬牙仍保持口吻平静。
        “我曾是狙击队的一员,虽然我知道自己资历很浅,但狙击实力并不逊色,战绩说明一切。长官,我出身廓尔喀下层,但通过的是跟您,跟任何expert一样的训练和检验。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敏建城会遭遇什么,但有一点的确是艾伦长官从没教过我的——他从没教过我关键时刻抛下自己的同伴。四名expert都在狙击队,单单剔除了我,我的确不能接受这种舍弃战友的行为。”
        独狼站了起来,高瘦的身影压迫视野,奈布抬头与那只碧绿的独眼对视——他看到独狼挑起眉,目光似乎满含玩味,然后他高傲地抬起下巴。
        “你,出去。”
        托比不安地看了奈布一眼,奈布摇摇头示意他没事,于是托比走出了帐篷。掀开帐帘的瞬间阳光透进来,但马上又被吞没殆尽。无光的室内因刚才那片刻的日照更显阴暗,独狼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蔚蓝眼睛的年轻士兵。
        “好吧,那我就来告诉你你和‘同伴’最显著的区别。”
        “四名expert都是纯正的白种人。只有你,小廓尔喀,黄色的亚洲人。”


        IP属地:北京643楼2019-07-01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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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理由,长官。”
          奈布目光平静,不惧不怒,站姿正如一峰俊挺的珠穆朗玛。独狼不由一哂
          “你以为我在歧视你的种族?”
          没有回答。
          “我没那么无聊,小廓尔喀,种族歧视在这里带不来实际利益。”他围着奈布缓缓踱步,话锋突然一转“既然你这么不愿舍弃同伴,那我便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很简单,只问你一个问题,并且提前告诉你正确答案——如果你能果断回答‘会’,我就立刻让艾伦取消开除命令,如何?”
          奈布眼前一亮,却又马上觉出古怪。他就带着这种欣喜和困惑看着独狼转到面前,那个问题的一字一字异常清晰:
          “如果对面是尼泊尔人,你会果断开枪吗?”
          那个徘徊在嘴边简单的“会”几乎已冲破牙关却被奈布一口咬住,大脑仿佛突遇雷击,他看向独狼的眼珠不可思议般震颤了一下,嘴唇张开,关闭,终是将那答案支离破碎地吞入腹中。
          他听错了?是他听错了吗?
          独狼对他挥挥手,结局已定,这次是他自己的选择。但奈布没走,许久,直到独狼不耐烦地转回头,才听到那个年轻的亚裔士兵压抑着挤出一句“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不,你们为什么会向尼泊尔人开枪?”
          “你们为什么会向尼泊尔人开枪?”独狼似乎很好笑地重复一遍,碧绿的眼睛盯住他“不是‘你们’,小廓尔喀,是‘我们’。别忘了这里是南亚,我们雇佣你们跟南亚作战,南亚当然也能雇你们来反抗;你在英军队伍里当狙击手,另一个尼泊尔人就在对面当狙击手,这有什么奇怪吗?”
          或许这是对面才该问的问题:为什么英国佬的队伍里竟会有南亚人?为什么那些和我们一样的黄皮肤会把枪口对准我们?
          但很快另一些人就会老道地解释,那些**种都是廓尔喀雇佣兵。于是周围人就恍然大悟,难怪。
          “这就是艾伦的意思,把你调回尖刀排。在那里你能自己选择杀掉或仅仅把那些亚洲人砍伤,但在狙击队,一颗子弹必须换一条人命。至于我们,小廓尔喀——”独狼重新坐下转起那支笔“万一你认为同胞的性命大于你所谓的同伴,我们不可能让你倒戈时还带走一支狙击步枪。”
          奈布仍旧站着,黄色的,亚洲的,却为白色的欧洲人卖命的廓尔喀佣兵,敌人憎恨他们,友军防备他们,他只听见自己用一种奇怪的低沉声音回答“我明白了,长官。”
          是的,够明白了。
          身边的是同伴,对面的是同胞。无论同伴还是同胞对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雇佣兵眼里无家无国,只有金钱。
          他们只是走狗。
          奈布一步步退出了帐篷。南亚黄色的阳光穿透他,影子像乌黑的血,敌人的,自己的,随雇佣兵的脚步缓缓流淌。托比焦急地赶上来,却被他恍惚如梦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气愤地问是不是独狼又仗势欺人,但奈布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间触电似的猛地一弹。
          两双蓝眼睛直直地对上,一双是单纯的惊愕,另一双则刻满空洞的绝望。
          那一刻他多羡慕托比,虽然他只有最普通的美国人眼睛,却蓝的理直气壮。而他自己,在棕色的廓尔喀,那令人惊叹的眼睛就像瓦尔登最纯净的湖水,却改变不了他首陀罗的身份。在廓尔喀族群里他是异类,白人中照样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像真正的信徒那样亲吻父的左手,但那洗刷不掉他与生俱来的取向。一夜之间他就失掉了靠近艾伦的勇气,那双手再也不配触摸神明垂下的衣角。
          他放弃嗜血的尖刀,用一颗子弹来换取最小代价的胜利,他那么拼命地成为个中佼佼者,越卓越,却越加速了一场血腥的殖民侵略。
          我的父……我远在天上的全知的父……
          他想起那天艾伦摸着他的头说“记着孩子,上帝面前,人人生而平等。”
          他那么认真地相信,无论白皮肤还是黄皮肤,蓝眼睛还是黑眼睛,他们能够坐在天平的两端对视。可世间如果真有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为什么给他指出的所有生路都要通往无解的谬误?


          IP属地:北京651楼2019-07-06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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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一刻,奈布觉得他理解了杰克。他对那个人情不自禁的迷恋并非因为跟艾伦一样的金色眼睛,而是杰克酷似自己的孤独。他是魔鬼,恶的纯粹,他守着自己的孤独绝不向任何规则妥协哪怕一步。上帝抛弃了他,他就以更加决绝的姿态唾弃基督的坟墓。恣肆极了,痛快极了,他哪怕在地狱里接受烈火的炙烤也敢于把弥撒书当淫荡的枕头。奈布在牢里时才看到那些妓女的照片,他惊愕地记起自己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想象杰克用被缪斯女神吻过的指尖抚摸那些尸首,每一道裂口都泛着腐朽暧昧的粉红,体腔掏尽了内脏,呈现出纯粹的骨肉混合——一种原始的恐怖的美,即便出于爱的力量恐怕也无法做的更好。他无法自制地想象那个人扬起眉毛绘制自己美丽的受害者,然后用手术刀将她们雕琢成夜雾里被精心布置的浓重的油彩。
            他永远不讨好规则,亦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因为世间不存在能束缚了他的上帝,而他自己就是道德。
            这是一种,多么强大魅惑的存在啊!
            奈布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情不自禁走入了雨中,他要干什么?他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浓夜,但奈布清晰地知道该怎么走去那魔鬼的洞窟。
            他说奈布,我本以为至少还有我们能分享彼此的孤独。
            可是……
            凌乱的脚步走了又停,这实在太冲动了,虽然奈布完全无**制此刻脑中全是杰克的一举一动。天地是冰冷的,雨也冰冷,只有那个魔鬼向他敞开怀抱,微笑有种近似残忍的无辜。
            “奈布……”
            来吧,你这滚过泥浆的羔羊。世间总有些不被上帝爱着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苦苦留恋那本不属于你的天堂?陪我一起留在地狱吧!让我们在索多玛中相拥着化作硫磺。
            奈布蹲下捂住脑袋抗拒那恶魔的低语,尽管此刻他多想在那虚假的温情中苟活片刻,为什么他一定要挣扎着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光点?为什么他就不能像一个普通的廓尔喀那样安于自己命定的格局?
            暴雨如诉。
            奈布突然感到裤腿被什么拽了一下,又一下,一阵低弱却急迫的呜呜声强行闯入思绪。他一低头竟看到刚才被赶走的那条狗,它跃跃欲试地扑咬奈布的裤脚,见人低头又趴伏在地,喉咙里发出哺乳动物独特的尖细求救声。
            奈布作势要打,狗立刻跳到一边,但仍趴在不远处,调子变成了更为凄厉的“呦伊——呦伊——”,同时两只前爪团团刨地。泥水四溅,它的样子异常狼狈。
            狗是忠诚的动物,一条有情有义的狗绝不抛弃同伴,看它的样子也是如此。奈布自嘲地笑了一下,对另一条走狗古怪的惺惺相惜。
            他跟在狗后面,在满街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街角简陋的窝棚里,他看见了另一团耸起的泥球。似乎是听见人的脚步声,泥球惊恐地哆嗦一下,然后奈布看见它吃力地转来两只眼睛,眼白浑浊而布满血丝。等他走的再近些便听到对方拉风箱般沉重可怕的呼呼喘气。
            那是个高烧的流浪儿,濒死症状已然明显,顶多还有个把小时可活。在看到他的一刻,奈布几乎就在心里下了定论。
            毫不知情的**围着他团团转圈。奈布本该一走了之,这与他无关。但当他的目光再次接触到濒死者的眼睛,奈布忽然感到心脏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一种隐秘狂野的快感先于思考击中了他,他拼命想弄清这是什么,但只能看到自己伸出手,颤抖的双手将那注定要死的小身体抱在怀里,紧接着双腿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
            他努力辨认这双腿要将自己带去哪里,他听凭本能,根本不愿思考,眼睛辨出比林斯门的位置,而他接下来的方向分明就是福里特街。腿在按记忆中那副地图上的红线狂奔,似乎是珈伦的红舞鞋套上了他的双脚,他要跑,在狂暴的风雨里奔跑,在无光的黑夜里奔跑,他从这条街跑到下一条街,他必须快的远远甩下自己的思考。直到他发白和发冷,身体缩成一堆骸骨之前,他还来得及赶去那光线暧昧的房屋,怀里抱着个一息尚存的借口。


            IP属地:北京652楼2019-07-06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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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跟在他身后狂吠,他迎着排枪般的暴雨冲锋,一道闪电如同照明弹划破天穹,炮弹在耳边落下恐怖的惊雷,雇佣兵就地滚进旁边的尸堆,他看见随无数弹片飞扬起的鲜血喷泉,半条手臂高高抛在空中,手指在痉挛中抓握了一把尘土。
              尖刀排第一波攻势几乎全军覆没。无一例外的黄色面孔,一片弯刀对抗黑洞洞的排枪。对他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是第一次战斗,但冲锋过半时这些亚洲人便所剩无几——面对成熟的热兵器,他们无疑只是用来抵消子弹的人肉活靶。随着混乱的“撤!快撤!”奈布看到身边的人纷纷掉头向来时路飞跑。他大喊不要跑却阻止不了他们求生的渴望,尽管那根本不是什么生门。督战官高声下令“绝不宽待懦夫!”吹响哨子,后方排枪同时开火,很多人倒下时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条条手臂僵直着前伸,握着血,握着土,握着二十多岁就湮灭了的一切可能。血液无休止地浇灌被炮火轰毁的焦土,南亚母亲贪婪地吞吃她所有血肉模糊的孩子。奈布一动不动地卧在尸堆里,这只是第一轮攻势,他要等,等到第二轮、第三轮,或许就会有拿枪的白人倒下,而他需要的恰恰只是一支枪。
              攻坚战持续到了下午,英军几乎一刻不停地发起连续冲锋。缅军的抵抗同样激烈,而此刻双方终于达成某种默契般暂时停歇下来。遍地尸体发出刺鼻的腐臭,伤员的呻唤哀声连连。奈布躺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悄悄取走了手边一具尸体的步枪——他做的很好,没人注意。但等他退下弹夹时却失望地看见那里空空如也。于是他仍保持平躺,小心地向另一具尸体的枪伸出手,但他突然停住了,手臂也迅速垂在地上。一个正持枪搜刮“战利品”的士兵从他脚边尸体的手腕上撸下一只手表,然后又抓起他的脚。奈布双眼紧闭,对方在他身上摸了一会儿,失望地发现这亚洲小子穷的没一滴油水,于是漫不经心将他随手扔到了另一边。奈布闭着眼,等那人和他的同伴搜寻完这片区域,又嘻嘻哈哈摘下步枪胡乱向尸堆补射了一遍,有一发子弹正崩在奈布头侧,只差一点就打穿他的脑袋,但他仍镇定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奈布微微睁开眼。他先听到聒噪的鸦啼,阴冷的残阳下,几只食腐的乌鸦正慢条斯理啄出死人的眼珠。奈布再三确定周围不再有活人,这才慢慢爬起来,他仍想找到一支填装子弹的步枪。但令他失望的是,经过那些人一番搜捡,这里再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物品。甚至他的刀也在刚才被拔走了,留给他的只剩一双空拳。
              “朋友……”
              就在他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脚下有微弱的声音在喊他。奈布一愣,低头却只看到一具半张脸都被打烂的尸首,而那微弱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在尸首底下,奈布只稍一犹豫便动手搬开了死人,之后又拨开下面另一具尸体,这才发现被深压在下奄奄一息的白人士兵,略带孩子气的脸上架着副破损的眼镜。
              “是你!”奈布小声惊呼。就在前几天他弄坏了他宝贵的照相机。
              “你忍忍,我这就背你出去。”奈布说着迅速想把他从死人堆里拽出来,但对方只是虚弱地摇头,奈布坚持抱住他上身一用力——拖出了一个完整的上身和半条血淋淋的右腿。
              他仍向奈布感激地微笑,一句“来不及了”低弱的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朋友……”奈布嘴唇颤抖,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眼镜的名字。
              “好朋友……我知道你是……狙击手……你看这……这里……”眼镜吃力地指自己原先待过的地方,于是奈布再次伸手探去——这回他眼前一亮,他摸到一个长形的硬东西,拔出来,那是一把完好的步枪。
              “好朋友……这是我的……咳咳,有,还有四发……”他拼命举起手上仅剩的四根手指,奈布一把握住那只手,拼命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眼镜露出个惨白的微笑“你就用它……”
              一声刺耳的电流穿透寂静,两人同时抬头,战地唯一的广播台亮起灯光,紧接着一个声音透过扩音喇叭传出。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奈布不由一愣,那不是英语而是标准的尼泊尔语,在缅军阵营,一个年轻的尼泊尔人正通过广播向他们喊话。
              “来吧,南亚的尼泊尔兄弟。不要再为英国人盲目送命。这场仗不关你们的事。他们只把你们当作米字旗上的炮灰。来吧,让我们一起回到南亚母亲的怀抱,弯刀不要再向你们的同胞挥舞。我们体恤你们的苦况,比你们的长官更关心你们。我们不是敌人,敌人是那些金发碧眼的英国佬!他们白白让你们送死,侵略我们的土地;他们驱赶我们的母亲,还要把所有的父亲和儿子当作奴隶……”
              乡音在战场上空久久不散,无论语言还是内容都让奈布不自觉地失神。似乎觉察到他的异样,眼镜吃力地动了一动。
              “他……说的是……什么?”
              枪里还剩四发子弹,奈布低下头出神地看着怀里茫然无知的白种人,而他也看着他,他看见狙击手沉着地给枪上好了膛。
              “没什么。”奈布说,声音温和。然后他举枪瞄准,随着“砰”的一阵白烟,广博戛然而止,那个黄色的尼泊尔带着眉心的血洞从高台一头栽下。
              “如果对面是尼泊尔人,你会果断开枪吗?”独狼碧绿色眼睛盯视着他,而此刻的奈布,抱着奄奄一息的白人士兵,对着尚在冒烟的枪口浮起丝苦涩的微笑,用低低的声音回答“为什么不?”
              尼泊尔。他在那片土地作为最卑贱的首陀罗生长了十三年,它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歧视和痛苦。它逼着八岁的他拿起第一把尖刀,逼着他像小兽一样对人类心存警惕。在那片土地上他必须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才能换来自己的生存,它甚至不允许母亲那样善良劳苦了一辈子的妇女有一次堂堂正正走出家门的机会。是的,英国是敌人,是侵略者,可正是这些侵略者给予了他“奈布.萨贝达”的姓名,侵略者解除了他的种姓枷锁,侵略者告诉他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叫“人人生而平等”……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他/妈是这群**不如的侵略者一点点教给自己的!他有什么理由反而转入同胞的阵营?
              怀里的白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奈布知道,在这一刻他已注定无法回头。


              IP属地:北京653楼2019-07-06 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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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本章的碎碎念:
                这一章卡的时间很长,因为码的也很痛苦。忽然发现自己想表达的主题非常艰难:爱国的本质是什么?到底什么时候我们需要爱国?
                奈布面临的抉择非常艰难。前文其实一直在不断给出暗示,廓尔喀佣兵,南亚战场,长官和战友都是白人,这意味着奈布参与的正是英国19世纪对南亚的侵略扩张,他从本质讲是侵略者手下的一只鹰犬。
                写这几章时偶尔会接到lof上一些关于艾伦长官的私信和评论,问我艾伦到底是不是好人。每次我都回答是,起码就他个人立场,艾伦已做到了自己的极限。
                英国贵族出身却放弃唾手可得的地位和财富,远赴南亚前线,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甚至不顾种族地提拔了一名普通廓尔喀战士,教会他在那个年代可谓超前的“人人生而平等”观念。我无法再要求这个人物做的更多,比如转变立场站在南亚这边为反抗侵略而战,这的确超出了艾伦个人阶级,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圣人。
                所以这就产生了可笑的错位:奈布作为一名南亚人,在他的祖国里受到的只有歧视和屈辱;而塑造了他后来一切美好的品质并鼓励他活下去的,恰恰是来自英国的殖民者。他最好的朋友托比同样是纯正的白种人。
                他们带他去侵略自己的母国和领土。
                艾伦教他顶级的枪法,于艾伦个人而言是善意,他毫无保留,尽心尽力;于战场而言也是善意,一个王牌狙击手的诞生意味着会有更大几率以小代价结束一场战争——但别忘了,这同时也意味着侵略会更加有效和迅速。
                现在,独狼一番话把一切都挑破了。艾伦之前构造的象牙塔过于牢固,奈布几乎忘记了自己和他们终有本质的不同。
                当初之所以给这部作品起名“深渊”,其实暗含了这样一个主题:命运是一眼残酷的深渊,身陷其中,无论怎样挣扎都不可逃脱。奈布面临的正是人生第一个深渊,他在每一步都做出自以为正确的选择,最后却终发现,命运的玩笑让他进退维谷。
                所以他羡慕杰克那样的生命,他以毫不妥协的姿态向命运的残酷回以更决绝的反击,他恶的纯粹,却因放肆而更加漂亮。
                这可能也是深渊最终想要表达的主题吧——命运的残酷反而让人看到生命的价值,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用有限的生命抗拒无限的困苦和磨难,在短促的一生中,他们将尝试如何去爱,去挑战,去突破命定的局限燃烧。他们的结局注定是悲剧,却在悲剧的一生里完成了“存在”的意义。


                IP属地:北京654楼2019-07-06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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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什么是家园?
                  奈布趴伏在掩体后,十字星轻轻上移,向左,锐利的视线聚焦,半个头盔出现在狙击视野中。
                  他像块石头般一动不动。
                  现在他甚至能看见对方吞咽口水时滚动的喉结,尽管积着土灰和泥垢,但他还是能辨出那下面亚洲黄的皮肤——一个很年轻的狙击手,与自己年龄仿佛。
                  奈布平稳地放轻呼吸,食指缓缓扣紧了扳机……
                  “做的好,小鬼。”
                  枪声过后,艾伦拿起望远镜朝对面看了一眼,然后将它递给奈布。奈布看见敌方狙击手垂下的头颅,太阳穴有个致命的血洞。
                  两年来他已经记不清跟艾伦出了多少次任务,他们越来越默契,几乎从不失手。而奈布的成长同样惊人,他19岁刚过就取得了初阶expert,成为队伍中第五名拥有该资格的狙击手,也是最年轻的expert。据艾伦估测,他完全能在22岁前取得高阶资格。
                  “我是25岁才达到高阶,另两个是30岁后拿到expert,亚尔林是个例外,他……”
                  艾伦忽然打住了,他抬手在眼前扫了一下,似乎要拂去一只看不见的飞虫。沉默片刻后,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奈布,有想过这场仗打完后去哪吗?”
                  奈布想了一下,摇头。母亲去世前他笃定自己是要回到家乡的,雇佣兵的身份足以让他保护家人不再受到欺侮。可现在守护对象已然逝去,他并不觉得那个被称作故乡的地方再有什么值得留恋。五年时间已让他充分适应了战场,他意外地喜欢现在的生活。
                  “那跟我回伦敦怎么样?”艾伦思考了一下,语气试探。奈布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他温和的微笑着的眼睛。
                  “伦敦?”奈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英国首都,白教堂,艾伦的家乡。这就是此前他对它的全部认知。而现在他舌尖轻抵上颚又矜持地触碰齿背,在南亚的酷热下,这个来自喉咙深处的音调却慵懒的迷雾朦胧。
                  “是的,伦敦。我在那里有个关系不错的长辈,很可爱的老先生。”奈布看到艾伦嘴角显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一手习惯性按在自己肩上。“我们可以一起去福里特街,请他在那里给你找份工作——别担心,你的英语已经说的像任何伦敦人一样好了。那条街有很多体面的手艺人,如果你愿意成为其中一员……”
                  “我对那个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奈布鼓起两腮,艾伦笑了。
                  “不要紧,伦敦的机会比你想象要多得多。你大可以尝试任何自己喜欢的职业,那里没人在意你的种族。”
                  “怎么样?愿意吗?”
                  奈布想了一下,点头。其实伦敦还是福里特街只不过一个名称罢了,那个“可爱的老先生”也没给他多大印象,他唯一关心的只有艾伦。只要他答应,就能继续跟艾伦在一起,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艾伦在他头上拍了拍,刚走出几步却又停住,那双金眼睛认真盯着他。
                  “还有一个问题,你喜欢猫吗?”
                  “呃……猫?”问题猝不及防,奈布茫然地看着他,虽然突兀,但艾伦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于是他老老实实回答“不算很喜欢,嗯……之前饿极了逮过野猫,味道真的不太好,挺酸……”
                  艾伦眼睛还残留着惊愕,却已控制不住喷笑出声。奈布一脸困惑看着他笑的越来越厉害,最后竟背过身子极力忍着笑擦眼角,不由带了点埋怨地小声嘀咕“有这么好笑吗?”
                  “没有,并不好笑。”最后艾伦总算平静下来,但将手搭在他肩上时还是在吃吃地笑“我只是很高兴你不喜欢吃它们。”


                  IP属地:北京672楼2019-07-12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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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对面应声而倒,一如两年来的每次狙击那样。奈布飞快扫了一眼,然后迅速转移到对方阵地,他伏在尸体旁警惕地打量周围,轻轻抽走了它手里尚还滚烫的狙击步枪。接着他摘下眼镜的枪,跪在地上对它默默画了十字,握紧双手。
                    好朋友,愿你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他的目标是百货商店,地图上那里有两个最关键的狙击点,无疑就是艾伦和独狼的位置,四个expert的核心圈。奈布拉开弹夹看了看,里面只有三发子弹,而距百货商店仍有一段距离,他要保证将弹药消耗控制在最小。
                    旁边一段废弃的工业管道帮了忙,它离地不远,曲折绵延数十米。奈布钻了进去,居然刚好够容身,于是他背着枪在管道内匍匐前进,炮火巨大的轰鸣完全掩盖了他爬行中碰出的金属声。
                    出口很快就到了,一阵微弱的哒哒声传入奈布耳膜。他蓦地停住并侧耳倾听——声音被炮火撕扯的断断续续,但很有规律,似乎有人正按一定节奏敲打着键盘。
                    奈布听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出去,但他才探出半个脑袋就听见有声音唤自己的名字。他警惕地张望,发现竟是被调入轻步兵连的怀特,他正趴在一个临时掩体后,旁边还有一名战友。
                    “千万别起身!”怀特低声提醒,却没有任何动作,只用眼神示意他们左侧民宅上一扇破损的百叶窗。奈布立刻明白那里藏着狙击手,看样子正与怀特对峙,而自己正好被管道挡住,只要保持趴伏就能避开对方视野。
                    怀特仍一动不动地保持姿势,奈布则慢慢翻过来仰躺着,一腿曲起,枪架在肚子上,他眯起一只眼盯住瞄准镜——
                    一枪毙命。
                    “漂亮!”怀特向他打了个手势,身边那个人仍一动不动。奈布爬起来和他会合,跑近了才看到那名趴伏的战友头上有个小洞,血已然干涸。
                    “这是……”奈布将尸体翻过来,惊讶地发现这是四个expert之一,那个和自己一样的低阶。
                    “他干掉了对方主狙击手,但在探头查看时被观察员打中。我们僵持了快四十分钟,你来的可真慢!”怀特活动一下肩膀,奈布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已经调到了……”
                    “你不也来了?尖刀兵。”怀特表情隐忍悲伤,但仍爽朗地大笑“没枪打我手痒痒,艾伦长官玩的小把戏实在没意思,我估计阿尔杰他们现在也该想办法潜回了狙击线上。”
                    “所以开除令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了解到,跟他。”怀特示意了一下奈布怀里的expert,他正轻轻将尸体的眼睛合上,在头顶画着十字。怀特耐心地等他安顿好,这才继续说下去。
                    “缅军请来了艾伦的宿敌,是个叫克瑞士那的尼泊尔猎人。据说他居无定所,长年西伯利亚狩猎狼和野熊,百步开外能打中正在奔跑的野狼的眼睛——后来在战场也证实了这一点,亚尔林那只眼睛就是让他打没的。”
                    奈布和他走到了一段约五十米长的裸地前,那个奇怪的哒哒声更清晰了。这里没有任何掩护,贸然跑过去极有可能被埋伏的枪手射中。
                    “这是什么声音?”
                    “待会儿解释,谁先过?”
                    “你先吧。”
                    “你先。”怀特很随意地摆摆手“你是expert,命比我值钱。”
                    奈布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第一个过裸地的人往往是最安全的,因为这时枪手准备不足,对目标移动速率计算也不充分。相比之下第二个、第三个则危险的多。
                    “咱们轮换着来,下次就你先。”奈布没再拒绝,他戴好帽子,不声不响地冲进了裸地。果然,枪声在他跑过那五十米才紧贴脚后跟地响起,怀特紧接着一骨碌栽进了他怀里。
                    “妈/的混账东西!咝——”怀特破口大骂,奈布刚要扶他就被气愤地甩开,他看见怀特坐在地上伸着脚,鞋尖被打穿,两个脚趾可笑地露在外面。
                    “老子昨天才/他/妈换的新鞋!缺德的小王/八/蛋!”
                    奈布不太地道地笑了起来,脸上立刻挨了一巴掌,不疼,但很清脆。他笑着痛叫一声,伸手拉对方起来。
                    “这才像话……走了尖刀兵,下次我先,轮到你的臭鞋被打穿。”怀特也在笑“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克瑞士那打没独狼一只眼睛。”
                    “哈对,那对克瑞士那来讲是一种耻辱,因为他失手了,他的目标本来是艾伦。但也搞不好是老东西故意放了水。那时艾伦长官还很年轻,狙击没这么老练,但克瑞士那很看好他的天赋,他后来甚至给艾伦写了信,盛赞他是个好苗子,并表示自己会等苗子成熟的那天,再来亲手收割他的性命。”


                    IP属地:北京673楼2019-07-12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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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了,克瑞士那再次出现,并带来了自己的猎团。表面上看他们是为你刚才说的‘哒哒’声而来。”怀特在耳朵附近比划了一下。“对面搞到了一种新式密码机,保密性很好,极难破译,据说下午五点前会有绝密情报通过它发出,所以上头命令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攻克敏建,截获情报。但那种密码机有一个致命缺陷,编码时声音过大,很容易就判定方位。所以对面不惜重金聘请克瑞士那和他的猎团埋伏在附近狙击一切靠近密码机的人。”
                      “那四名expert的任务就是摧毁密码机?”
                      “不是,他们的任务只是耗住对方,将猎团注意力全数牵制到自己身上,为其他人争取靠近密码机的机会。毕竟对面也是顶级射手,一般人根本无法完成牵制。”
                      “怪不得队里只留下了expert……”奈布喃喃自语。
                      “还不止如此,等等。”怀特突然比了个手势,拉奈布猫腰钻入了一栋废弃的民宅。奈布同时察觉异样,他看了看对面一片废墟,和怀特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让我来,这回我们射他个对穿!”怀特缩在墙角轻声,同时示意奈布去另一个窗口,自己拉开栓瞄准对面。
                      枪开火了,正中前额,一顶皮帽翻滚着掉在地上,怀特轻轻吹了声口哨。
                      “该你了尖刀兵,别失手,否则小心你的屁股。”
                      奈布端枪瞄准,怀特仍缩进墙角,随手拣了根树枝挑起自己的军帽,慢慢探出窗口,看起来就好像狙击手在查看自己是否射中了目标。
                      “现在,对面的观察员看见了我们轻率的狙击手,于是他向着他探出的脑袋开枪……”怀特带着狡黠的微笑将帽子挑的更高。“但没想到,因这一下他暴露了自己的目标,反而——被打死了。”
                      奈布凝神等对面的动静,然而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
                      “呸,原来是个落单的。”怀特瘪着嘴收回帽子。“我也是蠢,对面是帮猎人,怎么会有观察员。”
                      奈布也放下枪,他们就地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我又说到哪里了?这鬼地方可真够热,太阳好毒。”
                      “你说他们是为了阻止我们靠近密码机。”
                      “那只是表面目的,克瑞士那老头这次来的其实满怀私心。他提前给艾伦下了战书,表示已为和他在战场会面做好了充分准备,呵,西伯利亚打狼野人已等不及和伦敦猎鹿绅士来一场王牌对决。但艾伦长官的考虑不一样,他说狙击不是一对一的游戏,我们首先是军人,然后才是狙击手,整体利益高于一切。出于这个目的,他只留下狙击队最精锐的几个人耗住对面猎团,其余人,像我们,就分散到部队各处以为全军保留有生狙击力量。而且为防止对面搞到名单个别针对,每剔除一名队员他就同时在狙击队做除名处理。”
                      奈布沉默着听他说完,怀特的话和独狼的话合到一起,组成了事实完整的样子。
                      作为唯一被剔除在外的expert,艾伦无疑对自己的实力和立场存在隐隐的担忧,但同时他对他的偏袒也到了明目张胆的程度。无论怎样,他不希望自己被卷入那场危险的对决,他要自己活,为此甚至不惜打破“平等”这一向来他所珍重的理念。这种过于深沉的呵护在奈布心底搅起一阵苦涩的幸福,但同时也令他坚定了一个想法——他决不能再答应同艾伦回到伦敦。
                      他怕。他对他越好他越怕。
                      “别走神了小子,赶路吧。”怀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奈布点点头站起来。不管怎样,赶去百货商店援助才是当务之急。一路上他已杀掉了两名狙击手,怀特又杀了猎人团中一员,水平不过如此,他有信心配合其他expert成功完成这次反狙击。
                      两人来到一条被炸断的户外走廊,断口宽约5米,附近无掩护,跳过去没问题。
                      “这回轮到谁先?”
                      “好像是我。”奈布抿嘴一笑就要跳,但被怀特一把抓住。
                      “混小子,占便宜是吧?”他半开玩笑地挥拳“给我去后头,等着你的大脚趾出来晒太阳吧!”
                      奈布笑着果然排到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助跑,怀特在他之前半秒跳出去,紧接着“砰”的一声枪响!
                      奈布眼看着他的头在空中爆出了一朵灿烂的血花,滚烫的液体飞溅到自己脸上。
                      奈布落到了对面,他似乎完全无法反应刚刚的一瞬发生了什么。几秒后他才慢慢转头看了一眼身边。
                      怀特不在了。断口旁的墙壁上有一滩醒目的血污。奈布这时才慢慢低头,他看见前一秒还跟自己说笑着的人此刻仰躺在地,枕着大片鲜血和脑浆,无神的眼睛直视太阳,惊愕成为它脸上永久的定格。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躺在地上的人就要变成自己了,奈布在这一瞬有种恍惚,他觉得自己是在跟自己的尸体对视!
                      奈布靠在墙壁上哆嗦着滑了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将颤抖的拳头伸进嘴里抑制呜咽。嘴唇发抖,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拼命叫嚣“怎么会?”
                      怎么会……他不是第一个跳的吗?人怎么可能在跳跃的瞬间被射中……第一个跳怎么也会被射中?
                      他不敢再看那具尸体,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紧紧抓住了他。南亚酷烈的日光像万道死亡之箭,他忽然意识到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之前完全不可想象的劲敌。
                      奈布不知道自己这样蹲了多久,可他终究还是要出去,经过战友的尸体,他几乎是一步一蹭地摸到了对面废墟。
                      猎人已经转点了。在空无一人的废墟里,奈布看见了之前怀特射中的那个目标——一个套着军服的稻草人,身下压着杆空的狙击步枪。
                      ————————————————————————————
                      注:本章有借鉴电影《兵临城下》剧情
                      一个彩蛋:艾伦长官是个没救的猫控。记住这一点,后面还会出现的~


                      IP属地:北京674楼2019-07-12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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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室内,有人擦着了一根火柴。
                        摇曳的火苗映出雕花铁架,一只修长的手从上面取下把小铜壶,打开,冰冷的红褐色茶液随这一动作微微摇晃。那只手顿了顿,又将它原样放回架子。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仿佛细小的雪花不断开片,它来到壁炉前。借着那星光亮,可以看见这里有一把折椅,一张打开的折叠小桌,桌上摆着些带盖的小碟子、小杯子和一把茶壶。手随意晃灭火柴,黑暗中响起熟练的窸窸窣窣:手撤掉那些东西,往桌上铺了张绣花精巧的白桌布,又拿起块软布轻轻擦拭着茶壶。
                        一道闪电劈过,屋内雪白。手将那些杯碟在桌上重新摆好,这才又摸出火柴点亮蜡烛。烛火带给屋子一些暖意,但这显然远远不够。于是手伸到炉里挑出块木板,很快削下些花瓣似的木屑。“嚓”的一声,微小的火花在木屑上燃起青烟,火苗坠入壁炉,琥珀色的火升起来,屋子充满温暖的柔光。
                        杰克坐在壁炉边,他刚洗完澡,睡衣随意披在身上。当他站起来走向厨房,可以看见衣摆下线条完美的双腿,白皙的脚赤luo着,踩入厚实绵长的地毯里。
                        面和馅已经和好了,盐水里浸着菠萝块。锅子也热着,随时可以煎牛排。杰克将另一只灶上的火调小,侧耳听听,又将它调大了一点,确保即使在客厅也能听见罐子煮汤的咕嘟声。
                        他坐回桌边,将所有杯盘揭开盖吃了些食物。之后就任它们随意敞开,看去仿佛主人仍在进餐的样子。而他自己则坐回壁炉前,打开刀具箱的同时从收藏里挑出张心仪唱片。
                        一步之遥的旋律在屋内响起,杰克双腿交叠,用镊子夹起了一根针线。


                        IP属地:北京687楼2019-07-25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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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布感到全身火辣辣的疼。
                          狂暴的雨鞭抽在身上,剧烈运动加长期湿冷环境的浸泡,他每一处血管都在快速扩张。血液奔涌带来反常的烧灼感,奈布大口喘气,胡乱抹去脸上已不知是雨是汗的水滴。
                          热,好热。那时他也曾感受到这种令人绝望的滚烫。
                          奈布刚从废墟钻出来就被打掉了枪,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头顶一大块橱窗玻璃被打破,晶亮锐利的雨掉了他一身。奈布抱头缩在一叠砖垛后,枪因刚才那发子弹飞出去两米,掉在他够不到的地方。
                          奈布不敢贸然冲出去,他不知道这里埋伏有多少猎人,而且因刚才那一下,很可能已有人将枪口瞄准了自己。
                          他保持不动。玻璃雨在他身上划出不少伤口,甚至有小半扇玻璃就插在他左前方,百货大厦的影子映在里面,那些曾经繁华的窗口现在死气沉沉。
                          几秒过去,奈布不见动静,于是试探着向枪伸出手。一寸,两寸……但这时他忽然停住,眼前的一幕让他全身血液几乎在瞬间停止了流动。
                          他看见正对面的一间杂货店里,一只缠绕布条的枪口阴森森对准了自己。射程不过300米,死神和他无遮无拦。
                          心脏狠狠抽动,奈布闭上眼,他几乎能听到那发子弹会怎样在自己脑内爆出巨响,头颅四分五裂。但好像几个世纪过去,意料中的枪声却并未响起,耳边只有密码机单调的“哒哒”回响,于是他迟疑地睁开一只眼睛。
                          枪口似乎在犹豫不决。一会儿对准自己,但又马上转向右边,过了一会儿再移向自己。奈布紧张地注视那只枪口,他明白右边八成有对方感兴趣的另一个目标,猎人不愿因这一枪而向另一个目标暴露位置。但他也不敢趁对方分心站起来逃跑,这样只会促使它下定决心先解决自己。
                          这是一场狩猎,他是百分百的猎物,生死全在猎人转念之间。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垂死的日光将最后的酷烈向他尽情挥霍。奈布寸步难移,仿佛是被枪口和金箭同时钉死在了龟裂的大地上。不得不说,等死的感觉永远比死亡本身可怕,在最后的几秒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灵魂高高漂浮起来注视他的肉体。但就在这时,左前方那小半扇玻璃上映出了一个影子,在一片死寂的狙击场,那人却刻意晃了几下,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于是奈布定睛细看,他居然看见艾伦正伏在商厦二楼,眼睛透过玻璃正视自己!
                          “别回头!”
                          察觉奈布的欲望,艾伦严厉地打了个停止手势,然后他看着前方,猎人的位置。
                          “能看见我说话吗?”艾伦透过玻璃向他做口型,奈布点了点头。
                          “我在你身后,五点钟方向,距你20米。”艾伦表情冷静,说的很慢,确保奈布能看清每一个发音。然后他摸出十字架并专注地盯着天空。
                          “现在,我数三个数,你就立刻冲过来,要快,别管你的枪。”
                          “明白吗?”
                          奈布再次点头,没问为什么,他早已习惯无条件相信艾伦的一切。
                          “好。三——二——一!”
                          奈布立刻向五点钟方向扑出狂奔。子弹竟慢了半拍才擦着他头皮飞过,奈布按窗一跳跃入百货大厦,直到看见艾伦,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很高兴再见到你,奈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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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伦靠在墙上,左手的血染红了十字架,他正用一段绷带给自己包扎。奈布张了几次嘴,再见到这个人他一时有太多想说的话,但最终只生硬地挤出一句“刚才……发生了什么?”
                            “用这个晃了一下他的眼睛。”艾伦随手指了指吊坠上的宝石。奈布忽然想起自己上次见到独狼前那道反光和视觉残像里炫目的蓝斑。而就在刚刚,那致命的时刻,艾伦无疑是在枪口下突然举起吊坠,将一束阳光精准地扎进猎人眼睛。猎人下意识闭眼,一发子弹也同时准确无误地打向光点,鲜血迸溅。
                            “那……”奈布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目光不自觉被那只伤手牵引。“为什么不直接击毙那个猎人?”
                            “那可能会吸引其他人注意。”
                            奈布不作声了。他明白,当时自己离艾伦不到20米,如果艾伦率先开枪,其他猎人轻易就会发现前方那个无遮无拦的廓尔喀士兵。
                            于是他又一次选择为了他暴露自己。
                            愧疚恐惧和无措的异样的情愫就在这一刻混合着直冲上来。奈布双手不自觉抓紧衣摆。他该干什么?道谢吗?那太轻了,太轻了。现在的艾伦看起来比往常疲惫却依旧温和,商厦很暗,他靠在土灰色墙壁上处理伤口,手指长而笔直,如果不是战争该更适合去抚摸琴键或厚重华丽的书本扉页,而不是让一截粗糙的绷带草草包拢被子弹穿碎的骨头。然而他的目光那么专注,垂落的发丝显出异样的柔软,金色的,在晦暗的战场上宁静地发亮。
                            奈布不敢再看下去了,只盯着自己脚尖巴望有谁来把他骂醒。但是没有,发顶忽然传来温暖的触感,艾伦似乎叹了口气,把手垂下并覆在了他的头上。
                            “我为自己那个决定感到抱歉,奈布,我早该料到没什么能阻止你来这里。”
                            温和的,熟悉的安全感让一路紧到极限的神经骤然崩塌,那些坚硬冰冷恐怖的东西如鸟飞散,在阳光下消融,取而代之的竟是小兽般无助的哭腔。奈布仰起脸,破碎的低泣从齿间溢出,而他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正哀哀请求对方原谅。
                            “长官……”
                            好像有点惊诧于他的反应,艾伦的手一僵,奈布却抽泣的更加厉害。尽管他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I want to confess……”
                            现在太不是时候。
                            “你不必忏悔,奈布。也不要难为情,你只是做了一个狙击手该做的事。”艾伦示意他转点,这里已不安全。他们转移到一楼,那里有片高耸的废墟,断壁上几个被枪炮炸出的小孔就是绝佳射击点。
                            他们趴下,现在两个人只有一支狙击枪。
                            “对面是强敌,而且和你同种同族,你能接受朝他开枪吗?”
                            奈布没法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艾伦似乎又叹了口气,将眼睛对上瞄准镜。
                            “难为你了,小鬼”他轻声说“我知道这很痛苦。”
                            你知道的仅仅是一半。奈布在心里默念,但这样就好了,我宁愿你知道的永远只有这一半。
                            他们安静地潜在一处,距离微妙的恰好听见彼此的心跳。
                            残阳铺满黄昏,密码机的哒哒声越发急促,目标却丝毫没有探头迹象。无穷无尽的火烧云让奈布有濒临永恒的错觉,偶尔听到几声枪响,在这致命的狙击场,穿透心脏或颅骨,死亡鲜红而瑰艳。
                            这时他忽然听到艾伦的声音,低沉的像一句耳语。
                            “关于这次行动你都知道些什么?”
                            “一些,不多。”
                            奈布仍盯着目标范围。他说到四个狙击手和克瑞士那,说到五点钟必须截获的密码,说到同样潜伏到狙击线的怀特,但他隐去了偷听他和独狼的谈话,隐去自己被砍伤的手和队友的牺牲——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让艾伦分担一丝一毫自己的痛苦。
                            五点钟就快到了。
                            有小分队借狙击手的掩护逐渐靠近了密码机。枪声开始稀稀落落,附近的猎人大概已被清除的差不多。但就在这时,密码机旁一幢小楼里突然射出猛烈的炮火,速度之快发射之密前所未见。奈布紧张地注视那片火海,雨点般的枪弹轰炸的劈头盖脸,分队不久便纷纷倒下。有一个人侥幸躲过弹雨,但只向小楼跑出不到几步便被精准的点射击毙。
                            “还有猎人!”奈布小声提醒。艾伦显然也发现了那一枪,立刻调转枪口向点射处瞄准。但已有另一发子弹比他抢先半拍,在炮火隆隆的掩饰下,他们只来得及看见鲜血从目标处逐渐蔓延出来。
                            “是亚尔林。”艾伦自语,重新将视野转回原先方向。
                            “你怎么确定是他?”
                            艾伦调好焦距,确认一遍视野,这才用一种略显无奈的语气回答
                            “不用确定,他会自己来证明的。”
                            几分钟后,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果然拾级而下。
                            奈布忽然感到背后发凉,紧接着就感到有人伏在了艾伦另一侧。
                            “要我替你?”独狼干冷的嗓音响起。他看都不看,完全把另一旁的奈布当空气。
                            “不用了,谢谢。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去吧。”
                            “你会需要我的。”
                            “但不是现在。”
                            “哦?”独狼利落地架好枪“五点是死线。对面还有两个人,克瑞士那老头和他一手带出来的一个小兔崽子。他们现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想一个人对付他俩?”
                            “还有奈布。”
                            似乎才发现了另一个活人般,独狼隔着艾伦向他扫了一眼。“哦,你叫奈布。”
                            “勇敢的小朋友,你能活到现在大概是个意外。”独狼毫不理会地转头盯上了目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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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689楼2019-07-25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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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耐心是一名优秀猎人的必需品。
                              地窖离百货商厦不到200米,枪口从盖子与窖口的缝隙里伸出,缠绕的布条将它和周围碎石完美地融为一体。
                              克瑞士那在目镜后眯着眼,少年藏在地窖右边的废墟中。老人用锐利的目光逡巡着百货商厦每一个窗口,孩子则静静注视着那些敢于靠近密码机的猎物。
                              克瑞士那有预感,自己今天会猎到那头狐狸。十年了,他如此期待这一天,却又意外地心情沉重。两种矛盾的体验在老人干瘪的胸腔里挤出声轻轻的叹息。
                              唉,狐狸。
                              他第一次遇见狐狸时对这畜/生的狡猾还估计不足。当时他提着两只新猎的山鸡,路上又碰见一头狐狸。它看见猎人立马抖抖毛蹦了个高,大尾巴一甩就要逃跑。结果不小心重重绊在一块岩石上。克瑞士那眼瞧它皮球般弹滚两下,疼的狐嘴歪咧直吸冷气,更糟的是一条后腿摔折了,棍子似的高高吊起。它挣扎着爬起来,眼看人走近却又跑不快,三条腿蹦着在原地打转,急的发出连声“呦呦”哀鸣。
                              空手白捡一只狐狸,这种好事自然不是每天都有,况且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着实叫人眼馋。克瑞士那兴冲冲放下山鸡和枪奔向那干着急的畜/生,但还没等他摸出猎刀,狐狸突然就地一滚,腰不疼了腿也不瘸了,麻利从他眼皮底下一溜烟蹿去叼走了鸡。克瑞士那赶忙去抓枪,但哪里来得及,狐狸早钻进一片乱石滩里,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临走前竟然还扭过头向目瞪口呆的猎人挤了挤眼睛。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瞬玫瑰色夕照正映在狐狸脸上,它的眼睛灿烂的像金子。
                              鬼东西。
                              此后他又遇见过几次那只狐狸,但也都被它巧妙地从枪下逃掉——那无疑是头极聪明的家伙。他看见过它怎样在走路时用尾巴仔细抹去脚印,怎样把追着它的熊瞎子引给老虎,自己则坐在一块安全的突岩上悠然自得地梳洗皮毛。不久这片林子的看守老头去世了,把一个孤儿托给他,他便带着孩子去打猎。狐狸身边也多了个年轻美丽的伴侣,他经常看见它们在林间嬉闹,彼此依偎着舔舐皮毛。它似乎也认得克瑞士那,挑衅距离开始变得不远不近,他时常能看见它用一双细媚的眼睛斜瞟他,尖尖的狐吻温柔地厮磨伴侣的耳根。
                              鬼东西。克瑞士那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此刻也忍不住绽开笑容,它大概跟小情人说过自己不少坏话。


                              IP属地:北京705楼2019-07-28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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