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梨园新排了长生殿，连唱了三日，宾客满座，轰动了整个四九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玉琬孩子心性，少不得闹着要去，闺阁女儿又没有自个儿去听的道理，便帮她去央了额涅，劳烦大哥陪着一道过去。]
[ 没进门前只晓得听戏的人多，可进门后才晓得到底有多少人，上下两层尽数满了人，若不是大哥提前派了人来占座儿，怕是此刻靠后方角落里那一张方桌都留不下。看到这般景况，便想要回去，又架不住玉琬央求，只好三个人在角落里坐了，也不喊伙计上茶水，只叫了贴身婢女将食盒里带着的茶碗糕点干果都摆好了便命下人们退了出去外面候着。]
[ 这里的人委实多了些，实在没有他们落脚的地方。]

【开牙立府之初，对京城里的人与事样样都感到新鲜，几乎每日都会抽空出门看看，昨儿去城南，今儿去城北，看看皇阿玛脚下的京城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近来听闻，城中百姓对梨园新戏长生殿趋之若鹜，心中好奇，问清上演的日子，就带贺都一同前往。至梨园外，命贺都牵走我的马，独自进门去寻座儿。】
【在宫里时，我曾陪皇阿玛和额娘一块儿看过戏，但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子。站定片刻等人来引路，四下张望时，瞥见角落的一桌人，径直走过去。】

[ 抬手给玉琬斟了杯茶，叮嘱她不要光顾着听戏，也注意些仪态。正说着话，被大哥扯了扯袖角，回过头去正见着迎过来的人，也学着大哥的样子一扯玉琬，三个人站起来，向着来人行了礼。]
“三爷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 垂了眉眼听着大哥与这位寒暄，心里却想着这般的热闹，他开衙立府，想来也是来凑热闹的，只不过如今人满，便是他这般尊贵身份，也是寻不着座儿的。]
[ 往玉琬那儿挤了挤，将方才自个儿坐的那张长凳让了出来，正对着戏台，恰是这张桌儿最好的方向。]

【隔着人群瞧不清楚，我现虽已出宫，但身量上还差些，待走到方桌旁将人看清后，顿感心中喜悦难抑。】
坐下吧。
【略一抬手免他三人的礼，也并不在意周遭人投来的目光，与表哥闲谈两句便坐在玉瓒表姐让出的座儿上，也请他们回坐。视线扫过桌上茶点，再转向玉瓒表姐后就未再移开。】
【从前我在宫里时，表姐时常进宫来向额娘请安，每每她来的日子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而她下一次进宫就成了我最期盼的事情，并且随着长大，那份期盼变得愈来愈炽热。】
我让贺都在外面等，这儿挤不下。

[ 大哥于与一旁静静听戏，玉琬则故作平静，实则早已竖起了耳朵。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头，只做一笑，并不挑破。 昔年年岁小不晓得家里头的打算，如今玉琬也已及笄，长辈们的打算就多多少少透了些出来。玉琬性子娇憨，大事儿上头却极是精明，平日里没少与我打听，今儿亲眼得见，哪还有不多看两眼的。]
确实唱了几日，若不是如此，我们姊妹也不会慕名而来。
[ 将玉琬吵闹要来之事隐去，只将该说的挑出来说与他听，一句言罢又听他下言，不免勾了唇角取笑。]
我平日也不怎么饮茶的，您不用费心。诶，别……
[ 正说话，便见他落了东西附身去见，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他，可一句别捡了还没说完，忽而住了口，原是不经意间与他指尖相触，便是平日里头相熟，这般也叫人面上过不去。忙又收了手，移开了视线。将桌上的萨其玛往他跟前儿又推了推，低声道。]
这有干净的，吃这个吧。

【俯拾的动作忽然一顿，倒不是因为玉瓒的话，而是她的纤手触碰到了我的手指，刹那间我便愣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颤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头。】
【玉瓒只长我一岁，自皇阿玛赐我贝子府，我就已认定自己长大成人，如今更是打心底里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同时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免称呼她玉瓒表姐。从怀里掏出帕子裹住沙琪玛，仍是将它拾起来。】
是你给的，怎好任它掉在地上。
【放下拾起的沙琪玛，重又拿一个干净的来吃，吃得心不在焉，等吃下半个的时候，忍不住将手探过去，再触碰到玉瓒的手时一把牢牢握住，不肯松开。恰好台上演到精彩之处，台下爆出一声“好——”，不觉笑逐颜开。】

[ 移开眸光望向戏台上，方才只顾着与他说话，全然没顾及戏台上演到了什么地方。许是到了紧要处的缘故，玉琬时不时打量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一门心思的望着戏台。]
[ 恰在此时，手上忽然一温，被人握了住。背脊不由得一僵，双眸向手上看去，果然是他。]
三……三爷……
[ 生怕被人瞧见，声儿都现了颤音，压低了嗓音喊他，在这人声鼎沸的戏园子里头，怕也没什么人能听得见。将手往后抽了两抽，却抵不过他的力道，不过是被他蓄着劲儿从桌上拉下，落在他膝头上。]
[ 眉心拧的更紧，仿若不经意般往他身边倾了倾身子。]
您这是做什么，放手。

【刚才的那一点儿心不在焉此刻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名状的雀跃，儿时在宫里也曾牵过玉瓒表姐的手，但与此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想挣开，我却不放，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腿上，有桌子挡着，旁人也瞧不见，不过即使瞧见了又怎样。】
不放。
【眼角余光似是瞥见玉瓒眉心蹙起，却权当看不见，目视台上的长生殿，这会儿算是看清演到哪儿了，正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七月初七拜月盟誓。玉瓒倾身过来向我低语，话音儿不高，但镇定自若。】
我喜欢你。

嗳……
[ 轰然叫好，戏台上明皇与贵妃对月盟誓，满园的喝彩声不绝于耳，连戏台上的唱词几乎都听不清，更别提他本就不高的话音儿。可不知为何，明明是该听不到的，却清清楚楚的落进耳里，一字一字砸在心头上。]
[ 心中犹如擂鼓，一颗活跳跳的心几要跳出胸口，那一瞬间从指尖往上发麻，颊上滚烫，满心的惶恐生怕叫人听见看见，手上挣脱的力道不由得大了些。]
别闹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 不敢深想他话中含义，此时此地也由不得我多想，只当还是他年幼时在宫中胡闹，端出一副姐姐的架子。却又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叫玉琬和大哥看出什么端倪。]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几句唱词听得人脸红耳热，面上镇定，实则手心冒汗。松开紧握的手，在锦袍上蹭了蹭，安下心来。】
谁闹了。
【玉瓒的语气仍像是对表弟那般，可当我侧过脸来看她，又分明见她双颊绯红，想来是因自己的举动令她害羞了，立时心情又好上几分，若非顾忌到这会儿是在梨园中，身旁还有表哥和表妹，我一定会再把话说下去，甚至还想到要去求额娘皇阿玛为我赐婚。】
我说的是真的，没骗你。

[ 手上力道一松，立时收回手来，甚而侧了侧身子，将手置在玉琬身侧，生怕他再动手动脚，若是被人看到，便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自幼常常入宫向姑母问安，与这位表弟也时有接触，可怜他年纪小小便要循着规矩习文练武，皇家的规矩又重，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来，故而每次入宫总要给他带些新奇的玩意儿，每每与他在一起，也多有谦让。却是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些的缘故，令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话……
[ 话音儿压得极低，其间玉琬似是察觉到什么回了一次头，骇得自个儿立时住了嘴，待她又重新回过头去看向戏台，才将下话吐了出来。]
三爷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乍一听她的话语，心中打鼓，莫非我一闪而过的心思这么快被她猜到知晓了，若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从前我在宫里，她虽是来探望我的额娘，可总能思我所思想我所想，甚至我的困苦她也都能体会，我几乎不疑她对我的关心是真心实意，跟宫里的其他人统统不一样。】
你说的对，这样的话不该随随便便说出口，尤其还在这样的地方，是我唐突了，玉瓒。
【这是我头一回念她的名字，我也想着能有一天她不再称呼我三爷，而是喊我一声额勒贺。又再注视她片刻，目光越过表妹，移向台上，并非没注意到表妹时不时装作无意地瞧过来一眼，实是不作他想。】
唱到哪儿了……

“正是贵妃醉酒的时候呢。”
[ 玉琬一直看戏，始终不曾插嘴，他前话还压低了嗓音，下一句问便扬了些声儿，恰好玉琬倾身过来拿茶壶，听了个正着，便含笑回了一句，继而又回头望向戏台，我却清楚的瞧见她耳根后头有些发红。]
[ 家里头的打算，我与大哥是清楚的，玉琬虽不知情，可她已然及笄，素来又是个伶俐的，便是没人与她提起，也是猜得个八九，故而才有常常向我打听三阿哥的行径，起初不晓得三阿哥的心思，也乐得顺水退走，而如今却有些头疼了。]
我觉得有些头疼，你们继续听吧，我先回去了。
[ 再坐在他身边不免有些不自在，思忖了片刻，终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