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即将降临——一瞬间，他居然只想到了一件事。
又食言了。
这遗憾竟让他忘记了害怕。
“进藤少尉！你没事吧！”前方传来熟悉的语言，光几乎瘫痪的神经惊讶的振奋起来——眼前的人赫然是竹野内！
“你……！”光咬牙想骂他，却被竹野内一把从地上拖起，“我在军校的射击成绩是最高的。”说罢架上光的一条胳膊。
“我们快走吧。”
光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就在他的惊奇还没有过去的刹那，一声刺耳的刹车响伴着刺眼的光芒照亮了他们身前的一切——
“砰——”
“少尉！”枪响之时，竹野内本能的将光向身旁狠狠一推。光甚至没有来得及在身体重心的突然改变中闭上双眼，就看见竹野内的身体在空气中猛地颤了一下，然后直直的向后仰去——
晶亮的辨识牌，反射着灯光，静静的随着主人的身体滑落，宣告生命的终结……
“竹……！”光甚至没有来得及再喊出战友的名字，后颈就生生传来一声闷响，眼前所有的景象随即全部消失。
全盘的黑色中，出现了一点点的光芒。水波般渐渐荡漾开来。
什么人的……面孔……
记不清模样的父母？
明明？
佐为？
伊角？和谷？
……好多张面孔出现在眼前，快速切换如屏幕上不断跳跃的模糊数字。

Chapter 25
他的意识再一次浮上清醒的海面的时候，就有朦朦胧胧的阳光从身边的某个角落射了进来，伴着缓缓明亮起来的视界，右腿的疼痛也在第一时间袭上，加速了他的清醒。
“进藤少尉。”
一个陌生的声音猛地冲进耳膜，让进藤光明白自己虽然身处人间，却不是他熟悉的那片土地。
嘴唇干涩，喉咙犹如经过沙漠狂风的洗礼，进藤光试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勉强活动僵硬的颈椎，转向声音过来的方向，他看见了一张同样陌生的脸孔。
黑色的短发紧贴着耳朵上沿，一张稚气未脱的圆脸上却写着深深的无奈和疲惫。这个看起来比光还要年轻的身着淡棕色军装的青年正直直的看着他，微微卷起的领口上，别着缩小的国徽纹样——光猛地一惊，那是一枚古老的圆盾牌图案，跟他之前看见的在那几架苏-45机身上的涂装一模一样！
“这里是你们口中敌国联盟的第四战俘营。”年轻的军官惨淡的一笑，“我是这里的医生副官兼翻译，洪秀英。”
“……！”光用力一挣扎把身体撑了起来，然后胸前哗啦一响，他低头就看见辨识牌的银光。
一阵眩晕突如其来，光眼前一黑，接着就栽到了地上，秀英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忙扶起光，边用光听不懂的语言向门外叫了一句什么，立即就有两个看似军队医生的人跑了进来。
光稀里糊涂的被重新架到了床上平躺。无意识中他本能的想把胸前的牌子扯下来却发现手臂根本毫无作用。
因为他对一件事很清楚。
那就是，如果被凤凰基地知道他还生还的话，恐怕就又要有一场夺回战争了。
而且塔矢在那里。
几个陌生的外国人围着他忙前忙后，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然后右手臂猛地被什么冰凉的一刺，不到片刻光的双眼就再次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暗……
世界消失前的瞬间，一双黑色的眼睛再次在灰白的天花板上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两个士兵架着走进一间只有一个小窗户的房间的时候，进藤光还没有完全清醒。大量的失血让他的意识还没有再次完整的浮出水面，只有右腿隐隐传上来的痛感，随着脚步的蹒跚越来越清晰。
被按在一把硬邦邦的椅子上，无力的双手被反扭过去绑在椅背上。进藤光就像玩具娃娃般任人摆布。
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光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
“进藤光少尉。”
某个声音一下子提起了他混乱不堪的记忆中枢——
“……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呢。”
——把辨识牌还给他的那个人！

光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向前看过去。
从这个房间唯一的窗户射进来那稀少的一束强光正好照在那个人面前的写字台上。光柱的后面，一位军官斜坐在椅子上，一条手肘支在台面，正用一支笔有节奏的敲击着。
棕色配以白色装饰的华丽军装，立领口两侧圆形的领徽呈现出复杂的图案，袖口四道细细的白色袖标昭示着这个人的高位军阶——最让光惊讶的是，那人有着火焰颜色的半长血红色头发，像随时都会射出愤怒的利剑。
这是个美男子。但是现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着微微眯起，看着对面的战俘。
“我是这座战俘营的最高长官，高永夏，军阶中校。你要记住我的名字，因为这是你认识的第一个你们口中‘敌国’军官的名字——同时也是最后一个。”
“进藤光。编号ULAFPH20300478。”光咬着牙说出自己的姓名编号，这个人傲慢无礼的话语尖刺一般扎进他的耳朵，要不是现在虎落平阳，光早就跳起来诉诸武力了。
“我们就单刀直入吧。进藤少尉。最为战俘，你有义务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来保障你自身的生命安全——就是你的座机。”
高永夏换了个姿势，双手都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他那头火红的头发便在光柱里散射出耀眼的光芒。
休想。光把头一摆，甩给高永夏一个侧脸。
“进藤光。编号ULAFPH20300478。”
“呵呵。”面对光的负隅顽抗，高永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缓缓的站起身来——沉重的军靴踏在木头地面上轰然一声。
“想在这里当英雄？”
光听见那脚步声不急不缓，就像逗弄笼中的猛兽般走过来，停在他身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颌就被一只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地扭向正面！
“……！”光一愣，然后不得以顺着力量的方向看上去。
“跟我说话的时候最好看着我，否则……”
“咔”。
一把手枪指在进藤光的额心，伴着他的一滴冷汗。
“长官。”一直静立在光身后的人轻轻的出了一声，“……您的手枪里有子弹啊。”
那是洪秀英的声音。
仿佛被提醒一般，高永夏向光身后看了一眼，然后缓缓的移开枪口。
“说吧。那个系统的再启动密码。”高永夏居高临下，冷冷的俯视着光，黑色的手枪还握在手中。
光恨恨的抬眼看上去——高永夏穿的是长款的军服正装，垂到膝盖的军服之下是黑色的高帮军靴，包裹着修长的身体，带着一种摄人的气息——那是属于战场的血的气息。
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战俘营的长官。
“进藤光。编号ULAFPH20300478。”光把目光转向墙上的小窗。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高永夏的声音突然带着一阵阴风吹进进藤光的耳朵。
“带他过去。”他对一直站在门口的秀英简单的下着命令。秀英开门向外面喊了一句什么，立刻就有三名士兵走进来将光架起来尾随着高永夏走了出去。
光一路被人粗暴的推搡着走出这栋建筑。高永夏的背影在前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长长的服装下摆，让光模模糊糊的响起了另外一个人……
第一次见到塔矢身着军装的那次，是多久以前了呢……
进藤光的心一阵抽痛——不管生死，以后，就只能与那个人和所有人在记忆中相见了……
楼门大开，强烈的阳光一下子让光失去了视觉，他本能的一转头，身后的士兵马上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又走了几步，光感觉到前面的敌国军官停了下来转向左边。身后的士兵一扳他的肩膀让他停下，然后又推着他转向左边的一面铁丝围栏。
光定睛看过去，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他的飞机，他的G-6。
他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座机尾翼涂装，但是现在却没有办法再将那个已经被拆卸得七零八落的物体称之为“战机”！
——机身的所有外壳已经全部被拆下，露出内部精密复杂的机械，光能认出的油管，导线束全部被掏了出来从机身一直垂到地面上；然后，光清清楚楚地看见，有十几名工作人员，正在使用高温焊割机将G-6的机翼切割开来！
“干什么？！”光一下子挣脱身边的士兵，猛地抓住铁丝围栏，死命的抓着。
“当然是废物利用。”旁面的高永夏不慌不忙地说，“怎么，还有‘回去’的打算吗？”
“……！”进藤光用仇恨的眼光紧紧盯着高永夏。
“所以，”高永夏忽然转过来走近光，然后狠狠地抓住光的飞行服衣领，一把提了起来，“在你把启动密码告诉我之后，它就可以安然归西了。”
“休……想……”被卡得透不过气来，光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高永夏的脸瞬间黑了，手上一个用力把光径直摔了出去，“把他给我拖回去！”
光又被押回审讯室。高永夏显然是对他很没有耐心，脸上已经没了前一轮审讯时耐着性子的表情。
“进藤少尉，你最好合作些，免得我们双方都麻烦。”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光面前，高永夏一边把玩着手枪，一边恼怒的说。
“进藤光。编号ULAFPH20300478。”光两眼目视前方。
“咚！”然后只感觉到眼前一黑，从额角传来强烈的一声钝击让他几乎失去意识，随后刺痛就不由分说地席卷整个脑海，连高永夏随后的声音都变得飘忽起来。
“……”眨了眨眼睛，光稳定下自己的头，然后就觉得一股热流从眼睛上方流下来，一直延伸到颧骨，还在不停的流下去。
高永夏甩了一下手中的枪，“下次就是子弹！”
冷冷的甩下愤怒的威胁后，红发军官摔门而去。光听见他对门外的人喊着什么，却是他不明白的语言。
头上的剧痛拖拽他的意识再次沉沦于黑暗，光颤抖着合上眼皮，竭力的调整呼吸。然后听见身后的房门轻轻一响。
有人走到他的面前，擦去他额角的血，然后迅速的用纱布盖住他的伤口。
“进藤少尉……”轻缓的声音传来，光勉强张开眼睛。
黑发，白皙的皮肤。
塔矢…………
“……”光嘴角一动，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也就在那瞬间，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洪秀英。

三小时后，高永夏坐进军用吉普车，身后的进藤光被反铐着双手在两名士兵的押解下推进后座。随着中校所在的这部车开出战俘营，后面的三辆装载荷枪实弹的士兵的卡车也跟着驶了出去。
看得出高永夏对秀英的所为很生气，以至于这次出行甚至没有命令副官跟随。
光被两名士兵夹在座位中央。简单的判断方向过后他发现这辆车居然正沿着MARS山脉驶向凤凰基地的方向！
高永夏……你想干什么？光咬紧了牙。
路程上的颠簸让光没有得到很好处理的腿部伤口有恶化的倾向。四个多小时的路程后他被从车里面拖出来，刚在地面站定，刺进他视网膜的景象就让他僵硬的再也无法进行下一个动作——
那是废墟。大片的恐怖的废墟。
苍蓝天空射下的苍白的阳光，忧伤的照耀着他眼前的这个村镇。摇摇欲坠的三层小楼只剩下一个破碎不堪墙面孤零零的矗立着，原本白色的外壁被斑驳不清的黑色棕色胡乱的涂抹，其间还夹杂着清晰入骨的暗红色。窗户的玻璃零落不全，尖利的破碎边缘还挂着被烧焦的布制品的碎块。一楼的部分则完全被塌落下来的石块，砖块，木材所掩埋……
进藤光身体里的血液完全冷掉。他不知他所面对的这片地狱，到底意味着什么。
视线僵直的向下看过去，在堆叠而起的房屋废墟中间，一只乌黑的手臂佝偻的伸出，被火烧过的衣袖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光像被烫到了一样跳了起来。
“……那边风景不错啊。”一直静静观察光脸色的高永夏，忽然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光脸色苍白的看过去，一片嘈杂的吵嚷声便传进耳朵。
“可怜的人哪，为了那微不足道的一桶水兵戈相向呢。”高永夏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说。
激愤的两拨民众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处于双方交锋边界的一些人已经揪住对方的衣领，愤怒的几乎要诉诸于赤膊武斗。
高永夏命令手下将混乱的人群隔离开。穿着深棕色陆战军服的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人群不由分说地用钢枪将人们隔离开来，却无法阻止带着仇恨的石块或其他的什么东西向对方的阵营里乱抛。
“好看吗？进藤少尉？”高永夏正对着进藤光，再次抬起手臂。
“这边，”他指着光身后的方向，“是第四战俘营的方向。”
光不明其意的盯着他。
“这边呢，”又指向他自己身后混乱民众的方向，“就是你们轰炸的L城那个附属城市的方向————”
光的脑袋轰隆一声。
还清楚地记得发现被敌方战机包围的时候，为了减轻机体重量便于逃跑，他命令导航员打开导弹舱门的亲口说出的命令——
“把炸弹都扔下去！”
仓皇的逃窜时，他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注意看他到底把那些炸弹丢在了什么地方！
难道………………！！！！

Chapter 26
“不行。”
绪方精次推推眼镜，毫无余地的拒绝。
站在他对面的塔矢亮，面无表情地紧紧地盯着他，黑色的眼睛马上就要喷出激愤的熔岩。
“小亮，凤凰现在正处在非常时期，你这个要求，我们的确……”一旁的市河左右为难的说。
塔矢不再说话，看了旁边的市河一眼，接到对方向他投来的“让我想想办法”的眼神后，他礼节性的敬了军礼走出司令办公室。
看着那扇门不甘心的关上，绪方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
“他以为我就不想把那臭小子救回来吗？”点上香烟才发现烟灰缸里早已盛满烟蒂。“可是一旦我们兵犯那个地方，后果就不可预料啊。”
市河看着绪方紧缩的眉头——国际公约有明确规定，战俘营不可以虐待敌国士兵，而任何攻击战俘营的行为都将被作为战争犯罪行为诉诸于军事法庭——所以，绪方不是真的不想营救，是真的找不到名正言顺的营救方法。如果贸然出兵，更有可能招来对方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对于元气未复又四面楚歌的凤凰基地来说，这无疑是自取灭亡。
“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进藤死？”市河还是静静地问。作为女性，她无法不将感性理由优先考虑。
“你觉得我想么？”绪方自嘲的一仰头，“进藤光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S中队了，小亮的状况更是让我担心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市河听出了绪方话外的意思。
“唉。”绪方沉沉的叹了口气，转眼望向夕阳中起伏的MARS山脉。
塔矢从司令办公室出来，径直奔向203连的飞行员宿舍。一身军官服的他在士兵住处的走廊里特别的显眼，只是他自己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就连普通士兵例行的立定敬礼都没有回复。
所以当他闯进伊角跟和谷的宿舍时候，理所当然的让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其余人出去。”盯着伊角跟和谷，塔矢冰冷无情的说。原本在宿舍不知说着什么的其余三四名飞行员，闻言无声的退了出去。
“塔矢，是不是有阿光的消息了？”急性子的和谷连忙凑到塔矢身边，甚至忘记了这座冰山可能潜伏的危险。
“是的。”塔矢面无表情的回答，但是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光泄漏了他起伏不定的心境，“已经确定他的位置。”
但是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一边的伊角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问。
“……在哪里？”
“隶属于敌国联盟的……第四…战俘营。”好像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一般，塔矢的声音低沉缓慢。
伊角从塔矢闯进门的时候就大体上知道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因此现在塔矢的话所带来的冲击力对他来说远没有对于和谷来的激烈。
“战俘营？！？！”大喇叭失声叫起来，“阿光他……被俘了？！”
塔矢也顾不上去瞪和谷，径自压低了声音对伊角说：“我们三人要去救他。”
伊角心里暗暗的佩服塔矢。他们二人素来与塔矢接触不多，相信塔矢对他们的印象多半都来自于进藤光的描述。而在这种时候塔矢的话语里居然没有一丝征询他们二人意见的语气，让伊角不得不感叹他对别人心理的把握能力——塔矢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否则他不会亲自跑到这里来找他们；所以，既然来了，就有万全的让他们二人无法拒绝的执著。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伊角点头答应的同时，无法制止内心的疑问。
“所以下面的事我来安排。今晚十二点你们到凤凰西侧第二出口那里等我。”得到了两人的确认，塔矢不动声色的说，然后对两人点了一下头，就快步的转身出去。
“唉唉……回来就惨了，一定受处分。”和谷抱着后脑勺向后仰去。
“……如果回得来的话。”伊角微笑着接上一句，没有让和谷听见。

塔矢接下来去了基地医院。这一阵子的过度操劳让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况且前一阵子开刀的伤口因为没有良好的恢复而时时隐痛，很多时候不得不靠止痛药物来控制。中村医生怀疑他腹腔内的炎症并未随着胆囊的摘除而全面消除，但是这个顽固病人每次都只要求医生给他止痛药，他也没办法。
塔矢从药房出来的时候遇见了明明，简单的点头过后明明停下脚步看着塔矢远去的背影和手中不同寻常的药袋起了疑惑。再转身，明明闪进了刚刚塔矢出来的那间诊室。
“两个月的药量？！”听着医生的话，明明抽了一口冷气。
“是啊，我也觉得这不符合常规，但是他一再坚持。我正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往上面汇报。”中村医生皱着眉头。
“不，你先不要去。”想了一下，明明拍拍中村医生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向塔矢刚刚离去的方向。
明明想办法进入军官宿舍的时候，塔矢正坐在写字台后面发呆，他面前铺着的，就是第四战俘营周边上百平方公里的地图。听到有人敲门，塔矢没抬眼睛的把地图一折，然后起身。
“藤崎医生。”没有丝毫惊异的看着明明，然后侧身将她让进房间。
明明先是扫视了房间一圈。军人的宿舍格外整洁，似乎几天没有人回来过的样子。两张单人床中间夹着矮小的床头柜，上面凌乱的丢着空药瓶，玻璃杯。唯一显出这里有人类气息的就是各种书籍图纸堆满的写字台，上面铺开的一张很大号的纸格外醒目。明明目光稍一集中就看见了纸缝间露出的密集环形地形图。
就算光不住在这里，塔矢还没有撤去房间中多余的床。
明明知道自己来对了。
“你要去对不对？”倏的转身面对依旧站立在门口的塔矢，明明很突然地问。
“……”塔矢愣了一下，“藤崎医生，你……”
“你跟我说过，你会带他回来，所以你要去那个战俘营，对不对？”
塔矢没有回答，站在原地看了明明一会，叹了口气转过身打开书柜。取出自光搬进他的宿舍后就收起来的三个像框，用手指轻轻的拂去上面的灰尘，重新摆在它们一开始就身处的矮柜上。
明明不明所以的看过去。
褐色平整的三个木头框框里，是相同的两张面孔。一张是塔矢穿着深蓝色的飞行服站在一架B-30的起落架前，纯黑的发丝在风中轻快的飞起，年轻的脸上写着朝气和自信。
“这是我到VFR707的第一天。”塔矢轻轻的说，“那时候，翔已经到那里两个多月了。我身上穿的还是他的飞行员制服。”
然后他如水的目光转向第二，三个像框，那是两个人在跑道上的合影，还有一张两人身着便装，亲密的揽着对方肩膀大笑的照片。
“……这就是我们开始单独执行任务前一天，全连到海边度假时留下的。”塔矢轻轻摩挲着那个颜色略浅的木头像框，“第二天，他就……”
没有再说下去。明明也没有出声，因为她看见塔矢的眉梢在轻轻的颤抖。
“如果我当时奋力游过去，说不定翔还有希望活下来——可是我没尽力。”沉默许久，塔矢自言自语般的说，然后放开了一直握着像框的手。
“所以这次，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塔矢说这句话时候的声音有些勉强，甚至夹着一些颤抖。
“可是……我没把握。”

明明没说话，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以她对塔矢亮的了解，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任何事情——
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大男肯定不能飞上天空，塔矢亮一言不发地做到了。
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只不过是靠着家世被送进克劳德的骄横子弟，塔矢亮无声无息的同时拿到了两个不可能同时在四年之内完成的硕士学位。
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所研发的那种飞机不过存在于科幻小说里面，塔矢亮不声不响的让全世界看见了奇迹翱翔蓝天。
是的，他一贯都是沉默。
但是，他一贯都对自己坚信不疑。
——没把握？
这种话，竟然从他的口中吐出？
“我真的害怕……我救不回进藤……”
塔矢的声音几乎消失在嘶嘶的气流里。
“所以那样的话，我宁愿跟他一起死。”
明明的双眼瞬间湿了。
天空中辉煌的金色渐渐被厚重的紫所浸染，从窗口she进来所剩无几的光辉，让塔矢背光的身影带着几分萧瑟，却格外的沉郁。
光啊，你知道吗？
仅仅为了那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塔矢他……为你放弃了一切啊……
“可是，难道你要单枪匹马去闯战俘营？”装作无事的抹去眼角马上就要溢出的泪，明明转而问起。
“没有……我找了进藤的朋友。”
“只有你们三人？！”明明哑然。
“不……是四人。”随着低沉的话语，明明抬头看见一副银色陈旧的辨识牌沉甸甸的回荡在塔矢的指间。
“翔……跟我一起去。”
“塔矢……”明明再次泪眼朦胧的看向对面的塔矢亮。氤氲的紫色中，他苍白的面孔没有往常的刚毅，也没有了虽然冷漠却依旧散发着睿智光芒的神采。但是却多了一种永不退缩的坚韧，和放弃一切所换来的决绝和勇气。
但是，那是不是一条不归的……单程荆途……
“不许死……谁也不许死！”再也无法找到阻止他的理由，明明哽咽着说。
明明离去后，塔矢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发呆。
安安静静的立在不远处的三个像框，里面那一张他一生亏欠的面孔。
翔，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正确，也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在等待着。
可是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
我的懦弱，让我没办法在那时候鼓起勇气。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火光吞噬你的生命，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那么年轻的生命旅程上打下嘎然的句点！
……
进藤光，他不是你，可是他又是你。
一样灿烂的笑容，带着蓬勃的朝气，自信的意气风发。让我无法不想起你的身影！
如果你们不是那么相似，我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如此决绝的心？不，是不会再觉得生命如此沉重……
塔矢还清楚地记得当他看见“SURVIVE”这个单字显示在电脑屏幕上的时候，自己瞬间无法呼吸的情形。眼睛像被吸住了一样无法从那七个字母上离开，连身后一拥而上的工作人员惊呼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大脑里，只是空白。
无关乎喜或悲的整片的空白。
然后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再被人七手八脚的架住坐在椅子里，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随着眼前一阵模糊，就感到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沿着脸颊冰冷的流了下来。

翔。
那之后第一个反应到大脑里的信息。
谢谢你。
那时的塔矢亮终于确定，自己开始明白生命真正沉重而不可替代的意义。
桌上的电话不期然的响了起来。十几次的铃声好不容易把目光盯在一处的塔矢惊醒过来，他缓缓的抓起电话。
“学姐……”
伊角跟和谷把自己的衣服塞进被子里充当“人”，趁着凌晨哨兵换岗的时候成功地从飞行员宿舍潜逃出来，顺利的到达了西侧第二出口。
塔矢则早已到达。伊角远远的看见他身旁还有一个人影。
“你们过来吧。”听见有人穿过草丛的沙沙声，塔矢轻轻的朝他们喊。
二人只好挺直了身子走过去。然后赫然发现那是市河的身影。
而通常都是身着军装或夹克的塔矢，现在则整齐的穿着盟国陆军的棕绿色野战军服。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市河就上前一步代替塔矢对他们说——
“给你们的武器装备都在车上。”
视线没有多在二人身上停留，市河转过去面对塔矢，双手抚上他漆黑的头发：“小亮……我能帮上你的现在就只有这些了。你……千万要小心啊。”
“是的，学姐。你不要担心我了。”塔矢任凭市河将他的头发束起塞在头盔里面，又将颌下的束带固定，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小亮……你一定要回来啊……”紧紧抱住眼前的孩子，市河再也止不住泪水。
“学姐……谢谢你为我所作的一切——从以前到现在。”塔矢轻拍着市河的后背，“谢谢……”
放开塔矢，市河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擦干眼角的泪。“你们快一点吧。被发现就麻烦了。”
“嗯。”答应着市河的话，塔矢点点头，再次深深地看了市河一眼，走向停在第二出口外的一辆吉普车。车上的伊角和谷已经换好了野战服分别坐在驾驶座和后排。
塔矢一跳跃过半人高的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跟伊角点下头示意可以开车，又接过和谷从后面递过来的手枪别在腰间。在发动机启动的微小鸣动中，再次回头看了看市河，和她身后的凤凰基地。
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三人深深的回望，这个曾经让他们的灵魂激荡长空的地方。
“……出发！”随着塔矢回过头来低低的一句话，伊角踩下了油门。吉普车在前灯的照耀下破开半人高的蒿草，向着MARS山脉漆黑密实的轮廓冲去。

“小亮……”呆立在原地任凭夜风吹透全身沁骨的凉，市河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开。
直到身后的异动将她的注意力拉回一些。
“这样……好么？”没有移开执著的望着三人离去的视线，市河沙哑的问。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答，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肩头的三颗六角星，和眼镜旁的金属框架。
市河的眼前，已然没有了吉普车的踪迹。
“不让他去的话，小亮会恨我一辈子的吧。”苍茫的声音淡淡的传进市河的耳朵。
“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去送死？！”市河突然转过身来朝着身后的男人喊出声来。
“必要的话……”推推眼镜，男人低低的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眼中的担忧和矛盾。
“绪方精次，我不是你，我做不到。”看着眼前的人，市河的声音变得冰冷。
“晴美……”
“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司令官。”
狠狠地用目光刺着夜光下绪方的脸，市河头也不回的甩下司令大步离开。
做不到……吗？
望着已然漆黑一片的视野，绪方定定的站在那里。
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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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冬季的夜风依旧带着摄人的凉意，纵使这块大陆常年受着阳光的抚慰，冬季的寒冷也是显而易见的。
塔矢亮的双手已经冻得僵硬，不得不把小型的卫星定位系统终端放在膝盖上，交握着双手取暖。不过就算这样，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发出微弱光芒的屏幕上。
“伊角君，我们已经接近国界线了。”开车在树林里奔驰了一个多小时后，塔矢示意伊角放慢速度，以便于观察周边的地形。
“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在后排清点了他们所有物资的和谷，探过头来说。
塔矢指向旁边一片比较茂密的树林，伊角将吉普车开了过去停下。塔矢伸头前后张望了一圈之后跳下车来。
伊角和谷凑到他身边。
“我们现在，就在CARLEX7号峡谷的入口处。”塔矢指着手中的终端机屏幕，然后示意二人看向右边——浓重于夜色的，是一大片奇形怪状的巨石山地，而离他们右侧不远的山谷鞍部，有一条细细的缺口。
“从这条山谷的入口开始，就是敌国范围。”塔矢缓缓的说，“我们必须徒步穿过这条长度大约有70公里的山谷，据我方的卫星侦测，这条山谷最宽的地方约有40米，而最窄的地方恐怕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
“这么窄？”伊角一皱眉头。
“没错。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不能再用汽车。一旦汽车在国境线对面被发现，恐怕……”塔矢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隐匿在树丛里的吉普车。
“嗯，明白。”和谷点点头，“那么，通过之后呢？”
“7号峡谷的出口，”塔矢轻触屏幕，“距离第四战俘营就只有30公里左右。”边把终端机递给伊角和谷。
“这里呢？”和谷问，“这个6号峡谷的出口看起来距离战俘营更近一些，为什么我们要舍近求远走7号峡谷？”
塔矢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监狱兵力分布如何？”伊角看出塔矢显然另有打算，于是问下一个问题。
“第四战俘营的兵力不是很重，而且多数布置在这个方向。”
屏幕上闪闪的三个红点，分别标示着峡谷出口，第四战俘营，以及L城的位置，三个位置构成了近乎直角三角形的形态——7号峡谷的出口，就在三角形短边的另一个锐角端点。
塔矢的手指指的是距离第四战俘营相对较远的L城。

“没关系，”伊角微笑，“你的身体不是一直都不太好？阿光总是说‘塔矢的脸比昨天更白了’。”
“他这样说我么？”
“是啊，”和谷凑上来，“他在研究所那阵子，天天就是塔矢长塔矢短，听得我们耳朵起茧子，哼。”
塔矢看着和谷，泄气又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裤兜里掏出白色小药瓶。
“这是……？”伊角眉头一紧。
“止痛剂而已，没关系。”干咽下药片，塔矢重新拿起定位仪，“我们走吧。”
6小时的夜色征程，他们完成了路程的四分之一。天亮的时候山谷中的湿气，抑或是冻气更加逼人，伊角和谷都感觉到从军靴底传来的凉意犹如赤脚踩在冰面上，而走在他们前面的塔矢，呼出白气却没有血色的双唇之间，隐隐看见牙齿在上下打架。
“塔矢君，你还好吧？”伊角担心的问。
“没事，”脸色苍白的塔矢回答，然后低头看手上的终端机，“我们已经快要到达7号峡谷最狭窄的部分了。”
“看起来是啊。”和谷搓搓手左右看着，“现在咱们走的这个地方就已经不能过车了。”
天亮之后，路果然越来越窄。伊角边走边向上看去，两侧高达上百米的峭壁中间露出碧蓝的一线天空，还有卷卷的薄云。
他们再行进了1小时多的路程，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本来就很狭窄的通道，被碎石堵塞了个严严实实。
“这……怎么回事？”望着有六七米高的碎石堆，和谷张大了眼睛。
“看来旁边的峭壁发生过滑坡。”塔矢看着手中的终端机紧缩眉头，“资料显示，这里就是7号峡谷最狭窄的地方之一。”
“那我们只有……”伊角也担忧的看着面前的障碍。
“翻过去。”塔矢把终端机塞进身后的口袋。
爬上碎石堆顶部，三个人才全部真正傻眼。
——碎石堆的对侧地面，比他们刚刚爬上来的那一侧下沉了至少20米！也就是说，他们要下到对面的话，就要想办法走下这长度近30米，倾斜角度大于45度的碎石坡！
受过良好体能训练的伊角和谷很轻易的就连滑带跳的下了去，平衡能力的稍差的塔矢滑下大半路程后被一块石头绊到，翻了个跟头滚了下来，伊角和谷吓了一大跳，连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拉起来。
“没事，没事……”塔矢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手掌上被擦破的伤口，就赶紧检查放在身后的仪器有没有受到伤害。
伊角和谷低头开始整理被他们先行抛下的枪支装备，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塔矢一手拿着终端机，一手狠狠地压住自己的右腹部，还有瞬间扭作一团的双眉。
第二天的傍晚，三人没有再疲惫的持续行进。第一是的确近20小时的急行军让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有些吃不消，第二是伊角看着塔矢一直没有改观的恐怖苍白脸色，实在有些担心。
“塔矢君，你还好吧？”递过加热过的水，伊角小心翼翼的问。

“谢谢。”塔矢掏出药瓶，却发现已经空了，于是拉开军装大腿部的另一个口袋找出另外一瓶。
和谷早已靠着石头睡着了。伊角小心的向火堆倒着液态燃料，让火焰在不冒出浓烟的条件下最大限度的发挥热能。
塔矢披着一块帆布（沿途捡到的，看来有探险家早已探访过这条峡谷），双膝蜷起，目光一直集中在手中的终端机上。
“有什么发现么？”伊角问。
“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塔矢眉头轻轻一皱。
“怎么？”
“天气……好像要转坏的样子。”
“啊？”伊角不由得抬头向天。
“……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塔矢轻轻一点屏幕。
70公里的路程花去了他们大约40个小时。在狭窄的通道又开始渐渐变宽的时候，伊角知道他们征程的第一部分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
“现在开始进入第四战俘营地面雷达警戒范围。”塔矢示意身后的两人跟着他沿着岩壁行进，不一会，岩壁突然消失，视线豁然开阔，一条银亮的光带反射着夕阳的光芒，对面是一片灰色的冬季平原。
“LATIS河。”塔矢肯定的说，边向后招手示意两人蹲下。他们在一块大石的背后望过去，清楚地看见正对着7号峡谷出口，LATIS河的对岸，有驻守的士兵营房。
“怎么会有士兵？！”和谷慌忙问。
“大概是刚派过来的。他们加强了警戒。”塔矢咬着嘴唇，“没办法，我们只能晚上突破了。”
这是他们没有料想到的意外情况。本来打算一鼓作气直接到达村庄的三人只好临时改变作战计划，暂时在峡谷出口停下来，静待夜幕的再次降临。
在伊角的劝说下，40多小时未曾合过眼的塔矢终于答应在行动之前小睡片刻。
看着那张沉沉睡去的疲惫容颜，伊角轻轻的叹了口气——在克劳德成长，一出校门就注定要成为军官的人，现在居然跟普通的下等兵一样露宿在外……
“伊角啊，”一边的和谷轻轻的问，“你觉得，塔矢他究竟把阿光放在什么地位？”
“你这小子想说什么？”伊角一边摆弄着步枪，一边貌似心不在焉的问——实际上，从一开始接受塔矢前来救人的提议，他就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我想……塔矢他毕竟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认识阿光多少年了，走这一趟义不容辞；而他们认识才多久啊，居然能够要好到让塔矢亲自出来营救的地步？”大喇叭挠挠头，“而且，塔矢这家伙来头不小吧，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试飞员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他的来头不小是没错，但他毕竟是个人吧。”伊角看了沉睡的塔矢一眼，“虽然我不清楚他们两人在研究所都发生过什么，但从空袭的那天晚上，我确定了一件事。”
“咦？”和谷张大眼睛。
伊角有些无奈又无解的一笑，“他们两人之间，跟我们三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嘛……”伊角自顾自的掏出压缩饼干，“恐怕，他们两人都不清楚吧。”
“切~~”和谷接过伊角丢过来的一块饼干，“说的好像跟洞察万物的上帝似的，你呢？还不是一样不知道！”
“有的时候，不知道是好事——难得糊涂啊。”伊角笑眯眯的反击回去。
塔矢被伊角重新唤醒时，天已经全黑了。

“现在是0点40分。我们要准备行动了，据我推算这两班士兵应该在不久之后换岗。”伊角将步枪递给塔矢，又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你会用么？”
“嗯。”塔矢看着他点点头，“应该吧。我看过别人用……”
“…还不如不说后半句。”和谷咕咕囔囔的说，没让塔矢听见。
趁着漆黑的夜色，三人手持着步枪悄悄的从藏身的石头后面摸出来，沿着峡谷与平原交界处的一片枯树林无声无息的接近LATIS河岸。
伊角猫腰小跑在前，在河岸边的一片枯萎的灌木林中小心的趴下，前后侦查一番发现没有异状后招手示意剩下的两人跟进。
静静流淌的河水倒映着天空里星星点点的光芒。
“换岗好像开始了。”紧紧注视对岸的伊角突然悄声说。
河对岸的士兵陆陆续续的从营房中走出来，另一队士兵大约有20个人从另个方向走过来，为首的两位军官正在交换军礼并议论着什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走！”伊角低低的说，首先从枯草中爬起来踏进水里。冬天的河水刺骨的凉，体能一向优良的伊角也不禁开始打冷战。
“深么？”旱鸭子和谷还有些畏畏缩缩。
“没事，快点！”伊角催促，同时看见塔矢毫不迟疑的踏进齐腰深的冰水。
“……！”塔矢亮全身颤栗了一下，牙齿一下子咬住嘴唇。
伊角把和谷拉下水之后就弯下腰，只露出戴着钢盔的头在水面上，水面下已经被冰冷河水刺激的没有知觉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步枪。他眼盯着对面的士兵开始缓缓的移动过去。
和谷踩到河底，胆子就大了，一手握枪，一手在水下拉住塔矢的手腕。
塔矢亮的牙关狠狠地咬合着。河水在这个季节已经是接近冰封的温度，他甚至觉得体内的热量在他的身体接触到水面的瞬间就都被吸收光，除了拼命靠着意识维持着腿向前一步步移动之外，他全身的神经都已经被冻起来了。
和谷顾不上回头看他，只是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腕，前面的伊角已经走到河中央，跟他们两人拉开了两三米的距离。
又向前走了两步，塔矢亮觉得刚刚还不是特别凶悍的冰水一瞬间突然化成了数不清的冰针狠狠地刺进他的身体里，然后再他体内化成一股强大的寒流直接袭向右腹部——不久之前开刀的部位！
“呜……”塔矢没法控制的发出了低低的一声呻吟，眼前一阵昏花，身子颓然一歪摔倒在水里。
“塔矢！”和谷慌张的回过头来顺着他的手臂寻找他的头部，前面的伊角也连忙回转身体大步走回来。
和谷拚尽全力把塔矢的上半身重新托出水面，无奈他自己的身体也被冰的不听使唤，刚试图拽着塔矢站起来，自己一个没平衡好，两个人“扑通”一声又摔进水中。
伊角马上就知道不妙了，他停下了往回返的脚步转身把步枪托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