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馬超投效劉備已有一段時日。雖然不曾惹事生非，忠誠度也沒有問題，但在劉備軍中人緣一直很差。有多差呢？除了公務之外，幾乎和所有人的互動都是零。
「嚴格說起來，這也不是多大的毛病，只是不大理人而已，畢竟家遭巨變，難免消沉些。」劉備設身處地地評論道。
「那小子長得漂亮，武藝也挺好，但做人太差，失敗。」張飛表示。順帶一提，他到現在與馬超單挑仍然分不出高下。
「我不喜歡目中無人的傢伙。」魏延很直白。
「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龐統就這麼跑掉了，沒回答。
「姜敘是我從伯。」是仇人啊…好吧！姜維的理由太強大了。
「我想跟馬超單挑，孔明不讓。」關羽表示。然而我們不是問這個…呃，沒事，沒事！謝謝關君侯的回答。
「看到老人家也不會主動讓座，沒禮貌的年輕人！」雖然身強體壯，跑得還比一干文官都快，但黃忠依然如此抱怨道。
「我和低智商的生物沒交集。」法正扔下這句話就走掉了。臨走時還附送一記白眼，像是在說：「老子又不是男公關，下次別用這種無聊問題浪費我時間！！」
等到諸葛亮覺得這事不能再這樣下去時，劉備手底下只剩趙雲還願意接下軍令了。
「再這樣下去，孟起會成為永久性的邊緣人。亮只能拜託子龍了。」
「末將遵命。」趙雲不囉嗦──反正拒絕也沒用。他也不問諸葛亮幹嘛不自己去，因為既不能改變他的決定，還得多花一個時辰左右聽他詳細解說自己有多忙，而且毫無例外列舉出來的事項最後總有一半變成趙雲的工作。
「子龍真是亮得力的左右手啊！」諸葛亮拉著他的手，感動不已。趙雲默默抽回了手。心想你能用自己的手就好嗎但終究沒說出口。在諸葛亮面前，大多數狀況下沉默才是王道。
「對了，子龍啊……」諸葛亮又想說什麼，趙雲搶先一步開口了：
「末將這就去找馬超將軍了解情況，先行告退。」拱手，轉身，迅速離開──這就是在諸葛亮面前極少數不可保持沉默的狀況了。
「唉！總覺得子龍沒有初識時那麼單純、聽話了。」諸葛亮望著趙雲挺秀的背影，感慨萬千。
「讓你坑那麼多回了，哪還能一點戒心都沒有？」劉備忍不住搖頭。
「為了主公的大業，亮只有不得已而為之。亮心中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諸葛亮一句話，輕鬆把鍋甩回給劉備。
由於君臣間的甩鍋大戰不是本篇主題，因此我們還是將鏡頭轉向趙雲。不愧是全蜀漢最盡忠職守的將領，轉眼之間，出了相府大門逕直前往馬超府邸的趙雲已經到了──
到了一個他完全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
剛剛我是不是哪個轉角拐錯彎了？等一下，那個給我指路的傢伙看起來一臉路痴樣，該不會是忽悠我的吧？！趙雲一邊走，一邊暗自檢討。一不小心檢討得太投入，當他再次舉目四望──
這又是哪兒啊？！
剛才是怎麼走到這兒來的？趙雲一點印象也沒有。真不該邊走邊思考！想找個人問路，偏偏這不知名的小巷人煙稀少，等了老半天，一個經過的人也沒有。沒法子，只好以輕功攀上房頂，辨明方位，先回到主要幹道再說。
趙雲幾下騰躍，上了一座大宅屋頂。這附近屋宇密集，他一下子沒找著城內主要道路的方位，只得沿著屋脊小心緩步移動，一邊繼續眺望遠處。
突然，一隻手冷不防捉住了他的腳踝。趙雲吃了一驚，反手拔出青釭，正要全力向那隻手削去，這才看清了那手的主人，趙雲更是大驚失色，青釭劍收勢不及，眼看那手就要讓青釭卸了下來，為保住那人的手，趙雲只得奮力後躍。不想那人死抓著趙雲足踝，怎麼也不鬆手，害得趙雲失去平衡，若真這麼頭下腳上地摔下地去，就算是趙雲恐怕也要命喪當場。
幸好那隻手抓得死緊，趙雲的下墜之勢總算以半個身子懸在屋簷邊的倒掛姿態生生停下。
趙雲坐在馬超的屋子裡，察看自己可憐的腳踝。一圈明顯的瘀青，正是馬超的傑作。馬超拿了藥酒給他，什麼話都沒說，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專注地看趙雲自行搽藥、推散腳踝上的瘀青。
趙雲開始時還有些不自在，後來發現馬超不像其他初識不久的人那樣，視線要不是有意無意不停地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十分飢渴似地打量他，便是兩眼發直，看著他的臉陷入呆滯。馬超自始至終視線一直鎖定在趙雲腳踝的瘀青上，就像是世上只剩下趙雲塗抹藥酒、推散瘀青這事一般。
趙雲突然覺得自在多了，對馬超的印象也莫名其妙改善了──雖然原本也沒多差。說得更確切一些，趙雲都不知道自己和馬超究竟能不能算相識。也就歡迎宴見過一次，之後趙雲一直很忙，他負責的工作又和馬超幾乎沒有交集──連印象都很模糊，哪稱得上什麼好壞？悄悄瞥了馬超一眼，見他仍專注地望著自己的腳踝，看上去甚至有幾分傻氣，趙雲不由得微笑。
分明挺可愛的，為什麼大家不喜歡他呢？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屋頂上走來走去？你差點踩到我你知不知道？！」等趙雲搽完藥酒，馬超才開口──並且一開口便是責問。
（…難怪大家不喜歡他。而且，他根本不認得我！）
趙雲心中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這次的任務恐怕比以往都困難。低頭看看自己的腳踝…不只困難，還很危險！

(續上)
既然人家不認得自己，趙雲只好先行自我介紹，再解釋自己為何在屋頂上走來走去。
「原來是迷路了。」馬超點點頭，一臉理解的樣子。「這兒巷弄是複雜了些。」
趙雲露出了笑容，正想著：這傢伙其實也沒那麼……
卻聽馬超續道：「先前聽人說常山趙子龍長坂坡七進七出曹軍的故事，也是因為迷路了吧？」
（…不，他真的很不討人喜歡！）趙雲的笑容僵硬了。
【待續】

邊緣人（二）
「不是！」趙雲在炸毛邊緣控制住了自己，平常讓諸葛亮各種坑還是有收穫的，趙雲克己復禮的功夫已經修煉到出神入化。
「第一，雲雖數次出入，但並未到七進七出那麼多，傳言不可盡信；第二，雲幾次出入是為了救回夫人及少主，順帶接回被沖散的同僚，並不是因為迷路。」趙雲的座騎是腦中內建地圖的名駒，加上張飛的大嗓門在長坂橋頭哇啦哇啦嚷叫，怎麼可能迷路！趙雲臉上雖然還勉強維持平靜，音量仍然不覺逐步提高了。
「不用這麼激動，就算不認得路也沒什麼，找人帶路就好了。」馬超奇怪地看了趙雲一眼。「你很在意人家說你不認得路嗎？」
「…有點。」趙雲默默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以免沒忍住對面前這傢伙動手。讓趙雲需要這麼做的，馬超還是第一個。
「為什麼？」馬超好像完全沒有察覺趙雲無意多談，還要追問下去。
「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馬．將．軍。」趙雲咬著牙，強行切換了話題。
「好吧！」馬超並不執著於他方才不斷追問的問題，很乾脆地同意了，倒是讓趙雲有些意外。看來，這人還是有點可取之……
「嘿！難怪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剛剛沒看清楚，現在坐下來仔細一瞧，你這張臉長得…太漂亮了，實在不像個將軍，倒有幾分像姑娘家。該不會是女扮男裝吧？」馬超盯著趙雲看了半天後評論道。
「馬孟起你莫要欺人太甚！」
趙雲徹底炸毛了。如果說馬超剛才一直抓著認路能力的話頭不放算是輕微冒犯，現在提趙雲的容貌則根本是正面挑釁！當年選常山義從頭領時，明明他家世、武藝、人望兼備，真要雞蛋裡挑骨頭，頂多就是年紀比大部份義從弟兄小個幾歲。偏偏有郡中長老不但質疑他年幼，還說：
「趙家娃兒一張臉生得粉妝玉琢，大眼睛水靈靈女娃娃似的，會不會讓人笑話常山郡找個姑娘領軍？」
這話一出，弟兄們哄堂大笑，讓趙雲一直介意到現在；投效公孫瓚之後，被公孫瓚各種吃豆腐就不提了，明明武藝是白馬義從中最高，卻老是因為容貌的關係不得重用；最氣人的是鮮卑、烏丸那些眼睛不知道長在哪的笨蛋夷狄，儘管每次交手都被他殺得四散奔逃，卻始終一口咬定趙雲是女兒身。不管他怎麼澄清都沒用。
這個馬孟起，哪壺不開提哪壺，分明欠揍！
趙雲手握青釭，正要拔劍，馬超又說話了：
「你生氣也沒用，容貌是天生的，又沒法兒換張臉。不過這樣倒也有好處，以後就不會認不得你啦！」語畢，馬超對著趙雲咧嘴一笑，好像認得趙雲是件十分值得高興的事似的。其笑容之燦爛，其歡喜之真誠，令趙雲一時竟不知該不該拔劍。
「以前在涼州，我常常被那些羌人笑，說我上戰場還塗脂抹粉，又不是姑娘家。Ｘ你ＸＸ的誰閒得沒事幹去塗脂抹粉！老子生來膚白唇紅犯著誰了？沒想到，今天居然認識了一個比我長得更像姑娘家的將軍。可見，人不可貌相。」
趙雲僵立原地許久，想砍死這個傢伙的衝動和對他與自己遭遇相似的同情在內心交戰著。
「你幹嘛一直站著？坐著腳很疼嗎？應該沒傷到筋骨才是…是了！你跪坐壓了會疼的話，箕踞也無所謂，我不會在意的。」馬超又說道。
「……」趙雲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啊對了，不是說要言歸正傳，正傳是什麼？」馬超等了一會兒，見趙雲依舊僵立原地，想了想又問道。
迷路迷了大半日，接著又被馬超這麼一攪和，趙雲原本準備好的說辭早忘了大半。就是沒忘，這馬孟起如此…如此…異於常人，那些說辭恐怕也派不上用場。趙雲雖然不怎麼情願，但要完成諸葛亮交辦的任務，拯救這傢伙免於成為永遠的邊緣人，不多了解這人一些不行。
「你到底來幹嘛的？」馬超的耐心快用完了。「你總不會只是來迷路的吧？」
拔劍砍死這傢伙的衝動再次在趙雲心中熊熊燃起。
「馬將軍為何會在屋頂上？」趙雲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再次切換了話題。
「這是我家，我愛待哪就待哪，需要有理由嗎？」馬超反問道。
「……」
（Ｘ的我受夠了！再跟這傢伙談下去一定會被他氣到嘔血而亡。）趙雲決定暫時撤退，另作後圖。
「很抱歉打擾了馬將軍雅興，冒犯之處，還望馬將軍海涵。雲先行告退。」趙雲拱手行禮，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馬超叫住了他。「你知道怎麼走出去嗎？」
「……」趙雲左手用盡全力按住劍柄，阻止右手拔劍砍人。
「來人！喂！」馬超吆喝了幾聲，偌大宅邸卻不見一個僕役答應。
「啊！我忘了，我讓小岱帶府裡所有人去繞城牆跑圈了。」馬超拍了拍自己腦袋。「我帶你出去吧！」說著，起身抓住趙雲衣袂便走。趙雲扯了幾下，想扯回衣袂，馬超頭也不回說道：「別那麼彆扭，等會跟丟了，你麻煩我也麻煩。」趙雲雖然老大不爽，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沒錯，只得乖乖讓馬超拉著左彎右拐，走了一陣，到了馬府正門。
「正門前便是成都城主要幹道之一，從這兒走得回去嗎？」馬超問道。
趙雲一邊輕輕扯回衣袂，一邊無言頷首。
「那好，注意看路，別又走丟了。」馬超扔下這句話，轉身便進屋去了。
【待續】

邊緣人（三）
馬府大門砰地一聲關上，接著乒乒乓乓一陣響，聽起來門閂似乎整個被他拔下來了。趙雲不禁愕然，正回想是不是哪兒惹毛了他，隨即隱約聽見馬超咒罵了一聲：
「靠，又弄壞了！又要挨小岱的罵。嘖……」
原來不是發怒…趙雲不由得失笑。馬孟起這人雖然一開口就讓人想拔劍砍死他，然而怎麼說也算救了自己一命；之後給藥、帶路，最後還不忘確認趙雲識得路才讓他走。
（這個人…心地很好啊！為什麼心地明明很好，言行舉止卻這麼令人火大呢？）
趙雲一邊思索著，一邊信步而行。看來，我得再想法子多了解他一點。不如先去問問他的從弟馬岱好了。馬岱和眾人相處沒聽說有什麼問題，從他著手應該能行。
待趙雲回過神來──是的，正如各位所猜測的那樣，他又迷路了。
雖然趙雲一直不願正面承認，但他如今確實是個經常迷路的人。不，趙雲的方向感和記憶力都沒有問題──不僅沒問題，甚至比大多數人還好一些。徐庶當軍師那時，趙雲不還曾奉令破了曹仁的八門金鎖陣嗎？那麼複雜的陣形都沒讓他迷路，現在卻為何總是迷路呢？
趙雲迷路，諸葛亮要負最大責任。
軍師換成諸葛亮之後，趙雲的工作就幾乎總是超量。所有困難的、麻煩的、兇險的、不靠譜的、沒人肯接的、趙雲做比較萌的、以及諸葛亮懶得自己做的，全都成了趙雲的工作，尤其諸葛亮跟關張二人關係最緊張的那段時間，更是把趙雲一人當三、四人用。趙雲邊走路邊思索的習慣就是為了充份利用所有零碎時間，趕在時限之前完成任務才養成的。對於像諸葛亮這類慣於一心多用的人，邊走邊思考無傷大雅。然而趙雲從小被教導做人從一而終，不可三心二意；做事全神貫注，不可心繫旁鶩，於是一旦思考起來，他便很容易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沒撞牆摔坑裡什麼的已是萬幸，哪兒顧得上認路？
馬超上一刻才叮嚀過記得看路別再走丟的，居然立馬又走丟了，趙雲此刻真想拔劍砍死自己。幸好這回，他一躍上附近人家屋頂（同時記取教訓，不忘時時注意腳下），便看見城牆西南角的望樓。原來這回走著走著，不小心差點走出城去了。
（不知道馬岱他們跑圈跑完了沒有？既然都到城牆附近了，不如找馬岱問問。）
（話說回來，馬超為何要叫全家上下都去繞城牆跑圈呢？）
「大哥他，腦子有病吧他！說什麼跟著他，保不準什麼時候得逃命。體能不鍛練好，到時逃命都逃輸別人；又說岱是唯一逃出許昌的人，帶大家跑圈正適合。根本只是隨便編個藉口把人全趕出府去嘛！」馬岱沒好氣地答道。他剛帶著馬府上下跑完兩圈半，趙雲一出現，所有人彷彿看到救星一般，硬推他去跟趙雲搭話，大伙好逮住機會休息休息喘口氣。
「可是，為什麼要把人全趕出府去？」馬超其人在趙雲心目中的奇葩度又提升了。
「誰知道？趙將軍，不瞞你說。大哥他人本來就怪，從小，家裡人一多，他就整個人都不對勁，不但應對亂七八糟，老替伯父得罪人，加上一緊張，他那一身怪力根本控制不了，摸什麼壞什麼，跟拆房子似的。馬家…之後，他又更怪了。岱如今雖是他唯一的親人，有時也恨不得拔劍砍死他──要不是岱武功低微，打不過他，也許早就動手了。」馬岱說到這裡，吐吐舌頭，又嘆了口氣。趙雲聽見馬岱說「恨不得拔劍砍死他」，也是既想笑，又心虛。
「趙將軍百忙之中撥冗來此，是有要務在身吧？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抱怨個沒完，讓趙將軍見笑了。」馬岱看來有些不好意思，殊不知，趙雲比他更不好意思，其實只是不小心迷路了才到這裡來這種話他實在說不出口。幸好，馬岱並沒追問下去，只聽他又道：
「其實大哥他雖然怪了點，說話又總是得罪人，但他人不壞，更無意出言挑釁生事。岱知道，主公麾下有許多人不待見他。可是，可能的話，岱希望趙將軍…不要討厭大哥，至少，至少…多了解他一些，再決定要不要討厭他。」畢竟是世間唯一的親人，馬岱抱怨歸抱怨，最後仍然不免替自家處境堪憂的大哥說情。
兄弟情深啊…趙雲不禁想起自己逝世多年的哥哥。感傷之餘，他於是告訴馬岱，自己所負要務，正是奉軍師諸葛亮之令來了解狀況，並設法不讓馬超成為永久性的邊緣人。
「先前雲和馬將軍並不熟識，對馬將軍自無所謂好惡。雲自認並非道聽塗說，先入為主之人，這點小馬將軍可以放心。」趙雲微笑。
馬岱聞言，簡直像即將滅頂之人突然見著浮木般感激涕零。抓著趙雲謝了又謝。想是因為馬超不受待見，馬岱的日子也不好過吧！趙雲又問了些馬超異於常人之處的具體事例。馬岱毫不保留，一股腦全告訴了趙雲。兩人一直談到傍晚，直到馬家廚子來禀報馬岱，他該回去做飯了，才不得不告一段落。
「對了，有件事必須提醒小馬將軍，也請轉達令兄。『保不準什麼時候得逃命』這種話日後儘量別說。傳到主公或軍師那兒，容易產生不必要的誤會。」趙雲放低了音量告誡道。
馬岱一楞，想了想，臉色一變。
「多謝趙將軍提點。」馬岱覺得面前這位俊秀溫雅的將軍真是蜀漢陣營中最友善，最親切的人了。
馬岱回到府邸，發現門又壞了。
「大哥！你讓我把人全帶出去跑圈就是為了

(續上)方便你拆房子嗎！？你看看我們家大門都修多少次了！」馬岱的怒吼聲整條街都聽得到。
「又不是故意的，你那麼生氣做什麼……」馬超咕噥著。
馬岱當然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是入成都才幾個月，門已經修了五六次，任誰都難免想罵人。不過，一向理智的馬岱立即想起他和馬超的武力差距，再責備下去，萬一他惱羞成怒，豈不是自討苦吃？於是他當機立斷，迅速切換話題，把跑圈時遇見趙雲的事說了。
「趙雲這人我認得。一張臉生得像姑娘一樣漂亮，不穿甲冑完全看不出是個將軍對不對？」馬超沒等馬岱說完，便很得意地插口說道。
「…確實。」馬岱回想了一會，不得不同意。「不過趙將軍他……」
「他好像時常迷路。稍早我才帶路領他出去。該不會又迷路迷到城牆邊去了吧？」馬超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和馬岱說話。
「……」馬岱深深覺得，他的大哥沒救了。
【待續】

邊緣人（五）
趙雲心思縝密，個性負責又認真。交給他的任務不做則已，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為免偏聽之誤，趙雲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又訪問了他在公私場合遇見的每一個人。資料收集得差不多了，今天回去分析一下…趙雲正盤算著，突然聽見劉備召喚。
「子龍，孟起的事進行得如何？一切還順利吧？」這日，一眾文武官員議事完畢，劉備宣布散會之後特意留下了趙雲。
「主公，雲這幾日做了些調查，尚未通盤分析，對問題癥結不敢妄下斷言，還請主公……」趙雲說到這裡，看了端坐一旁，貌似專注替手中羽扇順毛，實則豎耳全神貫注監聽的諸葛亮一眼，「…和軍師，再寬限幾日。」
「幾日？」諸葛亮插嘴問道。
趙雲無奈地看劉備，劉備轉頭看諸葛亮，諸葛亮看著羽扇，假裝仍在專心順毛，就像方才說話的另有其人似的。
（…又來。）趙雲腹誹。
「七日解決。」
「三日。」諸葛亮出價。
「至少也要五日。」趙雲忍不住抵抗。「三日不可能。」
「三日後亮另有要務需交子龍督辦。」
（果然……）
趙雲十分後悔自己方才沒有保持沉默，先求脫身。經一番權衡，正欲認命答應，卻被諸葛亮搶先一步：「不，我想想三日還是太久了。兩日。」
趙雲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諸葛亮。只見諸葛亮終於順完了羽扇的毛，抬頭笑咪咪地看著自己。「還有啊……」
「是，末將即刻加緊辦理。」趙雲再不遲疑，拱手一揖，轉身迅速離開。
「子龍！子龍！慢點！」諸葛亮急忙起身，伸出爾康手向趙雲身影消失的方向嚷著，意圖留下趙雲──當然沒成功。
「子龍越來越不可愛了。」諸葛亮一邊慨嘆一邊坐下。「亮都還沒講完呢！」
「子龍又不傻，讓你說完，他又要多好幾項工作。」劉備吐槽。「早知道你要這麼壓榨子龍，就不該幫你留住他人……」劉備喃喃抱怨。
「主公此言差矣。要說壓榨，主公在鄴城那會兒才是壓榨。白天要子龍瞞著袁紹募來幾千兵力，晚上還要侍寢陪睡；長坂那次讓他一個人去救那麼多老弱婦孺；還有啊……」
「等一下！壓榨子龍什麼的備認了，但是『侍寢陪睡』事關名節，備不能不澄清！子龍是生得俊俏，但備從未欺辱於他！」劉備急得跳腳。「不趁睡覺時間交換訊息，如何瞞過袁紹！？若不是當時勢單力孤，人才稀缺，備又豈捨得讓子龍如此辛苦！」
「主公說得是。若不是人才稀缺，亮豈捨得讓子龍如此辛苦。」諸葛亮將劉備的原話慢條斯理地重複了一遍。
……
由於這場君臣甩鍋大戰耗時過長，且結果毫無懸念由諸葛亮再次勝出。我們還是將關注點轉回趙雲身上。馬超之事兩天內要解決，沒有時間了！於是趙雲自牧府脫身後，回程路上抓緊時間在腦中努力分析著。根據訪談內容，除了法正不和笨蛋說話、姜維族伯和馬超有仇、關羽滿腦子決鬥之外，其他人不喜歡他的理由包括目中無人（魏延、糜竺）、倨傲（張飛）、連打招呼都不會（簡雍、孫乾）、不敬老尊賢（黃忠）、對馬比對人好（龐統）、以及講話令人火大（馬岱）等等。扣掉不靠譜的答案，趙雲注意到一件事：馬超他……
…不對，這裡是哪裡…不是吧？！又迷路了！
趙雲嘆了口氣，起步騰躍，欲像先前那般上屋頂辨識方位，不想背後傳來一陣迅疾的腳步聲，一隻手竟被自後拉住！這一下大出意料，趙雲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後倒去。所幸尚未至高處，趙雲反應迅速，打算順勢一個後空翻重新站定，眼前竟見到馬超近得幾乎沒法對焦的，轉了一百八十度的放大版笑臉！
趙雲這一驚非同小可，氣息一亂，後空翻也沒翻成，這下恐怕要摔慘了…趙雲乾脆閉上眼。
沒有預期中摔個狗吃屎的疼痛，他落進了一個舒適的懷抱裡。趙雲訝異睜眼，眼前還是馬超轉了一百八十度的誠摰笑臉。
「趙將軍好。」馬超看著驚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的趙雲好一會兒，先開了口。
「馬將軍好。」趙雲終於回神，掙扎著脫離馬超的懷抱，重新站定，一邊整理衣袍一邊回答。
「趙將軍又迷……」馬超突然想起馬岱的叮嚀，趕緊捂住嘴。緊張之餘，差點咬到舌頭。「…那個，趙將軍要到哪兒去？」
看著馬超手足無措的模樣，趙雲突然覺得沒那麼尷尬了。
「隨處走走罷了。馬將軍怎會在這裡？」
「……」馬超想了半天想不出理由，心一橫，還是老實說了。
「我本來想去城牆上吹風，順便看看跑圈的有沒有偷懶。走著走著看到趙將軍你，想著不會又迷路了吧？看你一直在想事情，完全沒看路，我就跟在後頭。沒迷路是最好，要是真迷路了，我至少可以給你指路。」
本來聽馬超一口一句迷路，又想拔劍的趙雲，聽到最後竟有些感動。馬超怎麼會不理人、倨傲、目中無人、不打招呼、不敬老尊賢呢？這不是主動打招呼、態度和善又熱心助人嗎？怎麼旁人的評論和我所見完全不同呢？
「既然在此巧遇，左右無事，雲可否同馬將軍一齊到城牆上吹風？」趙雲技巧性地避過了迷路的話題。「不知城上哪處的風吹起来最舒服呢？」
「我帶你去！趙將軍！」馬超很高興。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向前跨步，開始領路。
【待續】

邊緣人（六）
馬超和趙雲並肩而行，一路談談說說，甚是投契。兩人都使槍，都愛馬，都因為容貌姣好受過委屈，都經歷過落魄潦倒，四處逃竄的日子──只是趙雲是跟隨劉備奔逃，而馬超是領著殘部流浪而已。
待兩人走上城樓西北隅時，馬超已經認定趙雲是值得信賴的好人；而趙雲對馬超的印象也已經從「老是無意間惹惱別人的奇葩」轉變為「善良正直的熱血男兒」了。除了和馬超很有話聊之外，趙雲還注意到，一路上偶遇幾位同僚，馬超不但向他們打招呼問好，而且禮節、稱謂乃至臉上陽光般的笑容，全都無可挑剔──要不是他們每個人都一副受到嚴重驚嚇的樣子，趙雲幾乎要懷疑那些倨傲、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看法全都是惡意抹黑了。
「就是這裡。」馬超看來心情非常好。他直接坐在城堞上，回頭向趙雲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這裡的風最像涼州的風。不，也許就是從涼州來的風也不一定。」
「涼州的風，和益州的風有什麼不同呢？」趙雲含笑問道。
馬超望著他，不知何故呆了兩秒鐘才回神。想了想，答道：「涼州的風裡，有刮痛臉的黃沙，有哀怨宛轉的羌笛聲，還有乾草的香味。不像益州的風，濕濕黏黏的，吹了也不解熱。」
「馬將軍對蜀中氣候不太適應，是嗎？」趙雲看著馬超的眼睛問道。
先前一直未曾細看，此刻，趙雲才注意到，馬超有一雙像流星般燦爛，衝冠一怒時能令人心膽俱裂；溫柔含笑時可以勾魂攝魄的眼睛。趙雲生平第一次，不，第二次，覺得像是會陷溺其中，難以逃脫。（順帶一提，第一次讓他有這種感覺的人名叫諸葛亮。此人之後果然對趙雲賞識有加──坑得不遺餘力坑得山無稜天地合坑得冬雷震震夏雨雪還無法與君絕，令趙雲陷溺其中，難以逃脫。）
想到第一次的負面經驗，趙雲不由得一陣惡寒，趕緊移開視線。馬超不知是不是看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恰恰先他一步轉過頭，眺望起遠處的山巒。
（孟起應該不會像軍師一樣的…應該。）
趙雲努力給自己心理建設。諸葛亮這種人，世間豈會有第二個！
「確實還沒能習慣。見笑了。」馬超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道：「若蒙不棄，可否喚我孟起就好？『馬將軍』聽起怪生疏的。」
「孟起，」趙雲微笑，依言換了稱呼。「既是如此，孟起也別再叫趙將軍啦！叫子龍便好。」
「遵命，子龍。」語畢，兩人相視一笑。
「小岱他們跑過來了。不錯不錯，沒人偷懶。」馬超指著下方跑步的隊伍，顯得十分滿意。
「孟起為何要叫他們每天跑步呢？」趙雲始終覺得馬岱告訴他的答案太奇葩，忍不住再向本人求證一次。
趙雲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馬超的回答，好奇轉頭，只見一路都十分坦率的馬超，此刻卻欲言又止，神色為難。
「若是不方便回答，就當我沒問好了。」趙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哎！不是子龍說不宜在人前提起的嗎？」見趙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馬超無奈，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在附近之後，讓趙雲附耳過來，用極低的音量說道：「他們跟著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得逃命，體能練好了，需要時才逃得掉。」
還真就是這個奇葩理由啊！？趙雲扶額。
「孟起為何會這麼想呢？是不是我們有哪兒虧待了孟起？」
「不。主公對我和小岱很好，沒有任何虧待我們的地方。」馬超說到這兒，低下了頭，有些沮喪。「可…當初韓遂、張魯一開始也對我很好，在冀城那時，姜敍、趙昂夫妻一開始看起來也很忠誠啊…我既無識人之明，不通處世之道，無法以一己之力護他們周全，只好出此下策，希望他們要是哪天不幸又被我拖累了，至少逃出生天的機會大一點。」
馬超說到這兒，似乎很不好意思，露出了一個帶著幾分傻氣的笑容。看在趙雲眼裡，卻是滿滿的苦澀。
「孟起，你為什麼肯告訴我這些？」
「子龍問了，我便回答，什麼肯不肯的？」馬超奇怪地看著趙雲。「難道子龍其實是希望我不回答才問的？」
趙雲忍不住笑：「是我問了笨問題，抱歉。」兩人笑了一陣，趙雲忽正色道：
「孟起，你放心，我趙子龍必當得起你這份信任。」
看著馬超一臉的莫名其妙狀況外，趙雲忍不住又笑了。
當日，由於馬超的熱情邀請，加上任務時限急迫，趙雲到馬府與馬超兄弟倆共進晚餐，馬府上下幾乎不曾見過馬超友人來訪，席間氣氛又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友好熱絡，以致有些僕人後來始終一口咬定那絕不是他家將軍，他家將軍當晚肯定被什麼鬼神附身了。
「所以，孟起從不和別人寒暄問好，是因為認不得誰是誰？！」趙雲驚訝得下巴差點合不上。
馬超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下午不是跟你說了，我沒有識人之明嘛……」
原來馬超所謂「無識人之明」居然真是字面上的意思！！趙雲不禁覺得，馬超替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不對，馬超這麼奇葩，他本身就是一個神奇的新世界。
「子龍哥，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我大哥居然臉盲得這麼誇張！難怪小時候在長輩面前老是前言不對後語的，伯父都快給氣死了！」馬岱一邊說，一邊又乾掉一大碗酒。「不喝酒壓壓驚不行。子龍哥你別客氣，多喝點。」
「孟起那我問你，當年渭水一役曹操能逃過一劫，也是因為你認不得他的臉嗎？」趙雲已經喝得滿臉通紅，什麼顧忌都扔在一旁，想到什麼問什麼。
「嘿嘿…是啊！要不是老子認不得曹操那廝的臉，早把他一槍捅個對穿，哪能由得他囂張到今天！」馬超也已喝得半醉，大著舌頭自吹自擂，一點也不害臊。
「不對呀！今日在路上遇見文長他們，是孟起主動和他們打招呼的，不是嗎？」趙雲喝多了，腦子鈍鈍的，想了半天才又問道。
「傻孩子，我是跟著你說的啊！怎麼樣，我馬孟起是不是很英明？哈哈哈……」馬超得意忘形，伸手就去揉趙雲的頭。
「對喔！我真笨！哈哈哈……」幸好趙雲也已醉得不知道要生氣，只記得傻笑。
「可是大哥，為什麼你單單就能認得子龍哥的臉？？」馬岱跟著笑了半天，在倒下去睡成一隻死豬之前，他口齒不清地扔出了這個問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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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齒小姐曰】重讀了幾遍怎麼還有那麼多地方接得很不順或太跳躍…只好一直偷偷回來編輯重修。
喵的難道牙齒小姐已經琺瑯質盡了！？

邊緣人（七）
在馬岱的打呼聲中，也已醉眼朦朧的趙雲跟著問道：「是啊！你怎麼就能認得我的臉…等等，那我認不認得你的臉呢？咦？孟起你怎麼…有兩，不，三張臉？哪個才是你的臉啊？」
馬超只顧著傻笑，什麼也沒回答。
越是定睛想看清楚，就越看不清楚，趙雲不高興了：「孟起你別晃來晃去的，那麼多張臉糊在一塊兒，我都看不清啦！」
其實是趙雲自己醉得對不上焦，看不清楚，不過也醉得稀里胡塗的馬超還是乖乖答應。
「呵呵…好。」儘管馬超努力正襟危坐，趙雲卻覺得他晃得比原本更厲害了。
「孟起，叫你別動……」趙雲皺眉，伸出雙手捧住馬超的臉，想固定住。「怎麼還在晃……」
「子龍，是你自己在晃。」馬超表示委屈。
「是我呀？」
「是你。」
「那…可我沒手了，要不，你幫我固定？」趙雲要求道。
「好。」馬超也學著趙雲那樣，伸出雙手捧住對方的臉。
兩雙醉眼互相端詳許久，只覺得眼前的人更模糊了。
「還是看不清，怎麼辦？」馬超開始著急了。雖然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面前可是他長久以來唯一認得的一張臉！於是他粗魯地硬把趙雲的頭拉近自己，再加上額頭相抵，總算死死固定住眼前這張一直晃得他發暈的臉。
「就跟你說別亂動呀！嚇死我了，還好…還認得……」馬超這才放下心來。
為了保險起見，他依舊以額頭抵住趙雲，努力騰出一隻手，揉了揉趙雲頭髮，像是完成某種重要的確認手續一般，然後安心地閉上眼，一秒睡熟。
至於趙雲呢？算他馬超走運，早在被硬拽過去前就睡著啦！否則以馬超這麼粗魯的動作，不甚清醒的趙雲吃了痛必定無意識還手，他半睡半醒時毫無節制的洪荒之力可一點都不下於馬超緊張時拆屋破門的怪力──這一點，明日一早，馬超兄弟便能近距離親自體驗。
天色才濛濛亮，馬岱就被一腳踹醒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視線還對不上焦，又挨了一腳。上一腳還不算太狠，只令他往旁滾了半圈；但第二腳，要不是已粉身碎骨的屏風提供了阻力，倒楣的馬岱應該已被踹飛到庭院中了。
（Ｘ的，昨晚一高興喝太多，忘記睡在大哥附近是多麼危險的事！）馬岱兩手分別揉著身上挨了第一和第二腳的部位，只覺得整個人都快散架了。待他踉踉蹌蹌地試圖站起，才反應過來，方才自己挨的第一腳和第二腳，由方位研判，絕不可能出自同一人。
…難道……
子龍哥那麼溫和友善！不會吧？！
睡得腿痠腳麻的馬岱扶著門好不容易站起，定睛一看，又跌坐在地。更糟的是，這一連串動作製造出的聲響驚擾了兩位熟睡中的怪力男。馬超閉著眼，伸手在周圍摸索了一陣，抓到矮几的一腳，掄起直向噪音發出的方向砸去。馬岱好不容易勉強避過矮几，第二波攻勢又已迎面而來──這次出手的是趙雲，和第一波攻擊沒有太大不同，只不過他抓到的物事是馬超，因此砸向馬岱的也是馬超。由於自家大哥飛來的速度太快，馬岱這回沒能完全躲過，腳踝受力不當，扭了。這回馬岱代替先前（已故）屏風的角色，為馬超提供了足夠的阻力，使馬超也成功避免了飛到庭院中的命運。
「唔…小岱你吵什…唔嗯嗯……」馬超咕噥著，話都還沒說完，馬岱不知哪根筋不對，居然膽敢撲上來摀住他的嘴。眼見馬超開始摩拳擦掌，馬岱只好放開馬超，比手劃腳拼命告誡馬超降低音量，以免吵醒趙雲。
「你都敢吵醒老子了，還怕吵醒他？」儘管勉強配合降低音量，馬超的不爽仍然不斷增加中。
「大哥，你不記得你才被子龍哥當武器扔過來砸我嗎？你這個暴力份子都只是扔矮几，子龍哥卻是扔你，一個高頭大馬的武將耶！」馬岱說著，指了指自己扭傷的腳踝：「我腳扭了，都是你害的。」
「他？」馬超回頭看了看。「怎麼可能？小岱你睡迷糊了？」
別怪馬超不信，趙雲此刻睡相看起來真不是一般的乖。只見他頭枕著左手側臥，兩條大長腿腿併得齊整，像嬰孩一般蜷著。看起來明明恬靜平和人畜無害還帶有一點點萌，怎麼看也不像是會掄起馬超扔出去砸馬岱的樣子。
「千真萬確！」馬岱指著他扭傷的腳發誓。
馬超仔細想想，也是啊！我明明抓了個什麼砸小岱，怎麼一睜眼，卻是自己跟他摔成一團？他又轉頭看了看趙雲。
「就算是吧！」馬超懶得再思考下去。「小岱你睡醒就睡醒，該幹嘛幹嘛去，吵什麼吵？皮在癢是不是？」
「大哥，我是被你們兩個踹醒的。」馬岱委屈得無以復加。「一睜眼，見你們兩個額頭抵著對方額頭，手捧著對方的臉，幾乎是緊貼在一塊兒睡的。我嚇了一大跳，不小心摔倒了。」
「因為一直搖搖晃晃的，看不清啊！只得想辦法把頭固定住。」馬超努力回想了好半晌才想起來。然而馬岱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因為聽不懂，馬岱便自行腦補了某種酒後亂性的狀況…幸好兩人衣裝完整，事情應當未到無可挽救之地。
「大哥，你聽我一句勸。子龍哥雖然生得漂亮，可人家終究是個男人──武功和暴力程度都不下於你的男人──又是主公和軍師跟前的紅人…咱們處境已經很艱難，你可千萬不能對人家生出什麼非份之想。」馬岱苦口婆心告誡道。
「什麼非份之想？」馬超一如既往，一臉狀況外。

(續上)
「……」馬岱一時無語。
「什麼非份之想？」馬超重複問了一次。
「沒什麼。對了，早餐……」馬岱想轉移話題。
「什麼非份之想？」馬超打斷了他，重複問了第二次。
……
在馬超重複問第三十七次的時候，馬岱終於放棄抵抗。「就是愛上子龍哥啦！煩死了！」
扔下這句話，馬岱便一拐一拐，氣呼呼地走掉了。
「愛上子龍…嗎？」馬超望著仍然熟睡的趙雲，認真思索了起來。
【待續】

邊緣人（八）
「愛上？怎樣算是愛上啊小岱？喂！小岱！」馬超思索許久，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轉頭想問馬岱，馬岱早就走掉了。
因為大部份的臉孔他都認不得，是以雖成過親，有過子女，馬超也喜歡他們；他們死去時，馬超也傷心、憤怒。但是，對馬超而言，這份傷心、憤怒，與其說是因為失去至親，更多是因為沒能盡到自己應盡的責任。對馬超而言，他們的臉孔始終模糊難辨，對他們的感情，或許也因而始終疏離而隔膜。
（…這樣是愛上的話，趙雲嘛，缺了點疏離感…嗯，那，不會愛上。）得出這個結論後，馬超就放心了。

馬超又觀察了一會兒，見趙雲始終沒有什麼大動靜，對馬岱方才所言更是存疑。哪有人只是睡著就從儒雅之士變身人間凶器的嘛…馬超想著，伸出右手輕拍趙雲肩膀，想叫醒他。不想寒光一閃，睡夢中的趙雲隨手拔出腰間青釭，直朝馬超所在之側斬落！劍刃幾乎是貼著馬超右前臂削過的，整幅衣袖都被削了下來。馬超連滾帶爬向後疾退，直退到（已毀的）門邊才喘著粗氣停下。馬超驚魂未定，趕緊檢視自己的右手…幸好還在。回想方才那一劍，還是心有餘悸──若是他動作慢個半秒，這隻右手恐怕已經讓趙雲卸了下來。
至此，馬超對於趙雲懷抱幼主，自百萬曹軍中單槍匹馬殺出一事再無懷疑。別看他生得一副女子也要自嘆不如的端麗容顏，平日溫文有禮，笑臉迎人，那副身量乍看甚至略嫌瘦弱…然而一旦這傢伙發起瘋來，根本沒人擋得住！

馬超不知道，原本趙雲不管是睡著、醒著、一半睡著一半醒著，都是溫和友善，人畜無害的。
自隨諸葛亮入蜀以來，趙雲每天都像顆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一方面，諸葛亮對趙雲「十分倚重」「賞識有加」──也許一定程度上也該怪他自己太使命必達，交給他的事就沒有沒辦成的。
（「能者多勞嘛！」用羽扇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笑得狡獪的諸葛亮如是說。）
另一方面，益州初定，又得立刻投入與曹操的漢中爭奪戰，對於剛剛站穩腳跟的劉備集團也確實是多事之秋。所以趙雲已經很久不曾好好睡個飽了。

隨著疲勞不斷累積，長久得不到充份休息，好不容易能休息，又每每因為各種靠譜的（例如：馬超忽爾來降，必須提早結束休整，籌辦歡迎宴）、不靠譜的（例如：張飛找馬超單挑不小心毁掉半個兵器庫；另一半又被湊熱鬧的黃忠和手癢的魏延失手拆了，不得不緊急重新打造新兵器補充損耗）、相干的（例如：訓練新兵、陪阿斗讀書練字）、不相干的（例如：幫諸葛亮抓鵝、試穿劉備最新設計的草鞋、當模特兒給張飛練習畫美人、充當美好事物讓法正欣賞以改善法正心情拯救益州無辜百姓…等等）事情而被迫取消，導致趙雲起床氣的強度與他的迷路次數一樣，不斷急速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