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卫庄在夜雨间驱车。雨下得很大,雨刷器也拨不开厚重的雨幕,因而他的车子好像一艘疲惫的船,缓缓地、吃力地划行着,一点点向目的地靠近。
“你来不来?”电话那一端,嬴政慢悠悠地问。
“别废话。”卫庄回敬道,想了一想,语气又稍微缓和一些,“人怎么样了?”
“刚擦干。”对方显然是故意。
“你别碰他。”卫庄警告道。
对方冷笑一声,先一步挂了电话。
尽管知道盖聂对嬴政的态度,但卫庄依旧觉得不安,尤其是在两人刚刚起过争执之后,尤其是在他露出那样的眼神之后。
那个眼神……卫庄一想到心口便抽痛,他们这一起这些日子,那是唯一一刻,盖聂对他露出了不信任的、仿佛受伤动物在自我保护一般的眼神。
“你有没有受伤?”几个小时前,当他把盗跖丢下驱车从荒村回来时,盖聂站在他面前,面色沉静得可怕。
卫庄摇摇头,“我没有下车。”
盖聂看起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太冒险了。”
“冒险么?”卫庄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这样紧张?我擅闯了你的秘密城堡?”
“如果你怀疑我,我可以去做检查。”盖聂不动声色。
“我没有怀疑你。”卫庄不耐烦地解释道,心里有一种发慌的感觉,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事实。”
盖聂怔了一下,“已经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盖聂!”卫庄一声低喝,“我只想从你口中听到真相。”
“何为真相?何为假相?”盖聂看着他,丝毫不让,“小庄既然已经从旁人那里听说了全部始末,何必还要再问我?”
“荆轲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么护着?”卫庄冷冷道,心里一阵寒意,“师哥,难道事情真如那些人所说,你们是——”
“——小庄!”盖聂忍无可忍,低喝一声。他的胸口有点发闷。
“他是什么人,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你护着他有用嘛?你能糊弄的,从头至尾就只有我一个而已。”卫庄低吼,“他不检点,他身边的男女关系乱成一团,而你,也是流言蜚语的一部分。”
从知道荆轲的存在那一夜起,凭空地出现了一张张掩着口将秘密传说告诉他的污秽的嘴,它们强迫卫庄去听,荆轲是一个摩登的双性恋,他结交朋友拜把子动机不纯,他出入最罕见最神秘的地下酒吧,与各种各类的人混在一起,最后他死于滥交……取向问题在此时并不算是丑闻,但是在那个年代却并非如此,他一想起当年那些个黏腻的眼神,想到曾经有多少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荆轲,说不定还看过盖聂,便止不住地恶心。
“流言蜚语,与你我何干?”盖聂沉声问道。
“是与你无干,反正你命不久矣,时候一到,撒手西去,还管什么生前身后名?只有我,我承受着你和他作下来的污名继续生活,可你连最基本的解释都不愿意说与我。”卫庄忽然冷笑一声,“师哥,我一直以为和你在一起的我是骄傲的,想不到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冤大头——”
话未及说完,盖聂摔门而去。
其实卫庄并不相信他与荆轲的关系真如旧人所说那样暧昧不清,但是冲动让他口出恶言,他生气盖聂的态度、生气盖聂对荆轲的回护,他并不清楚自己在嫉妒什么,在那一刻,只想用最尖利的语言去刺伤他,他们是真正的情人,既然要痛,就要一起痛。
车子淌着深水一路开到嬴政的豪宅前,仿佛一只船一样停泊下来,卫庄来不及去想此时熄火对车子会造成怎样的损害,连钥匙都未拔便推门而入,佣人自然是事先得了信,面色自然地站在门厅候着他。
“他不舒服。医生在房间里照顾他。”佣人替卫庄打开门,嬴政从书房里走出来,冷冷交代道,“你可以去客厅坐一会儿,等医生同意了就可以去看他。”
卫庄道:“多谢。”嬴政比他想得负责。
“我在路上碰到了他。不知道被雨浇了多久,全身都湿透了,把他弄上车的时候还一直在哆嗦。”嬴政多说了一句,看了看卫庄,不置可否地走开。
盖聂是个病人。卫庄发现自己经常忽略这一点。
无怪他粗心,只是那个人天生爱逞强,明明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依旧想着要超度众生,把自己当成全世界的救世主。他想让卫庄毫无阴影地度过一生,想周全荆轲的名誉,甚至想为卫末寻得一颗完美无缺的肾……不过他破旧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这么多想做的事情了。
“卫先生。”不知过了多久,佣人走过来恭声说道,“嬴先生请您过去。”
卫庄神志一清,走了过去。
他没有进房间,而是站在门边,看着嬴政正坐在床头的位置,透过男人的肩膀能看到一缕黑发,毫无光泽,显得精疲力尽。
“病人已经很累了,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医生简要地说明情况,“继续吃之前开的药就好,我另外开了一张调养身体的药方。”看来是个中西贯通的国手。
嬴政点点头,随后低头看着盖聂,声音很轻,“舒服些了么?要不要再把你垫高一点?”
盖聂似乎摇了摇头。
“他来了。”嬴政说,“要见么?”
“如果不想见就别见了。”大夫补刀,“你现在不能生气。”
卫庄感觉浑身都僵了,一直到房间里一丝轻得几乎不可耳闻的声音说道,“没事。”
嬴政闻言站起身来,把座位让给卫庄。
“只能聊十分钟,别气他。”大夫严肃道,“让他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