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了!打雷了吗,做什么,这样响?耳朵里刺儿一痛,头也痛,三魂里头,就跌了一魂。我吊在他脖子上,跟着他打喷嚏的一哆嗦,倏地抖了一下。我开始怕了,另一种怕,怕他真的疯了——疯得救不回来了!
惊着,怕着,再不说话儿了。眼巴巴望着他,听他,直眉楞眼地喊。
对,喊。他声不算大,挨着我,一字一字咬得狠,像喊,比喊还凶。我又哆嗦起来,没敢应声,也没敢撒手。
“我……”
颤颤儿地,讲了这么一个字,又忍不住哭起来。泪没忍住,哭声也没忍住,嘤嘤嘤,听着跟闹猫似的。
嗐,烦人!
腾不开手,就抬抬胳膊,衣肘子蹭蹭脸。雨又大了,被风带着,直往伞里头潲,喘口气儿,又觉得清凉了——甚至有些冷。
“你要我说,我就说!我说话儿的时候,你不许插嘴!”
他听我的,一定得听我的。我让他不许松手,他就不松,只是忽然更加地疯了。这没什么。是我没说,没让他,穆燕玄津,稳稳地抱好了我,不许疯。
甚至,方才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盼着他疯,不是么?
“你这个混账,欺负我不懂!哪儿有大半夜地,顶风冒雨的,换甚庚贴!你这缸坏酱——”
说着,胳膊肘往他肩上狠压了一压,就算打过他了。气消了一半,缓缓神儿,继续。
“大姑奶奶也会许多骂人的狠词儿,可我不骂你了,再骂,就是骂自个儿了。你是混账,我是混账的娘们儿,这也没什么不好。你是坏酱,可我就是掉进缸里了,陷着了,怎么的?更难听的话,我绝不说了,你再气我,我也不说——可你千万别想着,我就应下你了。”
一大串儿话,说急了,气竭。喘几口气,嘴巴鼻子一起用,出气进气乱,没了章法。
“我还得想想——我还在想呢。”
脚腕子支在伞外,淋了雨,裤脚全湿透了。绣鞋里灌着水,从足尖儿一绺一绺地落下去。
“我之前,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你成亲——这种事儿。”
莫名其妙地鼻酸,像是委屈了,又要哭。可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他,穆燕玄津,堂堂一个印务章京,从五品官,军营里的好汉子。如今在泼天大雨里站着,抱着我,不能松手,也不能插话,他还没委屈呢!我凭什么?足尖勾勾,雨水从鞋子里倒灌出来,顺着后梆子淌下去了。
“我想过进宫的事儿,若得宠了,做个妃主儿,锦衣玉食,每天数着指头,算着主子爷过几天还会来;若不得宠,答应,常在,至多混个贵人当当,每天数着指头,想想主子爷已经多久没翻自个儿的牌子。我也想过成亲的事儿,那时候,还没和你再遇上,没处得这样熟络,就想,我一定要当——嫡福晋!”
接连打了两个小的喷嚏,不响,听起来很像是轻轻劈开干竹子的声儿,不似他,那样的惊天动地。
“不做主母,其实也可以。就做和主母同宗的,侧福晋,俩人处得和和气气的,一辈子也不生什么是非。”
我说的就是自己家的事儿,我知道,他听的明白。雨从裤腿洇上来,膝上难受,不觉蜷了一蜷。
“我想,我想好了。穆燕玄津,你知道我叫什么——方才还叫得那么痛快,你也知道我是三月十六生的,那天是准提菩萨的佛诞,所以我有个小名儿,叫菩萨保。可我额涅,怕惹大娘不高兴,很少这么叫我。”
呼吸发烫,一下下熨着他的领子。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得意,眯起眼,语气笃定。
“我们以后生的头一个孩子,不论男女,就叫菩萨保!你要天天这么叫他,我也要叫,街坊邻里的小孩儿,过来找他玩,也要在门口喊,菩萨保,菩萨保!”
声音大起来,快乐得不得了。一双胳膊,又累又困,想要松开他,却已经僵了,不听使唤了。
那就这样吧。
“至于我出生的时辰,记不大清了,等我回家去问问。”
不听使唤的,还有已经比雨水还冷的一双脚。雨落上去,都觉得暖和。
“我还有一点话说。”
有气无力地笑笑,呼出更烫的气息。
“我,很喜欢马……”
眼皮子也沉了,坠下去。黑压压的天地,在我身边的,是他。
“我喜欢马,但是不太……敢骑。你要买好些的马,买很多马,我不会骑着它们跑掉的……你帮我牵着一匹,我坐在上头,我们……慢慢儿地走……”
声音愈发小了。
穆燕玄津,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