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船在还是晃荡了足足五个小时后终于碰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猎物，那是一队规模不怎么大的商船，一共也不过就三四艘的模样。
海盗们作战的速度快到令人咂舌，那一小队船似乎也没配置多少火力来抵抗，或许才十来分钟——目睹了全程的王耀有些不确定的估计，他们就成功将这一切占为己有。
炮火和硝烟在海上弥漫，另外三艘商船在被洗劫一空后被炮弹击沉，泛着滚滚浓烟坠向了无尽的蔚蓝深渊，那肆意燃烧跳跃着的火焰被海水一瞬吞没压熄，从甲板到桅杆都一同没了身影。
王耀第一次觉得海洋真可怕，哪怕那三艘船上的人都被亚瑟刻意集中到了主船，沉没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却依旧还是很可怕。
发现猎物时亚瑟便一改平时温柔儒雅的模样，男生祖母绿的瞳仁像是敛了所有的光一般变得阴沉晦暗，瞳尖上两点幽亮就像是猎豹悄声匿在树丛后诡异的光。
王耀可以十分直截了当地感受到人身上一瞬释放出来的威压和气场，哪怕对方并没有任何刻意的意思，这股压力却是在刹那便自然而然地弥漫在了周遭。
他噤了声，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了话，声音完完全全被哽在喉中无法发出。
指令早在三十分钟便前开始下达，装备齐全做好准备的海盗们没过多久便彻彻底底占领了四船，看着那被一箱箱被搬上来的金银财宝，亚瑟便是连一眼都没有给予，望着远处的洋依旧沉默。
船上的气氛不为热烈，海盗们对于这小小的船队能蕴藏这么多钱财以各种方式表示了自己的激动，王耀却默默抬步走到了男生身旁，同样无声。
他在心底不断地洗脑自己他们天生就是以此为活，海盗本来就不是好人，这些事这些掠夺对于他们来说正常不过，自己哪怕无法跟随，却也不能表露出任何反感。
但男生的脑海中却一直充斥着另外一种声音，疯狂发泄着自己的厌恶与不满，他只是粗步瞄了几眼被一箱箱拿上来的钱币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他们家要连着做上好几个月的交易所得或许才能与之抗衡。
王家世代从商，虽然商人在如今并不太发展贸易业的大清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高贵的职业，但一旦做大获利却还是不小。
但哪怕是这样，他们连续几个月的成果却在这么几下间便转手成了海盗的所有物，而他们还在这之上欢呼庆祝。
王耀一瞬间不清楚自己内心是什么想法，纠结与难受交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片混沌，男生的面色显得有些难看，不适之下居然有了些许反胃的意思。
他倏地想起自己当初被劫的一众商船，那好几个商队的钱财和货物被洗劫一空，就连他也被掳了回去，这本是在一个月相处下被压抑下去了的记忆，却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汹涌着闯进了大脑。
猛然间王耀变得有些后悔，他没想到仅仅是一次出行就能引起自己如此大的不适应，亚瑟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霸气，甚至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令人不由战栗的傲意以及将一切操纵在股掌指尖的自如。
……但他不是十七八岁看着人的帅气模样就会花痴的小女生，而这般的结果似乎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这边我们的王家小少爷纠结难受地厉害，另外一头，站在甲板前方目光一直落在遥远而波光粼粼的大海上面色冷漠的柯克兰船长在手下走上轻言的几声汇报下，终是彻底难看了脸色。
难怪这不过数船上面会有这么多的钱币家当，他甚至连货物都没看到多少，抬上来的一箱箱内里装的是钱，全都是钱。
这分明就不是什么小规模的出海经商，而是冒着被清政府抄家查封全家入狱的风险下而不得已选择的出海逃亡！
他原本不该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而费心恼神，只是先前一个炮手计算错了一个炮弹的角度，那颗该死的炮弹撕裂了主船的船身，而现在那唯一一艘可以支撑着那群黄种人滚回去的船已经将要濒临沉没。
而他们暂时先只能转回到自己的船队上。
如果王耀不在场的话，亚瑟说不定还真会狠下心来让这群人自生自灭，虽然他平时并没有这么冷血，但想要将这些人送回去可是他死都不愿去做的麻烦。
“F**k。”
看着迫不得已下一个个登到了自己甲板上的水手和商人，亚瑟•柯克兰在瞅见最后上来的那几个满面蜡黄瘦弱不堪的一家子七八号人后，终是忍不住爆了一句脏话。
“Captain，they……（船长，他们……）”
身边的下属看着一个个被麻绳绑死了手腕而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亚洲血种，有些拿捏不准地开了口，那群人的情况并不容乐观，走在前面的一些还相对较好，起码称得上算是身强体壮，而后面……
亚瑟•柯克兰嘴角抑制不住地扯了一下，那像是看着苍蝇一般的反感与不屑，又像是从骨子里流露出的嫌恶和不满。
“东亚病夫”，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从下面那几个瘦骨嶙峋的清人身上掠过，男生脑子里一瞬蹦出这么一个词汇，进而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
他的船队不需要新鲜血液，但现在他却不得不为这群根本算不上有价值的人再提供几十份的伙食，而他们后几位身上极其明显的大烟味道更是让他感到无比厌恶。
“臣服，或死亡。”
沉默了好一会儿，柯克兰船长信步走到那群黄皮肤的人类面前，亚瑟的中文吐露地极其清晰，一字一句像是将一个个音节用力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一般。
他没露出任何表情，面色淡漠到了极致。
——那是蔑视。
这几个字王耀听得格外清楚，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在他的脑海里用力炸开，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是吐不出任何声音。
最前面本想要反抗的几个水手在被黑洞洞的火枪枪口指着好一会儿后终是陷入了沉默，那代表着抗拒却又不得已的臣服。
而最后跟上来的那几位——亚瑟可以从衣着上很清楚地判断出那些人才是这几艘船真正的主人——却是在下一刻亮了目光。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现在看着……似乎还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其中的一位像是家主一般的中年男人有些犹豫着开了口，视线缀在人身上带起了些许委屈求全的讨好和隐匿在后面丝缕极细的希冀。
“你们这…有……有…有大烟吗？”
“……呵。”
倏地一下，亚瑟眸底幽深的光终是彻底地匿了下去，男生像是被人大肆羞辱了一遍后流露出极其明显的阴仄和愤怒，他勾了勾唇，有些突然地用力笑了一下。
却是不知道是在笑他们还是在嘲讽自己。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去救这样一群早已猝死在鸦片里的行尸走肉。
——

@九月小事- @钟茗格 更新！w

我我我忘了昨儿周五了我的错！

持续黑化预警！

　　8.
那是很轻很轻，很轻的一眼。
柯克兰船长淡淡地睨过人蜡黄的面孔，尖锐的目光擦着人瞳孔一下掠过，他的眸间蕴着的冷漠极其明显，男生的嘴角在下一刻不屑地勾了勾，祖母绿的瞳仁一瞬翻滚上了浓厚的晦暗。
那位中年男人被吓得用力瑟缩了一下身子，一个激灵下就噤了声，那个片刻亚瑟想起了缩着爪子立直了身子的松鼠，但那有着毛茸茸大尾巴的生物要比面前的这人，可要讨喜太多。
“then…sir,howtodealwiththem？（那…船长，该怎么处理他们？）”
男生并没有打算回答他自取其辱的问话，他现在有些恼怒，为自己不该泛滥的同情心和浪费的时间精力而感到极其的不满，如果不是这群该死的家伙，他们已经早在回程的路上了。
——他们早该回去的。
身旁的下属望着人巨大船帽下压抑着的阴仄，亚瑟周遭的空气变得愈来愈令人难以接近，像是一瞬被抽感了热意便是连手指都感到冰凉。
他在男生身边工作了超过五六年，算是元老级别的水手，但这种状态下的柯克兰没有一个人愿意面对，他也只得战战兢兢地试探性开了口。
——而换句话说，是没有任何人敢面对。
“Throwthemdown.（扔下去。）”
除去前面那些还能打把下手的些几个年轻水手，剩下的十多号人身上的烟味都极其浓厚，亚瑟回应的很快，淡淡一句传来却是透着令人胆寒的凉。
说完后他便不在开口，错开了目光再度望向远方的大海，斜阳早已在天际挂上了，倒映在海平面的影子被起伏的浪搅地支离破碎，紫红橘橙将天和海晕染成了一片。
男生的眸底不带丝毫的情绪，四周响起拖拽的声音，混杂着他们丝毫不起作用的呼救和挣扎，眸间吞没了光柯克兰看着船掉头回航，一瞬将斜阳匿在了帆后。
“亚瑟！你不可以这样阿鲁！！”
这是他本以为很简单只需片刻就能处理好的事情，却在名字被人蕴着愤怒的声线提及的片刻被瞬间中断，男生一瞬像被人扯回了神志般身躯猛地一颤，目光带着错愕堪堪回过头来。
视线在空中一瞬交汇，凝聚在空气里极其不起眼的一点，亚瑟•柯克兰在下一个片刻对上了王耀泛着愤怒的瞳仁，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人黝黑眸子里的难以置信。
王耀的眸干净地像一片墨色的清潭，任何一点其余的颜色在上面都得不到丝毫的掩饰，亚瑟望着人眸中的不忍沉默了片刻，原本流露半分的惊骇却是再度从面孔上消失。
“……耀？”
他终是再没了表情，瞳孔像是失去了高光般晦暗不明，男生微微皱了皱眉向前踏了几步，歪头轻轻眨了眨眸，望向人瞳孔发出了极其清晰的短音。
那是他的名，而仅有他一人会这般称呼。
王耀的身躯在先前的怒呵下一瞬拦到了那几个清人面前，他甚至还微微有些颤抖，男生几乎是跟着就后退了两三步，面色显得有些异常的红。
“……亚瑟，他们都是我的同胞…他们起码…起码都是命啊，而且那里面还有孩子！！”
像是声嘶力竭似乎可以把人的良知拉回来一般，王耀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大，男生眸里泛上一股急切，微微颤抖的声线却毫无保留地显露出人强撑下的恐惧。
——没有人会愿意反抗这种状态下的柯克兰。
亚瑟挥了手示意水手们停止拖拽，男生眸底涌上了极其浓厚的嘲讽，阴仄晦暗凝在他瞳尖一点，幽绿晶莹，却是没有丝毫的掩饰。
“……孩子吗？”
男生侧过头去望向那一群瘦弱不堪的黄种人，几个人的身后的确藏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他似笑非笑地重复了声，抬脚向着那个小孩走去。
他的身上也泛着极其浓郁的烟味，双目失神而无光，只是在混浊的乌黑下流露出些许儿童该有的懦怕，男孩的面孔显得极其蜡黄，怯生生地望着人却是没有丝毫讨喜的模样。
他怕是打娘胎起就开始吸鸦片了吧。
亚瑟轻讽般冷哼了一声，被烟味熏得极其不适宜地皱了眉，伸手从男孩前面的中年男人的口袋中拿出了日常吸食用的鸦片。
在中年男子愤怒却又恐惧的目光下他将烟斗在男孩的面前轻轻的晃了晃，小小孩子无神的瞳孔像是一瞬放了光一般，抢过人手上的鸦片便熟练的吸食起来。
只是片刻他幼小的面孔上显露出无神而如痴如醉的表情，衬着他蜡黄而瘦削的脸庞却只愈发地令人感到恶心，男生只是瞥了一眼便转回了目光，望向王耀却是轻轻弯了眸。
他指了指那早已沉浸在鸦片里的小男孩，声线听不出丝毫的感情，吐出的话语却如同尖锐的利刃般悬在王耀的颈项。
男生的脸一瞬变得极其惨白，像是失去了所有血色一般。
“你是说，这样的……孩子吗？”
——

更新艾特 @九月小事- @钟茗格

　　9.
王耀从未见过清人吸食鸦片的样子。
他只在偶尔外出采购东西的时候碰见过那一个个留着长辫颓废不堪地走在街头的人们，在被用力地警告远离那个东西下，朝那些染了毒.瘾的人投去些许夹杂着同情的惊惧目光。
他一直都不知道在外人眼里大清的人民都是这副颓唐的模样，沉浸在昔日的强盛和鸦片制造的幻觉中被不知不觉掏空了身体，终只剩下一副徒有的皮囊。
而只要让他们离开了鸦片，他们就会显露出无法控制的疯狂和软弱，在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痛苦下苦苦挣扎。
男生的身躯颤抖地厉害，却是完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又被赤裸裸的事实刺激地失尽了血色。
“耀，他们的人生早就已经被毁了。”
他的瞳眸中不带一丝感情，冰冷薄凉地就像被寒水用力粹过一般，那一抹亮绿终是凝了光，清幽翠绿的潭水在没了往日该有的模样。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亚瑟，一点也不是。
“那个孩子早已溃烂在鸦片里面了，他的生命本就是一个行尸走肉的存在，哪怕此刻我没有将他们抛下，甚至把他们送回本国，又，有什么用呢？”
亚瑟的语气很平淡，一字一句吐出的清晰异常，那带着些许南方水味的国文口音不断炸裂在王耀的耳畔，激起后者一下又一下不自觉地战栗。
“我从来不会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有我该负责的人也有我该负责的事，或许在你眼里他们是活生生的生命，是你的同胞，但那予我而言不过是一堆可有可无的麻烦罢了。”
柯克兰船长的目光在王耀的睫羽和瞳尖不断跳跃，他有些凉地勾了勾唇角，眸底一瞬被清晰可见的黑暗吞没。
再度无光。
“耀，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我是海盗。”
王耀仿佛很清晰很清晰地听到了轰隆一声，像是在他耳畔一瞬爆裂开的巨大雷响，男生的身体终是恶狠狠地僵硬在了原地。
不对，不应该的，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
心脏在毫无节制地一下一下疯狂跳动，男生墨色的瞳眸在一刻间缩成了细小一点，一股很明显很明显的酸涩沿着胸膛在体间迅速弥漫，王耀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目光都染上了些许绝望。
亚瑟灿金色的发梢被风刮得轻轻飘起，微微掩住了男生的绿瞳和薄凉的目光，发尖被刮散吹碎，王耀甚至能看见那被夕阳染灿而变得细碎的丝。
这个场景熟悉地很，一个月来数个在海边漫步聊天的时刻他的头发都会被海风吹地碎乱，只是没了巨大船帽帮男生压住那被掀开的发旋。
可此刻他却不是他认识的他了。
指尖一点一点地漫上冰凉，王耀描绘不清当初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像是很久没开口的病人般，透着浓浓的疲惫。
他的身体一瞬如脱了力再没了下个动作，眸底的惊惧还没有褪干净就被厚重的疲态掩盖，目光下撤，他终是将视线从柯克兰的瞳仁处移开。
再无交汇。
他突然觉得累了。王耀有些悲戚地想。
亚瑟的瞳孔在男生被海风裹着的话音飘落的一瞬用力跳动了一下，像是被冻凝的冰面碎裂开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的身体终是恶狠狠地僵硬在了原地。
“我…想回去了。”
王耀说。
——

更新艾特 @九月小事- @钟茗格

　　10.
亚瑟•柯克兰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一个月来和王耀相处的记忆丝丝缕缕地从脑海中穿过，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线粘糊着回忆交杂在一起，连成了一片巨大的网。
对英语丝毫不通的王耀，单纯的王耀，在海边玩水笑得开心的王耀，熟睡的王耀，认真学习的王耀，进步飞速的王耀。
很多很多个王耀。
他那些隐晦不堪的试探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隐蔽，男生的形象在脑海中被一块一块填充补全，终是在他最后添上瞳孔毫无焦距的模样时，轰然塌碎。
他想错了。
全都错了。
难怪他跟着自己检查货物而刻意逛到鸦片时，对着那零星几箱白粉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难怪他会在自己清点财务时，看着那一个个巨大的数字流露出自以为隐蔽实则明显得很的不适。
难怪他可以心安理得，而对于每一个人每一个事物都抱有最真挚的诚意。
难怪他真的如此自然。
他原来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回程的那一段路两人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王耀意识飘忽地厉害，浑浑噩噩间却是完全不知是如何回来的。
那几个清人最后还是被留下来了，话落的那一刻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亚瑟•柯克兰滞留在自己面上炽热而带上了些许灼意的目光，王耀有些怯了，低垂着头再没回望。
空气中僵持了好几个片刻，仿佛像是带着咸腥海味的潮水漫上颈项，沉重压抑地似如世纪般漫长。
他觉得自己呼吸都快要被沉默剥夺尽了。
后挪开了目光的柯克兰船长终是垂了睫羽，他对着身旁属下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再没开口，便侧了身从王耀的另一边过去。
亚瑟在驾驶舱的一侧彻底没了身影，一直垂头盯着自己足尖的男生微微暗了暗眸，也只得踱着步离开。
好歹他还是救下了几个人。
王耀有些无奈地想，却在视线擦过那几个面黄肌瘦的清人后凉了目光，那个孩子跟在大人后面的身形显得颓唐地很，脸颊却是因为刚吸过毒而泛起了一抹异样的红光。
……好吧。
他的目光垂下几抹微微的苦涩。
这代价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大。
斜阳将男生的身形拉的有些长，在木制的甲板上拖出了一条黑仄的影，王耀沉默地坐在船舱的床上，望着窗外连绵一片的水色。
这和他在大清王朝里活过的二十余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而他似乎是……
容不进去了。
——
后续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下船后男生便在没看见亚瑟的影子，就连吃饭时也没见着人，平时这时候他都和亚瑟在海边消食晃荡，男生垂了眸，独自坐在礁石上看了近乎两个小时的海枯石烂。
他一言不发，托着下颚便就看着天际的夕阳一点一点地下落，潮水有规律地漫上沙滩，花白的浪不时拍打上礁石再碎成零星的沫花。
放空了神志男生的目光一瞬没了焦距，王耀的思想早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那只是单纯的景而已，倒映在视网膜上，却一点也没出现在心里。
夜色一点一点地没了光亮，他从斜晖余存一直坐到了星月无光，这很不巧是一个无月的夜，没了自然光照亮，仿佛整个天空都暗下来了一般。
也仿佛他的世界都无光了一样。
而直至海波拍岸的壮阔嘈杂也默默敛了浪音，王耀长达整整两个小时的沉默，才被一道刺目的手电筒光打破。
随即而至的一道急促的人声，男人的声音里抑着一股浓厚的焦急，在看到人身影下溢出了一抹缓了口气般的欣喜。
“Ah！youarehere，Great！Mr.Wang,doyouknowwhereCaptainis?We'relookingforhimforalmostanhour！(啊！王先生你在这儿，太好了！你看见船长了吗？我们找他快找了一个小时了已经。)”
包着块头巾的海盗语速快的很，像连珠弹一般噗噗噗就落下一大段话，王耀神色懵了片刻，望着人焦急的模样跟着就变得有些紧张。
“Wai…wh,what!?YouarelookingforAuther!?Whathappened?(等…什，什么！？你们在找亚瑟！？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终是反应出对方言语意思，王耀一瞬绷紧了身体，男生噌的一下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却因为坐的太久身形一歪。他一瞬扒拉住人领子，声线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What'sup?!(怎么回事！？？)”
被人拉着衣领迫不得已只能弯着腰的男生面溢微涩，身为一个海盗声线却难得地缀上了些许颤抖。
“W,wehaven'tseenhim…sin,sincewegotofftheship…(我，我们找不到他，从…从下船时就没见着了……)”
——

小高能预警xxx

　　11.
“嘭——！”
用力用肩一下撞开了门，王耀撑着膝盖半伏着身子站在门前，他低垂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前的碎发早已因为汗渍尽数粘合在额角。
男生在沙滩上跑了一路，鞋子里早已被细小的沙砺填满，曾觉得舒软的细沙在今夜不知为何就硌人地很，他跑着很是难受。
但便是这样王耀还是义无反顾地跑了，平日男生温吞的性子在今夜仿佛都没了影子，在小海盗几声解释之下松了手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他十分肯定地确认亚瑟的不对劲有极大一部分愿原因是因为他，而此刻男生的心底在被急切掩盖之下，还微微抑着些许怯懦。
他有些不太敢面对他。
可王耀更加清楚，这整座岛上的所有人，只有他在这时候能靠近他，也只有他，会知道他在哪。
那是只属于他和他的地方。
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阴仄仄的黑暗中，斜面一扇半大的窗依旧开地敞亮，任由房间内裹着凉了意的海风飘忽。
但此刻王耀却是觉得愈发寒冷，凉气在衣袖间乱窜，掠过他的额角发梢将黏附的汗液吹干，男生被激得用力打了一个寒噤，终是鼓起了勇气抬脚迈入。
平日的夜这个小房间会被水一般的月色弥漫，显出极其孤单零星的几个家具，亚瑟总是会极其随意地坐在地上，侧目看着他一整个柜子的刺绣沉默。
那份将他整个单薄瑟萧背影笼罩的孤独在王耀到来后被尽数打破，却在这个无声的夜于人微躬垂头的背，再度一寸寸漫上。
亚瑟的周遭散乱了一地的酒瓶。
王耀从未见过亚瑟喝过如此多的酒，从伏特加到威士忌，混着德国黑啤以及七七八八杂乱的瓶子，半空的全空的，被随意地乱丢在地上。
男生讶异地瞪大了眸一瞬呆在了原地，他的目光随着被撞开了的房门直接落到坐在最里处极其明显的背影上，看着人身躯用力一僵，后缓缓侧过目回过头来。
那是极其明显的用力一声，即使早已醉的厉害男生还是做出了反应，亚瑟的视野早已被酒精**地模糊不堪，却还是准准瞅见了那个站在细碎光亮下的人影。
一眼，他们的视线在空中再度胶着在了一起。
王耀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人在原地僵持了好几秒，望着他祖母绿的瞳仁里氤氲着的薄薄雾气，那一片浩瀚森林仿佛敛了光，幽远零星几抹晶亮像是有混浊的暗流涌动。
亚瑟醉的厉害，周遭沉重的压抑和窒息气场尽数被人浓厚的酒气以及半恍惚的状态取代，男生踉跄地起了身，身形不稳地朝王耀走来。
“亚瑟，你……”
王耀小心翼翼地错开地上杂乱的酒瓶朝男生走去，不过仅仅几步的距离，他言语还没吐露干净，却是一瞬对上柯克兰深邃的眸。
而后就再度没了音。
拉力在一瞬间极其突兀地出现，夏日单薄的衣领被一下扯上，王耀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就紧紧贴上了亚瑟蕴着炽热的胸膛，他被推搡着后退了好几步，背脊一瞬抵上了冰凉的墙壁。
亚瑟•柯克兰揪着人的衣领，侧开头就咬上了王耀来不及闭上的唇瓣。
一瞬间，像是有清风浮动勾着两人的发丝敛去了些许炽热，又如最后一把细刀顷刻割下了那压抑着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
柯克兰紧紧扣着男生的后脑整个身体将人压在了墙上，重重吮吸了几下唇瓣他舌尖扫过人半松的牙关齿节，灵巧舌尖一瞬挤入齿缝，饱含着侵略意味勾起那片柔软肆意撩拨，愈发往深处探去。
完全失了意识般王耀只得堪堪迎合上人的动作，口中的津液被人肆意掠夺吮吸，便是连呼吸都变得碎乱，唇舌相互纠缠勾吮，唾液交错间传出了极其清晰易闻的轻啧。
亚瑟微热的呼吸喷吐在男生的面颊上，引起人细微的淡淡濡意，酒精顺着津液在两人口齿之间弥漫，终是彻底模糊了王耀的目光。
“一个月…只要一个月，我就让你走……”
含糊纠缠间，王耀远远地听见薄凉夜风中裹着柯克兰含糊不清的声线，像是在喉间咕哝一般。
——他瞳眸倏地就匿了光亮。

更新艾特 @九月小事- @钟茗格

　　12.
次日，对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还属于没反应过来的迷糊状态，王耀揉着额角有些懵地从床上起了身，只觉得大脑从未有过如此混沌。
那感觉就像被灌了一脑子的冻浆糊，还刻意烤得软嗒嗒的，黏黏糊糊地塞满了整个脑袋，仿佛思维都被粘在了一起。
而被黏附着失了活力的几根神经末梢还是会偶尔不时地抽动，带起不是特别尖锐而又令人难以忍受的疼。
要么失眠，要么睡多，总之他这一晚上真是睡得一点都不好。王耀抿唇扯了扯嘴角，翻了个白眼暗暗地想着。
床旁早已没了金发海盗的身影，男生望着早已掖好被角的床沿再度呆了三秒钟，却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指尖缓慢摁压过自己微抿着的唇瓣。
而后耳根子在下一刻倏地迅速窜红。
带着些许嫩红水色的两瓣薄唇，手指轻触下甚至还残留着昨夜黑灯瞎火间对方柔软的触感。
……well，如果他是正常的，这个世界也是正常的，而他的记忆没有给他开一个巨大的玩笑的话……他应该，大概，可能，似乎，是被亚瑟强吻了的。
“……咳。”
飞快将手从唇上撤下背到身后，我们的王家小少爷轻咳了声，以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飞速从床上翻了下来，在整理好了被子后还不忘捋了捋自己睡了一晚上乱糟糟的头发。
但无疑，他此刻的耳朵红得像早已熟透了的苹果，从耳尖直直蔓延到了耳根子处。
努力想把昨天乱七八糟的一系列事情全都抛到脑后，王耀却又忍不住暗自回味当时唇齿中弥漫着的酒味和人柔软纠缠着的舌，男生垂了脑袋恍惚着走在廊上，目光一片模糊。
“Morning……”
裹着人半抑在喉咙里的早安问好，亚瑟祖母绿的瞳仁微暗，他淡了目光朝向自己走过来的男生，抬手轻飘飘打了个招呼。
算是带上了主动和解的意思，酒醒后的男生眸底澄澈地不得了，他的目光从王耀飘在额前的发梢上掠过，却是微愣地看着人完全没听见般继续走着，直至撞上了自己胸口。
“咚”的一下，王耀只觉得自己脑袋仿佛扑到人怀里，英国人微热的体温一瞬在肌肤上有了触感，他似如梦初醒般猛地一抬头。
“……耀？”
耳畔落下柯克兰带着些许疑惑尾音的声线，片刻间被念了名字，王耀的目光从亚瑟的唇瓣掠过，擦着人精致的鼻在下一刻落入他清澈的绿眸。
一瞬，刚刚关于亲吻的回味在这短暂的接触下仿佛都再度有了实质触感，王耀感觉自己身子一软脸紧跟着急速升温，飞一般就飘起了两片极其明显的红。
“——！亚瑟我刚刚什么都没有想阿鲁！！”
——
不知是被那晚过量的酒精夺取了记忆，还是被再度见到柯克兰时那不可替代的亲昵软了心思，那一日荒唐的记忆，尽数被二人一言不合般同时封锁在了过去。
该喝茶该谈天，偶尔的调侃下带起两人浅淡的笑颜，他们权当这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恢复了往常一般过着他们应有的生活。
柯克兰依旧每天教王耀那在世界另外一头的语言，时间在一个个单词和字母中悄然溜走，待男生反应过来，王耀已经可以和他的船员自如交流。
只是，亚瑟在海上的活动王耀再也不选择涉足，而柯克兰暗了瞳孔，终是将那夜剩下未开过的酒瓶，全都锁到了柜子深处。
那几个清人在随后几日就被他们以牺牲了一艘小艇的代价送回了大陆，亚瑟他们将留在岛上的数箱鸦片合着自己从未卖出去堆积着的存货，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全都倾向了大海。
那一片的海域在那个下午变得混沌无比，男生凉了眸任由这些白粉被海洋吞没，一箱接着一箱倾泻，目睹地它们搅混海水，最终沉淀在了洋的底部。
他头一次觉得这片和他朝夕相伴多年的大海恐怖得很，真的是恐怖得很。
但无碍，除了记忆，和那天一切有关的东西都被男生全除了去，若忽略有时王耀不经意投来的略微沉重的目光以及愈发频繁的沉默的话，亚瑟还是可以固执地认为一切都如曾经般没有丝毫变动。
而那不过仅是固执罢了。
——
日子一天天倒数，时针依旧在嘀嗒嘀嗒地转动，他们亲密无间一同漫过了两个月多的时光，从春末直直走到了夏初。
而终是在某个不起眼的时刻，某日的夜头发散乱的柯克兰船长借着幽幽月色望着自己珍藏多年的怀表，看着秒针一下一下地跳动。
他澄澈的眸里蕴着些许晶亮的光，在黝黑夜色中晦暗不清地忽闪，男生垂了睫羽，内心却是跟着轻数。
11：58。
11：59。
60。
“咔哒。”
那一瞬间时间齿轮仿佛就在亚瑟的耳畔转动，倏地一声却是像早已预料到一般，清晰异常。
——七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