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塔矢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明亮燃烧着的火焰，周身传来干燥的温暖。瞬间的意识空白后他一个翻身从地上跳起来。
“塔矢，醒了？”伊角的声音马上传过来，塔矢转身看见披着毯子坐在他身边的伊角与和谷。
“这是……”敏感的察觉到周边有不少士兵的存在，塔矢紧张的小声问。
“自己人。”和谷递上装着热饮的杯子，塔矢接过的同时看见一个军人向他们三人走过来。
“塔矢上尉？”来人在塔矢面前蹲下，“我是步兵师的牙木。”
“啊……”塔矢显然是认出了眼前的人，“学姐跟我提到过你，牙木君。可是，为什么你们……”塔矢想起几天之前被绪方无条件否决的营救提议。
“市河少校只是给我们下达了命令，她还说，”牙木轻浅一笑，“所有的责任，都由她来承担。”
“这怎么可以！”塔矢一下子站起来，看着牙木。
“少校还说，”牙木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就算塔矢上尉拒绝我们的保护，我们也必须执行任务。”
“……”塔矢心烦意乱的坐下来——市河到底还是违背了绪方的命令！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旦被追究起来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责任了。在凤凰基地内部处理还好，如果消息一旦传回国内的军方本部，或者国际的盟国司令部，那就会招来不计其数的麻烦！塔矢很清楚凤凰基地现在在国际上受到“瞩目”的程度，而这件事一旦曝光……
不敢再往下想了。
“总之，”牙木好像看透了塔矢的想法，“回去的事回去再说，我们当前的任务就是救人，不是么？”说罢拍拍塔矢的肩膀，“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犹豫。在这里多逗留一分钟，监狱里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塔矢像被刺到一样闪电般抬头，“……什么意思？”
“你大概不知道吧，”牙木摇摇头，“第四战俘营的驻留长官，就是敌国联盟那个有名的高永夏！”
“高永夏？！”塔矢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就被抽干了。
“高永夏是什么人？”听见塔矢与牙木之间的诡异对话，和谷偏过头去问身边的士兵。
“他啊，就是今年春天在盟军成员国的占领区因为民众反抗而下令屠杀了300多名平民的那个陆军军官啊。”
“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鬼。”
“够恐怖……”
听着步兵的议论，和谷连同身边的伊角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牙木没有耽误时间。几小时后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自己率领着一半的士兵突击过河，全歼了河对岸的25名守备军，然后才让塔矢等人乘着临时做好的木筏安安全全的渡过河去。
塔矢十几个小时之前说过的话应验——开始下雨了。
“快点快点！”牙木手持冲锋枪跑在队伍最前面，还不时地回头催促身后的士兵。塔矢上气不接下气的勉强跟上，和谷气喘吁吁的问伊角，为什么要跑得这么快！
“大概因为……必须赶在敌军发现那组守备军遇袭之前到达那个村镇藏匿起来。”伊角擦了一下由钢盔流到脸上的雨水。
“……该杀的老天，这雨怎么越下越大！”和谷咒骂着，加快了速度。

进藤光被绑在椅子上已经两天两夜了。高永夏对他的提审一直持续，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就会有各种方式，譬如冷水，低压电击，甚至直接针对体表神经的让他“清醒”的方法，都被高永夏用了个来回。所以，光全身的新伤旧伤始终处于很恶劣的全暴露情况下，在阴森森的审讯室里持续恶化。同时，在亲眼目睹了被自己误炸的平民目标的惨状之后，他的精神壁垒也有崩塌的迹象——可以说，他受着同时来自内与外，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而这些则恰恰就是高永夏想得到的结果。
只是，他对光用出这些内外兼具的审讯方法的最终目的，一直都没有达到——进藤光在长达48小时残酷拷问之下，始终没有将那个密码说出来！
光的强硬抵抗给高永夏带来了巨大的挫败感，也让他更加气急败坏。这个清晨他正咬着嘴唇狠狠地盯着低着头的光，就有士兵慌慌张张的进来报告。
军官用光听不懂的语言回答。低沉的声音带着恐怖的怒气。光的精疲力竭和昏昏欲睡被高永夏突然增高的吼声和拍桌子的巨响尽数驱散开去。
前来通报的士兵显然也被狂怒的长官吓到，回答问题的声音也有些结巴。几句对话之后，前来通报的士兵递上一张数据盘。
高永夏使用掌上仪器看了下内容后，略一沉思，下达了简单的命令，士兵敬礼后退出审讯室。
房间又陷入寂静，光明白下一轮提审即将开始，被手铐绑住的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
高永夏思索了一阵子，站了起来。
光听着他的军靴在地板上敲出如丧钟的恐怖声响声声临近，咬紧了牙关。
“好消息啊，进藤少尉。”
下颌再次被强力的扳起来，光看见高永夏冰蓝的双眼写着一丝嘲笑，和事情正如自己所料的得意之色。
“‘惊喜’到了呢。进藤光，你真的是一个很棒的诱饵！”
光的双眼一下子张大，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话语窜上脑海，伴着眼前高永夏冷笑的脸，寒风般席卷他的全身。
高永夏甩手放开光的头，再一把揪起光胸前的辨识牌用力一扯——光的身体被固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所以后颈随着对方的力量传来一阵刺痛。
军官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仪器突然放在光的面前，光别无选择的看向屏幕——
显然是固定在士兵营房顶角落的监视镜头录下的影像资料。片刻空白之后一个端着步枪的士兵冲了进来左右巡查一番然后退出镜头，接下来是几个人同时出现在画面中，为首的戴着钢盔看不清面孔，但是光怎样也不会错认——那是凤凰基地的陆军军服！
接着，后面的三个人影出现在镜头里，三个人都没有戴钢盔，也没有拿武器，随着他们的抬头巡视的面孔进入画面，光震惊的几乎无法相信——
塔矢，伊角，和谷！
突然塔矢伸手指向镜头，一旁持枪的士兵马上拔出手枪对准摄像头，然后画面就消失了。
光的视线还定定的停在仪器屏幕上——塔矢，他来了！这个笨蛋，还是来了！
——彻头彻尾的傻瓜！！！还有伊角，和谷，也一样跟着犯傻！！

“先是一个三人小队，然后是一个步兵分队——我要看看，那些人到底能不能从我手里把你夺回去！”高永夏突然凑近光的脸，露出发现猎物的猎人一般的毒辣表情。
光低下头，不让对方看见他的脸。
高永夏向门口高声喝来士兵，让他们押进藤光到第四战俘营的地下牢房。已经以同一个姿势被关在审讯室近50小时的光几乎站不起来，两个士兵只好打开手铐，一边一个架起他来。
高永夏站起身来向着那小窗走过去，站定。没人注意到光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想你们自投罗网！
走出审讯室所在的建筑，瓢泼的大雨当头浇下。他故作虚弱的低着头，眼睛却在暗中察看四周的环境——从审讯室到地下牢房的入口，是紧靠着战俘营围墙的一条露天小路。
光故意脱力的靠着两边的士兵，拖慢了他们行进的速度。两个士兵显然有些不耐烦，咕咕囔囔的说着光听不懂的语言。踩着泥水，三人慢慢的接近了战俘营围墙。
————！！
光突然双臂一个用力，甩开了两边的士兵的钳制，接着回身一拳将一个士兵击倒，连着一腿扫倒另外一个，就向围墙冲过去，纵身一跳就抓住了围墙的上端！
琥珀色的眼睛，闪耀的是希求自由的光芒！
——伊角，和谷！
————塔矢！！！
“砰！”
一声枪响就在这时候从远处响起，准确地击中光的右手腕！
突然的疼痛伴着手劲一松，光直接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先前被他击倒的两名士兵闪电般的冲过来压住了他同时大声喊着什么语言，马上便有士兵从旁边冲了过来，一阵天翻地覆后光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十数把步枪的包围中。
手腕的剧痛传来，再加上三天两夜滴水未进不眠不休，光再也没办法撑下去。昏迷之前，他看见刚刚走出来的那间审讯室的窗口，红色头发的军官身影和手枪的光芒凌厉的一闪……
牙木带着20多人的小分队和塔矢三人顺利的潜进了村庄，找到了一所空房子隐匿起来。
“现在我们怎么办？”躲在窗户下，塔矢问。
“大部分人先在这里驻留。塔矢，你会讲这国语言吧？”牙木接过其它士兵手中的小包裹打开来，赫然是几套平民的服装。
“当然。”塔矢立刻明白了牙木的用意，转头向伊角：“我们两个出去，伊角君，你们留在这里不要动。”
“好的。”伊角回答，接过两人换下的野战服，和谷把手枪递给塔矢。
“等等。”伊角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抓起一把灰尘涂在塔矢脸上，又把他之前为了戴钢盔方便而被市和梳起来的头发放下来。“我们在守备军营房那个摄像头下露过脸，出去可能会有麻烦。”
“嗯。我们会小心。”塔矢点点头。
牙木和塔矢各披着一块脏兮兮的毡布，趁着雨幕的模糊潜出了院门。

虽然天气很差，这个看起来并不大的镇子还是有很多人在室外忙碌，还有很多穿着制服的士兵在与当地人交易着，路边停着几辆军车，车门上写着第四战俘营的英文简写。
塔矢和牙木躲在一个货堆旁边。军车装满了所需要的物资就开走了，而刚刚一直站在路边的几个当地人则向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咒骂起来——
“就这么掠夺，迟早有一天把我们都逼走！”
“我们又不是天生奶牛！”
“干吗不来场火烧了那该死的监狱！”
塔矢跟牙木互相看了一眼，牙木走上前去跟一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个当地人就恍然大悟般的看着牙木，然后就拉着牙木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牙木忙向塔矢打个手势让他跟上来。
两人被领到当地人的家里。领他们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走路有一点瘸。
“我叫李再镐，在这个镇子二十多年了。”坐在简易的木头椅子上，这个人笑笑，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神色。
“这个镇子作为那个该死战俘营的物资供应基地好多年了。已经有一半的人因为受不了那群混蛋的压榨卷铺盖走人了，剩下我们这些没地方可去的，只好继续留在这里当奶牛。”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牙木目光闪闪的说。塔矢一惊，牙木使了个眼色过来。
“你是说……”李再镐抬起头来。
“我们来自盟国，”牙木掏出随身携带的凤凰领徽，“任务就是击破这所战俘营，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只要能够救我们，我们会竭尽所能！”当地人热切地说。
“谢谢。”牙木一笑，“那么，就请你先告诉我们…………”
两小时后，两人走出李家的房舍。雨势已经减小，但却还不见停，阴霾的天空颜色也没有任何改变。
“你为什么要骗他？”塔矢有些不高兴的问。
“这还用问么。”牙木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们也不得不借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尤其在战争中——你不会不清楚我们可是在敌人的国家啊。”
“可是，”塔矢觉得牙木这理由不无道理，但是却不甘心：“……我们不能全歼那座战俘营？”
“上尉啊，”牙木苦笑，“就凭我们这么几个人，有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只要我们……”
塔矢的话，突然被远远传来的一声枪响打断了。
喧哗声传来，塔矢和牙木随着当地人一起向村镇中央的那条路集中。发现了那是几辆来自战俘营的军车后，塔矢和牙木悄悄的把手中的毡布搭在头上。
军车的深绿色前盖在雨点的敲击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车子开的很慢，除了第一辆是小型的卡车外，后面都是装载着荷枪实弹的士兵的高卡车。
塔矢和牙木躲在人群后面，从前面人的缝隙中看过去——
坐在第一辆车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个人，有着一头显眼的火红色头发！
“是高永夏！”塔矢一眼认了出来。
“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牙木低声说。
人们的嘈杂声突然变大，还夹杂着几声惊呼。
塔矢稍稍一抬头，然后就像被闪电劈到一般，瞬间便呆住了。

小型卡车的后半部露天货舱，站着两个士兵，中间架着一个人，显然是战俘。
雨水从这个人低垂的头上流下，顺着前额凌乱而且沾着血污的金发滴滴落下来。
被人强行拉直的手臂裸露在雨幕里。双手无力的垂下来，手腕上的绷带已经完全松脱，深深浅浅的伤口不断的渗血，融在雨水中，樱色血溪从蜷缩着的手指流淌，打在人们脚下的水洼里洇开一片淡红。
苍白的脸，毫无知觉的闭合着的双睫，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半开着，任凭脸上的雨水流进口腔再混杂着淡淡的红色流出来。
深蓝色的飞行制服残破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带着深及血管的伤口，右小腿部分更是血污一片——只有领口上的金色凤凰领徽在灰蒙蒙的雨中闪着星点的光。
“进……藤…………？”塔矢的面孔瞬间苍白如纸，黑色的双眼像被冻住了一样睁大，只倒映出那个他熟悉到不行的身影。
那个总是带着一脸没有紧张感微笑，平时以吊儿郎当为最大荣耀的进藤光？
在静点室里，看似无心，却用自己的体温来给他温暖冰冷药液的人？
明知道有多危险，却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来保护那架原型机的人？
隆隆的爆炸声中，用执著的言语，坚定的双手，将他从长久以来驱之不散的自责的泥沼中拉出来的人？
……那个将自信而充满朝气的笑容，撰写在广袤无垠的碧蓝苍穹中，让生命的激越华章在凤凰的翅膀上奏响最强音的那个年轻而灵动的人啊！！！
——进藤……光？！
光右手腕上的绷带彻底松脱，带着几乎淹没了所有白色纤维的殷红落了下来，掉在泥泞的地面上。
塔矢好像灵魂出窍，一下子冲到人群前面，蹲下身一把抓过那条绷带。
“塔矢！”牙木见状不妙，一把把塔矢抓回来，另一只手抓住塔矢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握住衣服下的手枪的右手，紧紧地攥着！却发现他苍白恐怖的脸始终直直的追随着已经远去的进藤光的背影，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手上的痛感。
牙木用力把塔矢拖回到人群后面的一堵墙后。他的心脏也在狂跳——高永夏已经知道他们藏匿在这里了！所以才会把进藤光带出来！
“塔矢，你一定要冷静！”牙木咬咬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是陷阱！引我们自投罗网的陷阱！”
“我不管！”死死的攥着那条染透血的绷带，塔矢突然喊出来，“绝对不能，绝对不能再让他呆在那个地方！”
“塔矢！”
“他会死的……高永夏会杀掉他的……”塔矢的双眸完全失去了焦点，只剩下被狠狠刺激到的狂乱，“你看见了吗？……他身上两处枪伤都在流血……他全身都是血……”
“塔矢！你清醒一点！！冷静下来！”
“你要我怎么冷静？！”塔矢一把推开牙木，然后颓然的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他开始颤抖的呢喃，黑色的眼睛下闪出了不同于雨水的清澈波光，“如果我能够阻止他参加这个行动，如果我能预先考虑敌人的诡计……如果我没有让他来做试飞员……”
牙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在雨水里颤抖不停的塔矢。
从进藤光身体里流出来的血，让塔矢亮的心摔入了深不见底的血池；本能的自责，让他几乎在冰冷的雨里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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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9
塔矢的失魂落魄，让伊角和谷都吓了一跳。
全身的水湿当然不用再说，但是他已经完全没了几小时前出去时的正常神态，现在的状况就像精力突然被什么抽干了一样，低垂着肩膀，脚步犹如踩棉花，目光呆滞，而且一进房子就走向角落，哐当一声坐了下去。
“这怎么回事啊？”伊角知觉事情不妙，连忙问后进来的牙木。
“高永夏知道我们在这镇子上。”牙木有些焦急的看着伊角，“看来他的智谋，在我们之上。”
“你是怎么断定的？而且他又是怎么回事啊？”和谷指着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塔矢。
牙木紧紧地皱着眉头，重重的叹了口气：“高永夏，刚才带着进藤少尉出来示众。”
伊角闻言，眉头也一紧。
“啊！那就是我们刚才听见那一片兵荒马乱吧？阿光他怎么样？”和谷抓住牙木，“他没有看见塔矢？”
伊角没有说话——他已经从牙木的简述，和塔矢的表现隐约感知了事实。
“正确的说……”牙木低低的说，“他谁都看不见，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清醒着的。”
“高永夏这个混蛋！”伊角愤怒的低声咒骂，紧握的拳头不由分说地砸在身边的门框上。
“什……什么意思……”和谷张大了眼睛，牙木转过去不再说话。
塔矢亮就那么一直坐到全身的水气都蒸发干净。伊角和谷过来看了他无数次，他都像没有知觉一般愣愣的盯着地面，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段绷带，垂了一个尾巴到他的脚边。
只字片语的意识流，在他的耳膜上杂乱无章的飞来飞去。
……再一次，在一次让别人因他而遭受到不幸……
翔放弃了自己，留给他的这个生命，居然又一次将别人推向了黑暗的深渊！
不，一开始并不是想要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塔矢两手插进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揪扯着，靠近脸颊的血红绷带散发出淡淡的血腥，让他的灵魂再次扭曲的哀号。
叮当一声，胸前的两幅辨识牌从他领口滑了出来。塔矢愣了一下，颤抖的伸出手去握住那小小的金属块。
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结果？
跟那次不一样，这次，是我亲手……将进藤送上了不归的地狱之途啊！
如果……
塔矢亮突然抬起了头，僵直的看着没有目标的方向。光刚刚在他眼前缓缓经过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的在视网膜上徘徊。
——紧闭的双眼，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颊，看不到……看不到一点生存迹象！
翔的死，是无可选择的无奈——可是如果进藤死了，就只能是他塔矢亮没有抓住幸运女神抛给他的那条名叫“救赎”的绳子！
——那个人曾经代替已经亡故的人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是，如果那个人死去，就没有人再有可能宽恕他——塔矢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自私，竟然将自己是否活下去的选择牵绊在进藤光身上，以至于要让进藤光的生与死，来为自己的生与死负责！
……自己还是想要活下去的吧！所以才执著于救他，不是么？
生命的消逝，在血腥的战场上似乎是理所应当；但是，一个人一辈子，能遇到多少能够让自身不顾性命之虞而想要拯救的人呢？
就算身在战场，人之所以为人的本性，还是没有因为对鲜血的司空见惯而被腐蚀一空，这虽然是混乱年代的不幸，但同时也是塑造人格丰碑的不可或缺的特殊环境。
如果没有战争，塔矢不会遇到翔；如果没有翔的死，塔矢不会遇到进藤光。
——命运是环环相扣的齿轮，一个偶然带来另一段人生的际遇；每一次选择，都无法超脱在时间之外，所以，追悔是最无可奈何，也是无法挽回的行动。
只能向着看不见未来的方向，蹒跚而且坚定的前进——就像这场战争。

Chapter 30
伊角与和谷在地下室的入口焦急的等待着。
由于武装直升机前来增援，整个战斗的形式立刻逆转开来，原本处于绝对不利的盟军现在已经完全控制了第四战俘营，守备这座战俘监狱的敌国士兵，马上就翻转身份成为了阶下囚。
两架直升机先行带着重伤的牙木小队离去，剩下的则在低空徘徊着继续扫荡周围的残军。
地面战斗已经结束，唯独没有找到战俘营长官高永夏中校的踪影。塔矢进入地下室很长时间也没有上来，伊角和谷心里的不祥预感都在来回翻搅。
“到底怎么回事？要不我们干脆攻进去！”和谷转头对伊角说。
“下面埋了炸弹，不能进去送死。”伊角静静的回答。
“真的会有炸弹吗？为什么我们要相信敌人的话？！”和谷急得直跳脚。
“塔矢相信他。”伊角盯着地下室入口的铁门，想起那个叫洪秀英的医生平静而坦然的面孔。
“而我对塔矢想要救阿光的心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塔矢亮正面对着挟持进藤光的敌军军官，双方以两把手枪相对峙着缓步从地下室走上来。
“开门吧。”高永夏微笑着对塔矢说。塔矢没有回答，也没有放开正对着高永夏的手枪和视线，另一只手绕到后面拨开门锁发出“哗啦”一声。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夜色和火光就冲了进来，照亮塔矢脸颊流下的汗水。
“不要开枪！”伊角及时的大喊一声。
塔矢亮黑发白衣的身影缓缓的从铁门里面退了出来。伊角一手抓住要冲上去的和谷，一手暗中抓紧了手枪。
塔矢继续后退，却双臂平端举着枪指向刚刚出来的地方。在场的人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次行动的目标正被劫持，被作为人质！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个在夜色下更加漆黑的入口。
——仅仅剩下几丝余辉的金发，从浓重的阴影中露了出来。接着，在场的众人就都看见了那个曾经朝气蓬勃的年轻身影——曾经的那个！
伊角全身剧烈一颤，和谷失声叫了出来“阿光？？！！”
深蓝的飞行服残破不堪，染着或新或旧的血渍，包扎伤口的绷带早就全部被血液浸透，或松或紧的缠在身上各个地方，而裸露在外的皮肤着全部显现出失血的苍白，在夜光下现出非正常的青色。低垂的头，除了鼻翼微弱的翕动送出丝丝缕缕的白色哈气之外，几乎没有生命迹象。
高永夏有些悠然自得的站在光身后，完全不理会身边重重的盟军士兵包围——右手中的手枪，紧紧地顶着进藤光的太阳穴。
伊角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早就想到高永夏会虐俘，但绝对做梦也没想过他会将重要的飞行员凌虐得如此不成人形，生不如死！而这就是塔矢那天看到的进藤光吗？！！
伊角偏头看了一下塔矢。冷冽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伊角还是通过他微微颤抖的身体，感知了在他内心深处已经无法熄灭的黑色愤怒火焰！
“王八蛋！！！”和谷几乎歇斯底里的吼着，对着高永夏端起了手枪，就在扣动扳机前的刹那被伊角一拳挥开，子弹砰的一声飞上了天。
盟军方面立刻起了一阵骚动。很多士兵都为高永夏的虐俘行为愤怒不已，“杀了他！”的喊声此起彼伏，只有距离高永夏最近的塔矢亮不为所动，始终保持着随时射击的姿势对着他。
“啊呀呀，麻烦了呢。”高永夏扫视了周围一圈，看向塔矢，不慌不忙地说：“这里好吵啊，我想换个地方了，你给我们想个办法吧，长官先生？”说罢右手一用力，光的头就随着那手枪无力的向左一歪。
塔矢端着手枪不敢轻举妄动。心脏的狂跳声几乎要震碎他的鼓膜，还好大脑没有因此而失去冷静的判断性。
“你要什么？”塔矢镇定下来，沉稳的问。
“飞机咯！”高永夏偏头示意半空中盘旋的“阿帕奇”直升机。
塔矢接过士兵递上来的话筒，命令最近的一部“阿帕奇”马上降落，全部战斗人员撤出，只留下驾驶员。
伊角紧张的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塔矢不可能让高永夏就这样带着光逃之夭夭，但是如此简单的就答应敌人的要求，塔矢究竟在想什么？！
高永夏挟持着光爬上飞机。“阿帕奇”的巨大螺旋桨掀起冲天的气流，直升机就在众人眼睛之上缓缓的爬升起来。
塔矢的目光始终尾随着那架飞机，黑色的眼睛闪出了下定决心的炽烈光芒。
“谢谢了！”高永夏在飞机上探出头来，“那么——你们就都去死吧！”只见他的手臂远远的伸出，紧握的拳头似乎动了一下，然后一个黑色的小方块就从空中落了下来——
“糟了！”塔矢大喊一声，“全体人员后撤！！”
——还没有等到他的话讲完，最后几个字就消失在由小变大的轰隆声中——布置于地下监狱的炸弹被引爆了！
冲天的火光再次从战俘营中心地带爆出，带着大地的震颤席卷整个区域。士兵们来不及逃走的叫声马上便被接连的爆炸声淹没，房瓦，砖块被气流抛到了天上，再坠落回来成为伤人的武器——
幸而剩下的十余架“阿帕奇”没有降落在地面，见状它们纷纷冲向爆炸中心区域扔下绳梯救援地面上的士兵！
第四战俘营再次成为人间炼狱。被高永夏抛弃的士兵几乎全部成了这次由他们长官下令的爆炸行动的牺牲品，而盟国士兵则由于“阿帕奇”的及时营救而损伤无多。塔矢悬空在绳梯上被7号直升机直接吊到半空中，看着陷入一片无可挽救的火海的第四战俘营，一股夹杂着满腔的愤怒与悲凉的感情从心脏爆发出来——他紧紧地攥着绳梯，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
高永夏！我一定要你为所有人陪葬！！

——那是塔矢亮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却在现在如此强烈清晰，以至于让他自己事后都几乎无法相信的一种念头。在这之前，他虽然恨过，也有过怨天尤人的时候，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将这种内心流淌着的情感付诸于任何行动或加诸于任何外人的身上；而这一刻，当他目睹高永夏的所作所为之后，竟然再也不能将这种偶尔才会出现的负面感情仅仅压制在心理层面上，而是不可抑制的想要把这种极度恨意诉诸于最直接，最有效的行动，那就是——杀戮。
塔矢亮觉得身体深处的细胞都在愤怒的嘶吼着，眼前都是鲜红的血。
“追！”爬进7号机机舱之后，塔矢濒临疯狂的下达了命令，他的声音嘶哑不堪，不稳的声调，竟像是喋血而泣。
他自己很清楚，这场血腥的恶战，将他灵魂的原本空白一片的某个部分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黑红。
雷达马上追踪到了被高永夏劫持的12号直升机。驾驶员报告这架飞机现在正朝着海岸线飞去，估计是要飞向驻留在不远处的敌国联盟海军舰队。
“最大速度！不能让他跑了！”塔矢喊。雷达显示另一架编号为3的直升机正跟着他们前来，塔矢知道那是伊角和谷二人无疑。
“是！”驾驶员回答，直升机的行进速度立刻加大到峰值，向着前面的飞机追去。
进藤……我不会放弃！
紧紧盯着眼前看不透的黑暗，塔矢攥紧了手中的步枪。
漆黑的虚空之中，几个光点伴着愤怒的轰鸣，毫不留情的划破混沌的黑色。
驾驶员判断高永夏所在飞机的驾驶员故意未以最大航速飞行以便于追击，于是10分钟过后，编号为12的“阿帕奇”红色的机尾灯和反光标识就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追上去！”塔矢大声命令。
“那很危险，上尉！”驾驶员出声阻止。
“追上去！！！”完全听不见驾驶员的话，塔矢强硬的重复命令，说罢伸手拿起步枪，再将左侧的机舱门推了开去，对着舱门与机体的结合部位不由分说地开了一枪，在驾驶员倒抽冷气的惊呼声中，厚重的直升机舱门从机体上直坠而下——
“塔矢？！”后面的伊角和谷也下了一大跳。
“从右侧追上去，尽可能靠近！！”塔矢蹲在舱门端起步枪。
“是！”
直升机一个偏转，塔矢紧握住门边的把手才没有摔出机外。扑面而来的狂风将他的黑发吹得零乱一片，白衣也在风中飒飒而舞，像激怒的白色火焰，更像战争之神战车上迎风而振的车帷。
几秒钟之后塔矢追上了高永夏，形成两机平行飞行的形势。塔矢没有丝毫犹豫的将脚蹬在起落架上，稳定住身体对着另一架飞机端起步枪，然后决然的扣动扳机——
“砰”。
对方飞机的舱门玻璃上部立刻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圆洞。随着塔矢所在的直升机一个急速上升，对方飞机尾部射出的一排子弹全部落空。紧接着，对方飞机的右侧机舱门猛地被拉开！
“下降！”塔矢本能的感觉不妙，转头命令驾驶员。
两机重回并排态势。塔矢看清了对方的动向——高永夏竟然以进藤光为盾牌挡在机舱口！塔矢在不到十米的距离清楚地看见，一头红发下的那双冰蓝的眼睛所闪耀的嘲笑和得意的光芒！
塔矢握着冰冷的步枪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右手在扳机环里渗出了满满的冷汗。
“上尉！到海岸线了！”驾驶员向塔矢喊，前方的视界也开始出现粼粼的波光。
怎么办，怎么办？！塔矢大脑一片空白——被高永夏推到机舱门的光依旧没有张开眼睛，前额的金发在螺旋桨狂风中上下翻飞，手上的绷带像火鸟的翅膀般激烈的飞舞，露出苍白冰冷的皮肤……
进藤……我该怎么办！！！塔矢的眉梢，无可抑制的颤抖着！

突然，让塔矢几乎瘫痪的大脑意识重新向一个点集结的状况发生了——
那双已经不知闭合了多久的琥珀色眼睛，似乎是受到上帝的召唤，竟然在这时候，缓缓的张开来！
塔矢的双眼蓦然间不可置信的张大，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现实，还是他自己所幻想出来的他心里面最急切的一个祈愿！
但是他看见的不是幻象——进藤光，在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几十分钟之后，真的醒了过来！只不过他的四肢还处在贫血的短时间麻痹状态，因此无法一时做出反应。
塔矢把步枪从眼前移开了一些，以便于确认事实的真伪。
“进藤……”片刻之后，这个自从140多个小时之前就再也不敢说出的名字，静静的伴着直升机的轰鸣和寒风的怒号，从塔矢苍白的唇间飘了出来。
“上尉！进入敌军航母战机攻击范围！”驾驶员的喊声传来。塔矢一咬牙，重新端起步枪，却没办法隔着进藤光的身体瞄准高永夏。
“可恶……”塔矢咬牙咒骂，却深感无可奈何的窝火。就在他进退维谷之时，突然后两机后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高永夏飞机的后部螺旋桨就在一片火光和浓烟中宣告报废，整架飞机一下子失去平衡，开始剧烈的摇晃！
开火的，是后面刚刚赶到的伊角和谷。
就在塔矢的飞机为避免冲撞不得不拉远的瞬间，他看见应该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进藤光扳住钳制在前胸的高永夏的手臂，狠狠用力向后一扭！
“进藤！”塔矢惊叫出来。
“进入护卫舰主炮射程！”驾驶员的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叫起来，“上尉，我们怎么办！”
“靠近！”塔矢大喊一声，抓起旁面的缆绳缠在手上，再次端起步枪——对准机头部分的油箱，毫不犹豫的射击！
随着“咚”一声，对方飞机的油箱破开一个大洞，燃油不由分说地从中倾泻而下，在空中划下了呛人的黑色烟雾！
机舱里，光正和高永夏扭打做一团。光的左手紧紧钳制着高永夏持枪的右手，并借助机身的剧烈摇晃一下一下的将他的手腕向舱门的钢梁砸去。这时驾驶员也丢下操纵杆扑了上来。高永夏奋力抵抗，无奈耐不住两个人的同时压制——趁着光体力不够力量不足，他一下子推翻了光跳了起来，直接指向光的手枪却被驾驶员一脚踢飞出去。而飞机再次剧烈的摇晃了一下，高永夏一个站立不稳，竟然向着大开的右侧机舱门摔去——
“砰！！！！”一发金色的步枪子弹，不偏不倚的从他的眉心穿过。
高永夏冰蓝色的眼睛最后映进的人影，是将他的罪恶战争生命毫不留情的打入地狱最底层的人——白衣，黑发，单纯而强烈，却带着坚强与智慧的年轻军官，塔·矢·亮！——而他也只能在地狱的无尽煎熬和忏悔中，才能知晓这个名字了！
高永夏的身体就带着视网膜上这最后一个黑白分明的审判官身影，从机舱里毫无阻碍的向海面坠落下去。冰冷的海以它的广大和强大承接这一具罪行累累的躯体和灵魂，再以自己的绝情将它们彻底撕碎，冰封。

“进藤！”塔矢丢下步枪，将手中的缆绳甩过去。12号机的驾驶员打开了另一侧的舱门，抓住了伊角和谷的直升机抛下的绳梯，跳离了即将坠落的直升机。
进藤光坐在机舱里手抓着地板边缘保持平衡。刚刚太过剧烈的搏斗让他的失血症状更加严重，现在他就算多么剧烈的喘息，也始终不能保证大脑所需的全部氧气，因此眼前的事物和人有些模糊不清，耳边的声音也时断时续，像狂风中无线电的颤抖。
“进藤……”
那个呼唤他的声音，那么熟悉啊。
第一次听见那个沙哑的呼唤声，是什么时候呢？……光的眼前出现了黑雾中的控制面板，头顶上打不开的舱盖。
那个时候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含着惊慌，连带着一些来自于过去的痛楚。
送出那个声音的，是一双看起来总是血气不足的唇，然后是苍白平滑的皮肤，线条坚挺的鼻梁，漆黑如夜深邃如梦，总是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寂寥的的墨色瞳孔…黑色的长发直亮整齐的垂落在肩角，消瘦却坚忍的身躯……
——那就是他啊！
塔矢亮，从那个响着慵懒JAZZ的夜晚，就在进藤光的灵魂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无论他们两人承认与否——有时候，际遇就是如此奇妙的东西。而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不可或缺的偶然，才让他们的存在在对方的人生中成为描着高亮的一笔重彩！
清楚地看见了被抛进舱内的那条缆绳，光听见了自己心中最本能的那个声音，也是这几天几夜以来支撑他没有放弃自己生命的灵魂最深处的声音——
——我要回去！回到他的身边！
因为我曾经决定，要让他的梦想飞上天空！
因为我曾经承诺，要一直保护他！
因为我曾经祈愿，要跟他一起活下去！
因为……
心中一股洪流从胸膛中漫溢开来，那是进藤光长久以来都刻意忽略的一种真实的情感，现在剥去了掩饰它的种种行动的外壳，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因为……我爱着他………………
剧烈的摇晃，轰鸣的机械声，猛烈的风中，进藤光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灵魂的声音。
他集聚了全身所有剩余的力量爬了起来，一点一点的挪向右侧舱门。全身伤口的剧痛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意识，却没有模糊他眼睛里那个人的身影……
就在光颤抖着手伸向那段缆绳时，一个场景突然定格般从他眼前经过。
——那是一片狼藉的废墟中，伸出来的一只蜷缩着的焦黑的手。
光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了回来。亚金色的双眼突然梦魇般的罩上一层阴霾——
流着泪的年轻妇女，目光绝望的老人，愤怒而迷茫的民众。
残破的楼房，冒着烟的废墟，支棱向天的钢筋。
红的已经发黑的，血。
直升机突然发出了“哐啷”一声巨响，接着舱内报警系统铃声大作。
“进藤！”塔矢高声叫着，进藤光所在的那架飞机，马上就要坠毁了！
“我是……”进藤光颤抖不已的唇间，吐出了丝丝的气流。停在半空中的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进藤光！抓住绳子！！！”塔矢半个身体已经探出来，黑发在风中上下翻飞，狂乱的就像他现在的心。
光恍恍惚惚的听见了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声音，……最后一次。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双手上洗不去，逃不开的无辜者的血，那是他们对于生命无端被夺的无尽的怨恨和控诉！
“……杀人的……刽子手……”眼底涌上一阵滚烫的激流，让不远处之外那个黑发白衣的身影，模糊的看不清楚！
光一阵窒息，全身的力量似乎被死神抽走，只等待他这一副躯壳到地狱报道——那个跟高永夏所到之处一样的，惩戒杀人者的地狱！
所有悲哀痛苦的事实沉淀过后，只剩下那仿佛来自命运之神的冥冥之音——
回不去了。
随着“轰隆”一声，进藤光所在的直升机前部爆出一团耀眼的金色火光，螺旋桨瞬间失去动力，整架飞机不可抗拒的向着漆黑冰冷的海面直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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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7章。
大家看了有哪里接不上的要记得告诉我哦！
你们也知道，变态大叔很饿的。

嗯，MV也很好看！要想办法连过来才行。

CHAPTER 31
塔矢亮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随着那一团火光照亮了进藤光苍白疲惫的侧脸，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双一向都闪耀着自信光芒的亚金色眼睛，此刻却深深地刻着不可救赎的绝望！！塔矢的心在那一秒钟开始，也随着那唤不回的光芒，一点一点沉入黑暗……
他一直缠在右手上的浸透了光的鲜血的绷带，一圈圈的松散开来。
进藤光在坠落开始的瞬间深深地看着塔矢亮。
——对不起，终究还是食言了。
塔矢，我回不去，真的回不去了。
求你……不要原谅我……
疯狂的下降开始了。光在剧烈的沉降中缓缓闭上了双眼，塔矢黑发白衣的身影，就此镌刻成进藤光生命中最后的镜头。
“永别了……”光喃喃地说，最后一丝凄决的微笑，浅浅的在唇角淡开。
在塔矢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眼前的直升机就拖着浓重的黑烟向海面上撞去！！
“天哪！”驾驶员一声惊呼，马上跟随坠落的12号直升机快速下降，无奈怎么也赶不上自由落体的加速度，就更别提拦截了！！
所以塔矢亮眼睁睁的看着那架飞机的黑影在他眼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然后海面上发出巨大的哗啦一声，几米高的水花飞起，飞溅的腥白在不知何处射来的光芒中，闪耀着眼泪般的光芒……
“阿光——————！！”后面一架直升机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唤声，充斥着塔矢的听觉，不过，瞬间就被平和的天籁寂静的掩埋——因为他的世界里，已经再没有别的声音。
塔矢所在的飞机已经下降到距海面几十米的高度，并且还在持续下降——
机舱里的塔矢亮，愣愣的盯着还在泛起剧烈白色浪花的海面。
——不，我不原谅！
不会原谅这个为了别人的梦想而不顾性命的傻瓜！
不会原谅这个总是用大无畏的笑容击退别人心中怯懦的笨蛋！
不会原谅这个……背弃了自己诺言的……骗子！！！
深黑色的眼睛，在夜空下闪耀出沉痛的波光，那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似曾相识的空旷寂寥的海面上悔恨终生的深深以往……曾经苦苦支撑的世界从一隅全然崩塌，尽管他发觉自己并不清楚那世界，究竟是由谁来支撑？
无能的塔矢亮，到最后，还是……
没 有 办 法 拯 救 任 何 人 。……

一直死死钳着机舱门的手，决然的放开；一直被攥在手心的那条血色绷带，彻底解放在半空中——
惨淡的银蓝色光芒，那是属于夜的苍穹的悲伤颜色。寂静的纷飞，带着再也无法消散的血色，静静地在空气中堕落……
直起身体，强烈的气流将冷洌而带着血腥味道的海风狠狠地扫过来，像愤怒的斥责。
刚刚还被愤怒的杀意罩上了血丝的黑色双眸，恢复了深邃的常态。
黑发飞扬，绝望的抽打着苍白的脸颊。
白衣包裹的清瘦身体直直的探出了机舱。
我，来了。
伊角与和谷还没有从光已经坠海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就看见前面飞机上塔矢亮纯白空灵的身影迎着淡淡的蓝色光辉，伴着驾驶员惊慌失措的失声高喊，毫不迟疑的从距离海平面近十米的直升机上逆风流星般一跃而下————！！！！！
进藤光，你又一次食言，我不会原谅你。
因为你的生命，是我的责任。
也是我的希望……
那是塔矢亮生命中，失而复得的温暖光芒啊……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漆黑的大海迎面而来。
塔矢亮觉得自己笑了，平生第一次笑得如此自由，那么发自内心。
——这是他生命中，最无悔的一次选择。……以前的种种犹豫，迷茫，在这一刻彻底云开，他只想最忠贞的按照自己最原始的想法，按下对生命的选择！
从这个瞬间开始的瞬间人生，塔矢亮不会再让后悔的泥石流侵蚀自己的灵魂，只让那种叫做随心所欲的情感，无限的在胸膛中蔓延开来。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们——不，是你。
——————是进藤光。
随着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白色的身影就此消融在不见底的黑色大海中。
螺旋桨带起的狂风中，一条血污的绷带，在漆黑的空中毫无目标的来回翻飞，翻涌的红色与白色，像对逝去者的最后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