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璋　　一家人呢！我要是求人借钱，周家谁认识我！
周世奎　　唉，逢到不如意人，别说趁意的话。我这叔叔是一辈子不得意。没力量照应人，不是我发了千千万万的财，眼看着你按冻受饿，不理会你。
周大璋　　我要发了千干万万的财，三四万块钱算什么！不用叔叔借，我还送上门呢。
周世奎　　? 不是问你借，不过跟你合个股子。就算是借，也是要加了利钱还你的。
周大璋　　哎，叔叔，赚钱生意，我还不想做吗！实在是手边一个钱都没有。
周 母 (大声)豆腐青菜买不起，吃点儿咸汤面鱼儿。
周世奎　　那是大嫂子会当家——咳，大璋，有钱人谁把钱带在身上呀！不过是周转得灵通罢了。
周大璋　　唉！我要周转得灵通，我还住在这个小破屋子里吗！背了一身债，到处受人气。保险公司要是辞退我，我们就得挨饿了，还有什么本钱做生意呢?

周　母　　(慌)啊呀，大璋，那么，那个什么厂的襄理的事呢?
周世奎　　大璋做了什么厂的襄理了?
周大璋　　什么厂！就和咱们的股子一样，还没个着落呢。
周世奎　　大璋，(摇头不信)原来你做了襄理了！我知道你走运着呢！那一点小数目，就那么为难。
周大璋　　笑话！叔叔，厂还不知在哪儿呢，做什么襄理！
周世奎　　哈哈，大嫂子，你听听，襄理都做了，厂还没有，哄谁！
周 母　　厂当然是有的，等大璋还清了债，当然会帮你的忙。
周大璋　　叔叔别听妈妈胡说，她弄不清楚。
周　母　　怎么我弄不清楚！不是你自己说的?做了襄理，上万块钱一月······
周大璋　　我说事情还没有成功呢。拉不到股子——这事情早吹了，(对母)我不是跟你说吗，事情成不成我不在乎吗?

周　母　　那么，还有那银行的经理呢?
周世奎　　银行的经理！
周大璋　　妈，你别胡扯，哪儿来什么经理！我又没去做。
周　母　　那个要你做女婿的董事长不是叫你做吗?
周大璋　　我不是说不要那小姐。我不做吗?
周世奎　　呣，大璋！(点头不胜艳羡)一个人究竟得出洋！外国回来，现现成成的襄理呀，经理呀，还有董事长要他做女婿呀······
周　母　　还有张家的小姐呢！脾气好，相貌好，赔嫁的田地房产，金银珠宝，不知多多少······
周大璋　　哎，妈妈······

周　母　　我这回总没有弄错吧！
周世奎　　大璋，何必瞒得那么紧！享了现成福气，也让旁人沾点儿，散散福，祖宗的积德，让你一人占尽了，也不要眼睛里太没有自己一家人，祖宗也不答应的。
周大璋　　祖宗！祖宗！我享了祖宗什么现成福气！人家生下来就是供在千万人上面的，我是一步一步爬都爬不上去！明知道人家瞧不起我，人家讨厌我，人家怀疑我，我得老着脸向上爬呀！现成的福气呢！人家祖宗做大官，咱们祖宗是什么?就出了一个书办大老爷!人家有田地房产，咱们呢?头顶上没一片瓦，脚底下没一寸土——福气呢！我从小到大享过什么福气?我是仰着头在地下爬的。让人家唾骂，让人家踩踏，成功了看人家鼻子里出气，失败了看人家笑。
周世奎　　何必牢骚呢，到现在不是苦尽甘来，出了头了。
周大璋　　出头了！那么容易！人家是现成的中学、大学、硕士、博士，我是借钱坐了一趟出洋的大轮船，外国最便宜的地方混上一年半载，别说硕士博士，就连中学文凭都是借来的。投靠谁享了现成福气?只有现成的笑、骂！

周大璋　　人家娇女儿，离不开爹妈。
周世奎　　那么，她那些嫁妆也不带过来了?
周大璋　　房子地皮怎么带呀?
周世奎　　她不过来，你呢?到女家去?
周大璋　　管我吗?
周世奎　　你妈呢?也带到女家去?
周　母　　(大声)那是我死也不去的！只有儿媳妇到婆婆家来，没听说什么婆婆上儿媳妇家去的！
周大璋　　妈妈急什么?没叫你去呀！
周世奎　　你妈还是住这儿?
周大璋　　当然住这儿。

周　母　　你呢?
周世奎　　他不到女家去，郎在东，姐在西，也能成亲吗?
周大璋　　事情还远着呢，忙什么?
周　母　　哎，大璋，这事可得讲讲明白！到儿媳妇家去当婆婆，我是不去的。
周大璋　　你放了心，决不叫你去。
周世奎　　大嫂子，你听明白了吗?叫你住在这里。靠女儿；你儿子赘出去给人家做女婿，是吧?
周　母　　那可，我拚了这条老命，也不能答应！我守了这一辈子的寡，养得你这么大，好容易你翅膀长成了，你倒飞出老窝，扔下我不管了。
周大璋　　妈，这是哪儿来的话！事情还远着呢。

周　母　　远着！远着！我可做事得乘早！——我一头撞到张家去，先跟他们讲讲明白······(整衣、梳头、抹脸。作欲出门状，向门外高声)大妹！大妹！你来！
周大璋　　妈，干吗?
周　母　　我到张家去。
周大璋 (笑)张家在哪儿啊?
周　母　　你说我不知道吗?你大妹看见你从张家出来，她不是还问过你吗? ——(向外)大妹！
周大璋　　妈可疯了！你到张家去干吗?
周　母　　有话乘早讲，别一顿中饭、一顿晚饭把我儿子绊住了脚，钓鱼似的把个小姐来钓了我的儿子去！没那么便宜的事！能干儿子我生的！福气我享的！
(周妹上。)
周　妹　　妈叫我? ——哦，叔叔在这儿。
周大璋　　大妹，你瞧，叔叔把妈挑疯了！——我没钱借给他，他也不该离间我们母子呀！
周世奎　　唷！唷！唷！大璋，这是什么话！你们娘儿子吵架，别赖我叔叔！

周　母　　(大声)大妹，你听见吗，大璋要撇了我到别人家去做女婿了！
周大璋　　那是叔叔说的。
周　妹　　啊呀，大哥，你是拿我那戒指送人了！
周　母　　对呀！你们新法，送个戒指就算夫妻了！你过好日子去吧，把娘扔给妹妹了。
周　妹　　大哥，那可不成啊！不是我做女儿的不肯养妈妈。这多少年来，妈一直在我这儿，叫我日日夜夜听婆婆嘀咕，这日子可不好过呢。
周 母　　(哭)我这条老命也不用活了！女儿也嫌我，儿子也嫌我！我老问张家小姐要一根头发丝儿来上了吊吧！
周　妹　　我并没有嫌啊！
周大璋　　这都是哪儿来的话?

周世奎　　大嫂子，这时候了，到张家去不方便。明天、后天，慢慢儿再说。大璋、大妹，都不会亏待你——大妹，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周　母　　大妹，你别走，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陪我出去走一趟······
周　妹　　哪儿去?
周　母　　陪我到张家去。
周　妹　　这时候了，到张家去?又不认识人，好意思吗！——叔叔，咱们下面去坐坐吧。(与叔同下)
周大璋　　妈，好好儿的怎么去听叔叔挑拔?我会扔了你吗?
周　母　　我越想越对了，阔人家的小姐，怎么肯嫁到咱们家来！当然是把你赘过去。
周大璋　　你不放心，我就不娶她。我刚才不是说，还没看中她吗?
周　母　　一个年轻轻的小姐，装得花朵儿似的，日日夜夜的迷住你，早晚是要看中的。
周大璋　　那么我就不到她家去。

周　母　　谁叫你不去！我又不是不中意那位小姐。我不过是要跟她家里说说明白。
周大璋　　妈，你放心，你有什么话，我一定说去。
周　母　　(摇头)我肚子里的话，你们谁都不会说，非得我自己去——你也不用哄我，什么看不中呀，没看中呀，谁信你！
周大璋　　妈，等我查查黄历，给你挑个好日子。
周　母　　不用，明天黄道吉日，我知道！
周大璋　　妈，等我给你买一双新鞋······
周　母　　（低头端详足上破鞋，叹)这双鞋倒是见不得亲家了！你明天可别忘了给我买！——哦，我先问大妹要了地名来······(忙下)
周大璋　　妈妈！——咳！(拍桌子)准坏了我的事！(踱步)得赶快，赶快！

——幕

第三幕
布景
同第一幕，张祥甫家客厅，婉如站电话机旁，取下听筒，又放下。
张婉如 (恨恨)大璋！叫你给我留下个电话号码，你老忘记！我有话怎么跟你说！——我叫破了嗓子，他也听不见呀！(摔听筒，望窗外，看手表)
(冯光祖上)
张婉如 光祖哥，你都回来了?
冯光祖 早着呢，已经在这儿等人了?
张婉如 等人呢！我恨死了！——要说话，没法儿说。
冯光祖 什么要紧话，这么着急！等人家来了当面说不行吗?
张婉如 就是要警告他别来呀！爹又在捣蛋呢！他守在家里，今天不出门。
冯光祖 昨天谁叫你隔着玻璃窗演哑剧呀！
张婉如 (笑)光祖哥，你也看见了?
冯光祖 谁不看见！
张婉如 刚才一个电话准是大璋打来的，给爹接了去。

冯光祖 大不了今儿一天不见面！
张婉如 可是我有话跟他说呢。
冯光祖 有那么多话！
张婉如 总好像忘了什么没说······
冯光祖 两人就好得那么样儿！
张婉如 只许你跟她好！！
冯光祖 (窘)哪里！和你们不一样——哎，婉如，你既然承认和他好。我有一句话问你，得老实告诉我。
张婉如 老实告诉你，行啊，你问呀。
冯光祖 (坐)我说，你——你跟周大璋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了?
张婉如 (笑)你看呢?

冯光祖 你——你——你选定了他吗?
张婉如 (大笑，举示指上戒指)瞧瞧！这是什么?
冯光祖 一个手牵着手的戒指！他给你的?——这就算订婚了吗?
张婉如 随你怎么算，他给我玩儿的。
冯光祖 他给你的时候，没表示意思吗?
张婉如 表示什么意思?
冯光祖 表示他——他——他爱你。
张婉如 (大笑)我不懂这一套呀。怎么样儿表示呢?
冯光祖 别装傻。我问你，他就算是向你求婚了?他有这意思吗?(婉如笑)婉如，这是很重要的事呢。
张婉如 是吗？
冯光祖 你妈妈知道吗?
张婉如 当然知道。
冯光祖 我说呀，婉如，到了这个程度，就得认真考虑了——就是说呀，周大璋是不是真心爱你。

张婉如 (恼)人家都是没有真心的！
冯光祖 唉，唉，我不是说他没有真心——我意思是——他心上还有没有别人?
张婉如 人家都是三心二意的！
冯光祖 当然，你有把握，就不错了。因为——因为我——啊······
张婉如 因为你怎么?
冯光祖 我一向觉得——好像周大璋很看中燕华。
张婉如 你真是！翻了十万八千里的大筋斗来吃这个醋！他看中燕华姐！当然啰，只有你的心上人儿是天下第一，谁都看中她！
冯光祖 我不过问问你。
张婉如 放了你的心！你的燕华！对不起，人家眼睛里就没有她！
冯光祖 那么，婉如，你再老实告诉我······
张婉如 问了我半天，原来就因为怕人家看中了你的燕华！再要我老实说什么?
冯光祖 你说——婉如，你老实说，燕华有点儿看中周大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