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推开了仓库大门，在看到仓库里只有阿尔敏和希丝特莉亚时松了一口气。他朝阿尔敏点了点头，弯下身帮忙收拾东西。
仓库弥漫着沉闷的气息，谁也没有先开口。
「韩吉分队长呢？」良久，安德打破了沉默，「来了这里之后就没看到她。」
「艾伦说韩吉分队长突然有事情要和团长报告，就和莫布里特前辈一起离开了，」阿尔敏说，「大概是在你们抵达的不久前，也许你们在路上错过了吧。」
「是吗。」安德疑惑的点点头。而后他斟酌了一下，转向希丝特莉亚说道：「抱歉，希丝特莉亚。」
「……为什么向我道歉？」希丝特莉亚瞥了他一眼，静静问道。
「突然说要你去成为谁……」安德低着头说道：「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完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突然要你背负这个重担，对不起。」
「不用道歉，又不是你逼我的。」希丝特莉亚淡淡地说，「也不用安慰我，讲的好像你很懂我的感觉一样。」
安德一怔，剎那间有股冲动想告诉希丝特莉亚他确实懂，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大概也不会有人想知道他的故事。
接着他回想起了刚才利威尔胁迫希丝特莉亚时其他同期的表情，觉得有些难受。肮脏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利威尔只不过是明白这个道理而已，跟审议会上对艾伦施暴时一样，利威尔明知可能会被怨恨，但只要是必要的事情他还是会去做。
「尤弥尔，」希丝特莉亚突然开口，转过身面对着安德，「我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安德顿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是吗，」希丝特莉亚低下头，轻柔的声线很平静。「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对吧？那我也没有必要去做些什么了。」
「……她确实是遵从自己的意愿这么做的，」安德垂下眼眸，「她选择了拯救莱纳和贝尔托特。」即使她会因此送命，也再也见不到希丝特莉亚。
阿尔敏忍不住问道：「安德，难道就没有任何交涉的可能吗？不论是王政府或是……墙外。」
安德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浅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困惑，他有点不明白阿尔敏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交涉？不可能的，阿尔敏。」他疑惑的说道，「调查兵团对王政府来说就是颗毒瘤，暂时逃过一劫的方法就只有把艾伦交给中央，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状况。那些拥护王权的军队、贵族和平民……流血冲突不可避免，但如果能顺利让希丝特莉亚当上女王，这个统治权依然具有正当性，就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城墙里的内战，这是唯一的方法。」
「墙外呢？」阿尔敏追问，「就没有好好谈谈的机会吗，为什么我们就必须因为历史的原因要这样敌对？如果你能够协助我们，那么莱纳和贝尔托特呢？」
这次安德听懂了，一股无力感涌上，他终于了解到他的同期也许对这些情报只能有模糊的认识，在亲眼见证之前可能永远也不会懂得这场战争的血腥与残酷。
他极力克制住烦躁感，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尔敏，声音有些冷漠：「你还是不能明白，对吧？」
阿尔敏愣住了，不安的望着他。
「阿尔敏，上次你用阿妮的事来刺激贝尔托特，我希望你不要再寄望那种方法会有效了，」安德平静说道：「马莱的战士都拥有着战斗的理由和觉悟，那是足以支撑我们去杀人的力量……话说回来，千万别小看贝尔托特，当初吊车尾的可是莱纳。」
安德很清楚贝尔托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几年扮演士兵的煎熬让他成了沉默寡言又毫无主见的个性，事事都依靠着莱纳。但是安德很明白贝尔托特只是因为温柔的个性而过于痛苦，最终选择逃避，就像他自己一样。
安德仍然清晰记得那名黑发的高大少年以前的样子――冷静，强大，果决。贝尔托特是当时踏上这座岛屿的他们所有人之中，最强悍的人。
「我只是个意志不坚、背弃自己使命的叛徒，最好不要把他们和我混为一谈，你从他们那里是得不到什么的。」安德的声音很冷，眼底毫无起伏。
「毕竟这些也只是我的简单叙述而已，这场争斗已经不只是因为历史包袱，里面涉及了太多复杂的因素……我不期望你们能够理解我们，但我希望你可以明白这点，不管是谁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没有什么是可以商量的。」
他希望阿尔敏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下一次面对着莱纳和贝尔托特不能够再有任何侥幸心态，那会非常危险。
阿尔敏还来不及回答，艾伦压抑着怒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说的好像你们是用多正当的理由去杀人一样。」
安德肩膀一震，他转头看见艾伦和让站在仓库大门处，手上抱着背包和装备，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听了多久。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门口的两人走进仓库，油灯摇曳的光线照亮了他们的脸。让的表情有些紧张，艾伦则是隐忍的愤怒。
「你很袒护你的同伴嘛？也是，你可是联合着他们，若无其事的欺骗了我们这么多年啊。」艾伦冷冷的说，「现在怎么又想要跟我们站在一起了？」
安德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望着那对冷漠的碧绿色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不想要你们死。」
仓库陷入一阵沉默，艾伦满脸复杂的看着他，抓着背包的手指捏得很紧。
「唤醒阿妮的方法是什么？」艾伦突然问。
安德呼吸一窒，勉强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你是知道的，你只是不想说。」艾伦狠狠盯着他，「要如何才能让康尼的妈妈恢复原状？」
「……对不起，我不知道。」安德倔强的说。
「说的很好听，可是你还是继续在隐瞒。」艾伦定定地看着他，残忍说道：「马可的事情呢？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喂！」让连忙出声，「这跟安德无关吧――」
「――我们杀了马可。」安德深深吸了一口气，承认道。
让震惊的转头看着他，或许说整个仓库的人都瞪着安德看，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一样。
艾伦一震，他呆呆愣在原地，神情流露出片刻的慌张无措，也许他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我们杀了他，因为他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安德努力说着，身侧的拳头握的死紧，他很恐惧，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拔掉了他的立体机动装置，让他被巨人吃――」
「闭嘴，安德！」让厉声打断他，「为什么要说谎，马可死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现场……你那时明明在城门那里参战！」
「有差别吗？该承担的我不会推托！我确实一直都在隐瞒，明明知道真相却假惺惺的安慰你们，这都是事实，我不会推卸责任！」安德忍无可忍的说，「反正你本来就也很讨厌我，就不用帮我说话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让恼怒的说，「谁讨厌你了啊？」
安德没理他，只是大力的吸着气，他极力平缓语调继续说道：「你们恨我也没关系，连我自己都恨自己，可是拜托你们，好好面对现实吧。」
「这是战争，艾伦，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面对吃人的巨人而已了，」他恳切地说：「我依然是个杀人犯，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但我们仍然有场硬仗要打，在一切结束之前请你们尽量相信我，我是真心希望你们都能活下去。」
他猛地抓起已经收拾好的沉重背包，直起身走到角落拿了枪和盒装的子弹，接着他径直仓库门口走去。这整个过程里他的同期们都不发一语。
安德闷着头走出大门，在经过门口的两人时，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脸急切的想说点什么。安德咬牙用力甩开了他的手，马可的事令他暂时不想面对让，他很清楚的记得马可死时让那痛苦的样子。
他快步走去，却在听到艾伦的声音时定住了脚步。
「不论怎么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安德。」那名碧眼少年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声音有着紧绷的挣扎。
安德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我懂的，艾伦。」最后他这样回答，他的声音很稳、很平静：「我知道我做出了无可挽回的罪过，我从来没有想要你的原谅，我只能面对我所犯下的错误，继续前进下去。」
他必须尽可能的弥补错误，在这之前他不能轻易死去。
Tbc.

Chapter 56 夜袭
入夜，这个藏身处果然遭受了袭击。
他们站在山坡上，向下看去能看到十几个举着火把的人影悄悄包围了木屋，手上的斧头和刀具反射着火光，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利威尔兵长，那些人是中央宪兵吗？」阿尔敏问。
「不知道，我想他们应该还不至于亲自到现场来，我还真是被他们给看扁了啊。」利威尔阴郁的说，「妮法，麻烦你们三个了。」
韩吉班的三个前辈在树林的浓重阴影里消失了踪影，利威尔则带着其他第104期新兵前往新的藏身地点，等待妮法和赛斯等人的消息。
微弱的月光照亮了他们脚下的道路，几人穿着雨衣，手里紧握来/福/枪，沿着树林外的小径徒步前进，衣襬下的立体机动装置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队伍稍微散了开来，方便队员紧戒四周。
阿尔敏位在队伍的最后方，他可以看见在前方领路的利威尔，还有紧跟在长官身边的熟悉背影，蓬松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随着晚风飘动。
他又环顾了一下，很快在不远处找到了艾伦的身影。那名碧眼少年的表情紧绷，一旁的三笠正凑过去试图跟他说些什么，显然艾伦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没有理会身旁的黑发少女。
「艾伦那个臭小子，一定要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吗？」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尔敏转头，看见让一脸牢骚的走在他旁边。
自木屋的谈话以来，不管是利威尔强逼希丝特莉亚答应成为女王，或是安德和艾伦的冲突，尴尬的气氛就一直在同期间持续着。萨沙和康尼没有参与仓库的那场谈话，一副完全在状况外的样子，阿尔敏出发前还隐约听见康尼在跟安德询问野兽巨人的事情。
安德的身份，墙外的真相，巨人的起源，甚至是夺走人民记忆、一直在编织谎言的王族，一下子铺在眼前的现实令人难以接受。这一切都是安德的片面之言，是韩吉写在纸上的寥寥几句话，虽然确实是「知道」了，但是真正的「理解」却是另一回事。
根本还来不及消化这些冲击性的信息，安德就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以曾经的敌人身份成为了盟友。
可以说自安德与他们重逢以来，所有人都尽力在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包括安德自己，但是这份勉强维持的平静却被艾伦给打破了。
「其实安德说的没错，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阿尔敏小声开口，「可是，这对艾伦来说大概真的很难，他根本还没能反应过来……其实我们所有人也都还没有真正搞清楚这些事情，不过是在假装冷静而已。」
「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分不清事情轻重的笨蛋。」让神色复杂的说，「谁不知道安德的身份很敏感，但是现在这种争吵根本于事无补。」
阿尔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安德是艾伦在开拓区捡回来的。」
让一愣，疑惑的看着他。
「那时他状况很糟，缩在路边奄奄一息，我们以为他也是希干席那区受害的小孩。」阿尔敏说道，「虽然没了家人，但我们还有彼此，也大概是因为这样艾伦特别照顾安德。」
那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失去家乡的仇恨和痛苦，有一顿没一顿的艰苦生活，他们是互相扶持才活了下来。
「艾伦很信任安德，」阿尔敏继续说：「阿妮的那次事件里，即使我和三笠都发现了不对劲，艾伦却依然固执地认为安德不可能隐瞒他任何事情。」
阿尔敏很清楚安德对于艾伦来说是特别的，艾伦很轻易的就能在安德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这是他和三笠都不容易触及的部份，三笠不善言辞，而艾伦也很少在阿尔敏面前示弱。
可是安德不一样，他擅长用轻松的方式把冲突或烦恼带过，也从来不会去干涉别人的决定。在艾伦自我怀疑的时候，安德会很坚定的告诉他，他没有错。
在托洛斯特区的战役中他们以为艾伦死去的时候，安德自己也很悲伤，但他还是一直在战场上支撑着阿尔敏和三笠。
安德很温柔，很冷静可靠，阿尔敏认为这也是艾伦依赖安德的原因。
「一直以来痛恨的对象却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我想，艾伦一定是我们之中最痛苦，最无法接受的。」阿尔敏安静说道：「越是信任，越是亲密，等到谎言揭穿时越是受伤。」
让没说话，只是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阿尔敏的声音压的很低，远方的树梢在吹过的风中沙沙摇晃，空中的云层又退去了一点，月光也更加明亮。他们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靴子踩在杂草丛生的地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时候艾伦老是在街上跟其他小孩打架，」阿尔敏说，「我和安德都是容易被欺负的孩子，艾伦总是会想着要帮我们出气。」
「安德只会拉着我逃跑，他从来都不还手。或许说，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着那些比我们强壮的高大孩子，艾伦还是会坚持往前冲。」阿尔敏继续说，「他没什么追求，总是尽力在避免冲突，似乎只要我们平安活着就很好。」
「……这跟我所知道的他有些出入。」让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是一个可以拼命的人。」
「嗯，他确实是，他现在的样子变了很多。」阿尔敏肯定的点头，「虽然看起来依然很温和，可是他绝对是一个在必要时可以很残忍的人……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只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阿妮被捕的时候安德狠心的放任，而在罗塞之墙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是阿尔敏觉得安德是真的想要杀掉莱纳。而在艾伦的描述里，安德和莱纳他们的互动很亲密，他们明明是同伴，不难想象安德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这么残酷的事。
「你知道吗，让，如果他真的愿意站在我们这边，那么他所背叛的就是整个国家，也可能是整个世界。」阿尔敏迟疑的说：「或许就像贝尔托特所说的，那些相处都不是假的，但是他们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那是他们的使命……可是安德却为了我们违背了任务，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注定不会被我们原谅。」
「从五年前的玛丽亚之墙开始，他就没有直接参与莱纳他们的行动，也许莱纳他们也不肯真正相信他吧，也确实他一直在试图阻止莱纳他们带走艾伦。」阿尔敏说，「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强调这些，他甚至认为他要为所有人命背负责任。」
「该怎么说呢……一想到这些，我就没办法去恨他。」阿尔敏难过的说，「他的身分曝光的时候，我曾经以为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他确实是那么简单好懂……他一直都是那个被艾伦从路边捡回来的单纯孩子。」

前方的树林渐渐退去，月光下隐约可以见到山坡的悬崖上矗立着碉堡的遗址，冰冷的石砖堆砌而上。碉堡旁建有一栋低矮的木造房屋，看起来在地下有着相当大的活动空间。
看来那就是他们接下来的躲藏之处。
他们跟随队伍沿着斜坡向下走去，阿尔敏觉得手上的枪和肩上的背包很沉重，他不适的拉扯了下雨衣的领口。
阿尔敏突然很想知道安德的过去，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使他们踏上了战士的血腥道路，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战的，安德所说的那些无可奈何是什么。
「其实我觉得艾伦都能懂的，他没那么笨。他现在这样只是还不能接受现实而已，他需要时间。」阿尔敏最后只是这样说：「这会是一场望不到尽头的战争，安德必须成为我们可靠的同伴。」
让一边走着，沉默许久后终于勉强调侃道：「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感性的一面，阿尔敏。」
「不过……让，这样真的没关系吗？」阿尔敏没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安德可是一直以为你很讨厌他的，这样真的好吗？」
让呛了一下，急切的说道：「什、什么？」
「你以为你藏的很好？」阿尔敏几乎要翻白眼了，「你偷看安德的眼神都快要赶得上变态了。」
让的脸唰地胀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在说什么啊！阿尔敏！」
他的声音不可控制的拔高，前方的萨莎好奇的回过头张望。
「说真的，安德是对周围很敏锐的人，可是他对自己的事情却很迟钝。」阿尔敏皱眉，压低声音说道，「你应该要坦诚一点的，让，这是你成为白马王子的难得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让愤愤瞪着他，嘴硬的说道，可是泛红的耳朵已经无情的出卖了他。
阿尔敏无奈的耸耸肩，径直向前走去。
当一行人抵达悬崖边的碉堡，时已近深夜，木屋旁的空地上有座井，马厩里也已经备好了马匹。希丝特莉亚和萨莎在屋内的壁炉里升起了火，几个人纷纷卸下身上的装备，凑在燃起火焰的壁炉前。
阿尔敏搓搓手，终于感到稍微暖活起来，他很自觉的到屋子角落拿了木制水桶，打算到外头的井边提水。让看了他一眼，抓了来/福/枪跟在他身后走出屋外，虽然换了新的据点，随时警戒还是必须的工作。
等到阿尔敏从井边提好了水，摇摇晃晃的准备回屋时，让一把拉住了他，警觉低声说道：「阿尔敏，那里有声音。」
阿尔敏闻言一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侧边屋檐下的阴影处果然隐隐有动静。他艰难的吞咽，正在考虑要采取什么行动时，遮蔽一半月光的云层突然散开，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中阿尔敏看清了那里的两个人影。
阿尔敏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突然有种把自己打晕的冲动。
那是利威尔和安德。
利威尔正把安德压在墙上亲吻。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脚指一震剧痛猛然袭上，阿尔敏痛苦的扭曲脸孔，差点惨叫出声。他低头看见原本应该在让手上的枪掉到地里，枪托狠狠的砸在他的脚上。
让定定的僵在原地，手上还维持着拿枪的动作。
拜托，谁快来告诉他他在作梦！阿尔敏悲惨的想着，疼得几乎提不住手上的半满的水桶。
利威尔听到声响，猛然抬起头看着他们，狭长的双眼危险瞇起，眼里有着被打扰的不快。
安德背靠在墙上，他的呼吸很急促，浅褐色的迷离双眼眨了眨，似乎是对利威尔突然停止的动作有些茫然。
他满脸疑惑的转头，顺着利威尔的视线往他们望来，顿时惊吓般睁大眼睛瞪着他们。
阿尔敏被利威尔盯的直打哆嗦，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死命扯着让的衣袖，可是他的同期僵硬的肩膀却一动也不动。
「喔，出来提水的？」利威尔阴侧侧的开口，视线缓缓扫过阿尔敏手上的水桶，然后停在他们的脸上。
阿尔敏僵着脖子点点头，一阵毛骨悚然窜上背脊。
「提了水就进屋吧，外面凉。」利威尔打量了他们几眼，冷冷说道。
阿尔敏如获大赦般的喘了一口气，连拖带拽的把让拉进屋里，没有忘记捡起地上的枪，手忙脚乱之下水桶里的水沿途洒出来大半。
让进屋后静静呆立半晌，而后他迈着机械式的步伐向桌边走去，途中撞上了艾伦的肩膀。
「喂！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吗！」艾伦不满的回头喊道，却见让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愣愣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阿尔敏气喘吁吁的放下水桶，定了定神后勉强说道：「没什么，你别问了。」
「啊？」艾伦紧皱眉头，困惑问道：「让那是怎么回事？」
「喔，他失恋了。」阿尔敏强自镇定的说。
「……啊啊？」艾伦茫然地看着他。
Tbc.
站错CP的阿尔敏崩溃：「沃槽！我到底看到了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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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阿尔敏眼中的安德和艾伦，算是帮艾伦平反一下Q_Q
我完全无意黑他啊我的小天使嘤嘤嘤

Chapter 57 女装
安德很尴尬，这股尴尬一直到妮法他们的情报传回来时依然持续着。
他抓起杯子，就着杯缘喝了一口热水，吞咽的同时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桌边的阿尔敏和让。
阿尔敏看起来仍然有些惊魂未定，旁边的让在对上安德的视线后却立刻撇过头不理他，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壁炉里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劈啪声响。
「利布斯商会？」利威尔挑眉问道。
「是的，」妮法点点头，「过去是托洛斯特区极有盛名的商会，也是提供托洛斯特区驻扎士兵粮食和武器的重要资助者之一……现在则是托洛斯特区仅存的商会，想不到中央宪兵竟然会与他们合作。」
从市区开始跟踪他们，以及发动夜袭的都是利布斯商会。
「我知道利布斯商会，」利威尔的手指轻轻在杯缘摩娑，「战后的托洛斯特区可以说是他们撑起来的。」
经过巨人入侵的灾难，半数以上居民都撤离了这座半毁的城市，而罗塞之墙的巨人事件更是第二次的重创，紧急避难命令让仅存的居民都往内地移动，这座城市几乎成了死城。
即使避难命令已经取消，由于被摧毁的家园和面对巨人的恐惧，除了补强城墙的作业兵，还有镇守的驻扎士兵，只有极少数居民选择返回他们的家乡，托洛斯特区的街景一片破败萧条。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利布斯商会依然坚持运作，整座城镇都是倚靠着他们的推动，商业和城市机能才能勉强运转。
「不管怎么说，先用点诱饵把他们引上钩吧，」利威尔缓缓说道，「艾伦和希丝特莉亚留在这里，我们需要两个扮演他们的替身。」
「替身？」萨莎疑惑问道。
「不，这太冒险了吧？」艾伦看起来有些慌张，不愿意同期生为了他陷入险地：「假如被对方发现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对方只是利布斯商会的话，这确实是可行的办法，」阿尔敏说，「问题是该由谁来当替身……」
安德闻言皱皱眉，想起了史托黑斯区的替身作战。他突然发觉桌面上陷入一片静默，回过神才发现他的同期们全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盯着他。
显然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看我干什么？」安德苦着脸说道，突然觉得有点无奈：「放过我吧，那可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阿尔敏咳了一下，说道：「扮演艾伦的话，让挺适合的吧？」
「啊？」让猛然抬起头，阴沉着问道。
艾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让跟我一点也不像吧！脸明明就很长！」
「喂！」让看起来心情很糟，像是吃了火/药一般暴躁的说：「给我搞清楚，谁想要长的跟你像了啊！」
「可是没有人更适合了吧？」安德无可奈何地说，「看来看去就你还挺像个样子……你就勉强一下吧，让。」
让猛地憋了一口气，忿忿的瞥了他一眼没回话，但竟然没再继续反对。
「呃，如果让假扮艾伦，那么谁来扮演希丝特莉亚呢？」康尼抓了抓头，疑惑问道。
桌面上又陷入一片沉默，而后安德万分惊恐的发现所有人再度转头望着他，包括希丝特莉亚本人在内，那些奇怪的眼神盯的他直发毛。
「又看我干什么？你们这些家伙给我把头转回去！」安德崩溃，「要看也是看萨莎或阿尔敏吧！」
「对喔，阿尔敏也挺像的。」萨莎若有所思的往阿尔敏望去。
「唔，我、我认为安德更适合！」阿尔敏一震，像是感受到危机般拼命说道，「身高和身材都很像，脸也像女――」
「是谁身材像女孩子啊！你要跟我比腹肌吗阿尔敏！！」安德大怒，推开桌子站起来就要掀起上衣，「我警告你，阿尔敏！我可是――啊呜！」
利威尔往他后脑杓打了一掌。
「喂！你干嘛打他！」让恼怒的喊道。
「就你那个小身板，别露出来丢人现眼了。」利威尔充耳不闻，收回手的同时嫌弃的瞟了安德一眼，「站起来做什么，怕别人看不清楚你可怜的小细腰吗？」
安德蔫蔫的捂着后脑，满脸憋屈的闭上嘴缩回椅子。他听到萨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觉得更加悲愤了。
「由于也要考虑可能曝光而引发战斗的情况，显然安德比阿尔敏更适合，这点应该大家都没有异议。」利威尔淡定的说，「让，安德，麻烦你们两位了。」
安德死死瞪着利威尔，利威尔坦然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有着玩味。
他一定是故意的。安德咬牙切齿地想着，眼角余光瞥见阿尔敏猛地松了一口气，朝他投来抱歉的眼光。
直到希丝特莉亚翻出她的长裙时，安德才真正意识到他被推下了什么泥沼。他粗鲁的套上那条难以行动的裙子，过程中还自己踩到裙角差点摔倒。他悲惨的发现即使那是希丝特莉亚的尺寸，他穿起来还是一点也不紧。
「嗯，其实挺适合你……满可爱的。」当他戴上假发后，希丝特莉亚打量了一圈，淡淡说道，「你确定你没有生错性别吗？」
「比你扮成艾伦适合多了。」阿尔敏补充一句，看起来忍笑忍的很辛苦，三笠在一旁郑重的点头同意。
安德僵硬的站着，金色长发沉重的搭在肩膀上，长及脚踝的裙摆让他几乎忘记怎么走路。他感到很悲伤，因为他可以轻易发现几乎整栋房子里的人都在憋笑。
「噗哈！别难过，如果你下辈子是女的，绝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康尼毫不遮掩的狂笑出声，同情的用力拍打他的背。
安德确实感受到了一丝安慰――至少他和同期之间凝重的气氛因为这个愚蠢的扮相改善了不少。
临近黎明，他们准备往托洛斯特区出发，当安德正低头拉紧雨衣的领口时，利威尔趁着没人注意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你做什么！」安德嘶嘶说道，他慌张的左顾右盼，深怕被别人看到。而后他恶狠狠的瞪着利威尔。
「喔，」利威尔挑眉说道，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还不赖。」
安德呛了一下，生生憋出一句：「……流氓！！」
***

***
托洛斯特市区的大街很冷清，偶尔有贩卖东西的摊贩，但是显然没什么生意，路上乱窜着饥瘦的野狗，在垃圾堆中翻找食物。他们一行人大方的走在街道正中央，毫无遮掩的容颜几乎是立刻就引来了两旁市民的注目。
「喂，那不是……利威尔吗？」
「我也曾经见过，是人类最强士兵利威尔！」
利威尔的知名度和脸孔辨识度很高，他们马上被面色不善的居民围了起来，几个摊贩开始抱怨高额的税金和导致人口流失的避难作战，接着讽刺起调查兵团。居民和摊贩试图威胁他们，要他们留下钱再离开，几个人甚至动手扯住利威尔的衣领。
安德有点忐忑，没有装备立体机动的不安全感挥之不去，虽然他很清楚一切都正按照着计划进行，他们就是为了引人注目。
「喂，你们当心！」前方的利威尔突然大喊，不顾纠缠着他的居民，急促的向他们望来。
安德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后方一辆马车横冲直撞的沿着街道朝他们奔来，凶猛的马蹄势不可挡的冲开人群，惊叫声四处响起。安德下意识的往一旁闪去，却被马车上伸出的手臂粗暴拉扯，重重摔进马车里。
有一个人也撞在他旁边，发出一声闷哼。安德忍着摔痛的肋骨，艰难抬起头，看到身旁带着深色假发的让。
极速奔驰的马车飞快远离街道，隐隐传来萨莎的大喊：「啊！安德――不对！克里斯塔和艾伦又被抓走啦！」
「别动！」马车上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恶狠狠的拿刀抵住他的喉咙，阻止了他试图起身的动作，另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拿着绳子把他和让的手捆在身后。
替身计划非常成功，他们完全被当成了艾伦和希丝特莉亚，甚至在马车一路驶离市区，停在运河旁边的货仓时，也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样。不过一路上那名微胖的中年男人都紧紧盯着安德看，露骨的眼神令他一阵毛骨悚然。
当那些利布斯商会的人将他们拖进货仓，把他们用绳子绑在椅子上之后，安德开始无比后悔接下了这个任务。
「喂……怎么样啊？」微胖的中年男人从身后搂住了安德，把手伸到他的胸前搓揉，「叫一下来听听啊……」
「你别玩过头啊，这可是重要的目标，小心玩坏了会长怪罪下来。」戴帽子的男人无奈的看了一眼，接着便走到货仓的角落不再理会他们。另一名原本驾驶马车的男人正低着头点燃香烟，张望了一下便走出货仓，顺手带上了大门，一副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安德僵硬着脸，极力想要忽略那双揉捏着他胸部的手，暗暗祈祷那双手千万不要往下摸。
「啊，可以吧？别这么倔强嘛……」那张猥琐的脸渐渐逼近，湿热又带着烟味的吐息扑在安德的颈侧。他不舒服的抖了抖，偏过头想要避开，却被中年男人的另一只手抓住下巴扳了回来。「怎么不说话呢？我想听听可爱女孩子的声音啊――」
去你的可爱女孩子！老子是男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算给利威尔压也还是男的！安德崩溃的在心里喊道，努力憋着不发出声，深怕他的声音露馅。
那只在胸前蹂/躏的手突然使劲捏了他一下，他克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吃疼的闷哼，结果反而惹的那个男人更加兴奋，大声喘息着想要解开他胸前的钮扣。
安德开始有点慌张了。
「喂！你这个变态！放开他！」让暴怒的喊道，安德诧异的抬头望去，看见顶着深色假发的让怒视着中年男人，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随时要愤怒的跳起。
「臭小子，谁准你大吼大叫的？」货仓角落的帽子男皱了皱眉，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是不是要把你嘴巴也绑住才――」
大开的天窗跳下两个影子，才一落地便分别向帽子男和中年男人扑去，几个起落便制服了他们，过程甚至没发出过大的声响，是利威尔和三笠。
利威尔粗暴的堵住中年男人的嘴，一把将他的脸压进地里，一边捆住他的双手一边阴沉的低语：「胆子挺大嘛，手不想要了是吗。」他抬脚往中年男人的双手用力一踩，中年男人被堵住的嘴里发出疼痛的呜咽声。
利威尔厌恶的皱眉，将捆好的中年男人拖到货仓的角落藏好，另一边的三笠也已经把帽子男绑的结实。
安德大大松了一口气。
利威尔走到他身后解开束缚，将绳子摆回还捆绑好的样子。「辛苦你了，再忍耐一下。」利威尔说着，顺手拉好他被扯乱的领子。
「为什么拖这么久？你应该早一点行动的！」让狠狠瞪着利威尔，三笠帮他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利威尔淡淡瞥了让一眼，说道：「任务优先，记好你的本份。」
而后利威尔和三笠躲进了木箱堆积的阴影处。
安德坐在椅子上，试图向对面的让挤出一个微笑，想要表示自己没事，却见让忿忿的撇过头不看他，只好有点无奈的收回表情。现在想想，好像自从昨天在仓库的不愉快谈话以后，让就再也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
不一会儿，货仓外面的谈话声渐渐接近。
「――有检查过是否变装了吗？」
「这个倒还没有……」
货仓的门被拉开，三个男人边谈话边走了进来。
「混账，又想把事情搞砸吗？」矮胖的秃头男人不耐烦的说道，他身旁跟着的微胖青年长的跟他十分相像。
「非常抱歉。」高大的黑发男人道歉着，安德认出他就是马车的驾驶。
「先不要跟那些人报告，我们没有下次机会了。」秃头男人皱眉说道。
「嗯？看守的人呢？」高大男人四处张望着，疑惑的喃喃自语。
安德紧紧盯着这三个人，身体紧张的绷起。
秃头男人像是没发现什么异状，撸起衣袖向他们走来，「像这种事情，不就应该先将身上的衣服都剥光才对吗……」
暗处的三笠猛地冲出，跳起的瞬间膝盖重击离她最近的高大男人的头部，高大男人连惨叫都来不急发出就应声倒地，沉重的撞击在货仓里激起回音。三笠毫不停顿，紧接着一个低身飞扑，将秃头男人掠倒在地。
「动作快！」另一头利威尔已经把青年按在地上，安德和让抓着绳子朝他们奔去，迅速将青年和高大男人的手绑在身后。
「老爸！」青年一边挣扎，一边朝秃头男人紧张的大喊，而后被让用布条塞住了嘴。
「康尼！真的就只有三个人吗？」三笠压着秃头男人，抬头朝着上方的天窗喊道。
安德下意识向那里一瞥，看到秃头男人的动作，连忙一脚使劲踹出，把秃头男人刚从怀里摸出的手/枪踢飞出去。那把手/枪在地上滚的老远，发出呛啷的撞击声。
三笠一惊，萨莎在上方不满的大喊：「三笠，妳应该要紧盯猎物啊！」她蹲伏在高高跌起的木箱上，手中的弓箭已经拉满弓弦，蓄势待发。安德毫不怀疑若是他没发现，萨莎也会实时把那把手/枪处理掉。
「只有他们几个，这附近没有其他人了！」上方传来康尼的喊声。
总之，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了。
三笠认出了秃头男人就是利布斯商会的会长迪莫•利布斯，听她的说法，是在托洛斯特区防卫战中担任后卫时见过一面。
当利威尔在和迪莫交谈时，安德和让拿着绳子，确保几个利布斯商会的手下都有被好好捆紧。
「喂，把他嘴堵紧一点。」利威尔皱眉指着角落里先前那个乱摸安德的猥琐男人，他嘴上的布条不知为何松了开来，正试图说着什么。
安德凑过去，松开布条的同时，那个猥琐男人嘻嘻笑出了声：「我都听到了。」
「啊？」安德不解的瞪着他。
一旁的让沉着脸拉开了安德，说道：「安德，还是让我来吧。」
「喔，你终于对我说话了。」安德叹了一口气，起身给让挪出空间。
「原来……你是个男孩子啊？」猥琐男人继续说着，他瞇起眼睛紧紧盯着安德，粗重的喘息很刺耳，「都是因为你啊……我原本很正常的，现在你把我弄的不正常了，你要想想办法――」
让粗鲁的捆住了他的嘴，紧绷的侧脸看起来满是隐忍的怒意。
「阿尔敏这个人情欠大了，」安德咕哝着，「我要叫他帮我洗一个星期的衣服。」
Tbc.

关于利威尔。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亲说我写的利ooc了。确实一直都抓不好利的性格，从文里利的第一次出场到现在大概经过了无数次精分，我写的利确实在ooc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受到同人和段子的严重影响，再加上我对原著利的把握不足，写出这样严重ooc的利真的抱歉，尤其是对各位利粉们。
原作利不是会调戏人的流氓，原作利不会轻易表现出温和的一面，即使他确实是内心柔软的人，原作利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不会儿女情长。除了以上，还有很多我自己看了都尴尬的地方。以后写利会更谨慎，这篇文的利可能会随着我的挣扎而继续精分下去，但是我会继续努力，请各位看文的亲见谅呜呜。
最近有点放飞自我，写角色开始随便了。这不是个好现象，人必须要一直进步才行，即使我文笔拙劣也缺乏想像力，还是希望可以认真把这人生第一个坑填完，好好对待每一个角色。
非常谢谢各位提出建议和评论的亲，希望可以继续收到回馈和建议，爱你们么么哒 <3

Chapter 58 善良
利威尔只带走了迪莫，把一群被五花大绑的商会手下留在货仓里，临走前他吩咐阿尔敏和扮演替身的两人留守，其他同期则跟着利威尔出了货仓。
让几乎是在任务宣告结束的同时立刻就把假发扯了下来，一副完全不想跟艾伦扯上任何关系的样子。
阿尔敏一脸抱歉的对安德笑笑，从背包掏出长裤递给安德。
「还是你想的周到，阿尔敏。」安德简直都要痛哭流涕了，「我还在想我是不是要穿着这个鬼东西一整天……不不，阿尔敏，你别过去！」
猥琐的中年男人在看到阿尔敏进入货仓时几乎是立刻就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双眼兴奋的发光，即使被绑着坐在角落，依然直勾勾的盯着阿尔敏看。那令人不快的急促喘息声让安德感到一阵恶寒，他连忙把无意识往那处靠近的阿尔敏拉远。
「总之你千万别靠近那家伙。」对着阿尔敏困惑的表情，安德只是绷着脸这样说。
等到安德换回衣服，回到货仓中央的空地时阿尔敏和让正在低声交谈，几个被绑住的商会成员被扔的老远。安德认出其中一个青年曾经开口叫迪莫「老爸」，也许是会长的儿子，正倚着一个大木箱往他瞪来，向后梳的头发此刻有点凌乱，长满雀斑的脸上满是桀敖不驯。
「比想象中的容易一点。」让咕哝着，「这种肮脏事推给别人，自己躲在幕后，不过看来中央宪兵也不怎么聪明，竟然指望靠着一群中年大叔就能掠倒调查兵团。」
「看起来利威尔兵长应该是想与商会合作，」阿尔敏皱眉说道，「他们是商人，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虽然不清楚我们手上有什么筹码能够让他们妥协。」
安德往角落瞥了一眼，他们三人的声音放的很低，那些被绑住的商会人士绝对听不到内容。
「其实就算不合作也有办法，」安德缓缓地说，「依照利布斯商会在托洛斯特区的地位，能利用的方法有很多种，刚刚市区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正是社会最混乱的时候。」
「我能懂你的意思，其实就算希丝特莉亚有正当的继承权，我们还是需要民众的支持，可以说我们缺乏一个象征性的事件。」阿尔敏喃喃说道，「只要埃尔文团长在中央的动作顺利，能够公开部份对我们有利的真相，或者是我们捏造出某些足以煽动人群的事件，趁着现在社会的混乱状态就是最好的时机……」
安德想起了埃尔文说过的话，那名高大的金发男人用着冷静的语气说，现在只缺乏一个理由。
「嗯，相较于和商会交涉并循线找到王家，倒不如说这种作法更来的直接有效，」安德静静的说，「利用利布斯商会在人民心中的地位来制造舆论，或是动点手脚把他们解决掉――」
「――再把一切责任推到王政或是宪兵的头上，」阿尔敏接口道，「然后调查兵团就像救世主一般的出现，塑造出只有调查兵团才是民众盟友的强烈印象，我想民众应该很好骗。」
「到时候揭露出魁儡王政府的秘密，希丝特莉亚的登基更加名正言顺，」安德点点头，「如果能有什么契机让希丝特莉亚在人民面前留下强烈印象就更好了，最好是那种拯救人民的英雄形象……」他倏地收住了声，突然发现让一脸错愕的瞪着他们。
「……喂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让迟疑的说，看起来对他们两人的想法感到极为震惊，「你们两个的思想真是危险……安德，你该不会因为刚刚那个变态的事想要报复吧？」
「哈哈，只是开个玩笑。」阿尔敏干笑了几下，挤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脸，虽然安德知道他刚才说的那些绝对是认真的。
「让，你自己想想，只是牺牲几个人，就能尽量做到和平的替换政权。」安德耸耸肩，「这是合理的做法，跟刚刚的事完全无关。」被摸几把而已，他一个男的也没损失什么，反正早就被莱纳那个没礼貌的家伙欺负惯了。
「难道要我们动手杀人吗，这样跟暴力组织有什么两样？我可不是为了这种理由加入调查兵团的。」让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满脸的不认同。「就算是长官命令我杀人，我可能也做不到！」
安德突然有点难过，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墙外调查被女巨人攻击的时候，那时埃尔文的捕捉计划里牺牲了大量士兵，阿尔敏就已经懂了这个道理，但让还是跟那时候一样。
一样善良。
「那就当我也是在开玩笑吧，反正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先不提永远人民优先的埃尔文团长，利威尔兵长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方式。」安德淡淡说道：「我想他应该很想要保住这个城市，才会选择和利布斯商会交涉。」
他没有忘记那个黑发男人在市区里看着居民的神情。如果利布斯商会就此被消灭，后果将是整个托洛斯特区失去支柱，也许所有居民都将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他可是那种会用暴力让他人屈服的人，」让冷冷的哼了一声，满脸阴沉，「看看他威胁希丝特莉亚的样子。」
安德沉默片刻，而后他只是说道：「其实他不是像表面那样子。」
从五年前希干席那区的军礼开始，审议会上利威尔的发言，他对部下的爱护……暴力是一种手段，利威尔有着强大的力量，但他从来不会滥用。可以说利威尔扮演着一个必要的严厉角色，但他确实是个深深爱着人类的人，安德一直了解着这点。
他想起凯吉曾经说过的话，对调查士兵来说，只要能够为人类的自由做出贡献，即使是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也许正因为这些人爱着人类，调查兵团的精神才得以延续下去。
他突然不想再说话，满脑子都是莱纳在城墙上扭曲挣扎的表情。
不论是这些人，或是那些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安德，」阿尔敏迟疑着开口，「抱歉，虽然这时候问很奇怪，不过你和利威尔兵长是怎么回事？」
安德一呆，觉得脑袋有点跟不上阿尔敏的思维，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嗯，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阿尔敏一副犹豫的样子，安德只好继续说道：「其实你问我，我也没办法说清楚……倒不如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是他强迫你的？」让突然冷冷说道。
「……不，这倒不是。」安德有些无奈，不懂为什么一件简单的事被想的那么复杂，「就只是很自然就发生了。」
利威尔对他来说确实是特别的，但安德不知道自己对利威尔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情感，甚至他也没有非常明确地问过利威尔，这段关系只是模糊的确认过而已。
「不过，只要他有这个意思，我也有这个意思……就可以了吧？」他叹一口气，说道：「至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哪有时间去想这些，忙着活命都来不及了。」
他没有打算去思考，也没有打算去问，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已经足够。利威尔是现在唯一愿意支撑他的人，是唯一告诉他，他没有做错的人。
大概在听到利威尔那句道谢之前，他已经压抑了太多情绪。
对于背叛马莱，伤害同伴，把阿妮宁愿将自己封进水晶也不愿意泄漏的情报告诉调查兵团，安德从来不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或许也可以说他早就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为了朋友和同期成了叛徒，但同时这些情谊再也没有修补的机会，是代价，又像是本末倒置的愚蠢决定。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对的事和错的事，只有在做出选择时会得到多少和伤害到谁而已。
安德直到现在才清楚意识到，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没有人是真正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而不求回报的，包括自己。
虽然他很努力的告诉自己，不需要去在乎那些疏离和敌视，尤其是来自艾伦的恨意和责备，这是他选择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所应得的结果，但是他仍旧感到疼痛和绝望，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他确实什么也没有了，可是利威尔却对他伸出了手。
「是吗。」阿尔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忧虑。他思考了片刻，张开口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没再继续说话。
安德能看出阿尔敏很担心，但是他不是很明白阿尔敏在担心什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

***
「你要把艾伦交给利布斯商会？」安德怔怔问道。
利威尔决定和利布斯商会合作，以将艾伦和希丝特莉亚暂时交给利布斯商会为代价，交换他们对调查兵团的忠诚。
利布斯商会和中央宪兵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处于被压迫的立场，如果捕捉艾伦和希丝特莉亚的行动失败，利布斯商会的财产将会因为某些罪状而遭到王政府的没收，使员工和家人都流落街头，更可能遭到灭口。而这一结果也将间接导致托洛斯特区彻底衰败。
也因此利威尔和迪莫达成协议，让他们将艾伦和希丝特莉亚交给中央宪兵，利布斯商会得以继续维持，同时在未来对调查兵团提供支持。
三个条件：利布斯商会今后将与调查兵团一起反抗中央宪兵与王政、法律；利布斯商会必须打从心底信任调查兵团；利布斯商会的珍贵食材和奢侈品将优先与调查兵团交易，例如红茶。
这场交涉是在托洛斯特区的城墙上进行的，留守货仓的三人并没有参与，直到利威尔和其他同期返回时他们才得知这个结果。
「将艾伦和希丝特莉亚交给中央宪兵的动作路径和停留地点的挑选都交给利布斯商会负责，我们要利用这点，让中央宪兵把艾伦和希丝特莉亚带走。」利威尔淡淡的说：「接着透过利布斯商会跟踪他们到终点站，也就是罗德•雷斯。」
「不行，我不同意！」安德焦急的说道。
安德没有想到利威尔竟然会干脆的把艾伦和希丝特莉亚交给利布斯商会。这种做法看似双赢，实则凶险。
利威尔平静的盯着安德，缓缓说道：「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我并没有在问你的意见。」
几个同期都被安德突然的反对吓了一跳，安德能够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知道他们也对这个决议有着疑虑，尤其是三笠，但他们最终都选择了服从，没有提出异议。
一旁的萨莎有些慌张地说道：「安德，其实中央宪兵听起来很笨，而且还有珍贵的食材，这些条件很好的……」
安德深吸一口气，几乎克制不住心头的烦躁感：「我才不管什么商会和中央宪兵，不能把艾伦交出去。」
「埃尔文的命令是必须循线找到罗德，」利威尔淡淡的说，「我们必须逮捕他，埃尔文想要和他进行对话。」
安德揉揉额头，喃喃道：「这样太危险了。」
利威尔定定地看着他，「你在隐瞒什么，安德？」
「……不，没什么。」安德噎了一下，勉强说道。
他下意识回头往角落瞥了一眼，那里康尼正在帮利布斯商会的人松绑，迪莫和他儿子弗雷格尔正在说些什么。弗雷格尔向着他们的方向指了指，一边激动的说话一边往空中挥舞双手，被迪莫在头上揍了一拳。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了，迪莫似乎是个在交易中讲究信用的人，利布斯商会很配合。在计划执行的那天他们几乎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们选定了山上的一座废弃矿坑作为关押艾伦和希丝特莉亚的地点，在两人身上藏了细小容易夹带的刀刃，等待中央宪兵的到来。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直到关于利布斯商会的消息终于传回。
利布斯商会被识破了，参与这场会面的商会人士全部被杀，包括会长迪莫。弗雷格尔失踪，艾伦和希丝特莉亚则下落不明。
安德知道他最后的秘密是再也瞒不住了。
Tbc.

Chapter 59 巷子
「调查兵团杀了平民！」一名宪兵大声吆喝着，一边分发手中的传单，「部分团员违抗上级要求他们出席的命令，目前还在逃亡。如果发现可疑的人物，请立刻向宪兵提供情报！」
安德混在人群里领了传单和报纸，他低着头挤过几名激烈交谈的史托黑斯区居民，小心的保护斗篷遮掩下的立体机动装置不被发现。
「调查兵团就是在这里和巨人战斗，把这里搞的一团糟的家伙！」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愤怒的说，「还打算利用那个叫艾伦的怪物来消灭人类！」
「你听过那个谣传吗？」一个妇女压低声音，紧张说道：「听说他们兵团里又出现另一个怪物……如果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这种危险的武力组织早该消除掉……」
拥挤吵杂的人声渐渐在身后远离，安德快步离开市区，他踏上桥梁，运河的水面波动反射着点点阳光。
路边有几个孩童衣衫褴褛，无所事事的踢着石子，鬼鬼祟祟的打量路人。安德瞥了他们一眼，认出他们是这附近的孩童窃盗团体，在利威尔吩咐他们监视史托黑斯区的这几天里没少看到那些小孩在街上惹事。
这一路上安德碰见的居民们都是满脸忧虑，即使曾是以往安稳的内地，史托黑斯区也陷入一片人心惶惶。
对于这样的局势，安德认为自己和莱纳他们都要负起最大的责任。要不是他们入侵城墙，带来巨人的威胁，整个墙内都还会是平静繁荣的景象。他们打破了这个社会延续一百多年的平衡，把这里搅的一团乱。
也许萨内斯说的对，他们掩盖真相，阻扰科技的发展，是真心想要维持墙内的和平。
如今墙内的社会已经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爆发内乱只是时间问题。安德不知道希娜之墙内部的状况如何，但是看到史托黑斯区的样子，王都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穿越几个街区之后他放缓脚步，在阴暗的巷子内找到了凯吉的身影。
「凯吉前辈。」他低声唤道。
「有什么状况吗？」凯吉问道，他双眼紧紧盯着街道的方向，身上及膝的长风衣遮盖了立体机动。
「没有异状，」安德摇摇头说道，「不过，街上到处都有宪兵在发这个传单，这上面只有利威尔兵长的脸，其他人应该还不至于被认出来。」他把传单递给凯吉，下意识低头瞄了一下还握在手中的报纸头版。
利布斯商会包含迪莫会长在内，一共三人遭到杀害，他们的尸体在山脚下被发现，均是被利刃划破喉咙致死。他们身上的财物都还在，推断并非强盗下的手，可能是受过训练的人所为。
有托洛斯特区的居民报告，两天前曾在大街上目睹调查兵团成员受到某些人的攻击，透过中央第一宪兵的追查，和调查兵团起冲突的势力正是利布斯商会。根据中央宪兵的推断，调查兵团为了夺回被利布斯商会抢走的艾伦•耶格尔等人，袭击利布斯商会一行人，凶手现正带着耶格尔逃亡。
王政府宣布，调查兵团立刻停止所有活动，团长埃尔文•史密斯被召往中央待审，所有兵团成员都必须出面接受调查――
安德皱起眉头，烦躁的把报纸揉成一团，往巷子里扔的老远。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地上弹了几下，最终滚进潮湿阴暗的角落再也不动。
「倒是全部推的一乾二净，灭口的同时还嫁祸。」他咕哝着，「这么熟练的手法，真不愧是专门做肮脏事的中央宪兵。」
「弗雷格尔可能还活着，希望那个小子放机灵点别被宪兵找到……现在唯一能证明调查兵团清白的只有他了。」凯吉正在低头看传单，那上面印了利威尔的素描肖像，「团长不会放任中央宪兵这样诬陷，接下来的行动才是关键。」
安德小心翼翼的往街道上探头看去，街上没什么行人，葬仪社的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点燃烟卷，吐出灰色烟雾的同时四处观望着。
「大概就是他们不会错了，还好利威尔兵长反应快速，要是跟丢就不得了了
。」凯吉朝那里抬了抬下巴，说道：「这几天那几个家伙可是寸步不离那两具棺材，连睡觉吃饭都在旁边。」

安德下意识往街道对面的屋顶上望去，依稀可以看到赛斯隐身于民房烟囱后的身影。而沿着街道的前方不远处有座小教堂，虽然安德的角度看不到，但他知道在那里的尖顶钟塔旁躲着利威尔和妮法。
「是马车。」凯吉突然说。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葬仪社门前，马夫下了车和葬仪社门口的男人低声交谈，而后男人转身进了门里，再次出现时好几个人搬着棺材出现，接连把两具棺材搬上了马车。
安德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事情好像进行的太过顺利了。
「我们只要紧紧跟着就行了，」凯吉说，「接近城墙的时候用立体机动越过城墙，跟新兵会合……虽然不知道可以跟到什么时――」
尖利的破空声刺入耳膜，安德猛地转头，身体反射性的跳开，几乎同时巨大的爆破声响起，他还来不及看清就被一股大力冲的向后飞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的耳边回荡着近距离的巨响，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枪响声。枪声没有停下，在远处接连响起，一个妇女在街道上惊恐的尖叫。
安德仰面躺在地上，他颤抖着张开口想要呼吸，却只感觉到浓稠的液体从喉咙涌上，呛进气管和鼻腔里。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够听见鲜血从腹部涓涓流出的声响。
他的脊椎断了。
「打歪了，果然实战不一样。」冷淡的女声说着，脚步声渐渐向他接近。接着是两声清脆的嗑擦声，有什么金属制的东西掉落地面，一个巨大的空弹壳滚到安德的脸旁边。
安德的眼泪不可控制的流出，他动弹不得的躺着，被血液堵住的气管让他吸不到任何氧气，窒息的晕眩感加深了恐惧。他试着恢复伤口，可是伤口一定很大，他又什么也感觉不到，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
他挣扎着想要转头，但却发现他只能转动眼珠。他拼命向凯吉的方向看去，模糊的视线里凯吉侧身倒在地上，剩下半颗头颅和一只无神的眼睛。
满地腥红，流进了地砖之间的缝隙，分不清是凯吉的还是他自己的。
一双漆黑的靴子踩进血泊里，遮蔽住了光线，鞋底溅起的血花喷在他脸上。安德顺着那双靴子往上望去，一张白皙冷凝的脸孔印入他的眼里。女人的金发映着阳光，身上穿戴着立体机动，但她身侧不是刀鞘和瓦斯钢瓶，而是大腿上整排连着枪管一体的弹药。
「还只是个孩子嘛。」特劳特•卡芬低头看着他，声音很轻柔，但浅色的双眼里毫无波动。她将手上的枪柄在腿侧填装上弹药，缓缓举起来对着安德的脸，她安抚性的说道：「别哭，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要结束了吗？
其实他应该要感到高兴的，就这样糊里胡涂的死去，不用每天早上醒来时挣扎自己到底是战士还是士兵，也再也不用烦恼他要把刀刃对向谁。他什么责任也不用背负，一个人轻轻松松的就好。
但是安德依然努力睁着双眼，一只白鸽从蓝天中飞过。
这一刻，他与死亡无比接近，他却突然很渴望能够再见到那对灰蓝色的眼睛。
可是大概再也看不到了。
女人扣动了板机。
黑洞洞的枪口和女人冷漠的脸，还有巷子顶端狭窄的天空，是安德最后的记忆。
Tbc.

Chapter 60 枪手
「果然是他们，」妮法趴在教堂的屋顶上，用望远镜向葬仪社的门口看去，那里有几个人正试图把两具棺材搬上马车。「看来中央宪兵是把艾伦和希丝特莉亚囚禁在棺材里。」
「不过我觉得有点违和，他们的做法跟之前的中央宪兵不太一样。」利威尔戴着斗篷的兜帽，背靠烟囱蹲伏在屋瓦上。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街道上的马车望去。「对方认为利布斯商会是共谋，思考模式和我还满像的。」
他停顿片刻，又喃喃说道：「与其说是跟我像，应该说是跟他更像。」
「他？」妮法疑惑的问道，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望远镜。
「你听过『割喉者凯尼』吗？」利威尔淡淡的问。
「嗯？你是说王都的连续杀人魔吗？」妮法终于转头看向他，「为了逮捕他，已经有超过一百名宪兵遭到割喉杀害……不过那是几十年前流传的都市传说吧？」
「那家伙确实存在。」利威尔静静地说，「小时候我曾经跟他生活过一段时间。」
「什么？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妮法看起来有些诧异，似乎是对利威尔的话感到不解，「兵长你竟然会挑这个时间开玩笑……」她说着，又把注意力移回望远镜上。
利威尔没回话，他突然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关于那个在他失去母亲时突然出现，教会了他生存的本领，但后来又留下他突然离去的男人。
他从高处往下方的街道望去，巷口可以依稀看见凯吉和安德的躲藏地点，另一边的屋顶上则是赛斯。
仔细想想，他的思考模式受到凯尼很大的影响，现在的情况就是个例子。以团体跟踪目标时，从目标的两侧斜后方，以及视野开阔的高台――
一个人影重重落在他们身后的屋檐上，屋瓦撞击的声响让利威尔惊觉回头，那个戴着黑色帽子的人影朝他们迅速举起了双手。
利威尔猛然闪身，厉声大喊：「妮法――！！」
枪声已经响起，爆裂开的子弹打在利威尔身后的烟囱上，恰好是他原本头部的位置，强大的威力将烟囱轰出了一个大洞，碎裂的砖瓦在空中喷溅。
利威尔急切转头，却看见妮法被轰掉的脸，五官的位置只剩下空空的血洞。他呼吸一窒，一个翻身闪进烟囱的背面。
枪声接连响起，他焦急的往街道的方向望去。
赛斯头部中弹，倒在远处的屋顶，身体沿着屋瓦的斜坡下滑，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停在屋檐处。凯吉则从巷口飞出来，倒在街道上，一名经过的妇女吓的尖声大叫。
安德摔在凯吉附近，腹部被散弹打出一个大洞，他仰面躺着没有动静。
「安德！」利威尔一震，他知道安德一定还活着，他身体向前倾正要冲出，却见巷口走出一个女人，近距离往安德的头部补了一枪。
散弹击中安德头部的时候，少年的整个身体都被冲击震的一颤，而后一动也不动了，即使隔这么远他都能看到溅在街上的血迹。
利威尔痛苦的大力吸气，胸腔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几乎让他无法保持理智。
他谁也拯救不了。
「唷，利威尔。」熟悉但更加苍老的声音响起，枪手用戏谑的语气说道：「你长大了呢。」
利威尔强压下手指的颤抖，紧紧握住了刀柄。
「我看你也没什么改变啊！」随着喷射气体的咻咻声，那名枪手从上空翻了过来，他双手举着枪口对准立威尔。
「凯尼――！！」利威尔怒声大喊，他猛地抽出刀刃，将刀片甩向半空中的凯尼，而后他用力扯下自己身上的斗篷。
凯尼一惊，腾空的身躯无处闪避，右手扣动板机，子弹勘勘打掉了急速而来的刀刃。他偏头闪掉碎裂的刀刃，左手朝着利威尔发射散弹，却因为扬起的斗篷遮住了视线，再次打在烟囱上。
利威尔扔掉斗篷，看了一眼妮法的尸体，咬牙发动立体机动往街道的方向跃去。
他翻过几个屋顶，从高处跳下，往那辆已经离开葬仪社的马车飞速接近。他经过赛斯倒下的屋檐，还有巷口。
他扭曲着脸发射固定器，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去克制自己不要回头往那个巷口看，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疼。
他们的行动完全被识破了，他很明白现在必须优先夺回马车棺材上的艾伦和希丝特莉亚，不然不仅会失去这两人，连剩下的所有部下都会死。
为什么凯尼那家伙偏偏加入了宪兵？
他向马车逼近，抬头却发现街道的一侧窜出三个人影，朝着他开枪。利威尔操纵着立体机动闪避，接连的枪火逼的他不得不放弃马车，闪近街道旁的小巷内。
那三人紧追不舍，从高处向他发射散弹，击中两侧建筑引发的爆裂冲击着他的身体。利威尔飞快穿梭在狭小的巷弄里，加大了气体喷出的量，高速的移动让追兵无法瞄准，子弹不断打在他身侧，砖石炸的到处都是。
他在半空中扭转身体，顶着风压仰面向上看去。
那些枪手不是毫无章法的猛攻，相反的他们经过组织性的训练。他们手上的散弹枪只能发射一次，每人发射两发子弹后就必须耗费时间填装弹药，三人轮流为彼此提供掩护，维持毫不间断的枪火。
「唔！」碎裂的尖锐石块划过他的侧脸，利威尔转头一瞥，发射固定器猛然改变了前进方向，拐进另一条街道，直直往一间酒馆的门冲进去。

他撞飞了酒馆的木门，落在吧台上，秃头的酒保被突如其来的闯入吓的说不出话，酒馆里坐着几桌客人，听到巨响纷纷惊吓的望来。
「喂……那不是利威尔吗？」有人认出了他，迟疑说道：「调查兵团那个……」
利威尔没有理会，他抬手一擦，发现左脸的额头和脸颊在刚才的追击中被石块划破，鲜血流了他半张脸。他啧了一声，看了眼酒保，径直翻身躲入吧台底下。
「我从这家店里嗅到肮脏老鼠的味道呢。」凯尼的声音从酒馆门口传来，接着是踏上阶梯的脚步声，老旧的木头发出吱嘎声响。「而且还是只小老鼠。」
「我找到你啦！」他撞开剩下一半的门板，挥舞着枪口兴奋大喊道：「宪兵大人要来铲除坏蛋啰！碰！碰！」
所有的客人都紧张的看着他，秃头酒保吓的一颤。
「……搞什么？」凯尼环视一圈，疑惑道：「不在吗？」
「我在这里，凯尼。」利威尔蹲伏在吧台下，冷冷的说道：「好久不见了。」
「喔，真是怀念啊。」凯尼戏谑说道，「出来让我看看嘛。」
「开什么玩笑啊，你从刚才……就一直拿散弹枪朝着我的脸乱喷呢。」利威尔说着，一边悄悄伸手在吧台下的阴影中摸索。
凯尼毫不在意的说：「还好吧，今天我就是特地来瞧瞧你的脑浆是什么颜色的。」
「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凯尼。」利威尔说，「当初杀了不少宪兵的你竟然成了宪兵？」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因为你的笑话而笑了。」凯尼不怎么诚心的说，「小鬼是无法理解大人的事情的……唉呀，真是抱歉，你虽然很娇小，但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
利威尔没回话，他已经找到了他要的东西，那是一把来/福/枪。这是他躲进这里的目的，酒馆为了自保，据法律准许自备枪枝。他继续摸索，从不远处抓到了一盒子弹，他打开枪管，将弹药装进去，发出极细微的喀擦声。
秃头酒保发现了他的动作，惊恐的呜咽了一声，利威尔冷静的看着他，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酒保禁声。
「我一直很期待你的表现，没想到当初教你的处世之道竟然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凯尼继续说道：「是我的话，绝对不会躲进这种酒馆里，我没教过你什么叫做笼中鸟吗？现在你不管要往哪里逃，子弹都会从上面射过来喔。」
利威尔很清楚，在他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酒馆外面一定已经被包围了。
「我说，利威尔。」凯尼似乎是对利威尔的躲藏感到厌烦，他拉过一把椅子，用力往吧台扔去。椅子被大力砸到酒架上四分五裂，破裂的玻璃瓶和酒水洒的满地，秃头酒保害怕的紧闭双眼。「我可以理解你成为调查士兵的理由。」凯尼说。
利威尔一动也没动。
「以前我们只能够在垃圾堆中过活，为了生活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呢。」凯尼继续说道，「当我们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很宽广的那天，内心都受到了很深的伤害，了解到渺小的自己跟微不足道的人生，其实根本就毫无意义。」他拖过另一把椅子，另一手举着枪口往吧台渐渐靠近。
「不过，我们都得到了救赎。」凯尼缓缓说，不动声色的抬起椅子。「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其实很单纯，虽然是很简单的答案，实际上能够丰富人生的就是『兴趣』。」
「……兴趣是吗？」利威尔伸手转动酒柜上的一个酒瓶，把标签那一面转到里面，琥珀色酒瓶背面的玻璃映出了凯尼的倒影。他紧紧盯着玻璃，不可抑制的想起那对浅棕色的眸子。
他冷声道：「打爆我部下的脑袋也是你的兴趣吗？」
「是啊，如果是为了伟大的目标，我会不断杀人。要是你的话，也会为了自己而杀人吧――」凯尼突然一愣，止住了话语。
酒馆外枪声不断响起，隐隐参杂着宪兵的惊喊声。
「喂，外面怎么回事！」凯尼扭头朝着门口大喊，「你们――」
利威尔猛然将来复枪倒扣在吧台上，借着玻璃瓶的倒影瞄准了凯尼，毫不迟疑的扣动了板机。
近距离的枪声在耳畔炸响，利威尔的手臂撑住了后座力，凯尼被直直打中了胸口，被子弹撞击的力量冲的向后飞起，一路从酒馆的大门摔了出去。
「当然。」利威尔冰冷的说，灰蓝色的双眼毫无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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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睁开眼睛，一片冰蓝色的结晶映在眼帘，他试着动动手脚，发现自己全身被包覆在这片结晶里。透过几乎透明的晶体，他能看见一片狭窄的天空。
他使劲挣扎了一下，结晶应声碎裂。安德艰难的坐起身，大脑传来的剧痛让他意识一阵模糊，腹部和背部也同时阵阵抽疼。他抬手拨去身上的结晶碎片，看见腹部尚未痊愈的伤口，伤口的面积很大，正缓缓冒着蒸气。
他呆呆坐了片刻，伸手朝背后摸去，果然也摸到了伤口，看来是被什么东西穿透了身体。
脑部又是一阵疼痛，他下意识捂住额头，却发现手下的触感有异。他低头看向手边的水晶碎片，从晶莹的表面看见自己的半边脸冒着蒸气的倒影。
五官已经几乎长好，但是侧脸和额头的皮肤还没长出来，在裸露的肌肉里他甚至可以看到一小片自己的头骨，看起来十分恐怖。
他吃力的站起，看见凯吉倒在旁边的尸体时一愣，连忙向对街看去，果然看到高处赛斯一动也不动的躯体。葬仪社门口的看守人早已离去，街道上空无一人。
安德咬咬牙，扯掉沾满凝固血迹的斗篷，展开立体机动往教堂奔去，他极力忍住腾空时绳索产生的拉扯，几个起落跃到尖顶钟塔旁。烟囱被打的摇摇欲坠，一具女尸躺在屋瓦上，虽然脸不见了，但安德能从那身装束和标志性的红发认出那是妮法。
他深深吸了口气，毅然转身跃下屋顶。
安德的脑中混乱一片，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最后记得他拿着报纸在跟凯吉交谈，但这不妨碍他推断现况。
他们的行动完全暴露，中了中央宪兵的埋伏，利威尔一定是成功逃离了，就是不知道阿尔敏他们那里的情况如何。
安德屏除思绪，发射出固定器在街区间穿梭，他的双眼四处搜寻，风声和绳索回卷的熟悉摩擦声在耳边响起。刚刚的突袭一定引起了很大的骚动，这小片区域已经看不到任何居民。
然后他看见了，好几个穿着立体机动装置的人影站在远处的房顶上，他连忙窜进巷子，借着建筑的视线死角，操纵立体机动从低处向那个地方悄悄靠近。
那是一座小酒馆，大门的门板已经不见踪影，但安德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他知道一定有某人躲在里面。十几个人站在周围的屋顶，酒馆两旁的街道上也站着多名举着来/福/枪的步行人员。他们包围住了那间酒馆，都没有穿兵团制服，安德猜测他们就是中央宪兵。
他躲在屋檐的下方，抬头观察一名中央宪兵的立体机动和武器，大腿上那排枪管和位于手臂下方的锚钩。
安德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头仍然很晕，紊乱的片段思绪不断交错闪过。腹部和脸上依旧冒着蒸气，看来距离痊愈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想起妮法和赛斯，还有凯吉，心脏一阵疼痛，而后他倏地睁开双眼。仅仅是几秒的时间，安德就下了决定，这些人不死，接下来死的就是他的同期。
他唰地抽出双刃，发射固定器就往上方冲去。那名中央宪兵还没反应过来，安德就已经迅速袭至他的背后，一刀砍进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液体喷在他手上，那名宪兵的喉咙发出挣扎的咕噜声，安德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死死抓住了那名宪兵，耳里听见宪兵断气前的最后一声喘息。
这名宪兵的年纪很轻，安德有点恍惚，想着这名宪兵是某人的儿子，可能是某个孩子的哥哥，或是某个女子的恋人，会有家人朋友为了他的死去而悲伤流泪。
可是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喂！杰斯！！」另一名金发的中央宪兵注意到了这里，惊恐的大喊，慌张的举起枪口就要朝安德打来。
安德快速举起连在已死去的杰斯手上的枪柄，对着金发宪兵就是一枪。枪**出火花的那一刻，强大的后座力沿着枪柄传至安德的手臂，散弹应声击中金发宪兵的胸口，强大的力量让他整个人向后摔去，跌下了屋顶。
枪声引来了其他中央宪兵的视线，喊叫声此起彼落，几名宪兵越过房顶向他冲来。
安德静静的看着他们，悄悄握紧了刀柄。
反正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Tbc.

Chapter 61 追兵（抓虫）
「多谢了，大叔。」利威尔翻出吧台，随手把来/福/枪扔还给酒保。他瞥了一眼飞出门口的凯尼，知道大概没这么容易杀死那个老家伙。
他捞起一把椅子扔出侧面的窗户，玻璃破碎的同时外头响起两声枪声，他紧接着冲出窗口，仰面看见站在屋檐上的中央宪兵，不待对方替换弹药便发射出固定器，锚钩精准刺入对方的喉咙。
他听见从酒馆正面处传来好几声枪响和吶喊，还来不及细想，他抬头看见对面的屋顶上赶来两名中央宪兵，正惊慌的对准他举起枪，但是却没有立即开枪。利威尔心下有了底，看来这种武器有距离的限制。
他越过街道，抓住屋檐后猛地回卷绳索，把那名被他刺穿喉咙的宪兵扯在手里，冲上屋顶时他用宪兵的尸体挡住了枪火。他暗暗数到第四声，扔开尸体正要栖身上前，却正好看见一道身影突然从旁窜出。
那道身影很快，侧身扭转的同时从背后割开了两个宪兵的后颈，双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起四溅的血花。两名宪兵直到死去前还惊恐的瞪着利威尔，完全没能反应来自身后的袭击。
利威尔一愣，几乎以为他看到了幻觉。
「……安德？」他喃喃道，声线有一丝难以克制的颤抖。
那名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少年降落在他面前，顺着俯冲的力道在屋瓦上滚了一圈后爬起。
「啊，兵长！」安德抬起头，松一口气般说道：「太好了，我就猜可能是你！」
他的样子很狼狈，半张脸冒着白烟，依稀可以看见没有皮肤覆盖的肌肉，腹部的大片伤口也还没长好，白衬衫沾满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中央宪兵的。
但是他还活着，还活着。
利威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忍住抱住少年的冲动。他转头向身后瞥了一眼，十几个中央宪兵正越过建筑和街道，向他们快速追来，瓦斯喷气的嘶嘶声和金属摩擦声响彻天际。
「分开行动，按照撤退计划到会合地点！」利威尔迅速说道，「不要冒险，尽量甩开他们就好。」
安德点点头，毫不迟疑的展开立体机动冲了出去。
利威尔最后看了眼少年的背影，发射固定器跃下屋顶，沿着街道往城门的方向前进。他很不愿意安德离开他的视线，但分散对方兵力是最可能两人都存活的办法。
安德绕过一座尖塔，听见身后紧追而来的枪声。
他在屋顶间飞窜，大量的气体喷射加速了绳索回卷，将他用力扯向前方。他调整了身体重心，倒转身躯仰头向后看去，四名中央宪兵追在他身后。一发散弹擦过他的脸颊，夹带着令皮肤刺痛的强大风压。
安德很冷静，他甚至有些惊讶自己内心的平缓。
零碎的记忆慢慢浮现，他想起了金发女人对他举起枪口，还有那股席卷全身、淹没理智的恐惧感。
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落在墙上，一个藉力猛地改变了行进方向，恰好在散弹砸在墙上前抢先离开。他从巷弄里窜出，在开阔的大街上空飞速前进，那些中央宪兵们跟随他绕出巷子，不断朝他开枪，散弹在建筑和墙面上爆裂，路边的平民惊慌喊叫着躲避。
安德看了一眼下方逃窜的居民，懊恼的发现自己似乎是无意间闯进了人口密集的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