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落樱菲吧 关注:35贴子:4,873

回复:小说摘抄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孤城闭》
  青丝凌乱地堆于枕际,她侧身向内躺着,锦被只覆至她肘部,露出半个着白色中单的背影,这样看上去越发显得她瘦骨嶙峋,像墨笔画的人儿一般单薄而不真实。
我轻轻走至她榻前,无声无息,她却似有感应,徐徐转过身来。
  她眼睑浮肿,皮肤暗哑无光,是一夜未眠的样子。看见我,她并不惊讶,平静地注视着我,干涩的唇动了动,牵出一个殊无喜色的微笑:“恭喜我罢,怀吉,我终于领受了你们所说的‘男女之情’。”
  我屏息而立,试图说恭喜,也努力朝她笑,可是我发不出声音,也觉察到自己面部僵硬,如果在笑,一定不比哭好看。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感受呢?”她问我,还是轻柔和缓的语调,仿佛这话题只是涉及书画的品评。
  我微微侧首,表达我对这问题的回避。她的视线却漠然追随着我,带着一种置身事外般异乎寻常的冷静,她吐出一个字:“痛。”
  在我的沉默中,她衔着起初那勉强的笑容转头望上方,一个人说下去:“这也是与李玮的婚姻给我的所有感觉……你们都说,这样可以令我的人生圆满,可是我感受到的却是比割腕断臂还要深重的疼痛……”说到这里,她又回眸看我,声音低柔如耳语:“怀吉,我也是残缺的了。”
  我再也无**制,两滴泪夺眶而出,跪倒在她榻前,所有理智与礼仪维系了二十多年的坚硬外壳被她一语击破,我完全崩溃,无力再掩饰什么,失声恸哭,任原本层层包裹着的脆弱的心彻底暴露于她眼底。
  哪怕是孩童时,我也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的泪,无论我受到怎样的压迫与欺凌。但这一刻,那些泪如决堤之水奔涌而下,我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就这样任这种温热的液体随着我的悲泣冲刷我的耻辱,宣泄我的伤痛。^^
  我低首而泣,看不见公主彼时的表情,而她也一直沉默着,既未哭泣,也未曾对我说任何抚慰的话。少顷,她支身坐起来,又朝我俯身,伸出双臂把我拥入怀中,像母亲拥抱孩子那样,把一侧脸颊贴在我额头上。
  保持着这温柔的姿势,她轻声说:“都过去了,我们还在一起。”
公主黯然低首。皇后又携她手,引她到阁中坐下,端详她须臾,再轻声问她:“微柔,你知道你这名字的意思么?”
公主点点头,说:“爹爹告诉过我,元德充美曰微,至顺法坤曰柔,《尚书•无逸》亦有云:‘微柔懿恭,怀保小民’。”
今上向公主解释微柔之意时我也在,关于“柔”的解释今上还曾说过另一重意思——顺德丽贞。看来公主是为避“贞”字之讳而没提这点。
“是这样。”皇后又问:“那你是否知道当年你爹爹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公主道:“这两个字都有很好的意思,爹爹是用来表达对女儿的祝福罢。”
皇后向她呈出一点柔和笑意:“不仅如此。这是对你的祝福。但也包括了对你的期望。”
“期望?”公主蹙眉,有些迷惑。
皇后颔首,道:“元德充美,至顺法坤,他希望你既有硕人之姿,更有王姬邦媛必不可少的肃雍之美,最重要的是,还要拥有一颗善良仁慈的心,以温和谦恭的姿态对待天下子民,善加恩惠,泽被四方。”说到这里,她着意看看默不作声的公主,再道,“这也是大宋臣民对天子妻女的要求。”
公主摇头道:“娘娘那样的肃雍之美,我一辈子也学不会。我也不想做王姬邦媛,像一个普通仕宦家的女儿那样平平凡凡地活着就很好,再或者,做一个农家女都不错,没有人整天盯着你,观察你一举一动是否符合肃雍之美,那生活就会轻松得多罢?”
“她们的生活未必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皇后一叹,“每个要在这世上生存的人都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农家女从小就要跟着母亲采桑养蚕,饲养家畜,再穷一些的,甚至要随父兄下地耕种;普通人家的姑娘可能要学会织布裁衣,操持家务的技艺是必不可少的;仕宦家的女儿除了女红针黹,还要学习诗书礼仪,孝经女则,以备将来做士大夫家的女主人,相夫教子之余还要管理一个家族的事务……无论是谁,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面临着不同的身份带给他们的不同的责任,而是上也不会有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却还能无拘无束地生活的人。”
公主开始明白了:“娘娘是想说,摆出元德充美,至顺法坤的姿态,做有肃雍之美的王姬邦媛,就是我的责任。”
皇后淡淡一笑:“那些寒门士子,在寒窗苦读,憧憬书中黄金屋时常会勉励自己:没有白白经历的磨难和痛苦;而对我们这样,已经身处黄金屋的人来说,需要经常提醒自己的则是:没有白白领受的荣华与喜乐。”
“那我的代价就是按大臣们说的那样,与怀吉分开,继续和李玮生活下去?”公主呼吸渐趋急促,适才掩去的泪光又泛了出来,“可是那些荣华富贵是我想要的么?我一生下来就是公主了,我没有选择!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不会希望生在皇家。”
“所有人都没有选择。”皇后旋即答道,语调温和,但凝视公主的眼神透着她惯有理智与冷静。“出身使我们无法决定和改变的,我们能做的只是接受现状,去适应我们的身份,去尽到我们的责任。天家女子,一生衣食用度,无不极天下之养,受万民供奉。而臣民对我们的要求便是,我们拥有女子应有的一切美德,未嫁时做孝顺的女儿,出嫁后做贤惠的妻子,诞下子女,又化身为慈爱的母亲……我们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寻常女子,而是画中的美人,书上的贤媛,庙里的菩萨,一些可供他们让妻女效仿的神像。保持完美的形象,做国朝女子的典范,便是我们泽被天下的方式。所以,你不可以露出血肉之躯的真相跌入凡尘,否则他们会惊诧,忧虑,甚至愤怒,步步紧逼,一定要请你退回到神龛上去。”
公主泫然,只是摆手:“我不要做他们的泥塑菩萨,我也不要他们的供奉,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只要他们不干涉我的生活……”
皇后眼波一横,略微提高了声调:“可是你已经受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奉养!”
公主一怔,敛眉垂泪,无言以对。
皇后缓和了容色,又温言道:“身居高位者,只享受尊荣富贵而不顾及所处地位给予他的责任,是可耻的,必将为世人所唾弃。你的身份高贵,享有得天独厚的福泽,自当懂得珍惜。你的爹爹就是个惜福之人,珍视自己的身份,更明白肩负的责任。他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去俯就臣民的要求,宽仁恭俭,礼贤下士,即位至今数十年,而百姓终不闻兵戈之声……微柔懿恭,怀保小民,他是做到了。那么微柔你呢?你可否体谅一下他的慈父之心,为了不负他和天下万民的期望,做一点适当的牺牲?”
说最后一句话时,皇后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了我的脸,公主顿时很不安:“娘娘也要我与怀吉分开?”
“如果你坚持,你爹爹会保护你们的。”皇后说。其实她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听起来却比朝堂上任何一个言官的谏言更有打动人心的力量,“他是要保护你,为你抵挡言官的唇枪舌剑,和他们以道德大义、祖宗家法为武器掀起的攻势。但可想而知,只要你和怀吉还在一起,言官就不会偃旗息鼓,但凡你们有何风吹草动,这回的廷诤便会重现,让你爹爹面对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责难与攻击。这会让他很痛苦,就像今日一样。但他还是会保护你,因为你是他最珍视的女儿,他爱你甚至超过爱他的生命。”
公主泪流满面,为了避开皇后的注视,她捂住口,侧过了身去,但双肩仍在止不住地颤抖,使她掩饰悲伤的举动收效甚微。
皇后叹了叹气,又对公主道:“当初晋封你为兖国公主时,你爹爹曾亲自援笔,在学士拟好的制书上给你加了一句:‘聪悟之姿,匪繇于外奖;微柔之性,乃蹈于自然。’……”
似一言未尽,但她也没再继续说,只是转顾我,吩咐道:“怀吉,照顾好公主。”然后自己先起身离开,朝楼下今上所处的影殿走去。
我移步靠近公主,轻声唤她。她遽然转身,双手搂住了我的腰,把满是泪痕的脸埋于我怀中。
“怀吉,我该怎么办?”她沉闷的哭声听起来如此绝望,“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IP属地:上海63楼2018-04-16 23:18
回复
      我拥着她双肩,逐渐加大力道,仿佛想拉她脱离一个无边的漩涡,但自己心底却也是一片空茫。仰视上方,我看不到任何光亮和希望。
    最后我选择回到这个摆脱不了的空间,松开手,低下身子,半跪在她面前,让她能平视着我,然后,对她说:“皇后的话,请公主三思。”
    她含泪凝视我双眸:“你也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你也要离开我?”
    我避而不答,另寻了话头:“公主当年不喜欢张贵妃,是因为她身居高位就在宫内滥用权利,为所欲为,自恃得宠便对官家软硬皆施,为自己和家人谋利求封赏,却没有天子夫人应有的德行。如今公主若坚持留臣在身边,在天下人看来,公主此举必定也与张贵妃所为一样,是失德的行为。”
    公主恼怒道:“为何拿我与她比?这是不同的……”
      “在旁人眼中并无不同。”我向她耐释。“没有人目睹和关心公主家事的起因和经过,他们只看到了结果,而他们看到的结果是公主不愿与驸马继续生活,坚持要留我这个有离间公主驸马之嫌的内臣在身边,为此几度自尽,胁迫官家答应……”
      “不是这样!”公主激烈地否认,阻止我说下去。
      我压抑住心中起伏的情绪,冷静地看着她,向她说明必须面对的现实:“那些在议论和评判这件事的人,都是遥远的旁观者,他们都不可能接近我们,探寻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所能感知的,只有最后的结果。这个结果被他们断章取义,可能是很片面的,但他们不会有兴趣和耐心去像公主的母亲那样了解其中真相,而立即就被这片面的结果激怒了,因为公主的一切衣食用度皆靠天下人供奉,公主的一裘华服,一炉沉香,公主宅的每一块砖瓦,都用到了他们的税钱,他们当然希望自己奉养的公主是拥有完美德行的国邦贤媛,而非一个不守妇道的悍妻,更非一个宠信内臣,忤逆君父的恶女……而这个愿望,本身是合理而正当的。”
    公主泣道:“为了满足他们的愿望,我们就要任由他们冤枉?我必须按他们的意思,去做一个泥塑的磨喝乐?”
    我只应以一笑,苦笑。不这样,又能如何?公主与内臣的感情,任何不认识我们的人听了都会觉得荒谬而可笑罢。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厌弃丈夫、要挟父亲的公主,以及一个挑拨离间的内臣,他们甚至会联想到一些肮脏的东西,但绝不会尝试去理解,更遑论同情。
      “爹爹,爹爹明白的……”公主嘤嘤地哭着,提到了她的父亲,但声音却显得虚弱而无底气。
    我黯然道:“是的,他明白,他也会努力保护你,但是他的保护会令大臣们更加愤怒,因为每当君王流露出对某个人非同寻常的宠爱时,总会引起臣子的特别警惕。当这种情况出现在公主身上,他们一定会联想到太平、安乐之祸。皇帝越维护公主,大臣便会越反对,就如皇后所说的,官家会一次次地陷入如今这样的痛苦之中。”
    公主无语,只是低首饮泣,好半天才又问我:“你要我怎样做?”
    我一手握着她柔荑,一手牵出中单衣袖,像以前那样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泪痕,待她看起来略微平静些了才问她:“那日官家叙述公主出生时的情形,想必公主在殿外都听见了罢?”
      公主颔首,双睫旋即垂下,又有两滴泪珠滑过了刚才被我拭净的面颊。
      我再次引袖为她抹去那湿润的痕迹,又道:“我听见官家那样说时,真是很羡慕公主呢……我幼年丧父,母亲改适他人,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你长大后有出宫的机会,可以去找她呀!”公主说。
      “我后来也曾打听到她住处,每年都会派人送银钱给她,但自己没去见她,因为她与后来的夫君又生了几个孩子,她见了我会尴尬罢,何况……”我对公主勉强笑了笑,“我想,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做了宦者……”
    公主反手握住我的手,安慰般地轻唤:“怀吉……”
    我瞬了瞬目,蔽去眼中潮湿之意,又对公主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这二十多年中,常常会为无法报答父母顾复之恩而感到遗憾,因为我连在他们身边尽孝的机会都未曾有过。公主能在父母身边长大,本来就是难得的福分了,何况他们都如此珍爱公主……官家常提及章懿太后恩典,而官家对公主的顾复之恩,公主亦不会漠视罢?”
      公主垂首拭泪而不答。我凝视着她,诚恳地劝道:“如那首《蓼莪》所说,这世上有两个人,我们从出生之时起,对他们就有所亏欠,那便是我们的父母。他们生养我们,抚慰我们,庇护我们,不厌其烦地照顾我们,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我们,对我们的恩德如青天一样浩瀚无际,是我们终其一生都难以报答的。而官家,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父亲,他为公主可以倾尽所有,愿意舍弃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他最重视的帝王的尊严和原则。他对公主的关爱可使一切相形见绌,包括我能给予公主的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情。面对这样的父亲,公主如何还能一意孤行,让他继续为保护我们而付出健康、乃至生命的代价?”
    我没有说下去,因她已经泣不成声。她的坚持逐渐被泪水瓦解,消融在那无边的悲伤里,身子一点点滑落于地,散开的衣袂掩住一把瘦骨,像一朵凋零的花,随时会被雨打风吹去。
    这一夜的悲泣又使公主病势加重,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两日,清醒之后她既不愿进食也不愿服药,只是倚于床头怔怔地出神。
      后来今上亲临仪凤阁来看她,虽然他也心神恍惚,步履蹒跚。
      他让人呈膳食给公主,公主只瞥了一眼便厌恶地转过头去,毫无食欲的样子。
      “是没胃口么?”今上微笑着问公主。
    公主点点头。
      眼中笑意加深,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递至公主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公主低目一看,立时睁大了眼镜,讶然回视父亲。
    那是一碟酿梅。
      “我听说你不想进食,便带了这个来。酿梅是开胃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了……但现在只许吃两颗,然后吃点饭菜,服了药,爹爹再把剩下的给你……”
      公主默默听着,顷刻间已泪流满面。未待今上说完,地陡然掀开被子下了床,跪倒在他面前。
      “爹爹,”她仰面看一脸惊讶的父亲,一字一宇无比清晰地说,“我可以和怀吉分开。”


    IP属地:上海64楼2018-04-16 23:19
    回复
        这夜银河泻影,玉宇无尘。我与公主并肩坐在廊中阶前,檐下风铃淅沥,香阶乱红堆积,起风时她瑟瑟地有娇怯之状,我展袖护她,她亦轻靠在我胸前,我们就这样彼此依偎着,看夜深香霭散空庭,看月明如水浸楼台,良久无语,惟听漏声迢递。
      彼时桃李凋零,梅妆已残,但有一丛海棠正红艳艳地开在中庭槐影里,短墙边的荼靡架亦缀满白色繁花,微风过处,清香不绝。
        公主看得有些兴致,取下头上漆纱冠子,走到庭中摘下花来往冠子上插。我亦随她过去,为她选取鲜艳花朵,任她装饰冠子。不一会儿,她的冠子上已插满红红白白的海棠和荼靡。
        “像不像新娘的花冠子?”她微笑着托起冠子问我。
        那冠子花团锦簇地,如红缬染轻纱,确实有几分像婚礼上用的花冠,于是我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她双眸晶亮,忽然提了个建议:“现在我戴上它,与你拜堂好不好?”
        我大为震惊,看着她无言以对。
        “我听嘉庆子说起她与崔白的婚礼,很有趣呢,跟我下降时的仪式不一样。”她说,带着憧憬的神色。她的婚仪是欧阳修等学士根据周礼制订的,颇循古制,的确跟坊间百姓的婚礼大有不同。
        “我也想有个她那样的婚礼……当初嫁给李玮的是公主,现在与怀吉拜堂的是徽柔……”她两睫低垂,有些羞涩地轻声问,“怀吉,你愿意么?”
        我最终答应了她。之前苗贤妃按公主的要求已摒退了所有侍从,现在公主阁中只有我与她二人。何况,即便有人看见也无妨。现在还有更坏的结果么?就算是死,对我来说也不具威胁性了。
      于是她欢欢喜喜地戴上花冠,又到房中找来一幅彩缎,绾了个同心结,让我与她各执一端,搭于手上,她倒行着徐徐牵我入寝阁。
        “这叫‘牵巾’。”她告诉我。
      然后,我们在房中对拜,再就床相对而坐。我按她的指示拨出一绺头发剪下,她亦做了同样的事,随即将我们的头发用丝带绾在一起,也做同心结状。我观察着她动作,忽然意识到,这是“合髻”之礼,民间亦称“结发”,是百娃婚礼上的很重要的仪式。公主当年下降,欧阳修说合髻之礼“不知用何经义,固不足为后世法”,于是公主与李玮的婚礼上便少了此节。
        公主又让我取来两个银酒盏,用彩带连结了,再与我互饮一盏,这便是俗称的“交杯酒”了。饮完后她告诉我,我们要把酒盏和花冠子一起掷于床下,然后看酒盏仰合,若一仰一合,就是“大吉”。
        我依言而行,与她一同掷出酒盏和花冠子。她很关心结果,促我下床去看酒盏,我查看之后却发现不尽如人意,酒盏都是口朝下覆于地面的。
        “怎样?”见我无语,她蹙着眉头很紧张地问。
        “很好,一仰一合。”我微笑对她说。与此同时,我悄然伸手到床下,把一个酒盏例转,使盏口向上。
        她仍不放心,自己下床来查看,果真见到一仰一合的情况才松了口气,开心地笑。
        少了宾客祝贺的环节,此后便是“掩帐”了,我们心照不宣地和衣并卧于床上,两人之间保持着半尺左右的距离,暂时都没去碰触对方。
      沉默半晌后,她问我:“怀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过三更了。”我回答,又道,“公主早些睡罢。”
      “我不睡。”她黯然叹息:“我怕醒来的时候你己经不在我身边。”
        这淡淡一语听得我心中凄郁,侧首去看她,见她目中有微波一现,漾动在烛红光影里。
      我们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多,我不希望最后的结局是执手相看泪眼,于是,我对她微笑:“公主,以后我也会守护在你身边。”
      她回眸凝视我,显得有些迷惘。
      “我还会陪伴着你,”我告诉她,“当你赏月时,我就在这宫廷的某个角落,与你沐着同样的月光;当你游园时,我会站在拂过你的清风触得到的宫墙外,可以闻到从你身侧飘过的花香;当你练习箜篌时,我还是处于离你不远的地方,或许也取出了笛子,在吹奏和你一样的乐曲……虽然不能像以前那般如影随形……”
        “影子在公主脚下,怀吉在公主心里。”公主忽然接过话头,提起了这句儿时的戏言,这令我心襟一荡,怔忡着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
        她侧身微微挨近我,轻声说:“后宫与集英殿之间只隔着一道宫墙,宫苑内长着一株很高的桃花树,枝叶伸出了墙头。以后每年的立春、花朝、寒食、端午、七夕、重阳、立冬,我都会亲手用彩缯剪成花胜,挂在那株桃花树上。每逢那些节日,你就去集英殿外看看,看见花胜,就当见到了我。”
      我颔首说好。感觉到她语意忧伤,身体在轻轻发颤,便握住了她一只手,借此将无言的安慰与我的温度一起传递给她。
      她与我相依须臾,又问:“怀吉,你说,人会有来生么?”
        我答道:“应该有罢。人死了,也许就像睡着了一样,等醒来时就换了个躯体和身份,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
        “那么,下辈子,你一定要找到我。”她给我下了这温柔的命令,想了想,又道,“下一世,我肯定不会是公主了,就做一个寻常人家荆钗布裙的女子罢……你呢,多半会是个穿白襕的书生……有一天,我挽着篮子采桑去,你手持丝鞭,骑着名马,从我采桑的陌上经过,拾到了我遗落的花钿……”
      她憧憬着彼时情景,嘴角不由逸出了笑意。我亦随之笑,却也不忘提醒地:“如果你是荆钗布裙的采桑女,一定不会有闲钱去买花钿。”
      “这样呀……”她烦恼地蹙起了眉头,对这诗词里常描绘的情景不便实现深表失望。思前想后,她还是不准备放弃原来设计的情节,提出了个解决方案:“我可以早起晚归,多采点桑叶,多挣点钱,就能买花钿了。”
      我心念一动,存心去逗她:“那你一定要努力,几天几夜都不能睡,多采点桑叶,挣多点钱,才够买两盒花钿……”
      她很不解:“为什么要买两盒?”
      “你贴一盒在自己脸上,再洒一盒在我即将经过的路上。”我正色解释道,“因为你着急嫁给我,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我拾到你‘遗落’的花钿……哎哟……”
        有这声“哎哟”,是因为她狠狠掐了我一把。
        “谁想嫁给你了?”她不忿地反问。
      我笑而应道:“哦,原来刚才我是在做梦,梦见有人问我愿不愿意跟她拜堂……”
        她又羞又恼,不轻不重地踹了我一脚,然后转身背对我,还刻意拉开了距离,佯装生气不理我。
        我这才抑住笑意,轻唤了她两声,她纹丝不动,于是**近她,在她耳边温言说:“好罢,我承认,是我着急想娶你,所以整天骑着马在你身后晃悠……还举着一把大扇子,对着你拼命扇风……”
      她果然很诧异,忍不住开了口:“为什么要扇风?”
        “为了要你的花钿尽快掉下来。”
        她嗤地笑出声来,终于肯转身回来面对我:“如果你下辈子还这样贫嘴,惹我生气,我就天天罚你跪砖头。”
      我故做哀戚状,叹道:“有这么惨的么?我这一世这样过也就罢了,却难道下辈子还要受你奴役?”
        大概是担心刚才的话伤及我自尊,她立即补救:“我是说你惹我生气我才这样对你呀,如果你好好的,谁会折磨你呢?”
      见我并不表态,她又向我描述了一个美好前景:“我会对你很好的……你读书时,我会为你点一炉香;你与字时,我会为你磨一泊墨;你作画时,我会为你调好所有的颜料……有时候你累了,想活动活动筋骨,或舞剑,或投壶,我就在旁边为你弹箜篌……”
        想着那情景,我不禁笑:“吵死了。”
      她瞪了我一眼:“真是对牛弹琴!”
      兴致并未因此消减,她又仰望上方,含笑憧憬,“清明寒食,我们一起出去游春赏花;七夕中秋,我们又可以一起坐在屋前檐下品月观星……这样的时候,你一定会想作诗,那么我就……”
      我不待她说完,即刻接话道:“你就在旁边吃芋头。”
      她坐起来,双手举起一只锦绣枕头,朝我劈头劈面地乱砸一气,怒道:“我是说我就与你唱和!”
        我本想继续调侃她,但已笑得无力再说。她瞪了我半晌,到最后唇角一扬,那怒色终于挂不住,一下子消散无踪,她又在我身边躺下,抱着我一支胳膊,把脸埋在我衣袖中,亦笑个不停。
        听着她一连串轻快的笑声,我的笑容逐渐消散在她目光没有触及的空间里。
      这些天来,我见她流了太多的泪,现在很庆幸我们还能有这样一段欢愉的时光,希望我最后留给她的是我的明亮笑颜,而那些无法泯灭的悲哀和伤痛,就让它们暂时沉淀在心底,在我离开她之前,绝对不能让她在我眸中看见。
        在她抬眼看我时,我会再次对她笑,尽量让她忘记,伯劳飞燕各西东,就在天明之后。
      她后来也一直在笑,直到有了倦意,才迷迷糊糊地在我怀中睡去。
        我拥着她,却未阖目而眠。待到月隐星移,炷尽沉烟,我悄无声息地起身,想就此离去,却发现一段衣袖被公主枕于颊下,不好抽出。
      我欲托起她的头,再移开衣袖,但又想到她最近精神欠佳,睡觉极易惊醒,这样碰触,多半会令她醒来。于是,我一手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另一手解开衣带,先抽出这只手,小心翼翼地缩身脱离这件宽衫,最后才让不动的手从被公主枕住的袖子中一点点滑出来。
        如此一来,我可以脱身离开了,而公主依然枕着那段衣袖兀自沉睡。
        我在她床前伫立良久,默默注视着她,想把她此时的样子铭刻到心里去。
      少顷,漏声又响,四更天了,我必须离去。
      缓缓俯身,我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她似有感觉,睫毛微微颤了颤,但终于没有醒来。手无意识地抚上那件空衫的胸襟,她又侧身朝那里挨去,仿佛还在依偎着我。
      枕着留有我余温的空衫,唇际笑意轻扬,她熟睡中的神情像婴孩般恬淡安宁。
      这是她此生给我留下的最后印象。
        这一年,她二十五岁。


      IP属地:上海65楼2018-04-16 23:21
      回复
          在赵顼即位不久后,因“濮议”一事与欧阳修结怨的政敌便展开了对他的攻击。
          先是欧阳修夫人薛氏的从弟薛宗孺与欧阳修有私怨,在朝中散布谣言,说他与其长媳、吴充之女私通,御史彭思忠、蒋之奇遂借此飞语弹劾欧阳修。
          但他们拿出的证据却是软弱无力的。吴氏小字“春燕”,他们便找出了欧阳修的几首词,说里面既有“舂”又有“燕”,是暗藏吴氏之名。
          皇帝赵顼在此事上很坚定地支持欧阳修,甚至当面怒斥蒋之奇,说:“你们大事不议,却爱抉人闺门之私!“随后将弹劾欧阳修的台官一个个逐出朝堂,但仍有台官继续论欧阳修“私媳”之事,而欧阳修也心灰意冷地自请补外,皇帝不许,他便一再上疏恳求。
          治平四年三月间,我送画院画师完成的英宗御容图卷去秘阁供奉,偶遇从宝文阁出来的欧阳修。多年不见,他仍一眼便认出了我,很友善地唤我:“梁先生。”
          一直以来,他对我与公主都怀有一种长辈般的关爱之情,在我们受到言官猛烈抨击的时候,他都没有随众指责过我们哪怕一次。如今听见他招呼,我心中一暖,立即向他施礼,寒暄道:“久不相见,相公安否?”
          参知政事是副相,平时众人亦尊称其为“相公”。但欧阳修一听却摇头,微笑道:“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参政了,先生不可再称我‘相公’。”
          我讶然脱口道:“这却从何说起?”
          欧阳修道:“今上己接受我辞呈,免去我参政之职,命我出知毫州。明日我便要离京了,所以适才去宝文阁,拜别仁宗皇帝。”
          宝文阁内藏仁宗御书,亦供奉有其御容,仁宗朝臣子离京通常都会前来拜别。
          欧阳修的事被台官闹得沸沸扬扬,我是知道的,此刻听他这样说,不免深感遗憾,道:“台官所言之事,今上已辨查其诬,贬黜构陷之人,相公为何仍要求去?”
          欧阳修没有细说原因,仅应以寥寥一语:“我只是觉得累了。”
          我闻之感慨,又联想到当年言官说他“盗甥”一事,遂叹道:“相公一生性直不避众怨,惜为言者所累。”
          欧阳修听了展颜一笑,道:“我年少时曾请僧人相面,僧人说我,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唇不着齿,无事得谤”如今看来,这话倒是应验了。”
          我听后仔细打量他,果然发现他耳朵比面部要白,“唇不着齿”外表倒看不出,不知是何意,我亦不好开口去问他,便只是微笑。
          与我相对而笑须臾,他又敛去了笑容,对我正色道:“我这一生确实受,风闻言事,所累,两次名誉受损,也弄得身心皆疲,苦不堪言,然而,我还是很庆幸,我的仕宦生涯是在这个言路开明的时代度过的。”
          我一怔,开始品味他的话,而他继续说了下去:“台谏言事有效,上可防止国君滥用皇权,宰执独断专行,下可监察百官,肃清风纪,令奸佞腐败之徒无处藏身,不致政事败坏。而言者强调身居高位者的品行道德,乃至不容其有一点瑕疵,动辄上言论列,其实也是政治清明的表现,尽管在两派相争中,不矜细行,常被对方用作构陷定罪的借口。国朝台谏之中,固然也有利用职权以报私怨、伐除异己的小人,但更多的却是不畏权贵、不图私利、刚正敢言的君子。有他们在,夏竦那样的权臣不能一手遮天,温成那样的女宠没有祸国的机会,张尧佐那样的外戚难以借后宫之势鸡犬升天,而任守忠那样的奸佞内臣更无法弄权干政……风闻言事自然有其弊端,但总好过言路堵塞。若有朝一日,台谏形同虚设,国君恣意,为所欲为,以致女宠、近侍、外威皆可典机密、干涉朝政,又或朝廷重臣独揽大权,不避亲嫌,以致一门尽为显官,驺仆亦至金紫,道德沦丧,风俗败坏,而言者又畏惧强权,既无法独立言事,又不敢指责身居高位者的过失,百姓纵有意见,亦不能明说,只能把对其供奉之人的不满化作满腹讥议,私下流传……那么,大宋也到了气数将尽的时候。”
          此时他肃然回首,望望身后的宝文阁,目露感怀留恋之意,然后再道:“好在我遇到的君主仰惧天变,俯畏人言,严于律己,又并不乏辨识力,知人善任,礼贤下士,从谏如流,国家言路开明,所有人都受到言者监督,无人可肆意妄为、独断专行“所以,我很庆幸生在这个堪称海晏河清的时代……”
          说到这里他略略停顿,着意看了看我,才又道:“虽然我们都曾被时代误伤。”


        IP属地:上海66楼2018-04-16 23:22
        回复
          《战起1938》
            五月二十七日,海因茨走的一个月后,奥古归来的一个多月前,秦恬家的邮箱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封信。
            之所以是塞,因为这信没有邮戳,没有写地址,只是写着她的姓名。
            信很皱,还很脏,也很薄,但秦恬捧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拆开,却已经感受到信中不一样的重量。
            她有不祥的预感。
            “秦恬,我是莉娜。”
            仅第一句话,就让秦恬有了想哭的冲动。
            莉娜·罗德,她所暂住的犹太人家的独女,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一起经历水晶之夜,一起逃亡波兰,在边关失散,然后分分合合,她来到巴黎,她进了波兰犹太人区。
            天差地别的生存待遇和差不多的年龄,秦恬之所以乐观,全是因为她看到太多更悲惨的同龄人,甚至让她有,苟且的幸福感。
            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她,那艰难而落魄的样子,她一直不愿意去想莉娜现在如何,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我的亲人已经全部失散了,好友也一个一个离开,当我拿着笔想着所有我认识的人时,我悲哀而庆幸的发现,这可能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封信,却只能寄给你,而庆幸的是,竟然还有一个你。”
            “我不想向你叙述我在这地狱中经历的日日夜夜,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承受多久,我只知道,再不反抗,我会疯掉。我不愿意每天看着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被卡车运走一去不复返,我也不愿意相信我们这群已经和猪狗一样生活的人竟然还会被送走杀光,那些德国人每天吃着罐头和奶油面包,而我们却为一罐糊烂的杂食粥明争暗斗……”
            “这些年我转移了三次住处,每一次都会走过满地还未擦干净的鲜血,每一次都会在墙角和床沿看到前住户藏起的金银细软,我还在床下发现了一个饿得快半死的孩子……恬,我想念你送给我的蓝莓饼和红酒,想念你扔过来的土豆烤肉派和苹果馅饼,我想念妈妈的果酱面包……我每天晚上都在想,然后白天吃进那些狗都不吃的东西,我恨这里的一切,我却怕离开这里,极端的害怕离开这里,我吃着东西的时候会感觉自己活着,然后我就担心明天我的肚子里还能不能流淌着热食,但是秦恬,我们又看到卡车和警犬了,剩下的人,包括我,也即将离开……”
            “我会被送到哪?下一个犹太区?还是集中营?”
            “我的棉衣在今年冬天正式破得没法穿了,我想尽办法得来的积蓄也已经花光,我熟识一个月以上的人已经陆续离开,恬,你是我唯一能够思念活人了,给我一个拥抱好吗?至少在梦里,再告诉我一次,你的爸爸擅长火辣的菜,吃一口,能够从嘴里,热到肚子里,然后热很久很久……”
            “秦恬,我要反抗。”
            “我无法忍受了,我知道我周围的很多人都这么想,我们都行动起来了,现在我们有了枪,有了很多食物,我们把它们藏了起来,就等有一天,那一天,我们要让那群恶魔看看,我们从来就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欺压的绵羊,即使死!我们也要战斗而死!”
            “但是恬,我怕死。”
            “可我没有退路了。”
            “恬,如果你有一天到波兰,到华沙,你能不能指着一片废墟对你的朋友说,那是我的朋友莉娜·罗德为了反抗德国人战斗而死的地方?你告诉他们,那是个怕死而胆小的姑娘,她甚至不敢杀鸡和见血,但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被德国人杀害了,她要报仇,一九四三年的某一天,她让德国人在他们侵略的土地上流尽了鲜血!”
            “……可是秦恬,如果我杀了人,我就没法去天堂了,我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我想念爸爸妈妈,想念我的同学和朋友,他们一生与人无害,却遭此大难,他们是无辜的好人,唯有天堂才是他们的归宿,万一我战死了,见不到我的父母,你能不能到教堂,给我的爸爸和妈妈点一根蜡烛,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我爱他们,也爱你,也爱那个愿意帮我带信的好人,如果他当面把信交给你,请你帮我谢谢他。”
            “我已经很久没有祈祷了,这一生最后一次祷告,你陪我一起,好吗?那是我最爱的祷告词,希望能把福祉也分你一份。”
            “愿我们永远不会太自满,以致忽略了世上的不义;
            愿我们永远不会因为在自己家中太舒服,以致忘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愿我们永远不要以为自由是理所当然的,以致忘了那些不自由的人;
            愿我们永远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接受权威,而不察看它是否合乎正义;
            愿我们永远不要不忘用自己的声音、时间、精力,让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变得更好;
            让我们永远不要丧失憧憬;永远期待事情会更好;
            而且--------我们永远应努力让它变的更好!”
            秦恬双眼完全模糊了,她在父母惊讶的眼神中,缓缓的跪在了窗前,拼命擦着眼睛,
            哽咽地读着那句祷告词,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心上的酸痛抽干了力气,她跪趴在了地上,痛哭失声。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信的末尾,还有一句话,匆匆忙忙,却力透纸背。
            “亲爱的恬,请千万,不要忘记我。”
          “让我们走吧,小伙子。”白发苍苍的老妇柔声道,“反正马上就死了,不如走得快一点。”
            凯泽尔闭上眼,他站在那儿看着烛光,一言不发。
            轰炸还在继续。
            德国的东部城市德雷斯顿,曾经是世界着名的“巴洛克建筑艺术之最”,这个美丽的小城有着数百万人口和数千伤员,在这个非重要战略城市,人们仅听到过两次空袭警报,被轰炸的都是周边要道。
            他上一次受伤被击穿肺部,一直在这儿养伤,他差点以为,战争离自己远去了。
            战争的脚步已经走到了四五年二月中旬,他庆幸自己还活着,他疑惑自己还在苟延残喘,他计算着什么时候还能再上战场。
            前线告急,他时刻准备着。
            可现在,他却躲在防空洞中,感受着炮火的侵袭。
            一天一夜了,炮火轰鸣,天都被烟尘遮蔽,日月无光,一切都是那么狰狞,仿佛上帝都抛弃了德雷斯顿,连一丝光明都不愿意赐予。
            地动山摇,轰鸣阵阵,四处都是尖叫和哭喊,灰尘和石屑随着每一次震动而落下,防空洞中的所有人都一身的尘土。
            轰炸声响到让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寒冷的冬天,烈火却让洞中的人如盛夏一般汗流浃背,他麻木的站在洞中,面对坐在那儿的六个老人,手足无措。
            “孩子,快一点吧。”另一个老人微笑道,“别让我们等太久。”
            凯泽尔看了看他们,转过头去。
            “反正要死了,这样可以快点。”又一个老人道。
            地在摇动,又有建筑坍塌的震动,粉碎的墙体砸在地面,犹如砸在头顶。
            老人们纹丝不动。
            凯泽尔扶住旁边的墙站稳,静静的看着他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闭上眼,开始祈祷。
            “我们在天上之父,愿所有人都尊您的名为圣……”
            老妇提高声音对海因茨急切道:“就当帮帮我们,求求你。”
            凯泽尔慢慢掏出枪。
            “愿父的国降临,愿父的旨意成就在地……”
            他对准了一个老人,他希望那个老人看他一眼,可他没有,只是低头闭目,平和的吟诵,淡淡的微笑。
            “砰!”
            老人的倒下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人,凯泽尔紧紧的咬着牙,他抿着嘴阻住汹涌的悲哀,又对准了下一个老妇。
            “如同成就在天……”
            “砰!”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砰!”
            一个衣冠楚楚的老人似乎感受到了枪的瞄准,他微微抬头,看向凯泽尔。
            凯泽尔与他对视着。
            似乎看到年轻人眼中即将崩溃的情绪,老人脸上浮起一个鼓励般地微笑,朝他点点头。
            凯泽尔终于抑制不住泪水,他困兽一般低吼了一声,扣动了扳机。
            “砰!”
            “免我们的债,如果我们免别人的债……”
            “砰!”
            凯泽尔换了个弹夹,他往前两步,最后一个老妇坐得离烛火最近,她等了许久没听到枪声,嘴里慢慢的喃颂着,一边抬头,温和的看向刚对她举起枪的青年,也露出了一个微笑,眼睛在烛火下闪闪发亮。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砰!”
            凯泽尔脱力一般放下枪,看着满地的尸体,他们无一例外都带着解脱般地笑容,却让他足以崩溃。
            他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来到烛火前,看着即将燃烧殆尽的白烛,跪了下来,他痛苦的抱着头,哀哭出声。
            外面,敌人那仿若来自地狱一样的惩罚还在继续。
            他还未好的伤在隐隐作痛,吸入过多烟尘的胸腔如火烧般疼痛难忍。
            他再一次环视四周的尸体,缓缓的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慢慢打开保险栓,一边用沙哑的嗓子呢喃: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父的,直到永远……阿门……”
            “砰!”


          IP属地:上海67楼2018-04-16 23:30
          回复
            《稚子》
            黑影从血海涌出,席卷缠上他的躯体。
            他眼睁睁地瞅着自己,肌肤从光滑变褶皱,肌肉从饱满变干枯,头发从黑亮变枯白……
            他……死了啊……
            他死了啊!
            一号!!!!!!!!!!!!!!!!!!!!!!!
            一号!!!!!!!!!!!!!!!!!我死了要拉你陪葬!!!!!!!!!!!!!!!!!!!
            他扭曲自己淡薄的躯体,扭动循着血海波涛翻滚之源钻去。所经之处,黑影边发出刺耳的叫嚣,边疯狂地扑向他撕咬。
            还我们命来——
            不!不要过来!
            还我们命来——
            不!!不要吃我!!!
            还我们命来——
            不!!!不要!!!!!!!!!!不要再吃我了!!
            他恐惧地看见自己半透明扭曲的躯体一口一口被扑涌上来的黑影吞噬。他疯狂地旋转自己的身体,想挣脱,所有的一切都徒劳无功。黑影越来越多,他的身体越来越少。他的左脚没了,腰没了,右手臂也没了……
            不要再吃了!!!!!!!不要!!!!!!!!
            还我们命来——
            你们!!!!!你们吃我!!!我就吃了你们!!!!!!!!!!!!
            还我们命来——
            他张开口,恶狠狠对着撕咬自己颈项的黑影咬下。
            咔嚓,咔嚓。
            一口,一口。
            他凶残地与黑影们撕咬,全然忘了最初的目的……忘了自己……
            “苏二,你想得真好呢。可惜我是火……而你是油……可惜我丫的根本不想再做你的实验体——!”
            少年慢慢松开捂住老人口鼻的双手。苏二求生意志太强,他捂得太用力,小臂上被苏二的指甲划出一道道口子,缓缓渗出暖意。红色的,鲜血,染红了少年的双手,也染红了老人的面容。
            苏二睁大双眼,不甘地瞪着这个世界,瞪着俯仰自己的少年。稚龄幼貌,却凛然张扬,即使乌云再厚也遮不住骄阳的刺目炽烈。
            “qu你丫的一号——!***是白玉堂——”
            他不是什么一号!
            不是什么白云瑞!
            他是白玉堂——!
            他是金陵白家的二少!
            是陷空岛的五员外!
            是江湖上风姿无量的锦毛鼠!
            是——
            展昭的白玉堂啊……
            怦————
            白玉堂弓下身,死死揪住心口。
            冰冷的汗水如雨淌下,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似爆竹般爆开。
            怦————
            逆……逆生长?!
            可他今晨已服了药……
            他明明……一直小心翼翼……小心翼翼不用内力……不练内功……
            怎么会——?!
            怦————
            ……戚老爷子啥都好,待人也和气。就是有个怪毛病,不能近冬青……
            ……说道这,还有桩奇事。威远镖局下的禁令,管得了我们老百姓,还管得了老对头霹雳堂了?可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自打总镖头下了那道禁令后。冬青在这金陵城内是怎么也养不活。那霹雳堂的金堂主不信邪,让手下从城外移植冬青进城。但那些在城外郁郁葱葱的主,进了这城墙用不了两日也跟过水黄花菜似的了……
            怦————
            ……你知道的,在这方面我一向比我大哥强……
            ……在虽然最初两年因为药材短缺没法进行,但自从我救了天野,他认我为父后,研究又基本能继续下去……
            ……一号!!!!!!!!!!!!!!!!!我要拉你陪葬!!!!!!!!!!!!!!!!!!!……
            怦——怦——————
            苏二——你狠——!
            稳……稳定丸……
            牙根和指关节绷得咯咯作响,白玉堂猛吸一口气,匍匐爬到苏二的尸体旁。右手艰难地从心口挪开,摸索爬上苏二的老脸。
            怦——怦——————
            食指狠狠地插进苏二的右眼眼眶,向外猛得一抠,圆滚滚地眼珠子便落到白玉堂的指间,不带一丝血丝。
            拇指和食指稍微用力,只听微不可闻的咔嚓声响,眼珠外壳应声裂开,露出颗葱浅的药丸。
            怦——怦——————
            ……理论上已经解决了旧有稳定丸的短暂性,利用身体机能的正常生长孕育的阳气就足够有效抑制侵蚀五行的阴气,不用每隔段时日就必须服用稳定丸去阻止因五行絮乱引发的逆生长……
            怦——怦——————
            ……做实验的那只狗虽然一直没再出现逆生长迹象,但却不再认得自己的主人和窝……
            ……可能……我推测可能有失忆的副作用……
            怦————怦——————
            “爹!爹!你在不在里面?!爹!我是天野啊!你开门!”
            谁?谁在外面拍门……
            “云瑞!你是不是在里面?在的话,给展叔应个声!”
            猫……猫儿?
            怦————怦——————
            “云瑞?云瑞!快给展叔开门!”
            qu你丫的展叔!qu你丫的白云瑞!老子是白玉堂——!
            “云瑞!云瑞——!戚总镖头!请问还有别的钥匙能开启药房的门么?”
            “要有的话我不早拿来开了!里面关的可是我爹!”
            怦————怦——————
            “来人,拿斧头来!砸开!”
            “展大人,这药房的门混了天铁!一般斧头是砸不开的!除非有人从里面放下暗拌!”
            怦————怦——————
            开……门?
            视野,水波扩散般,一扩,一缩,模糊不定。
            捏着药丸的手,忽大,忽小,却渐渐地越来越稚嫩可爱。
            不……不能……
            ……不能让猫儿看到……
            怦—————————————
            “云瑞!云瑞!”
            怦—————————————
            药……
            稳定丸……
            怦—————————————
            ……理论上已经解决了就有稳定丸的短暂性,利用身体机能的正常生长孕育的阳气就足够有效抑制侵蚀五行的阴气,不用每隔段时日就必须服用稳定丸去阻止因五行絮乱引发的逆生长……
            怦—————————————
            ……做实验的那只狗虽然一直没再出现逆生长迹象,但却不再认得自己的主人和窝……
            怦—————————————
            ……可能……我推测可能有失忆的副作用……
            怦—————————————
            如果失忆……
            ……展昭……如果忘了你……我…………
            怦—————————————
            “白云瑞!你快开门——我——我是展昭啊!白……玉堂——!”
            怦—————————————————————————
            怦怦——————————————————————————————————


            IP属地:上海68楼2018-04-16 23:33
            回复
              《穿越成华筝》
                月色很好,夜风很好,一切都很好,我……自然也很好。
                随手扔了青骢马的缰绳,它却不肯离开,站在我身边时不时侧头蹭蹭我的手,粗糙的触感却让人觉得异常的温暖,就像……
                我拍拍它的头,打马鞍旁取下了装得满满的酒囊。
                眼前的草地郁郁葱葱,格外地青翠,或许是因为……被无数鲜血浇灌过的缘故吧……
                在星星点点的野花尽头,是隆起的小小土丘,连新土的痕迹还没被冲刷掉,我看着它却只觉得时光好像已经流逝了几生几世一般。
                黄土之下,除了塔娜,还有我的帕子。
                拖雷把它拿给我的时候,我花了很长时间,一寸一寸地,仔仔细细地,反反复复的检查着,说不定只是很像而已,说不定郭大娘还绣过一块,说不定是别人也有这个花样而已……
                可是,浸透了血的素色帕子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出那丛只有三片叶子的小草,以及曾经被二师父笑着称作“独一无二”的扭曲针脚。
                这确实是我在十年前很不情愿地折腾了很久才完工,然后被都史抢走的那一块帕子。
                然后……
                那时一直站在边上的拖雷脸色忽然就变了,冲过来抓着我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嘴里还喊着什么。
                其实那时候我唯一想跟他说的是:“没事做也不要COS琼瑶奶奶的咆哮马大叔啊!”就算COS咆哮马至少也得大声点啊,不然我怎么会什么也听不见……
                其实那时候都是拖雷把我的头给摇晕了,我才会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真的……我好好的,我什么事也没有……
                远处传来低低的马嘶,随即又像是被什么人掩住了口一般没了声息,应该是巴特尔吧,拖雷到底放心不下,还是让他跟来了。
                我仰脖将最后一滴酒液倒入口中,随手将酒囊远远地抛了开去,“砰”地一声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也懒得去看,就势往后一仰,倒在了草地之上。
                都史……在的时候,我从没待他好过。
                我只记得他打小儿骄纵,欺负拖雷和郭靖,却忘了结隙之初,他也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我只记得他是王罕的孙子,是注定会死在铁木真手下的人,却从未当他是跟我定亲的人。
                我一直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冷淡着他,却从未想过要问问他的心思。
                当年撮合张阿生和韩小莹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纵然他第二日便被梅超风杀了,这两人此生至少也欢喜过一日。后来侥幸张阿生被救了回来,他们便多欢喜了这许多日子。
                ……早知如此,我多待他好一天,他便能多欢喜一天。
                伸手盖住了眼,在一片黑暗之中,有冰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呐,你终于看到我哭的样子了……我却情愿永远没有这一天……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醉还是醒,死寂的夜色中忽地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女声:
                “我最不耐烦看这等哭哭啼啼的样子!谁杀了你汉子,你去杀了他全家便是,在这里哭给死人看,有什么用?”
                杀……全家?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声音恼道:“你笑甚?”
                “定计哄瞒他的是我父……父亲,带兵追至此地的是我兄长,取,取他性命的是我族人,这么一算……”我漫不经心地扯着身边的杂草,“……倒不如杀了我自己还简单些。”
                四周一片寂静,那人大约被我气到无语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笃定她还没离开,于是又很没心没肺地追问了一句:“您……要不要代劳?”
                眼前突地银光一闪,半空中便飞起了一条烂银似的长蛇来,在我面前卷了一卷,放下一物,又迅疾无比地飞了回去。
                “小丫头想死便自己去,莫污了我的鞭子!”
                我怔了一怔,再回头的时候只见月光下一人身形犹如鬼魅,一道黑烟滚滚而去,转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IP属地:上海69楼2018-04-16 23:39
              回复
                《翻手男覆手女》
                  赛菲尔慢慢走到平台上,慢慢抬起头,扫视一圈,看着那些悲伤的家属、肃然地士兵、等待着的人群。慢慢开口了:“安基岛的居民们。今天我们来到这里,送别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英雄……”
                  场间忽然变得极静。赛菲尔的声音很低沉,但音量似乎被放大数倍,令远在陵园外山坡上的人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致悼词的时间。所有人都屏息静心,聚精会神的听着,听着亚姆小姐会给这些死去的骑士献上怎样华美动人的悼词。
                  “这里沉睡着的骑士,是为了守卫安基岛、为了我们安宁的生活,才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殉职而死,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英雄!让我们一同铭记他们的名字……”
                  赛菲尔走近了第一具棺木,沉声道:“这是波波大叔,我还未成为亚姆家的养女时,他就已经在伯爵府担任护卫了。我还记得,当我和其他几个同伴去选择舞会礼服时,就是波波大叔在马车旁保护我们。在我遇上一个不礼貌的冒失鬼时,他为了安慰受到惊吓的我,特意给我买了几块软糖,味道很好的软糖,我到现在都记得……”赛菲尔的眼圈渐渐红起来,“我一直非常喜欢他,亲近和气的波波大叔。这位可敬的长者,忠实的护卫,死在保卫金库的战斗中……”
                  伯爵府护卫队中,几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这是他们也非常喜爱的大叔,总是笑眯眯、对新人照料有加的大叔,就这么离去了……
                  陵园中的气氛陡然凝重,没人想到赛菲尔小姐会这样开始她的悼词。但奇异的,这种毫无华丽辞藻的悼词,却让每个人的心都变得沉甸甸的,一股发自内心的悲伤油然而生。
                  “这位是汤森。杰克逊,一个来自南部渔村、快活的年轻骑士。他是整个城防队里最贤惠的男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既会做饭又会缝衣,连补鞋子都会!所以城防队里的每个人都戏称他为----安基岛上最好的鞋匠、最适合做主妇的骑士!”
                  这本该是个很惹人发笑的外号,但此刻,陵园里死寂一片,无人能笑得出来。隐隐的可以看到,在城防队员的队伍里,有人在颤抖身体,有人在抽动肩头,有人在低头抽泣。
                  “就是这样一位可亲可爱的鞋匠骑士。在几日前死在百货店的侧门外。他是为了从纵火犯地邪术中救出几位被火围困地孩子。选择用骑士的护体斗气保护孩子们,而他自己却被烧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最后他斗气耗尽。还有一个孩子没有救出,他是抱着那孩子一起被火烧死地!”
                  压抑不住的哭声终于响了起来,从城防队里一直扩散到整个士兵队列。外围的人群在震惊之余。也开始感到一股难言地哀痛与敬佩,那是能引起共鸣的悲壮牺牲,那是英雄选择的死亡方式……
                  赛菲尔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但她依然保持着挺直的身姿,走到下一具棺木前:“这是维尔特。库拉,他的父亲是伯爵府的老马车夫。在维尔特出生后,库拉大伯请求我的父亲大人为孩子赐名。父亲大人问他,你想要什么名字呢?他说,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能成为荣耀的骑士。最后父亲大人选择了辉煌王朝时期最伟大地将军----维尔特的名字。所以库拉大伯的儿子就叫作维尔特。库拉。他长大了,真的成为了骑士;他加入治安队。当上小队长;他为人公道、仁厚正义,受到属下的爱戴和敬仰。就在几天前,他为了掩护受伤的属下撤离,选择独自引开敌人,最后死在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中。”
                  赛菲尔音调一扬,语气突然变得高昂起来:“亲爱的库拉大伯,请你不要太过悲伤,因为维尔特死得像个英雄,像那个和他名字一样的将军英雄!他是带着骑士的尊严、英雄地荣耀而死!他的名字必将被大家铭记和颂扬!”
                  就在距离棺木不远的家属区域,一位老汉猛然捂住了脸。低低呜咽着,老泪纵横。一阵痛哭声从治安队方阵里传了出来,让外围不少人都红了眼圈。
                  想想那激烈的战斗吧,独力面对敌人的奋勇,多么感人地场面!渐渐地。即使是最事不关己的居民。他们地全部心神也被这些静静躺在棺木里的骑士所吸引,看着那些痛苦的士兵、悲伤的家属。他们也感同身受一般,心底里泛起疼痛与难受。
                  “这是安德烈。西伯,我想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他那大胆却可笑的寻爱故事。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他爱得死去活来,他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见人就说,嚷得满城皆知。可他那走调的情歌、蹩脚的情书、喋喋不休的诉说、令人捧腹的追求手段,令他的寻爱故事简直成为大家耳熟能详的笑话,甚至连行吟诗人都拿来做表演的素材……”
                  陵园内外,许多人都微微翘起嘴角,仿佛想到了当年取笑安德烈的情形,他真的给岛上的居民带来了许多欢乐啊,那个傻乎乎追求爱情的年轻人。但为什么,明明嘴角带上笑,心里却是揪作一团,隐隐还生出痛来?是因为,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个可笑的年轻骑士再也不会为他们制造笑料了吗?
                  赛菲尔的声音停顿片刻后又响了起来:“当然,最终他以真心换得了心上人的亲睐。就在上个月,他和他的心上人举行了婚礼,那是多么有趣而温情的婚礼、多么快乐而甜蜜的新婚夫妻啊!然而几天前,属于他们俩的幸福嘎然而止……”
                  前方人群陡然发出一片惊呼,那位悲痛过度的新婚妻子突然晕厥过去,引得周围人一通忙乱。紧接着,一波接一波的,更大的哭声从人群里爆发出来,低沉压抑,却格外震撼人心。
                  那些本是来听伯爵小姐传达公告的居民们突然意识到,沉眠于此地的骑士们,并不是和他们素不相识、毫无关联的人。这些死去的骑士,就生活在他们身边:或许他们曾经住得很近、或许他们曾经在街上打过招呼,或许他们曾经听过对方的名字与事迹……
                  他们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就是被对方所守护的!他们和他们,是一体的!凝重会传染、悲痛会传染,激昂会传染、同仇敌忾也会传染!----在这些英雄的葬礼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一点!
                  赛菲尔微红着眼,走过一具又一具棺木,用或低沉或高亢的声音,向陵园内外的人们讲述殉职骑士们的故事。
                  只是致悼词而已,既不是简简单单的生平介绍,也不是词藻华美的颂歌诗篇,听在人们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动听,说不出的感人。每个人的情绪都跟随赛菲尔的语调而变化,忽而沉重忽而高昂,忽而悲哀忽而愤慨。在这处死者沉眠之地,释放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响彻着各式各样的哀音:抽泣、呜咽、低声哭泣、放声痛哭、无声而泣、嚎啕大哭……
                  终于,赛菲尔走完了最后一具棺木,慢慢回到平台正中。她停下脚,静静看着哭声震天的人群。不等众人的情绪平复下来,她便迎着众人等待的目光,开口道:“这些出色的骑士本该依旧生活在我们身边,但就在几天前,我们失去了他们。这是为什么?”
                  她猛然提高了音调,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他们为何沉眠于此?是东大陆的破坏者们,夺去了他们的生命!是那远在大海另一边的掠夺者们,杀死了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守护者!----只为了他们的侵略野心!”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一片哗然,人们的眼中闪动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企图以最快的速度消化亚姆小姐的这席话。
                  “是的,你们没有听错,就是来自东大陆的敌人杀死了他们。正是那些来自东大陆的敌人,制造了前几天城中的种种混乱。这些英勇的骑士,就死在那些混乱中。或许你们要问,为什么无端端的,东大陆会来安基岛捣乱?很遗憾,你们将听到一个坏消息----东大陆已在扩军备战,大陆间的战争即将开始!为了实现他们侵略西大陆的终极目标,他们会采用一切手段来打击我们。很明显,尽量消耗我们的力量。给我们制造麻烦。这就是他们当前的目标。安基岛近来发生地一切,都说明了这点。”
                  “很震惊是吗?当我第一次明白这个事实时。我也同样震惊。现在让我告诉你们,双方地交锋早就开始。就在上个月,亚姆家的小姐、我亲密地伙伴----赫拉。亚姆。便是死在东大陆异术者的手中!战争,已经开始了……”
                  惊慌的浪潮从人群中卷过,嗡嗡地讨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东大陆要进攻西大陆?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安基岛作为第一个下手的对象?是因为这里最富裕吗?天呐,一个小小的安基岛怎么能抵挡一个大陆的力量?大家会死掉吗?我们该怎么办?……
                  赛菲尔嘴角含着一丝冷笑,默默看着那些初听到战争消息而不知所措的人们。直到最初的惊讶情绪过去,人们开始思考何去何从之时,她才再度开口。
                  “害怕了吗?退缩了吗?惊慌失措吗?想要投降吗?”赛菲尔目光炯炯,扫过当场,“这里的十七具尸体,难道没有教给你们最重要的道理吗?别忘了。天上有十七个灵魂在注视着你们!”
                  陡然冷硬的口气成功震住了全场,被震惊与慌乱弄晕头脑地人们,突然意识到,那平台上的棺木里,躺着十几个被东大陆人杀死的骑士----他们的亲人和朋友!而自己刚刚在为他们哭泣,为他们祈祷!一时间,尚未褪去的悲痛与愤慨情绪又回到心底,人们忽然冷静下来,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平台上的黑衣少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纤柔却坚定的亚姆小姐。已经成为安基岛人心中最大的精神支柱。什么都不会难倒她,那么聪明能干的亚姆小姐,一定会带领大家找到正确答案的,不是吗?
                  “安基岛地居民们,请仔细想一想。东大陆的敌人一旦占据此地。他们会给予你们和现在相同的待遇吗?你们还能拥有平静富足的生活吗?不,一旦让敌人得逞。你们将沦为东大陆人的奴隶,被他们随意践踏、肆意伤害,为他们献上财富、妻女、自由、尊严、乃至生命!回答我,安基岛地居民们,你们想看到这样地情况发生吗?”
                  片刻的停顿过后,数声爆喝从人群里响起:“不想!不要!”接着便是全场地齐声回答:“不,绝不!”
                  “是的,不要忘记,我们是荣耀的安基岛人,我们是骄傲的安基岛人,我们是勇敢的安基岛人!我们将一个毫无特产的荒岛建设成为西大陆最富裕的地方!我们走在任何地方都能扬头挺胸的说:我来自安基岛!然后,我们将被全大陆的人们用最羡慕的眼光看待!这样的我们,怎么能接受投降敌人后那种苟且偷生的耻辱生活!我们不是忍受屈辱的懦夫,所以无法接受投降!”
                  一波欢呼突然在陵园内外响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涨红了脸,拼命大喊起来:“绝不投降!”
                  在一片群情激愤的时刻,赛菲尔伸出右臂,将右手高高举过头顶:“既不投降,只有战斗!”
                  “我们生活在这里,亲手建立起这里,安基岛就是我们的家园。谁也不能破坏我们的安宁,夺去我们的幸福!若有人想侵略我们、掠夺我们,占据我们的家园,毁灭我们的希望,那么,我们将用手中的长矛刺破他们的心脏,用他们的鲜血染红刀剑与战袍,这是我们成为勇者的凭证,这是我们守护家园的决
                  ”是的,我们将与敌人战斗,和那些无耻的破坏者、贪婪的掠夺者战斗。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必将消灭那些只知隐身黑暗的臭虫与老鼠,驱赶那些贪得无厌的侵略者们!各位,我们是荣耀与尊严并存的安基岛人,我们决不投降、永不退缩!我们拥有决心、勇气与智慧,我们将----战斗到底!“
                  ”战斗到底!“
                  ”战斗到底!“
                  齐声的高喊,从纪念碑下方的士兵方阵里,一直蔓延到陵园外围的人群,再传到远远的山坡之上。无数人----不论是男是女;不论是老是少;不论是来看热闹的平民,还是伤痛战友而死的士兵;不论是强壮的渔民农夫,还是优雅的贵族子弟;甚至有极少数定居于此的精灵与矮人……所有人都在纵声高喊,直到声音嘶哑。
                  在一片激昂的气氛中,赛菲尔微微笑了。寒光一闪,一个漂亮的旋身,她从身边骑士的腰际拔出了长剑。在阳光下耀过一道刺眼的弧,长剑的剑锋擦过高高扬起的右臂,带起一小蓬殷红的血花。
                  ”我,赛菲尔。亚姆,狮鹫花族章的继承者,在英雄的墓地里以血起誓----我将与一切企图侵略安基岛的敌人战斗到底。若有任何敌人妄想染指安基岛,先问过我手中的利剑!绝不容许敌人踏上安基岛一步,除非他们踩过我的尸体!“
                  被鲜血染红的长剑在阳光下发出凄艳而凶戾的光芒,晃得人目眩神迷。长剑造型的纪念碑下,沐浴着金光昂然而立的身影那样骄傲,那样显著,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在无数人的眼中,那高举染血长剑的亚姆小姐仿佛虚化了身躯,只有铿锵有力的声音清晰无比的传到耳边:”那么,请大家借给我力量!让我们并肩战斗,抵抗到底!“
                  ”在此,我以伯爵府主人的身份颁布战时第一道公告----征兵令!“


                IP属地:上海70楼2018-04-16 23:44
                回复
                    ”你太傻了,赛菲尔。“望着渐渐平静下来的白发少女,安妮坐到她对面,擦拭完眼角,轻笑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赛菲尔正在为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而感到些微羞愧,听她这样一说,便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安妮抚摸了一下左手上那只纯黑色的戒指,轻声讲述起来:”你应该知道,东大陆的火系异术者家族众多,我们炙焰族可算是最古老的一支,整个家族有近千异术者。传承数千年的历史让我们在火系异术者中地位极高,不少家族都是源自我族的分支,和我们关系亲近。从我出生起,常常见到的便是我族备受尊崇的场景……“
                    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安妮慢慢说道:”所以当火使率领数千异术者围攻我族,当我看到那些参与屠杀我族人的凶徒里大多是火系异术者时,我完全惊呆了!亲人们的惨叫就在耳边,而对他们举起屠刀的,就是前些天还在他们面前毕恭毕敬、口口声声尊我族为主家的那些旁支家族!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那天晚上的情形,就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始终萦绕在我脑中,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原来以攻击力强而闻名的炙焰家族在一夜间覆灭,不仅仅是火使强大实力的结果,更重要的是他们被最了解、最信任的旁支家族出卖。有了那些叛徒的存在,偌大一个家族上千人,竟然只逃出安妮一个。赛菲尔轻叹一声,心中越发好奇----被人出卖而家破人亡的安妮,怎么还会如此轻信他人?
                    ”你看,我也被狠狠背叛过。那种被旁支家族围攻的感觉,就像是被自己最信赖的朋友出卖,几乎让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安妮眸光渐冷,轻声续道,”我的母亲以生命代价保护了我,让我活着逃了出去。但我那时身负重伤,难以远行,后边又有人一路追杀,只能找一个稳妥地方暂时躲藏,于是我拼命逃到了邻城。在那里,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目光落到那枚黑色指戒上,安妮幽幽叹息一声:”我和他幼年相识,感情极为要好,还未成年就与他订下白首之约。我们相知相恋多年,感情纯厚。是人人羡慕的一对爱侣。那时我走投无路,第一个便想到了他。而他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立刻将我秘密藏匿起来,帮我躲过追杀。“
                    ”你现在一定在想,事情肯定是这样发展----后来我们被人发现,他为了保护我而死。从此我对他更是难以忘怀,而且被他的深情感化。对人再无设防。对吗?“安妮的问话让赛菲尔愣住了,她的确是这般想地。可安妮紧接着便摇了摇头:”但,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安妮娴静温婉的面容上,苦涩之意越来越浓:”我那时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即使深爱着他。却也对他深怀戒心,时时刻刻防备着。不久,我发觉他的形迹越来越难测,行事诡秘。心事重重,这让我不得不疑心。终于有一天。我偷听到他和他父亲的谈话,原来他想拿我去邀功请赏,以便对会长表达他们家族的归顺忠诚之意!“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再一次被人背叛出卖,而且是我最爱最亲地人!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记得当时极度愤怒。极度绝望,于是,我趁他不备,偷袭杀死了他……“
                    赛菲尔震惊的抬头,万万没想到,一直让安妮恋恋不忘的未婚夫。竟然是被她亲手所杀!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能够猜到了……“安妮的声音越发低沉,”杀死他以后。我冲出了藏身之地,却在他地房中发现了一具和我样貌一模一样的人形傀儡。我的未婚夫也是个异术者,他们家族异能便是傀儡术。我竟然连这个都没想到,他只是为了救我,偷偷造出最接近人体的傀儡,所以才会让我觉得他诡秘难测。他明明是因施术而耗尽灵力、心力交瘁,我却以为他在为要不要出卖我而心中挣扎、天人交战。至于他说地那番话,只是为了欺骗自己的父亲,想用那傀儡替我去死!“
                    ”安妮……“赛菲尔微微张嘴,她很想劝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错已经铸成,我当时五内俱焚,心若死灰,差点就选择了自尽……“安妮将手放到赛菲尔地手上,面色恢复了平静,”但我终究活了下来。因为我知道,若我就那么死了,岂不是更加对不起他----对不起那个被我杀死的爱人。“”从此我懂得了,眼睛会欺骗人,耳朵会误导人,情绪会蒙蔽人,只有心的判断才是真正能够倚靠的。我宁可自己再被人欺骗、背叛、出卖,也不要再有因不信任而误会、因太多疑而错杀好人的经历!
                    我以真心对人,即使这片情意被人践踏,那又如何?我想做地,只是付出真心,又不是希冀什么回报!若真遇上以怨报德的人,只能怪我倒霉,可不能因此就否定所有人啊。赛菲尔,我已经为自己的盲目、固执、不敢信任、自以为是而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所以不希望看到你也像曾经的我一样……“
                    不敢相信任何人,给自己的心箍上层层枷锁,这样地生活太痛苦了。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和当年地我多么相似!那样紧守的心防,是为了自保,可也是一种自伤!
                    安妮怜惜地看着默然无语的赛菲尔,忽然话音一转:”两个互相在意的人要真正做到心灵相通,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啊。“
                    赛菲尔愕然抬头,不知道她为什么改了话题。
                    ”我和我的未婚夫相识二十年,相恋十年,自以为彼此无比熟悉,真正是心灵相通的爱侣。可大变当前、大祸临头之时,他隐瞒了我,我误会了他,若是那时,我们任何一人能说出真话,或者能更加了解对方、信任对方,情况也不至于发展到那种地步……赛菲尔,我的教训就在眼前,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么?“
                    看到面前的娇弱少女仍然一脸懵然,安妮摇摇头,轻声道:”在乎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只在心里默默关注是不行的,单方面的对他好同样不行。你用那种手段赶走精灵,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他着想,可是,你又怎知他到底想什么、要什么----这样如何叫作为他着想?“


                  IP属地:上海71楼2018-04-16 23:46
                  回复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查看此楼


                    IP属地:上海72楼2018-04-16 23:50
                    回复
                        他不爱我!他痛恨我!他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彻底毁灭我!
                        终于认知到这令人绝望的事实,最后的希望如泡沫般瞬间破碎,芙罗娜怔怔站在原地,呆滞的目光却依然跟随着银发少年轻盈跃走的身影。
                        身边传来熟悉的吵嚷声,似乎有人在大吼大叫,但听在她耳中却是不真切得很。她只觉整个人没了气力,面颊上渐渐生出凉意来。
                        缓缓伸出手在脸上一探,指尖的湿意透着冰寒----原来,我也有眼泪?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皇宫中那座漂亮的温室花园。幼年的她躲在花丛后,含泪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内侍拖出宫门。她的母亲嘶声叫喊着,在内侍们肮脏的手下挣扎。曾经美丽的娇颜扭曲如恶鬼,漆黑的长发挂满了落叶杂草,华美的长袍在地面拖曳翻滚,沾染上泥土与污物。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在宫廷战争中一败涂地的皇妃,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个空有美貌却无智慧的可怜女人。
                        从那时起,她就懂了这世界的生存法则,那么残酷,那么无情。于是,她从小就知道,要想得到自己要的东西,就必须全力以赴不择手段,将之夺到自己的手中!
                        比起她失败的母亲,她有美貌,更有智慧。她早早就开始为自己的利益谋划,偷偷修炼提高自己的异术,还幸运的召唤到强大而神秘的灵宠。她得到了父皇的宠溺、臣下的称赞、民众的喜爱、骑士们的仰慕。在圣达加,她地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再没有人做得比她更加出色,她的名字传遍整个西大陆!
                        然而这一切,就在东边小岛上出现名为“赛菲尔”的小女孩后宣告终结。她不再是西大陆最出名的女子,耀眼的光环全被亚姆家的养女抢走。渐渐地,除了美貌以外。她再也听不到人们对她的赞美。
                        每月、每天,宫廷、学院,她都在听着人们讨论赛菲尔,不管是喜欢、嫉恨、好奇、称颂,话题的中心总是赛菲尔。连疼爱她的父皇都认定了她不如赛菲尔,连冷漠阴狠的弟弟加德都臣服在赛菲尔的裙下。连俊雅温柔的银发少年都对赛菲尔展露真心的微笑!
                        是的,她嫉妒了,她不得不承认。在那个不怎么漂亮也不怎么高贵的白发少女面前,她首度有了挫败地感觉。天知道,她有多想让那个讨厌的赛菲尔立刻死去!
                        可是,任凭她用尽心机手段,拼力消除那些对她大有威胁的人,终究却是一场空!听完比凌的叱骂,她已经彻底醒悟,赛菲尔一定是活着回来了。而此时的她。没了地位没了灵力没了属下,没了丈夫没了孩子没了爱人,她已经失去了所有……
                        “比凌……”泪水依旧冰冷,她的声音哽咽了----亲眼看着我痛苦,看着我一无所有,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本以为自己爱得真切爱得深情,到头来却发现山盟海誓都是谎言。心中最大地信念便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嘴唇哆嗦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我要求血赎决斗!”----比凌,就让我死在你手里吧!
                        然而正抱着雪莉的银发少年头也不回,只轻蔑的说道:“你不配。”
                        ----我的娜娜公主,我的芙罗娜王妃,你曾经拥有一切,可到了如今,你还剩什么呢?到了今时今日,你已经没有和我战斗的资格!因为以你的实力。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之所以让你还能重温一下美梦,只不过是因为,我想亲眼看着你失去一切、伤心欲绝的模样!
                        果然是这样,他绝对不会原谅我!芙罗娜琥珀色地眼彻底黯淡,面色如死灰一般。
                        “娜娜,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吗?”清朗的声音悠悠响起。站在人群中的金发男子微笑开口,“选择死亡是不是让你有种一往无前的悲壮美感?可惜我们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连血赎都不愿给她?芙罗娜胸口剧烈起伏着:“即使是你们的敌人,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哈,敌人?不,你不是敌人,你只是个叛徒!叛徒不需要尊严,因为他们早就出卖了自己地尊严。“尖利的话语来自渐渐清醒过来的清秀少女。雪莉站稳了身子。怨恨的目光盯牢了芙罗娜,”让你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对你的真正惩罚!“
                        ”是的,娜娜,不要痴心妄想了。今天地苦果是你自己造成地,有这样的下场本就是你应得地!“旭天伸手一指,冷声道,”睁眼看看吧,这里有人伤害过你吗?没有!可你早就伤害了这里所有的人!“
                        芙罗娜呆滞的目光扫过全场,终于在约瑟身上停下来。只有他毫无保留的爱过她,然而现在的他却绝不会放过她。右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曾存在着唯一属于她的生命,然而她却亲手扼杀了他。在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真正被她所拥有的呢?她的人生,实在是一场笑话,不是吗?
                        这的确是个残酷的世界,不管是出生宫廷的女子还是来自异世的灵魂,不殚精竭虑就无法生存下去。不管是她还是他,谁不是双手沾满鲜血?只不过,有人在万般艰难的奔向光明,有人则毫不挣扎的投身黑暗。堕落和沉沦,既然源于自己的选择,便要准备好承担可能的后果。
                        这个道理,赛菲尔已经懂得,娜娜公主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想通。


                      IP属地:上海73楼2018-04-16 23:50
                      回复
                          你到底是谁?
                          脑中嗡嗡,反复回荡着这个声音。桃花眼中波光微闪,利亚兰轻咬下唇,默然而立。
                          ----刚刚的情景,是多么眼熟的一幕啊!
                          刹那间,过往曾经,岁月留痕,一幅幅记忆画面犹如倔强不屈的种子,从灵魂最深处破土而出,倏然枝叶伸展,在体内蔓延无边:
                          同样是在广袤的平原之上,那只耀着死一般黑光的白玉手掌,无声无息却又决然无比的,贴上胸口直指心脏……
                          明亮的金色光线中,恍惚可见那傲然而立的紫发身影,气势张扬不可一世。紫发女子仿佛在定定看着他,金色眼眸里燃烧着最为璀璨的火焰,灼热到刺痛他的眼。下一刻,她的目光陡变,带着温柔的期待与不舍的伤感,令他又是难过又是压抑。
                          ”兰兰……“淡淡的声线自耳畔滑过,隐约带着几分调笑的谑意。转瞬间,紫发身影如泡沫般消失无形。
                          ”老师!“一声饱含痛苦的低喃溢出唇缝,泪水不可抑制的涌出眼眶。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往昔画卷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现,遗失已久的记忆潮水般淹没了他。
                          ----我是谁?
                          一直不敢追寻的答案,原来那么简单。
                          藤蔓快速卷伸而来,众人纷纷跃下,护住了负伤的两人。
                          ”嗤嗤……“细碎的布帛裂声忽然响起,黑色布条碎成片片,缓缓飘落于地。狂暴的爆炸力撕开了终日不离脸的黑色面巾,一张美到难以用笔墨形容的脸蛋露了出来:桃花媚眼、赤霞樱唇、白皙肌肤、柔媚容姿……
                          ”你是,是……“众人一见之下不禁瞠目结舌。虽然已和幼年时的青涩稚气大为不同,但那漂亮得雌雄莫辨地眼熟面孔,确凿无疑地指明了此人是谁!
                          赛菲尔也是震惊不任她猜测了无数种可能性。也没有料到这样的一幕:失去记忆的”前辈高人“利亚兰,竟然就是消失在黑洞漩涡里的小妖狐兰兰!
                          怅然摸挲着自己的脸,利亚兰转过头,神色透出一丝哀婉:”赛菲尔……“
                          话语在唇上滚了又滚,却始终没有说出口----苏迪死了,和老师一样,已经死了……
                          是的,他们都死了。
                          曾经拼尽全力施术。却无法挽救苏迪的生命。
                          曾经鼓足勇气战斗,却被自己的异术流放到可怕地混沌与永久的孤寂之中。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里忍受心灵的折磨,在无穷无尽的恐惧中遗忘自己的所有。在被黑洞吞噬后的混乱时空里,他无数次徘徊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到现世,找不到真实地自己。
                          然而,此时此刻,仿佛大梦一场。在经历漫长而痛苦的混沌旅程之后,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一处。
                          ”赛菲尔,我回来了。“唇线习惯性的浮起轻佻的弧度,秀美地面容上却浮现丝丝凄婉。说不出的妩魅动人。
                          ”兰兰……“赛菲尔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妖孽猛的扑了过来,震惊地盯着那张与自己无比相似的脸。难以置信般脱口叫出:”兰兰,你没死?“
                          ”哥哥。“看着兄长那张熟悉的脸,恢复记忆的妖狐含泪而笑。忽然间,胸中勇气倍增,他霍然扭头,紧紧盯住面色变幻不定的晦月,冷声道:”想知道我是谁?我是兽人国的妖狐萨满,先知叶一的亲授弟子!“


                        IP属地:上海74楼2018-04-16 23:54
                        回复
                          《伏神》
                            忽然听到一阵悠长的啸声,飞也似的速度从西边窜了过来,竟好象一个人飞快地奔过来一般。她心中一惊,忽然冷静了下来,定睛看去,只见一片巨大的火焰忽然腾空而起,而那个人就从火焰里面升了起来。漆黑的发,漆黑的衣服,却是血红的盔甲!她一看眼睛就红了!就是他!就是他!屠杀百姓,放火烧城!那一身盔甲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族人的鲜血!
                            她立即就尖叫了起来,声音凄厉。可叫了什么,她却完全不知道。耳朵里只听那个人声音清朗地说道:“放弃信仰暗星!你们这些愚昧的凡人还可以有得到宽恕的机会!神是圣明的,永远不要和神界作对!你们终究是卑微的凡人!”
                            他这样说着,忽地举起手里鲜血斑斑的刀,猛地劈了下去。只听狂风呼啸,前方无数的人就这样被劈倒在地,如同给风刃划过一般,断手断脚,死状奇惨。他一脚踏在凝聚成池塘的鲜血残尸之上,仰头往城楼上看去,立即对上了清瓷的眼睛。
                            漫天火焰,血流满地,即使这般凄惨的背景,他依然昂首站在那里,如同一幅美丽的画。衣服上,头发上都染满了鲜血,可是那张脸却依然圣洁清俊,目如晨星,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用自己的眼神告诉她,他是神,是众生之上的神!如果反抗,他便会毫不留情的屠杀,绝不手软!
                            清瓷与他对视良久,忽然冷冷一笑,转身便下了城楼。哪怕只得她一人,她也绝不轻易降伏!宫里的人几乎都跑空了。遍地狼籍,无数奇花异草给践踏在地上,还有落伽城最美丽的枫树,飘红残破,狼狈地折断在地上。
                            她毫不犹豫地往城门那里走去。她要问问那个神,为什么要屠杀百姓?!为什么……要杀戮凡人的自由!?哪怕她立时死了也不要紧!
                            身后传来惊惶的脚步声,丝竹的声音凄厉地刺进她的耳朵!
                            “清瓷!清瓷!老天!还好你没事!快去正殿!神……已经将父亲降伏了!”
                            她的心底猛地一凉!降伏了?父亲就这样被降伏了……?那文候呢?其下无数大臣呢?他们不是曾那样激动地诉说着要为凡人的自由战斗么?为什么……神界只一人,就可以将这些坚定的信念完全打破?
                            她给丝竹拉着,懵懂地往正殿跑去。一时间心里乱成一团,什么也想不到了。
                            正殿之上,火光清明。她刚一进去,立即就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神!心脏忽然缩紧,痛到无法呼吸。她看到了……她的父亲!那个城民心目中英明的父亲!他居然狗一样匍匐在那个神的脚底,拉着他的衣摆喃喃地说着什么!
                            其下百官,皆臣服于地上,头也不敢抬。这个画面简直匪夷所思之极!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可笑的噩梦!文候呢?他下午不是还振振有辞地和她说信念是要去做才是有用的东西吗?现在他人呢?人呢?!
                            殿角一个佝偻瘦弱的身影忽然攫住了她的目光!文候!她急忙奔了过去,寂静的大殿里,顿时只听得见她的脚步声。那个神没有说话,只淡淡看着她跑了过去,将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抱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吼道:“文候!你怎么了?!快给我说话!怎么了?!”
                            文候满口的鲜血溢了出来,将白色的胡须染红,瘦弱的身子下面,是一滩浓稠的鲜血。她的眼泪都冲了上来,却硬是忍住不掉。这个神!他居然连老人也杀?!
                            文候喘了好几声,目光涣散地看着她,忽然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厉声道:“城主!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的信念?!你骗了老夫!你骗了老夫!落伽城十万百姓……都给你的言而无信害死了!你拿……拿什么来偿还……?!你……!”
                            他喷出一口血来,身体顿时僵硬,居然就这么死了!那双浑浊的眼,还恶毒地瞪着清瓷,瞪得她浑身发抖,眼前开始发黑……够了……够了!她再也不要看到这些可怕悲痛的死亡了!她失神地看着文候的尸体,他的胸口有一个狰狞的刀伤,是被人一刀贯穿而死的!她忽然咬牙站了起来,转身便要冲向那个神!是他!杀人恶魔!他杀了多少人?多少手无寸铁的百姓?!神就是这般无情冷酷的吗?!
                            丝竹拼命地抱住她,悲伤地叫道:“清瓷!别冲动!他是神啊!你不想活了吗?!”
                            那个神忽然开了口,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无波。好象他刚才杀了那么多人,只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描淡写。
                            “我是太白,麝香山五曜之长。落伽城信仰暗星,违背天理,因此对你们做出神的惩罚。你还不降伏么?”
                            爬在地上的父亲颤抖着说道:“降伏!降伏!我们通通降伏!请上神不要再惩罚了!我们是卑微的凡人!以后再也不敢触犯神威!求求诸神饶了我们吧!”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都跪伏在地,声势震天。
                            “我们一心臣服于神界!从此以神为尊!若有违背者,天诛地灭!”
                            清瓷忽然放弃了挣扎,颓然地看了一眼爬在地上的父亲和百官。丝竹依然不敢放开她,只小声道:“别乱来了!清瓷!父亲都臣服了,你还想做什么?!文候师傅虽然……死了……可是……神就是神啊!就算你不承认,他还是比我们凡人强大!反抗只会遭到惩罚和屠杀而已!你不想活了吗?!”
                            清瓷惨然一笑,“活?我为什么要活?城破人亡,尊严扫地,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爬在地上的父亲忽然痛哭出声,也不说话,只拼命用额头点着地面,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与哭音混在一起,甚是可怕。很快他的额头上就鲜血淋漓,他却还不停地用伤口去叩着地面,冬冬做响。丝竹惊呼一声,急忙跑过去哭喊着抱住了父亲。
                            这一切,太白犹如没看进眼里一般。他昂然站在那里,一双眼紧紧地看着清瓷,一刻都没有离开。清瓷眼神涣散,转身便往门口走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文候的话仿佛突然又在耳边徘徊:「凡人为了自己的快乐自由,追求那些真正的美好而付出一些东西难道是错误的吗?世间哪里有白白得到的好处?你若不争取,便要学会忍耐!信念永远只是信念!如果不去做,那就是一堆可笑的痴人说梦!」她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滑下脸颊。她也不去擦,只怔怔地往城楼上走。谁也没注意她走出了正殿。
                            城下一片可怕的火光,哭泣声,咒骂声,绝望声,不停地刺进她的耳朵。那些鲜血已经付出,生命也已经消失。付出了这么多,得到了什么呢?可见世间本就是没有任何真理的,只有强大才是真理……
                            她望着蔓延的火光,空气里满是血腥和焚烧的臭味。她没有力量,她只是一个凡人。可是她也有选择的自由!不能自由为人,死难道还不容易吗?世上恐怕没有比死更消极更有力的打击了!
                            长明灯的火炬在城楼上熊熊燃烧着。她木然走了过去,将衣角放入其中,血红的火焰顿时燃着了她的衣服。她似乎根本忘了什么叫痛,直接将几个长明灯挥倒在地,然后将外衣脱了下来放在上面。火焰顿时高升。她猛地一笑,一脚踏了上去,任由不大的火焰慢慢灼烧着她的脚和腿。
                            痛自然是极痛的,只是身体上的痛楚,连心中的一半都不及。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鼻子里似乎也给点燃,痛到极点。一个古怪的声音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突然便开口问她:“你不恨吗?”
                            她说不了话,只能在心里狠道:“当然恨!”
                            “你不想报复吗?”
                            “当然想!”
                            “你想有力量报复吗?”
                            “想!”
                            “那你为什么要死?”
                            她苦笑一声,“因为无论我如何恨,我都没有力量……我是凡人……”
                            “谁说凡人就不能有力量?我借给你力量……条件就是,你要将神界搅得混乱……因为我也很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神。”
                            那个声音这样和她说着,倒让她愣住。奋力在火中睁开眼睛,她想看清究竟是谁在和她说话,可是入目却只有苍茫的夜空,和天边几颗寒冷的星子。城下火光依然,可她却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再也没有被烧灼的苦楚。
                            低头一看,原本已经将她整个包围的火焰,此刻突然全部熄灭!她就站在一堆烧焦的木头上,脚底一片冰冷。正在惊骇,忽然觉得那个声音在心底开了口。
                            “我是心魔,你的恨将我唤来。我将力量借给你,你的付出就是自己的身体。公平吗?”
                            她抬手,看着刚才灼烧出来的伤痕飞快地在眼皮子底下痊愈,又是惊讶又是茫然。听到心魔这样说,她忽然笑了,苦涩的笑。
                            “很公平……那我……就多活几年吧……”
                            心底那只魔也不再与她说话,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听着身后传来的杂乱脚步声,然后丝竹和大臣们的声音就这样传入她耳朵里。
                            “清瓷!别乱来!我们……我们已经被父亲作为落伽城的供品送入神界了!”
                            她凄凉一笑,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人的心,是不是永远这般变化莫测?她到现在也不了解。父亲的半途而废,文候的执著,丝竹的软弱,自己的固执……这些都是所谓的欲吗?它们……当真是有罪的?
                            城楼下,太白挺拔的身躯就站在那里,俊美的脸被火光照映得有些神秘。她忽然想到,神莫非当真没有欲望?如果,让他们染上欲望,又会是如何的模样呢?
                            心底那只魔突然笑道:“好想法……我会帮你实现的……”
                            她和丝竹就这样被带到了神界。
                            父亲在第二天就自尽身亡,落伽城一事,作为太白的功绩,被麝香王大加赞赏。
                            信念或许永远都是虚无的东西,可是你一旦去做了,它却比什么都实在。她不要再想什么对与错,现在,她只知道,世间没有谁是该压迫谁的。她再也不会让凡人被神这般欺凌,她再也不要看到凡人的鲜血流遍街道。
                            人的心虽然难测,可是总有坚定的一面。情欲是不是肮脏的东西,她到现在也不能肯定或者否定。只是既然天生,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她已经不愿意去想神和暗星究竟谁对谁错。只是如果她是代表堕落的话,大家就一起堕落吧!她活了千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已……
                            月亮渐渐升起来,方圆百里的石头山已经换上了银色的轻纱。她动了动手腕,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文候,现在如果你还在,会不会依然骂我卖弄小聪明呢?我……会不会稍微成熟了一些?


                          IP属地:上海75楼2018-04-16 23:58
                          回复
                              “曼佗罗,你若不想与我去麝香山,我们便一起离开这个神界,好么?去深山也罢,海边也可以,就算你想去嫣红山或者无尘山我都没意见。”
                              不想离开她,竟然是这么不想离开她。地下冰城的生死一别,他的心已经死过一次,剐心的苦楚,他不想再来一次。他终于也如其他众生,这般渴望幸福。
                              他定定地看着她,等她回答,等她露出笑容。
                              但,他等了很久很久,却等来了她的拒绝。
                              “辰星……”曼佗罗企图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太紧,她抽不出来,于是只好斟酌着说道:“我……没有离开曼佗罗城的打算……而且,你是神……神就该待在麝香山。我欢迎你随时过来看我……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那个……一起离开什么的……”
                              辰星怔了半晌,似乎不能相信她是在拒绝。良久,他忽地一笑,将她的手放去唇边,细密地吻上去,一边说道:“你在骗人……你这个小骗子……你若不动心,为何不顾性命地救我?说谎的妖精……”
                              曼佗罗再无法忍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你不要搞错!我救你是因为你救我在先!知恩不报那是坏蛋才会做的事情!你若因我丢了命,我也会赔你一条命!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或者什么的!”
                              她说完,站起来想走,一边又道:“我看你是因为受伤所以神智不清了,好好休息吧!看上去你也无大碍,我这就走了!保重,告辞!”
                              荒谬,她曾做了什么让人会错意的事情么?这个神太奇怪了,先前无赖的像个痞子,后来又突然变得正经,一天到晚跟她说一些大道理,她本以为他真是个无欲的神!
                              刚走没两步,胳膊却又被人捉住了,辰星阴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说的当真?当真从未……动过心?”
                              她昂然道:“没有!就算我喜欢谁,也绝对不会是神!不会是你!给我放开!”
                              她一把摔开他,飞快地往岸上走,逃命一般。
                              辰星只觉天地在瞬间翻转过来,万种颜色在眼前飞快掠过,擦出剧痛。
                              她从没喜欢过,从未!这样放肆地,天真地将他领入俗世的人,这样令他欲望生根的人!他抛弃一切,只想捉住一点什么,或许是幸福,或许是快乐。或许是美好。他觉得再努力一点,努力一点就可以确实地捉住它们!
                              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幻无常,是她牵着他,带他进入了万丈红尘,他迷路了,彷徨了,她却离开了……他虔诚地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捉到。
                              “曼佗罗!”
                              他暗哑地唤她,忽地换成嬉笑的姿态,“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啊!你跑什么?好个没胆的丫头!你以为我真会喜欢你么,我可是神!快回来,我们歇几天,然后我带你去找你姐姐!”
                              别走,别走!别抛下他一个人!第一次知道情欲的滋味,没来得及尝它的美好,却尝到了最苦的味道。他所有的气力,所有的愿望,统统砸入虚无里,他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
                              别走!只要她不走,只要能回到以前的日子,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别走!
                              他急切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在狂奔。迫不及待,逃离。仿佛张开翅膀的凤凰,她不要他。
                              “曼佗罗——!”
                              他凄厉地叫着,双手一挥,潭水瞬间汹涌,聚成一只巨掌,一下子捉住那只顺风而去的妖精。
                              原来,她不要他。
                              他几乎痛得弯下腰去,怨恨与爱恋滋生繁荣,藤蔓把他圈圈缠绕。望着她惊恐无法动弹的模样,他心里有一种近乎报复的恶意。他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想折磨死她,但她死之前,他得先把自己折磨死。
                              七情六欲,原来是如此这般。他终于懂了。
                              “曼佗罗……”他凑近低语,静静看她苍白的脸,隐约中,她的容颜与初次相见时的神情交错,双眸温柔若水。
                              他忽地恨然张口,对着她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甜腥的血味缓缓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死死地咬住她,怎么也不放。
                              “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
                              他喃喃地说着,手指如蛇,探入她衣服里。拨开,撕裂。


                            IP属地:上海76楼2018-04-17 00:03
                            回复
                                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破了洞的天,洞里面的无数眼睛灼灼地看着自己,发出喃喃的声音。她一惊,立即坐起来,双手一撑,却触到一手的柔嫩,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大片的花海上!
                                澄砂急忙跳起来,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上次在这里成兽的回忆顿时袭来,让她瑟缩一下,急将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还是来了。”
                                澄砂回头,立即见到了那个黑衣的女子,但与上次不同,她看上去似乎极疲劳,额上满是汗水,神色间颇为痛苦。
                                “你……怎么了?”澄砂急忙想过去扶她,但被她冰冷的眼睛一看,登时本能地缩了回去。
                                清瓷深吸一口气,神色间恢复傲然,冷道:“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事情。”
                                “我?我对你做了什么?”她奇怪,“我什么都没做啊!”
                                清瓷笑了一声,却不望她,抬手往天边一指,“自己看!你的眼睛一直在窥视我,你还说不知道?你是被谁保护成这样,简直愚蠢之极!”
                                澄砂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立即见到了天边那道血红的妖眼!她倒抽一口气,只觉那眼睛骨碌碌一转,定定地看向自己。那一个瞬间,似乎有什么古怪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她骇然,有些无措地望着清瓷,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瓷微微颤抖着,轻道:“出去……给我离开……停止诱惑我的声音!”她神色痛苦之极,似乎在忍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物,脸色惨白。
                                澄砂急道:“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话音刚落,却听天空里发出一种凄厉的叫喊声,洞里的眼睛剧烈颤动起来,似是要破洞而出的样子!
                                清瓷厉声道:“我说了,出去!什么欲望天生人人皆醒!拿去诱惑你的信徒!这一套对我没用!”她额间忽有黑光闪烁,刹那间布满了纠结扭曲的花纹!“是,我是有想要的东西!我要时光倒转,我要我的落伽城!你能给我么?!既然不能,你就给我离开!不要让我发怒!”
                                说到后来,她已是勃然大怒,额上的心魔印如同用新墨画上去的一般,分外可怖。
                                澄砂又是惊慌又是莫名其妙,见她如此痛苦,她不由伸手想去扶她,说些安抚的话。手一伸,却听自己的心底响起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那声音问她:「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她大吃一惊,口里却不由自主地答道:“当然有……但,你是谁……?”
                                「我是你……你是我。孩子,只要你想,这天下我都可以得到。虚伪的诸神时代已经过去了,欲望不是可耻的……让我们开创一个新的神话,我们做神!」
                                澄砂只觉如痴如醉,喃喃道:“我……我做神?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澄砂只觉满心感慨,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小到找更高薪的工作,大到一辈子做富豪!想要什么?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要的太多了!
                                「……」
                                那声音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话。
                                澄砂仿佛中了蛊,笑道:“为什么欲望是可耻的?想要爱,要恨,要嫉妒,要努力,难道这是可耻的?谁说的?”她周围的气流卷动起来,围着她打转,花瓣乱飞。她恍若不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兴奋的光芒,高声道:“我要整个世界!如果我有这个本事!世界在我手上!诸神要被我推翻!我是新的神,我是永恒的道……!”
                                “你醒了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狂想,清瓷森然盯着她,冷道:“暗星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
                                澄砂呆了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喃喃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清瓷眯起眼睛,轻声道:“我早该知道如此……暗星大人,请不要再做出一付天真的模样了!你若想要,便去夺取!唯唯诺诺装可怜是没人理你的!方才那样,不是很好么?”
                                澄砂听见自己的嘴在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顺从于我?”
                                清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我,不会顺从任何人。我没有道,我永远只顺着自己的心情做事而已。”
                                “你没有想要的东西么?我不信!”
                                清瓷昂然一笑,指向天边,说道:“我想要的早就给你看过了!它们一直挂在那里!你能给我么?能吗?!”
                                洞里的眼睛眨动着,微笑的,哭泣的,欣喜的……太多太多。谁也给不了,它们早就死了,再不可能复活。
                                “暗星大人,你走吧。看,接你的使者来了,你若想要这天下,便放手去做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欲望究竟是对是错,我想看你如何证实!”
                                澄砂只觉惶恐,她忽地用手捂住嘴,似乎在努力抑制着什么,良久,她才抬头急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我不是暗星!”
                                清瓷似乎有些疲惫,垂下肩膀,轻道:“你已经让我厌烦了,反复地否认自己,你是疯子吗?走吧,它们在等你呢。”
                                澄砂回头一看,却见面前站着两只巨大的银色老虎,目光灼灼,警惕地看着清瓷。
                                “我等着你的天下。”
                                她说完,转身便走,黑色的裙角拂过枯草,再没有回头。


                              IP属地:上海77楼2018-04-17 00:0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