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邀约
又是一年隆冬。
无论什么气候，这昆仑山都是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景象。只不过寒冬时节，风雪会落得更盛罢了。
啧啧啧，在这么千篇一律的酷寒之地生活，难怪自家堂兄面上的神情一日比一日更冷峻了。干脆带他去桃花谷住一段时间，看看四季如春的桃李之乡能不能融一融他那张冰块脸。
绣着祥云图样的素色长靴一步一步蹋在雪中，江瑕一边腹诽着自己的堂兄，一边缓步向山顶的仙云栈走去。
说起来，都过去两年了啊。
江瑕犹记得那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在一个大雪初停的清晨，那位仇皇殿大小姐，他堂兄挚爱的女人仇心柳，在临死之际离开了。据娘亲的诊断，那时她定是活不过三日。
而后，云哥如失心疯一般四处寻找，打听消息，皆是一无所获。找寻了半年，他终是彻底绝望，日日在安庆城买醉。家中长辈无奈，只觉同龄人更好劝解沟通，于是自己便成了堂兄的保姆，一周至少去三四趟安庆城，扛他回家、替他付账、不时还要向掌柜赔礼道歉。
浑浑噩噩一年过去，云哥总还算是缓过来了。这半年来终于活得像是个人的样子，陪在伯伯伯母身边尽人子孝道。
不知不觉间，仙云栈就在眼前。江瑕微微一笑，清了脑中飘忽的思绪。也罢，逝者已矣，云哥到底也接受了现实，过去的终究都过去了。
又走几步，江无缺与荷露恰好走出门来。江瑕挂上笑脸，走上去对长辈问候道：“伯伯、伯母好。侄子又来叨扰您二位了～”
无论烈日炎炎还是白雪皑皑，晨起练剑的习惯，江云十八年来几乎从未间断。只在浑浑噩噩的那一年，因不时宿醉而乱了修习，这半年来也已全然恢复曾经的频率。
江云终究是个孝子，那一年间父母担忧的叹息令他自责不已。两位长辈前半生受过太多苦楚，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原以为能尽享一家团聚的天伦之乐，自己却因为心柳哀莫大于心死，实是对不住父母。
他还是逼着自己振作起来了。把她的一颦一笑，一切回忆尘封心底，努力像常人一般生活。
今日练剑结束，江云步步往仙云栈走去。每日荷露都会备好早点，与江无缺一同等儿子归来，一家人同进早膳。
行到门前，只听屋内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传来。江云面不改色，伸臂一推，果不其然只见堂弟坐在餐桌前不知说到什么，将荷露和江无缺都逗乐了。
见他回来，江瑕扭头对他皎洁一笑，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
“云大哥，早！小弟我来邀你参加大家半年一回的小聚，你来是不来？”
神武宫一役后，众人各回各家，半年一次小聚，只有江云一直缺席。江瑕此番前来邀请，一是受华紫音所托，二来他自己也觉得堂兄这两年来实在过闷了些，好不容易缓过来了，还是拉出去透透气的好。
江云只淡淡望了自己堂弟一眼，轻启薄唇扔了一个“嗯”字。

二、青囊坊
众人这次小聚相约九秀山庄。除了若湖，和无法到来的心柳，其他人都来齐了。九秀山庄刚刚扩建完成，宴客厅更是造得金碧辉煌，好不气派。众人许久未见，又是黑西凤做东，一盘一盘珍馐美馔被端上桌来，雄霸乐得合不拢嘴。巧巧挺着六月的孕肚，嗔骂着他没有要做父亲的样子。江瑕与江云不时碰杯，江瑕有一搭没一搭地对堂兄说着江湖上的新鲜事。黑惜凤不时缠上来要多灌他几杯，都被江瑕顾左右而言他地婉拒了。华紫音坐在一边，也不多饮酒，时时含情脉脉地扫江云一眼。小纤俨然一副九秀山庄二小姐的模样，一开始忙前忙后地安排丫鬟传菜、添酒，在众人的坚持下才坐下一起吃菜。
午膳之后，雄霸巧巧要回安庆。黑惜凤竭力挽留江瑕小住，江瑕以母亲交代去宜昌取药菜为由推脱。
堂兄弟两人走出九秀山庄大门时，江云开口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不考虑黑姑娘了吗？”
江瑕被他问得一怔，云大哥素来对这些事漠不关心，今日竟开口问起自己的感情事了？
转念一想，他们是堂兄弟，云大哥关心自己的情感归属似乎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微叹一口气，只答了四个字：“悔不当初。”
江云默然，他只知两年前若湖带着胡瑛回了仙狐洞。现在看来，当初若湖必是对江瑕心灰意冷，才舍下了七年的陪伴离去的吧。
二人没再多话，一同往宜昌方向走去。
刚没走几步，忽闻身后有人呼唤他们，并朝他们急步奔来。这嗓音也熟悉得很，江瑕挑了挑眉，看了堂兄一眼，果不其然还是那副表情。
哎，做云大哥的保姆，除了扛人、付钱、赔礼道歉，现在还多加了一条，应付女人。
“瑕、云，”华紫音跑到两人面前停下，身上细碎的金属饰物还在发出互相撞击的声响，她面带潮红道：“许久未来中原了，我想与你们同行，去拜访两位江大侠和两位伯母，可以吗？”
如此蕙心纨质的要求自然不会受到拒绝。江瑕嘿嘿一笑，“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要先去宜昌替我娘取药材，想必紫音不介意绕些路吧？”
宜昌虽不如江南一带的城镇富庶繁华，却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城虽不大，城中名为“青囊坊”的药铺在医者中却是远近闻名。移花宫以北的“百草山庄”出产百草，各城镇中的药铺几乎都从百草山庄进货。除了讯常的草药，百草山庄还出产珍奇药草，例如紫岚山、烈焦腾、冰晶草等等。珍贵草药不适合长时间车马运输，宜昌是离百草山庄最近的城镇，地理优势让这家药铺能从百草山庄进到一些不宜长途运输的珍惜药草。
一周之前苏樱从青囊坊预定了几株岩梓藤，刚巧今日江瑕要到九秀聚会，便将取药草的任务交予儿子。
三人入了城，直奔青囊坊而去。
“娘说这药草保持新鲜才有最佳效用，今日便不闲逛了，云大哥和紫音可有异议？”江瑕估算着时辰，取了药草后即时出发，大概能在苏樱给的戌时期限之前赶回桃花谷。
另外两人自是无异议，三人穿过喧闹的宜昌西市，青囊坊就在前方街角处。
“青囊坊的名字取自名医华佗的《青囊书》，据说那是华佗毕生所著，只可惜流传下来的内容有限。”江瑕向来是善于与人打交道的，华紫音是外族人，自是不懂中原这些医术历史，江瑕便自告奋勇地为水影仙子介绍起来。
江云默不作声地听着，一边扫视着药铺其貌不扬的门面。
一位身着翠碧六幅裙的妙龄女子正欲从店内踏步而出，店门前的布帘挡住了她大半身躯，只能瞥见她衣裙一角绣的芍药和绣鞋上柳条样式的金绣。
柳条……
三人越走越近，江云竟不自觉地盯了那双鞋有些出神。以往他从未留心女子穿着配饰，不知今日，怎会对一个陌生女子的绣鞋起了波澜？
江云自嘲地想着，移开了视线。三人已到门前，江瑕正欲上前掀开布帘进店去，那片布帘却先被里面那位女子掀开了。布帘飘荡落定间，现出的那双熟悉的眉眼却让三人同时顿在了原地——
“心……心柳？！”江瑕失声唤道。

三、柳青萝
江云曾在梦中无数次勾绘过与她重逢的场景。
梦中的小女人曾无数次扬着笑脸，扑入自己怀中，小脸在自己肩窝蹭一蹭，轻轻道：“云哥哥，我回来了。”
抑或者，自己上前一步紧紧拥她在怀中，感受她在怀中啜泣的微微颤抖，轻声道：“欢迎你回来……”
而绝不是现在这样。
眼前的她听了江瑕那声呼唤，微微拧了眉，杏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将三人打量了一番，开了口：“你们……？”
华紫音和江瑕闻言又是一愣。
江云却按耐不住，上前一步就要拉她的手。面前的女子仿佛受了惊吓，右手微微一甩避开了江云，眉头皱得更紧厉声喝道：“这位公子请自重！”
此言一出，江云，连同江瑕顿时都面如死灰。
只有华紫音还算冷静，谨慎地开口问：“心柳……你……不认得我们了吗？”
“水影仙子芳名远扬，我自是认得的。”翠衣心柳回道，“这位是江小鱼之子，少侠江瑕。”
这……虽然是认得，但这出口的语气，怎么不大对啊？
江瑕伸手抚上下巴，摆出招牌式的思考状。
“这位既与两位同行又年龄相仿，自是江无缺大侠之子江云了。”她说完这句，仿佛十分满意自己的见识一般，微微挑了眉有些得意。忽然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另外，我不是什么心柳。小女子本名，柳青萝。”
江云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开口要唤“心柳”，江瑕却一伸手制止了他。
疑惑地望向堂弟，只见江瑕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江云虽是不解，转念一想江瑕写着“让我来”的那副表情，该是有了什么办法，仍是闭了嘴。
“啊～原来是柳姑娘。抱歉，姑娘与我们一位故友实在太过相似，因此认错了人。”江瑕换上招牌式阳光笑脸，转换话头，“不过，相逢即是缘。看柳姑娘从青囊坊中出来，可是病了？想必你也知道，我娘亲便是名满天下的神医苏樱，姑娘若是不嫌弃，同我前去桃花谷让我娘给你瞧瞧，保证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还完全免费。”
江瑕口灿莲花口若悬河间，江云紧盯着面前的她看。这怎么不是他的心柳？这幅熟悉的眉眼，略带俏皮的神情，都与梦中的伊人重合一起。只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是哪里不同？
“云，她的眼睛……”华紫音压低了声音，对江云道，“心柳的眼睛是乌黑的，这位姑娘是一双暗红的眼眸。”
华紫音站在她的正对面，江云在她侧边，故而看不清稀那双眸眼的不同。
那姑娘听完江瑕一番话，微微一笑道：“多谢江少侠关心，可是我没有生病。三位能否让让，我还有事要办，失陪了。”
华紫音扯扯江云的衣袖，继续压低声音道：“云，这姑娘似乎真的不认得我们。会不会只是长得像罢了？”
江云沉着脸，没有回应。
如此直白的拒绝，江瑕仍是面不改色，嬉皮笑脸地还要开口：“柳姑娘要办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不如……”
“我要办事与你们何干？我们很熟吗？速速让开，莫挡了本小姐的路！”女子恼了，瞪圆了脸尖声呵道。
这脾气，这气势，这语气，不是仇心柳又是谁？
江瑕本想厚着脸皮再开口，面前的人见他们不让，竟一跃而起单臂攀上了屋檐，再一跃上了屋顶。
华紫音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她身侧的黄衣男子也闪身追了上去。
只剩她和江瑕两人还站在原地。
“瑕……我们也追吗？”华紫音问道。
“云哥追妻，我俩就别凑热闹了。看心柳那个速度，也只有云哥勉强追得到。”江瑕皎洁一笑，踏步进了青囊坊。
华紫音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四、太虚异界
她知道自己是仇心柳。
可她只知道自己是仇心柳。其余的，都是断续模糊的片段了。
她知道仇心柳是恶名昭著的仇皇殿杀手，在江湖上结仇甚多，故而听见江瑕这么喊便起了警惕之心。后来又回忆起自己似乎是刺杀过江瑕的母亲，更是认定这三人是她的仇家，想尽快脱身。
现在那江云还在身后紧追不放，看来自己跟这家人真是积怨已久。
她卯足了劲向城外奔去。
承了老狐狸那三百年道行，该是脱得了身的。
一路沿着房顶奔出了宜昌城，身后总算是没了动静。柳青萝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确认身后确实没了人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满意地拍拍裙角染的灰尘，转身准备离去，刚一回身只见江云已经默不作声地杵在她几步开外。
他他他他……怎么跟上来的！
暗红的眼眸转了几转。
江无缺的独子，剑邪风行骓的爱徒……剑邪……原来江云也是会御剑的啊！自己这么跑出宜昌城反倒给他御剑行了个方便，教他追了上来，这下只能拼死一搏了！
她还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前江云已经踏步向她走来。
“心柳……”
江云轻声唤她，想劝她同他回去，话还未出口，便停了脚步。
面前翠衣少女原本暗红的双目转瞬之间已化为血红，回忆起曾经她双目猩红时嗜血的模样，江云暗暗戒备起来。
没人激她，怎么瞬间双目都会产生变化。曾经，她有意识使用火狐妖力之时，分明只有右眸……
江云还未想完，柳青萝已经出手发动了攻击。她不知念了一句什么，繁密如雨丝般的火红细线凭空生出，向江云急速飞去。
眼见不妙，江云祝融出鞘去挡。火雨砸在剑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密密麻麻的细线竟让江云一时脱不开身。
眉头紧拧，江云阻挡着绵密的攻击，认出这是当初决战时若湖对付孤苍雁时所用的妖法。
出手如此不留余地，难道她是真的不认得了？
原本江云只觉她又任性了，或是又耍小孩子脾气，再或者想逗弄他们寻个开心。现在看她出手的招式，竟似真的不认得他一般。
一边仇心柳趁着这个间隙，连忙退开十步。眼看情况不妙，江云就要脱身而出，连忙念起咒语：“九重方外天，无边无境地，浮叠蕰生梦，名之谓‘太虚’......”
熟悉的幽兰漩涡缓缓散开，太虚异界的枢纽就在眼前。柳青萝回头一看，江云已然脱身要向她奔来。
这、这怕是要来不及了！怎么办！
情急之下，仇心柳想起怀中所藏的三枚化骨钉。
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伸手一摸，摸出胸口藏的暗器就朝江云掷去。而后连忙往里一钻，飞快念咒关闭了太虚异界的入口。
“呼……真险。”擦擦额上的汗珠，平稳了一下呼吸，她坐在地上感叹着刚才情势的惊心。
以后出门还是蒙个面纱吧，谁知道自己曾经惹过多少人。那老狐狸舍了三百年道行换回来的命，说丢就丢了，老狐狸不得追到阴曹地府去找她算账？
太虚异界一片幽蓝，幽静得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只有咆鸮隐隐约约的呼噜声，给这异世界中添了点生气。
扭头一望，果不其然，那慵懒至极的神兽正趴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睡大觉。

五、回忆
说起来，都过去两年了啊……
当初老狐狸还是在这将太虚异界撕了个裂口，将自己带出的。
前尘往事大多记不清稀，柳青萝只记得当初自己孤身一人躺在这枢纽处，感受着心口的疼痛愈演愈烈。知道自己无药可医，只能平静而孤独地接受死亡。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与九泉之下的父母重聚之时，太虚异界被人以外力生生扯开一道口子。那妖力太过蛮横，她竟被震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是一个陌生的洞窟。周围的石壁坚硬粗糙，石头紧密相埃毫无一丝缝隙，看起来似是一个密闭的石洞。
心口的疼痛仍在，若不是痛感在折磨着她，她会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地狱。她无力起身，只得任由一个陌生的人，缓步向自己走来。
身体动弹不得，警惕戒备之心激起了觉醒之力。那人走到她身前，轻轻一笑，道：“长得还真是像啊……”
没头没尾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她努力仰起头看着来人。
看到那人的脸时，她不自觉愣了一下。
面前的男人实在太过好看，甚至有些……妖艳？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暗红的双眸风情万千，英挺鼻梁配上微勾的薄唇，真是比女人生得还美。
再定睛一看，她又是一惊——这男人身后，隐隐约约竟有八条赤色狐尾！这个男人，竟是火狐族人吗？
还疑惑着，那男子蹲下了身，伸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一瞬之间，心口被虫子疯狂啃噬的疼痛竟停了下来。
她坐起身来，淡淡道了一句：“多谢老前辈。”
狐成妖，化人形，至少需要百年。成妖之后，修炼一百年多生一尾。眼前这位火狐族人，至少是九百年的妖狐。
“这点小事，用不着谢老身了。”那老狐狸嘴角扬得更高，伸指一点她的鼻尖道：“待老身救了你这小命，再谢老身也不迟。”
她闻言又是一阵错怔，这老狐狸，竟是有办法救她性命吗？
她本是个警惕性极强的人，不知为何，在这初次见面的老狐狸面前，便无条件地信任于他了。大概因为他是火狐族人？又或者是因为，这实力深不可测的老狐狸若想害她，她定是无招架之力，可他却没有，所以自己信任他吧？
“来来来让老身好好看看……”老狐狸将她拉起来，双眸微眯，上上下下地端详着她，“啧啧啧，还真是没那么容易办啊～”
“一般人情况施个还魂法也就足够，你这丫头，这颗心都得换了去。”
换心？这……可能吗？
“听起来不可能，老身既然说出来了，自然有法子。”他咧嘴一笑，一副信心百倍的模样。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不过这换心之法，自是有所代价的。换心之后，轻则记忆缺失，重则疯癫呆傻，丫头你可愿意？”
逆天续命，这么些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而后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老狐狸施术时，自己时而昏昏沉沉，时而失去意识。待她完全清醒时，那挥之不去的心痛真是停了。
再看眼前眉目弯弯的老狐狸，她又愣住了——初次见面时，老狐狸摇晃的八条完整的狐尾，少去了三条。
他为了救她，竟舍了三百年道行吗？
他……这是为何？
“丫头醒了啊，”他仍是那副笑脸盈盈，“老身费了这么大力气救回你这条命，不如在这洞里陪老身一辈子来报答，如何？”
“你自舍三百年道行，就为了留我在此陪你？”原本她也想对他言语尊敬，可他这张脸实在生得太过魅惑众生，言语举止也总是没个正经，一来二去她也不去刻意对他使用尊称。
伸指弹了她脑门一下，“瞧你那副不愿意的模样，老身便不强留你了。回你那凡尘俗世去吧。”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道：“若想救你娘，去寻到聚魂草和赎魂灯盏，而后老身自会去助你。”
她似乎明白了，第一眼见她时，老狐狸那句话的意味了。
“老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胡初白。”

六、百草山庄
“唯有神农氏后人，似是姓姜的，能培育出聚魂草。至于赎魂灯盏，只能靠丫头你自己了。”
老狐狸给的线索只有这么多，便赶了她出来。即便他没说，她也能看出，为了救她自损修为的老狐狸，是需要在那洞里好好睡上一段时间的。而那老狐狸偏偏油腔滑调，将这么大代价的事说得云淡风轻，她即便想郑重其事地道谢，都不知如何开口。
离开洞窟，重回尘世之后，由于记忆的缺失，她一直小心翼翼，注意防备。她自知曾经结仇众多，一直低调地行走江湖，打听关于神农氏后人的消息。
经过两月的探查，这往青囊坊专供奇珍异草的百草山庄引起了她的注意。世人都听说百草山庄出产百草，却无人知道这山庄的真实面貌。毕竟只是药材的出产地，从未介入江湖纷争中，又怎会有人在意？
她跟青囊坊掌柜软磨硬泡，问到了百草山庄的大体方位，而后用太虚异界寻到了百草山庄。
庄子主人姜子清是个温润如玉的清秀公子。面对她这不速之客没有半分惊讶，吩咐了下人给她沏上好茶。
端茶的丫鬟长得眉目清丽，她微微眯眼一看，原来是个桃花小妖。
“仇小姐所求，姜某自然清楚。但仇小姐可知，那聚魂草的价码？”姜子清淡淡地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她轻轻扬了扬嘴角，价格昂贵又如何？她记忆虽是残缺不全，曾经学过的医理、药理、毒理却一点没忘。去炼些养颜的膏药卖给大户人家的小姐，或是制作剧毒暗器高价卖给江湖人，那聚魂草再如何昂贵，总有她攒得到的一天。
“哦？请姜庄主开个价。”
“那聚魂草，无价。”
无价？
她望向姜子清那波澜无惊的眸眼。
“姜庄主此言何意？难道，姜庄主并不想做这单生意？”
“仇小姐误会了。不过姜某也是第一次培育聚魂草，还未想好价码罢了。”姜子清嗓音清澈，平淡如水的眼回望着她，接着道：“聚魂草的培育需要些时日，仇小姐孤身一人，不如在百草山庄住下，也好亲自监督聚魂草的生长过程。”
她想了想，自己而今无家可归，多个落脚处也无甚不妥，便答应了下来。
“如此也好。待庄主想好了价码，尽管向心柳开口。”
而后她便在百草山庄住了下来。
山庄的丫鬟大多是些草木花妖，各个单纯善良。她们帮着姜子清收割药草，送货到各大药铺去。百草山庄坐落于移花宫以北的璧山山腰，后山则有四十亩地用于种植药草。庄内人手不足，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不时帮忙下地采药，或是送货到药铺。
姜子清也曾替她瞧过这失忆症，尝试过为她配药，皆无甚良效。她身上与过去有关的物件只有两件，一条绣着柳条的明黄围巾，她记得是娘亲给的。另一件是一支镶着翠玉的簪子，她隐约记得那是玲珑水玉簪。至于如何得来这个东西，她真真一点记忆都没有。
在百草山庄住下时，姜子清为她取了“柳青萝”这个名字，说是方便她在江湖上走动。
也罢，既然都忘了，昨日种种，譬如昨**。这水玉簪子，她也不戴了。只每日揣在怀中随身携带，算是自己过往的一个纪念吧。
柳青萝想到这里，伸手抚上了胸口，她平日怀揣玲珑水玉簪的位置。
摸到怀中仅剩的硬质物件时，她倏地一惊——这东西的质感，竟不是玲珑水玉簪！
她急抽一口气，慌慌张张地摸出怀中的物件一看，一枚化骨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掌心中。
该死！今日往青囊坊送药时走得急，匆忙之下将三枚化骨钉同玲珑水玉簪放在一次。当时面对江云情况紧急，往怀中一抓看也不看就掷了出去。
柳青萝懊恼地一跺脚，为自己的大意后悔不已。

七、玲珑水玉簪
此时，宜昌城内的江云，掌中捏着玲珑水玉簪，面上比平时更阴沉了几分。
看着迎面走来的堂兄面色不佳，江瑕微微一挑眉，笑道：“怎么，云大哥神通广大，竟抓不到一个心柳？”
冷冷扫了说风凉话的堂弟一眼，江云开口：“太虚异界。”
“噗嗤。”江瑕不怕死地笑出声来，被心爱的女人两次使用同样的方式跑掉，难怪云大哥的神情阴得吓人。
“云，那真的是心柳吗？会不会因为那姑娘也是火狐族人，所以长得与心柳极其相似呢？”华紫音仍旧无法相信仇心柳复活的事实，提出了她的假设。
江云闻言，斩钉截铁地答道：“那就是心柳。”
他举起右臂，摊开五指，一枚镶着翠碧圆玉的金簪静静躺在他掌中。
江瑕和华紫音都认出来了，这是仇心柳曾经最惯常戴的簪子。江瑕用膝盖都猜得到，这定是江云送给她的。
灵光一闪，计上心来。江瑕嘿嘿一笑道：“云哥，小弟有一法，定能让心柳自己送上门来。”
丢了簪子的柳青萝很烦躁。
虽说关于那支玉簪的记忆点滴不剩，但真的丢了它，她只觉得心里空空的，难受得紧。
她也回到与江云交手的地方寻找，无果。
可能性只有一个——簪子在江云手中。
想到这她就头疼起来。她跟江云的武功根本不在一个层次，自己不过靠着妖力能在速度上略胜他一筹。上次的逃脱实属侥幸，这次再送上门去，一个不小心落在他手里，定是死无全尸。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最近看你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姜子清见她坐在桌前走神，早餐只在面前摆着不动，开口问她。
“啊？哦，没事，粥太烫了，我在想它怎么还不凉。”柳青萝心不在焉地敷衍。
姜子清淡淡一笑，道：“苦竺大师在宜昌城东种了一片莲花。今日你若无事，可否下山取些池水来？”
苦竺大师种植的仙莲池水灵力充沛，是滋养聚魂草的上等之选，她怎会推辞？反正，江家人也不至于在宜昌守株待兔等着她去，她小心些便是了。
吸取上次的经验，这回她蒙上了面纱。顺利取了泉水后，柳青萝想起自己的胭脂已经见了底，便往西市的水粉铺子走去。
铺子前的两位妙龄少女边挑选着胭脂水粉，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
“听说那大名鼎鼎的江无缺江大瑕，携同妻儿要去移花宫，拜访他师傅邀月呢！”粉衣少女双眼冒光地跟她的小姐妹说着。
柳青萝一听，八卦主角居然是江无缺一家子，连忙竖起了耳朵。
“他们一家上移花宫，你瞎激动什么～又不是来娶你的～”蓝衣少女打趣道。
粉衣少女羞涩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他们一家往移花宫去，中途最有可能在哪落脚啊？”
“哎哟哟，自从上回江云少侠捉住摸你钱袋的偷儿，你啊就……”
柳青萝嘴角微勾，没想到那大冰块脸还是个掷果盈车的货。仔细想想，那张脸生得的确是不错。
他们一家子要往移花宫去啊，这对她而言可是个好消息。江云总不可能将她的簪子随身携带到移花宫去吧？
随意拣了一罐胭脂，柳青萝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出城回百草山庄去了。

八、陷阱
三日后，又是漫天飞雪的清晨，仙云栈门前幽蓝的漩涡缓缓散开。柳青萝从中探了个脑袋出来，警惕地观察了四周。
确定没有人的气息之后，她一跃从中跳出，刚落到雪地上便不由打了个寒战。
好冷啊。
速战速决，找到玲珑水玉簪就快些离开吧。这么冷的地方，她一件披风都没带，呆久了对她的身体很是不好。
江云也不可能将她的簪子放在正厅。柳青萝抬步向东厢房走去，推开门，整洁简单的卧房出现在她眼前。
这定是江云的房间。除了必要的起居生活用品，这屋内没有一点多余的物件。
跟他本人还挺配。柳青萝想着，踏步入门，开始了她的翻找。
书架只有剑谱，抽屉几乎是空的，衣柜里几套玄色和明黄劲装，连暗格都没有。
找了一圈，竟是一无所获！
怎么会没有？那江云不会把她的簪子丢了吧！
柳青萝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江云房中寻不到，要么被他扔了，或是拿去讨好哪家姑娘去了，说不定就是那天的水影仙子呢。
她想着，起身开了门出去。脚步不自觉地，往对面的西厢房走去。来都来了，就算希望渺茫，她今日也要将这仙云栈翻个底朝天！
伸手一推，柳青萝见了屋内的场景，微微一愣。
这竟是个女子的闺房。
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瓶瓶罐罐一字排开，台子左上角摆着木质首饰盒。梳妆台边的武器架上立着一柄金弓，弓身寒光闪闪，材料上等，工艺考究。
江云难道是有姐妹的么？
柳青萝踏步入房，顺手将房门紧闭。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圆桌，一个精美的长形方盒摆在上面。
难道……
鬼使神差地，柳青萝走上前去，掀开了木盒。
玲珑水玉簪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正中。
竟然在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道江云会把簪子放在他姊妹的房中。柳青萝一喜，想也不想伸手去取玲珑水玉簪。
手指触到簪身的瞬间，簪子似乎其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疑惑地拿起簪子看了看，并无甚异样。
将簪子收回怀中，她满意地抬头准备离开，在望见窗户上微微发着红光的图案时，她怔在了原地。
这发着红光的图样她曾在牛鼻子道士的书里见过。她惊恐地望向四周，果不其然，四面的墙壁上都有相同的咒文。
这是镇妖阵法！
柳青萝气得一跺脚。什么江无缺一家拜访移花宫宫主，还有放置在正中间的玲珑水玉簪，都是为了引她前来自己启动阵法的陷阱！而她聪明一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着了套！

九、再次交手
她恨得银牙紧咬，不出意外门外传来男子稳健的步伐。她深吸一口，尝试调动体内妖力，血液中的力量却有如被冰雪浇灭了一般，毫无回应。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自从重生之后，她从不随身带兵器，老狐狸的妖力霸道，她空手行走江湖也难遇敌手，何况还有太虚异界作为退路。没曾想江云为了擒她，竟动用了如此高深的阵法，看来今日真是她柳青萝的死期了。
束手无策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一望，那柄长弓立在一边，金光闪闪似乎在提醒着她。
只能这样了。
她走上前去，将弓身从架子上取下。弓身的重量和高度以外地趁手，她左手紧握弓身，右手搭弦，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在门前停下。
“嘎吱——”
门由外被推开，带入一阵寒意。柳青萝早已准备好，右手聚气，狠狠拉满弓弦——虚箭穿心！
凌烈的真气如飞箭一般向来人冲去。
入门的不速之客面对她的强烈攻势从容不迫，长剑出鞘挥出一道剑气恰好地与她的虚箭撞在一起，霎时间一室敞亮。
眼看着自己的拿手绝技被江云轻松压制，柳青萝一时气的跳脚，从袖中抽出五柄袖里剑就以满天飞雨的手法超江云扔去。
江云反手收剑，神态自若地闪过她掷来的暗器，稳稳当当地，连他左手火盆中的碳灰都没掉一点。
柳青萝彻底傻眼了。
她脑中只剩下四个字——
吾命休矣。
破罐破摔似地，她将金弓随手一扔，道：“今日技不如人，落在江大公子手中，要杀要剐，柳青萝任凭江大公子处置。”
江云见她总算消停，转身关了房门。也不答话，旁若无人地走进屋内，将火盆放在床头边上。
这江云会怎么对付她？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或是囚禁虐待，抽筋扒皮，以解他心头之恨？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江云放下火盆，走向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明黄披风，向她走来。
他这是要干什么？
柳青萝警惕地看着他，却也不再盘算着如何脱身。有这阵法在，妖力被死死压制，在江云手上，她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江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也不多解释，只将那明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柳青萝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低头望着她暗红呆愣的眼眸，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雪山天冷，穿好。”
柳青萝挑了眉，一脸怪异地看着江云。江云这副语气……难道她跟他很熟吗？在她仅有的记忆片段中，江家与她父亲仇雠分明是不共戴天的仇家。
可这男人生得剑眉星眸，还真是好看。就这么与他对视，柳青萝忽觉自己的心竟然突突跳得飞快。

十、刺激（上）
“云大哥，我出主意让你引心柳来好好谈谈，可没让你用什么镇妖法抓她啊！”
传播江无缺一家拜访邀月，从而引心柳前来的主意是江瑕出的。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堂兄居然会上武当山取了陈年丹砂，在仙云栈内布下镇妖法等心柳前来。他头疼地看着对面的江云一如既往地擦着祝融宝剑。
江云头也不抬冷冷道：“不困住她，会逃掉。”
“以仇大小姐那脾气，你这么困着她，她不掀了仙云栈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相信你给她说的那些过去？”
江云沉默。
把她强留在这里已经五天了。
他以为，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他讲两人曾经的故事说与她听，她就能够慢慢恢复记忆，做回仇心柳。
可是五天过去了，事情的发展却完全不似他预想的那般。
他说那玲珑水玉簪是他亲手赠予她的。她翻了个白眼道：“就你这样的大木头冰块脸也会送女孩子礼物？诓谁呢？”
他说他曾孤身一人杀上延维塔，救她于危难之中。她轻蔑一哼，低头继续吃她的宜昌肥鱼。
他说他们曾无数次经历九死一生的冒险，许诺过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她眉毛一挑，道：“你我若真是如此情深似海，你还会用这样的招数来对付我？”
昨日他终于有些恼了，冷着脸道：“义母，也就是你母亲，早为我们订下了娃娃亲。”
柳青萝丝毫不示弱：“我娘亲已经不在了，你口说无凭。你若是有能耐，把娘亲叫出来亲口同我说。”
江云被堵得哑口无言，黑着脸离开了她的房间。
看着江云面色不悦沉默不语的模样，江瑕知道自己猜中了。江瑕无奈摇摇头，果然还是要他这翻江倒海一条虾出马啊。
“云大哥，空口说故事既然无用，那我们不如给心柳一些更直接的刺激……”说到这里，江瑕故意拖长了尾音，满意地看着堂兄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锦缎，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你与心柳可有什么共同的、相似的或是一式双份的物件？若是有，取出来给她看看。这样实际的刺激说不定更加有效。”
共同的、相似的、或是一式双份的物件？
江瑕这么一提醒，江云似是灵光一闪，起身收剑往自己房间走去。
那条围巾江云叠得方方正正，一直放在衣柜底部。再次翻出它，看着围巾一角绣的“星”字，江云忽然想起胡夫人在他七岁，心柳六岁那年为他们系上围巾时慈爱的眼。
他执了围巾往心柳房走去。
推开门见她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玲珑水玉簪，江云关了房门，径直走到她面前站定。
柳青萝眼皮都懒得抬：“江大公子今天又要说什么蹩脚的故事了？”
江云不答，伸手将那条淡紫递到她面前。
柳青萝抬眸一看，映入眼帘的金色“星”字刺绣微微有些扎眼。她不自觉一愣，这绣工她是熟悉的，还有这条围巾的面料，与她那条明黄围巾竟是一模一样！
脑中似乎闪过一张同样冷峻的稚嫩脸庞。那孩子身着白衣，戴着这条围巾，站在她面前。
“你要是敢说一个字，这把剑将刺穿你的喉咙！”
对了，想起来了，这个八风不动的孩子，拿着剑指着自己，吐出这句冷若冰霜的威胁。
是了，那个老成的孩子就是他了。
江云见她面色有异，开口唤她：“心柳？”
被她的声音打断回忆，她扬起脸回望他的眼，冷冷一勾嘴角道：“江大公子儿时是不是常着白衫，戴着这条围巾？”
她这表情有些不对，江云还是答道：“是。心柳，你想起来了？”

十二、刺激（下）
柳青萝举起被画了法阵的右手甩了一甩，道：“过去之事，想不想得起我并不在意。可你看看江云那块大木头冰块脸，非要用这样的方式将我强留下来，每天尽跟我扯些有的没的，他说的我一点都想不起来，讨厌得很。况且，我现在以柳青萝的名号生活，我作为柳青萝还有事要办，不想在这里跟他耗时间追溯可能永远想不起的过去。”
寻聚魂草和赎魂灯盏的事她并未说出口。因为她有很强烈的直觉——门外的堂兄弟俩一定在想法子偷听！
若湖温柔地笑笑，道：“心柳你说得也对。云公子做法确实不妥，但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来留你，心柳你也别太生气了。”
两人许久未见又经历过生离死别，话头一时停不下来。后来还是胡瑛来敲了门抱怨肚子饿了，柳青萝一看，才发现夜已深了。
与若湖道了别后，三人去哈哈儿客栈用餐。冬日时节入夜后雪山都会下起大雪，他们决定在恶人谷住一夜再回仙云栈。今日哈哈儿客栈竟然客满，江瑕皎洁一笑道：“这好办，我回我那恶人谷末的小屋去。云哥跟心柳就去伯母的屋子吧，那儿地方大。”
“江瑕你……”柳青萝气得操起筷子要作暗器往江瑕欠扁的脸上招呼，江云更是眼疾手快，出手卸了她的“暗器”。
薄唇轻启，江云吐出两个字：“吃菜。”
妖力被封，武器不在手，暗器全被收缴，她只能乖乖任人鱼肉。
“这里条件有限，你且忍耐一晚，明日回去就准备热水供你沐浴。”
她“哦”了一声表示回应。她的生活习惯江云却是了如指掌，她爱用安庆水粉店里玫瑰花香的皂豆，他便御剑去给她买。
若不是江云以这样的方式留住他，若不是江家与自己的父亲的血海深仇，若不是要为母亲聚魂，她大概会相信江云所说的一切，跟他一起好好生活的吧？
坐在榻上环视起这个屋子，据说是江云母亲失忆时在恶人谷的居所。至于江云母亲的失忆，她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是爹爹做的。
柳青萝起身想为自己倒杯茶水。走到那茶桌前时，忽然停了下来。
她身体微微一僵。
这个屋子……这个屋子她似乎曾经来过的。
一起在这里的似乎还有——
江云！
脑中栩栩如生的场景一闪而过，黄衫男子持剑持剑指向自己，而后自己气得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江云见她呆立在原处，轻声唤道：“心柳？”
“呵。”她冷冷一笑。
江云有些不好的预感。
“看来拿剑指着我是江大公子的爱好之一啊。”她嘴角挂着冷笑，目光灼灼地望向江云。
江云知道她想起什么了。

十三、怒火
为何她想起的都是这些事情？
江云面上森冷得可怕，双拳死死紧握。
无数次的出生入死，延维塔中的温情相拥，他在她房中的伶仃大醉，在祁族的青涩亲吻……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分明那么多，为何她偏生记不起来？
围巾、若湖和娘亲的旧居，这些要么刺激了不堪回首的过去，要么跟他江云有关的一点都没有。
忽然江云想到了两人在祁族的无人海滩，伴着清幽的月光，忘我拥吻的情景。
江云嘴角微微一挑。
如果他做了当初同样的事，她是不是就会记起来？
柳青萝还杏眼圆瞪地看着他，只见江云已经踏步向她走来，面上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危险意味。
他……他要做什么？？！
柳青萝一头雾水，却也不做无谓挣扎，由着江云走到自己面前站定。
下一瞬，江云伸臂一勾，将面前的女子拉进自己怀中。趁她呆愣的间隙，江云已经俯首吻住了她的双唇。
霎时间柳青萝脑中一片空白，只任由江云的薄唇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擦。
江云只觉久违的甜美馨香铺天盖地而来，大手不自觉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想要加深这个吻。
感受到他手臂的紧箍，柳青萝这才大梦初醒般地挣扎起来。无奈双臂都被他紧紧钳制，她拼命扭动身体都无法摆脱。
怀中小女人的反抗让江云停止了动作。俯首看只见她双颊微红，因为无法逃脱一副气急败坏地模样瞪着他。
“有没有……想起什么？”适才的疯狂让江云的嗓音多了一丝低哑，他开口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该死的男人！莫名其妙！
“没有！一点都没有！江大公子，请你放开我！”
江云身体微微一僵，面上的神情瞬间化为黑面煞神。
他放开了她，而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江云！我是不会想起来的！解了镇妖法，放我走！”柳青萝朝着他的背影吼道。
“既然我记不起来，我就根本不是你的仇心柳！江云，你何苦自欺欺人！”
江云的脚步顿了一顿，柳青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能想象现在他的脸一定阴森得可怖。
这样激他，说不定他就回心转意放她离去了？柳青萝想着。
然而江云只停了一瞬，仍是抬步向门外去。
“江云！你混账！！！！”
在他开门离去之时，身后她尖利的喊声响彻云霄。
“砰”地一声，精致的雕花木门发出一声闷响。
柳青萝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画的镇妖符，银牙紧咬。

十四、水影仙子
清晨阳光正好。沐浴后的柳青萝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向正厅走去，想找江瑕帮忙将房内沐浴的桶撤了去。
推开门后，只见一抹熟悉的粉色身影正在厅里与江家两兄弟说着什么。
是她？水影仙子华紫音？
上次在青囊坊前见面仓促，柳青萝都没仔细打量。现在一看，水影仙子曾经不过及肩的碎发长了不少。相比于当初的英姿飒爽，现在的水影仙子更多了一层妩媚。
咦？怎么觉得华紫音长发的模样有些熟悉？
“心柳？！”华紫音见她，惊讶开口道，旋即扭向江云问：“云，这就是你所说的要事？你在伯父伯母在桃花谷做客之时单独离去，便是为了心柳？”
柳青萝微微眯眼，看着华紫音努力掩盖，悲惋之情却从眼底倾泻而出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华紫音是倾心于江云的。
计上心来，这位痴情仙子，她倒是能够利用利用。
“哎呀，这不是仙子吗？来得正好，跟这两个大男人在一起可把我闷坏了，今日午膳，仙子不如来我房里与我一同进餐？”她在阳光下笑得明媚，开口的话让厅内的三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曾经仇心柳完全将华紫音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今日竟会主动邀约华紫音同进午膳？看来心柳并未因为华紫音而激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江瑕暗想道。方才仇心柳推门时他可是捏了一把汗，唯恐仇大小姐又翻起旧帐，那场面可不好收拾。
见没人回应，柳青萝望着水影仙子道：“可以吗？紫音。”
“……那自然好。”华紫音开口应承下来。
华紫音端了午膳入门来，在她对面款款而坐。她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开口道：“冒昧邀请仙子前来，还请仙子勿怪。”
华紫音听罢，回以她浅浅一笑道：“心柳，有什么话你便直说吧。”
这仙子倒也算是个聪明人。既然仙子开门见山，她柳青萝自然也会一刀见血。
“我虽是记不清晰，但我也大概能看出——紫音你是钟情江云的吧？可惜，仇心柳才是江云的挚爱。”
听了这话，华紫音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柳青萝打断。
“紫音不必误会，我不是来向你宣战的。实不相瞒，作为仇心柳时与江云的往事我都记不清晰了，现在江云对我柳青萝而言不过一个陌生人。即便他用尽各种方式想让我想起来，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华紫音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请我来，是真的为了用午膳吗？”
“请看这屋墙上用丹砂画的法阵。”柳青萝道，“这是武当派的镇妖法阵，江云为擒我，上武当山取了供奉在祖师堂的陈年丹砂和记载法阵的书籍，布置在这屋内，再以玲珑水玉簪诱我前来。这法阵对人类毫无影响，却能死死压制我体内火狐妖力，所以着了他的道。”
华紫音总算明白，为何柳青萝会乖乖呆在这仙云栈之中了。
可今日柳青萝请她前来，又与她说这番话，又是何意？
“仙子冰雪聪明，不妨猜一猜？”柳青萝对她俏皮一眨眼。
答案瞬间涌上心头，但华紫音开口还是略显犹豫：“心……青萝姑娘，难道你……是想要我，帮你破了这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