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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佟】如果我不是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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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土豆丁炒藕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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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林吧发过的,在这里接着发。


  • 土豆丁炒藕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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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是个贼,那么一切都会不同,白展堂现在经常会这样想。
以前,他是偶尔想过的,觉得自己该结束这种漂泊无定的生活。但自己除了做贼还能做什么?他想不出来。遇到展红绫时,他想,她要是个贼就好了,两人相伴,不会再寂寞。
遇到佟湘玉时,他方明白,原来,自己除了做贼,还可以做跑堂的,只用一刹那的时间,因为一句话,便舍得彻底抛弃江湖上的一切,留在一个地方,用一种普通,简单的方式,去守护一个女人。但时间久了,他明白自己还是一个贼,他摆脱不了过去,回应不了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如果我不是个贼,就好了……
很烦很烦的时候,他会跑到外面去,找家酒寮,喝到七八分醉。半醉半醒之间,他会随便找个神来求,他不要什么盗圣,什么黑道传说,他要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你真的不想要?”有人问他。
“谁?”他睁开迷蒙的眼睛,眼前的人其貌不扬,身型短小精悍,粗黑的眉毛下,眼睛大且明亮。
那人捻须笑道:“我是你祖宗。”
白展堂长呵一声,哪来的狂徒!他伸手上前去抓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喝多了酒,手慢了,竟被那人扭身闪开。他跳到桌上,拍了下白展堂的肩膀,笑道:“乖孙,让祖爷爷看看你的本事。”
那人蹿上房梁,白展堂尾随而上,两人如游龙盘柱,飞凤绕梁,在逼仄的梁上拆了几招。他们出了酒寮,翻身跳上屋顶。错落的青瓦茅檐间,那人像只迅猛的跳蚤,忽上忽下,白展堂这只黑燕紧紧地咬在他后面,但跳蚤太小了,眨眼就不见人影。
白展堂四看脚下,只听空中飘来一声轻笑,他抬头,圆月下,白杨树笔直地挺立着,那人单脚站在树尖上,身着银色软甲,披了件红色披风,他勾勾手指,轻声道:“乖孙,来~”鬼使神差地,白展堂朝他跃过去,脚下踩空,霎时天旋地转,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并不觉得疼,抬头一看,自己居然是在客栈门口。
大门开着,腊月的冷风顺着对街的胡同,把路边的旗幡刮得不成形,屋里点着蜡,溢满了光,风一进屋就消停了。大堂里只坐了一个人,外面风再大她也不关门,偶尔抬起头向外张望。没见着人回来,又低头去看账本,年关将近,她得算算这一年的盈亏,还有该缴的税款,要发给伙计们的红利。
“你现在魂魄暂时离体,她看不见你,”那人走到白展堂身边道:“我还是人的时候,几个老婆就都死了,偶尔想起,有个人在家等自己打完仗回来,喝口牛肉汤,那滋味也不错。”白展堂知道他并非凡人,忙拱手道:“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仙人,还请放我回去吧。”
那神仙笑了下,道:“你说你不想做贼可是真?小子,你可知道,多少人想做盗圣都求不来?你的名号在日后会被千万人传颂。”
白展堂一愣,这仙人能知以后的事?他心中一动,问道:“那敢问,我日后的妻子……是谁?”
仙人眼一转,摆手道:“这月老管的事,我可不知。”
白展堂略失望,他沉默半响,道:“以后的事情我看不见,摸不着,人死了总归是副骨头,要那么多人念着名字作什么用?”
仙人暗笑他痴傻,忍一时的寂寞,换千古的美名,不美哉?但他仍从怀中拿出一面镜子,道:“此镜唤通古宝鉴,能让人回到过去,小子,我再问你,当真不选做贼?你若是选了,现下的一切便都没了。”
白展堂不敢相信,急问道:“那我还会记得现下的人和事吗?”
“记得。”那人点头。
白展堂双膝跪地,朝他直磕头,道:“还望仙人成全。”仙人虚抬手,道:“起来罢,如你所愿就是。”
白展堂再叩首,连问仙人的名字,他不耐地道:“啰啰嗦嗦,跟个妇人似地,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我放你回肉身。”
“不,不用。”白展堂摇头,现在这样很好,她看不见他,许多话,他就说得口了。月光如霜落在他身上,正巧,她抬起头,账本看完了,支着下巴往外望去,望着那幽深的巷子,等他回来。白展堂心头一紧,脚下几个大步,跨进屋里,她穿着身枣红的袄子,脸白白的,像露了点瓤的红薯,白展堂想,屋里这么暖,再过会儿她就香了,熟了。他抬起手,抚摸她的脸,想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打第一眼,自己就喜欢上她了,但那都是即将“过去”,的事。他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是誓言,也是必然发生的事,“下次再见面,就是我娶你的时候。”


2025-07-17 21:3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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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土豆丁炒藕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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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来缘分似落花,风吹一扫入谁家。
大梦一场由不醒,春心依旧恋谢花。
白展堂睁眼醒来,已是十年之前的长安城。彼时,他刚刚出江湖,化名白玉汤,要和姬无命去偷一件东西。他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面干干净净,原本这是有道疤的,是他在长安犯事时,被捕快追捕,他劫持了一个姑娘作人质,其中一个用核桃打中了他的手背,留下了一道疤。现在,疤没有了,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为时不晚。
姬无命不明白,怎么过了一夜,白展堂就说不想做贼了,要离开长安了?他征愣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了?睡糊涂了?”
白展堂摇头,看见他才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想起上辈子也算自己害了他,有心补偿,道:“小姬,你跟我一块走吧。我知道其他发财的门道,比偷东西正经,又不用担心被人追捕。”
“不,要走你走。”姬无命拒绝了他,不屑地道:“白展堂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怕了,想逃,我姬无命才不怕,没点牺牲又哪来的光荣,我迟早会成为万人敬仰的人物。”
这番话真耳熟,以前他也说过,但那时他说的是我们。十年后的小姬是求财,现在的他更多的是求名,说服不了他,白展堂便道:“如果你不想干了,就去赣州找我。”他听过这么个事,赣州有户彭姓的人家,因为家道败落,变卖了一些祖产。其中,有一箱书,是老爷子的珍爱,卖了五十两银子,被几个秀才分批买了去。没想到,那些书的封皮夹层里都是十两一张的银票,加起来足有六百多两。这事,一时被称为传奇。他想的就是去买下那些书。
看他还顾念着兄弟情份,姬无命火消了些。两人找地喝了几碗酒,便分道扬镳了。
白展堂买了匹快马,直出北门。
长安,他曾经做过梦的地方,一时扬名,天下皆知。如今,他不再渴求这些,他要的是清白做人,让世人真正看得起,瞧得上,无愧于行走天地间,可以给她幸福。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是,等他去汉中找她,他说过,下次再见面,就是娶她的时候。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娶她过门。
白展堂身上生风,飞马如电,蹄子扬起地上的碎草屑。两边青山夹道,驿路生花,粉的,白的,被风一吹,从他身畔滑过,他跑得太快了。
道上,一辆马车从他对面行驶过来。青布帘子挂门口,车轮子滚的慢悠悠。一只素手掀起帘子的一角,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可他余光也不给一个,使劲挥着鞭子,和马车擦身而过,那双眼睛转过去,只看的到一个白色的背影。
他不知道,佟湘玉从没和他说过。十年前,她来过长安,被个贼子劫持作了人质,是凌家的捕快救了她。她来长安,是见莫小宝的。可她被那个贼吓坏了,头回出门就遇见这等骇人的事,碰到生人都害怕。她见了莫小宝更是畏畏缩缩,跟个挨了打的鹌鹑似的。莫小宝见了不喜欢她,但奈何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两人的爹都乐见这亲事。原打算马上便成亲,但莫小宝不太乐意,便说来年吧,没想来年莫夫人难产死了,莫小宝既哀痛又生出庆幸,守孝三年,孝期刚满,莫掌门也死了,又是三年。七年之后,莫小宝没得法子拖了,只好娶了,他自己却死了。
她的婚事,因为一个贼,耽误了七年。
他不知道………
这一次,佟湘玉坐着马车进了繁华的长安,带着对未来夫君的幻想。少女哟,心里装满的都是爱情,她渴求着浪漫,甜蜜,能有个英俊多情的男子走进她的梦里。她见到了莫小宝,初见是有些失望,他既不高大也不英俊。但他对佟湘玉印象却不错,落落大方,是个有见识的大家闺秀。
少年人喜欢上一个人,便希望那人也不顾一切地喜欢上自己。莫小宝看的出来,她不像他一样喜欢她,便和爹说,把婚事推迟吧,明年再娶也不迟。
两人分别后,莫小宝每隔十日就有一封信到她手里。信里的内容很多,有说各地的人文趣事,有说他在江湖上的事,有说他对她的思念。
一封一封,摞起来盛满了箧笥。
莫小宝最初的样子渐渐淡了,新的模样由那些信笺堆砌起来,他在佟湘玉心里异常地高大英俊,温柔,体贴,是个盖世的英雄。她的回信也越来越多,两人都迫不及待地等到开春,莫夫人死了,莫小宝得守孝三年。好吧,三年,她等他。
鸿雁传书,往复三年,她嫁衣刚做好,莫掌门就过身了。莫小宝这回却不想再等,百日之内娶人过门。他想给她最好的,用了帮中的钱下了厚聘。前帮主新丧,莫小宝根基不稳,帮里有异心的带头起事。一夜混战,莫小宝被人从山上扔了下去,有忠仆连夜把年幼的莫小贝带了出来,逃往汉中,托付给佟家。
佟湘玉听到他的死讯,昏死过去。
上辈子,她死了相公,这辈子,她死了最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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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宝居然就死了,白展堂心头突突,事情和他原先知道的不一样了。这三年,他靠着从书中得来的钱财,和未卜先知的本事,已经在广阳扎了根,有了两间铺子,买了宅院,但和龙门镖局比,还差远了,和衡山派比,也差远了。他不是有大才干的人,就算再花费数十年,他也不可能将财富累积到佟家的地步。他是想慢慢等十年,她到七侠镇,成了寡妇,自己再上门说亲,佟家就会愿意将她许配给他。
可现在,莫小宝就死了,她呢?她会怎么样?
丧事由龙门镖局一手操办,灵堂设在佟府。和上辈子身后凄凉,无人问津不同,今日来吊唁莫小宝的人很多。白展堂身着白衣,没带仆从,随意和门房报了个假名,称与莫掌门有过几面之缘,路过汉中,听说了他的死讯,特来祭奠。门房不疑有他,放了人进去。
佟府上下一片素缟,廊檐上招魂的灵旗飘飘荡荡,沿途撒满了黄色的钱纸,引亡者归家,请黄泉路上的小鬼让路。
白展堂是见过仙人的,仙人有神通帮了自己,他心想那世上必定也是有鬼的,鬼也有鬼通的。想见佟湘玉的心思收敛了些,莫小宝毕竟是她的亡夫。
灵堂上,漆黑的棺材摆在正中,十个大和尚在旁闭目颂念往生咒,咪咪嘛嘛的念经声里混着几声哀嚎,哭的人里没有她。佟伯达和佟夫人两眼都是通红,垂头站着,答谢来吊唁的宾客,佟夫人不时地抹着眼泪。
湘玉呢?白展堂心里奇怪,扫了灵堂一圈,走到香案前,手捻宝香也是诚心叩拜。他对莫小宝是有有些愧疚的,本来他应该还能活七年的,现下却死了,其中说不准就是因为他的瓜葛。何况,他是为夺人妻而来。他闭上眼,心中道:莫掌门,我要有得罪你的地方,还请海涵,你一路走好。上辈子湘玉就做了望门寡,这辈子你又早死,你在时我没来争,你现在不在了,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我对她是真心喜欢,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我一定对她好,也对小贝好,你在九泉之下安心了吧。
白展堂重活了一次,胆子大了些,也不管这些话要是真被有鬼通的莫小宝听见,是会宽慰,还是多半会从棺材里跳出来,用鬼通把他收拾了,自己刚咽气,就有人惦记他的老婆。但这些话,他是早就想说的。以前每年清明过年,生辰和祭日,他都陪着湘玉为莫小宝祭祀。那个时候他也只敢在心里说,我会照顾她。
他插上香,道声节哀,和佟伯达相互还了礼。来祭奠的人太多,佟伯达也没怎么在意这个年轻人,白展堂由仆人领到后堂喝茶,他才问道:“怎么没见佟小姐?”
仆人叹气,道:“我家小姐哭晕过去啦,现在在房里躺着呢。”
白展堂心中一紧,愈发想去见她了,和宾客们寒暄了几句便出去了。在院里转了转,找了个没人的墙头。这三年,他功夫可没落下来过,人前不显,但他怕啊,怕葵花派,怕姬无命,怕衡山派,怕佟家,最他怕一朝打回原型。
他盯着墙上那几片瓦,大白日翻人墙头,被捉到就是个贼的帽子扣下来。他竖耳细听,墙那边确定无人,他垫脚飞起,翻身一跃,便踩在夯实的泥地上。他摸到后院,避着人寻了一段,鼻尖突然闻到一股药味,是从一间小院子传出来的。先那仆人说,她在喝药。
屋子里有低低的哭泣声,一下下,断断续续,哭到没气力了,又忍不住。白展堂蹲在窗户下,听她哭,跟着也不好受,自己没啥法子,又不能出去见她。
“小姐,你别哭了,身子已经哭坏了,别也把眼睛哭瞎了。”屋里丫鬟急切地道。
白展堂抿着唇,两辈子加起来也没看她哭的这么厉害过,有些难过,又升起嫉妒来。房里突然响起孩童哇哇大哭的声音,他听见她慌张地道:“小贝别哭,别哭,嫂子不哭了。”绵绵的腔调,还是没变。
乍然听到她的声,白展堂猛回头,想站起来,回过神,赶紧蹲了回去。
这个时候莫小贝才三岁大,佟湘玉把她抱在怀里,没出阁的小姐像当了娘一样,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背,嘴里软言细语地哄着,说的话竟然两辈子都没变。上辈子,她也是这么哄着莫小贝,鬼使神差地,他悄悄直起身,冒出头。
丫鬟侧站在她身边,白展堂瞧见了一双腿,素白的裙子直到脚踝,露出一侧黑色的鞋面,小小的莫小贝被她抱着,坐在膝盖上,胳膊也被素白的孝服包裹着,小截手腕子也是雪白雪白的。
他看的入神,丫鬟忽然高声叫了句:“谁呀?”
白展堂一慌,缩回脑袋,三两步蹿到墙底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翻墙跑了。他没听到丫鬟有人应了句:“春桃姐,我送药来了。”
他胆战心惊,连跳了七八堵墙,走远了才定下神。唉,到底是做贼心虚。
他回望那座大宅,想自己要是cc广阳的铺子卖了,在汉中盘间店面搬过来,总能再见到她吧。但,佟家会把她嫁给一个小铺子的掌柜吗?就是再守孝三年,她也才二十出头,年华正好。他要是佟伯达,一定给她选个最好的人家。
白展堂知道西边正有桩大买卖,危险,回报同样丰厚。


  • 土豆丁炒藕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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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热得要人命,抬头看树尖的叶子都恹恹的,盯了一会,忽地刮起了南风,顿觉凉爽,又瞧见远方有黑云正压过来,不消片刻,天上欻欻划拉了几道闪电。佟伯达低下头,看样子今儿是不能出门了。这时,管家提溜着俩短腿跑进来,他高兴地红光满面,喜道:“老爷,老爷,有人来说亲了,是小姐,小姐。”
佟伯达先是一喜,接着却愁了,莫小宝三年前不幸身故,他这闺女也为他服丧三年。等丧期一过,他就张罗着给她安排婚事,谁晓得,她一个都不愿意。
管家道:“老爷,这回来说亲的人小姐肯定愿意。广阳府来的大户,才二十出头,要模样有模样,赛比潘安啊老爷,而且知县大人来保媒,保证假不了。”
“真的?快,去看看。”佟伯达听了大喜,与管家一同去大堂。
堂上坐了两人,正在喝茶,其中一个五十出头,胡子花白,是本县县令。另外一个一身绫罗绸缎,二十来岁,但那模样,又黑又胖,一对大门牙快长到杯子里去了,这叫赛比潘安?管家啥子眼神嘛?
轰隆隆,白光刺眼,屋外打了一个惊天雷,暴雨终于来了。
积水很快蔓延,走在田埂上,深一个坑,浅一个坑,鞋子都被泥水浸透了。小福撑着伞,雨又大又急,风一吹,这伞也不顶用,他护在怀里的点心都湿了。他哭丧着脸,对身旁的人道:“爷啊,我劝您和知县大人一道去佟府,您不听,偏偏来这,这下好了,天有不测风云……”
白展堂瞪了他一眼,小福忙改嘴,道:“也挡不住寡妇改嫁。”
闻言,白展堂又瞪了他一眼,小福又改口,道:“是挡不住您那赤诚之心,佟小姐要是看您冒雨来见她,铁定感动地稀里哗啦,当场嫁给您。”
白展堂面色缓和,嘴角上扬,道:“那倒不会。”小福狂点头,是是是,您还知道呐。他接着又道:“起码再等几天吧。”小福能说啥,爷必然是对的。虽然他搞不明白为什么爷非要娶佟湘玉?说起他家爷,在西边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三年前卖了铺子和宅院,在和阗一带买了座山头。谁晓得,山里出玉啊,死了几个人,爷才把玉给保住咯。几年耕耘,建起了自家从西到中原的商路,倒腾东西两边的货物。生意做的正好,爷突然心急火燎要回来,又托人找上汉中的县令去佟府提亲。
小福心想,这佟小姐想必美若天仙吧?他抬头看远处,烟雨朦胧中,有座宅院立在路旁。他道:“爷,那就是佟小姐寡居的地方吧。”莫小宝下葬后,佟伯达为佟湘玉置办了田地,她就带着莫小贝在这居住。
白展堂顿住,“第一次”见面,他没带什么东西,担心反惹她不高兴,只有两包点心。他视线转向绿油油的稻苗,弯下腰,卷起裤脚,把鞋袜脱了。
“爷,您要干啥呀?”小福叫道,只见白展堂撑着伞,双脚踩进田里,他弯着腰,手快如电,两根手指头插进水里,手臂往路边一扬,一银色的活物摔在小福脚边,是一红尾鲤鱼。过了会,又是一条,两鱼脑袋挨着脑袋,鱼鳃一和一张,好事成双。
“这鱼怎么样?”白展堂从田里上来,就着雨水洗干净脚,也不穿鞋了。
小福点头,“此鱼甚是肥美。”
最后,点心没了,细麻绳上串着两尾鲤鱼。
小福提着鱼,白展堂光着脚,敲开了佟湘玉家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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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主仆是什么人?”佟湘玉转过身,她脸完全长开了,两颊微丰,下巴圆润,一双杏仁眼,因着长居于室,养的极白。穿着青色的留仙裙,像根水灵的香葱。她把手上的笔让莫小贝握着,教她写字。莫小贝已经六岁多,到了识字读书的年纪。小孩子坐不住,非大人看着。要不是外面正下雨,她指不定上哪儿疯玩去了。听到有人来,莫小贝好奇地仰着脸。
丫鬟答道:“胡老爹说他们是出门来玩,遇到了大雨,等雨停了,他们就走。”她顿了一下,双眼发亮,道:“小姐,那少爷长得可俊了。”
“去,”佟湘玉淬了一口,恼道:“既然这样,你去给人端个火盆给人家,下那么大雨,衣服怕是淋湿了吧。”
“小姐吩咐的,我去。”丫鬟扭捏了下,便高兴地去了。
佟湘玉好笑,但也不怪她,十七八岁的姑娘是想嫁人了。她接着教莫小贝写字,前头的事交给下人们。这宅子分前后两院,后院是佟湘玉和莫小贝住,外加几个丫鬟。前院是几个长丁,和她爹派来的护院。没有主人允许,他们不敢踏进后院。
小福望着廊下的几个大汉,缩回头,捧着热茶道:“哎呀,爷,咱们这趟怕是要落空了,外面的人不好应付。”
“啥泡汤了?”白展堂道,他脱了外衣搭在椅背上,露出牙白的里衣。这时,胡老爹领着丫鬟托着火盆进来,见他脱了外衣,丫鬟脸一红,不敢抬头看,胡老爹道是主人让送来火盆供客人取暖。白展堂笑着说了谢,道:“不知道贵府主人是谁?我想当面说声谢谢。”胡老爹回答道:“我家主人是龙门镖局佟府的大小姐,在这寡居多年,不便出来见客人。小姐吩咐,客人们有啥需要便说,起码吃了午饭再走。”白展堂眼神变暗,道:“那就打扰了。”他把地上的鲤鱼提过来,道:“这鱼送给小姐尝鲜,就为逮这两条鱼,耽误了功夫。”胡老爹一脸“城里少爷没见过世面”,带着俩丫头走了。
白展堂脱下鞋子,甩甩水,放火盆上烤干。小福跟着脱鞋,压低声,道:“您来这,不就是为了见佟小姐。话本里都写啦,白衣书生偶遇大雨,和书童找了户人家避雨。门一开,走出个天仙般的小姐,两人在雨中一见钟情。书生进屋躲雨,和小姐眉来眼去,天雷勾动地火……”
说得起劲,白展堂鞋帮子抽他脑袋上,道:“你哪儿看的这乌七八糟的?”小福委屈道:“您书房里啊,那本《俏冤家》,我还以为您先看来练练呢。”
“我练啥练我?”他垂下眼,道:“我也不会在她身上练这些东西。”
“那您来,到底是干啥?又见不到人。”小福问道。
白展堂转着手上的鞋,湿答答的鞋子冒着白气,他眼神有些迷醉,好像陷入梦里,想着从前的事情,他轻声道:“提亲。小福,我等不了了,等不了让她慢慢倾心。”她对他,和自己对她,不一样,没有过一见锺情,是以一场欺骗开始的。她喜欢他,是因为自己长时间的陪伴和保护。两年又六年,他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小福更不懂了,道:“哎?那您该去佟府,和佟老爷说啊,来这干嘛。”
“她爹先前说的那些亲事,她同意了吗?”白展堂嗤笑一声,“我要是单去和她爹说,恐怕和前面提亲的人一样的结果。”
“可您现在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呢?”小福道。
白展堂拍拍干了的鞋子,套在脚上热乎乎的,笑道:“你未来主母生平所好不多,唯钱尔。”两辈子都改不了这小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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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变小了,压在山头的乌云散去,好像天一下高了,白的发光,耳房里显得通亮极了,大门敞开,屋外的人一眼就能看清里面在干什么。当然,院里是没人的,下人们在隔壁房里。白展堂背对着大门,面前横陈一张双绣屏风。对着他的这面,是一地嫣红的牡丹,风光月霁里,是成双的蓝色蝴蝶。朝着佟湘玉的那面是嫦娥奔月,另绣了李义山的诗文: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白展堂心里头叹气,中间屏风挡着,啥也看不着。他索性不装样子了,往后一靠,盯着屏风左瞧右看,也没烧个洞出来。抖抖腿,灵机一动,他把椅子搬起来,挨着屏风,做贼似地踮脚踩上去。
喝了几口茶,仍不见对面的人有动静,佟湘玉只得开口:“白掌柜?”
白展堂才看到头发,被吓了一跳,唬地蹲下来,回过身,撑着扶手,屁股落座,连人带椅子挪回原地,坐直了身子,惊魂落下,慢条斯理地嗯了声,心道:她刚刚说了什么?
佟湘玉心想,他和管家说的热络,想买我在这的地,但对我态度不冷不热的,难不成还想压价?哼,他想买,我还不愿意卖呢。她冷笑,道:“白掌柜,不知道你买我的地,是做啥用处?”白展堂听到她这称呼,愣了下,想起以前来,自己掌柜的掌柜的叫她,只要极少的时候,他叫湘玉。其实他挺喜欢叫她掌柜的。碰到麻烦事了,掌柜的,想找人说话了,掌柜的,急了,恼了,高兴了,掌柜的,想她了,掌柜的,掌柜的······
刚有点的气恼一下散了,心底头软了一滩,嘴里咂摸着掌柜的三个字,有种以前的一切回来的感觉,笑出了声,看着她方向,道:“我不是来买地的,是来见你的。”
“你说啥?开玩笑?”佟湘玉惊道,下意识想转身就走,怕是遇到了登徒子。又听见他道:“我已经托人向你爹提亲了。”佟湘玉不得不又坐下来,他继续道:“本人,男,真名白展堂,以前有过个诨名,叫白玉汤,差点犯错误走上不归路。我自小在关外长大,没见过我爹,和娘相依为命,四处讨生活。七八岁的时候,跟着我娘加入了一个小门派,不是啥正经帮派。因为替帮里办事,我娘入了狱,然后我从派里逃了出来。现在,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阗,有点钱。你要是不喜欢和阗,我已经在跑西北和中原的商路了,我们可以回这边住。虽然,已经和你爹提亲了,但我还是想来见你,亲口跟你说,佟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说过,下次再见面,就是我娶你的时候。白展堂屏着气,等她回答。
佟湘玉不知所措,这人是谁?打哪儿来的?确定不是开玩笑?她有点结巴地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太唐突了,我,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那就现在见。”白展堂站起身,就要往她那儿走。
佟湘玉听见动静,忙摆手,怕他干出啥事来,惊慌失措地道:“不用,不用,你别过来!”白展堂顿住脚步,听见她喘粗气,抬手敲了敲屏风,笑道:“我逗你玩的,真不想见我吗?我长得可俊了,风度翩翩那种。”
这人脸皮咋那么厚,佟湘玉搞不清他到底想干嘛,一会一本正经地求婚,一下又在逗人玩。
“你给句话吧,嫁不嫁。”白展堂低着头,说这话的时候手有点紧张地发抖。先一股脑子求婚都不像现在这样,是因为被她拒绝见面了吗?
“我不想嫁人。”佟湘玉轻声道。
白展堂心头堵了下,这个答复他早想到过,道:“我知道,你先前拒绝了那么多人。”
“那你还来?”佟湘玉问道,这个人她真搞不懂。
“因为,你会喜欢我呀。”白展堂笑道,说这话的时候他没半点不自在,就跟他说的是大实话似的,“你拒绝了那么多人,就是在等着喜欢我。”
“······”不要脸,不要脸,佟湘玉脸臊地红了,她想冲出去赏他一大耳光。
知道她肯定恼了,但他忍不住想逗她,把以前没干过的事都干一遍,太要脸娶不到媳妇啊,“等我们成亲了,就能日久生情啦。”
佟湘玉急道:“除了我相公,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包括你。”
“他不是死了嘛。”白展堂道,他笑了笑,以为她在找借口搪塞。
佟湘玉眼眶红了,他怎么这么可恶,随随便便地来求婚,又用看笑话的口气说小宝死的事,“他是死了,那又咋样,我心里,只有他一个人。这种感情很深,很美,我抱着它们能守一辈子活寡。死了立个贞节牌坊,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他一个。”她抽搭搭地哭出了声,为这段时间的委屈。
白展堂意识到她是说真的,她较真的很,绝不会拿一辈子的事来撒谎,“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你上辈子根本不喜欢他。
“他是我相公啊。”佟湘玉理所当然地道,想起放在盒子里那一封封信,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甜的。
白展堂的心跳都仿佛停了,所有的声音瞬间都远去,脑子里只有为什么?为什么?乱七八糟地找原因,是因为莫小宝早死了吗?是因为我来早了吗?你不喜欢我,我可以等的,但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我不是贼了,可以光明正大喜欢你了,湘玉。
他肺里是气,肚子里是气,话梗在喉咙里,把所有的气都堵住了,一团团地在身体里翻滚,把五脏六腑搅和地生疼。
佟湘玉慢慢地起身,望着屏风,客气地道:“白公子,雨停了,请回吧。”
屋外雨止住了,只余冷风,吹过门前那株绿芭蕉,湿漉漉的叶尖上挂着一滴雨水,叶儿摇晃,啪,落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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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入七月,天气渐凉,再过三日就是七夕,佟湘玉和丫鬟们在房里扎草人,草人扎好,还得给它穿衣裳。各色绢布做成的小衣裳,摆在桌上,乱花人眼。丫鬟们嘻嘻哈哈地,说到了七夕定要向织女乞巧,最好能求个如意郎君。佟湘玉只笑着听她们说,不搭话。平日里一胆大的丫鬟,看着她道:“小姐要是答应那个白公子,就不用求织女了。”
佟湘玉冷下脸,恼道:“说啥呢你!”
丫鬟转过身,道:“本来就是,那白公子多好的人啊,长得又好,家世也不错,还对您一往情深。”小姐风华正茂,人又心善,何不早点嫁个如意郎君?姑爷再好也不在了,又不能照顾她,和她说话。可小姐直接把人拒了,老爷让人来做说客,她避而不见,白公子怕是失望了。
“才拒绝了他一次,就一个月没消息,直接没影了,说啥喜欢,也就那样。”另一稍大的丫鬟道。
先那丫鬟争道:“树要皮,人要脸,小姐拒绝的那么干脆,他咋好意思嘛,门都不让人进。”
“好咧,都回房去睡觉,再说这事,撕了你们的嘴。”佟湘玉被他们说的心烦,发脾气地把草人扔桌上。丫鬟们面面相觑,看小姐真恼了都闭上嘴,把草人和花衣收拾好,出了房门。佟湘玉烦躁地坐了会,想再过段时间,她们就会把那个姓白的给忘了。
她把剩下的草人穿好衣裳,草茅子做的身子,都是短腿短胳膊,大而圆的脑袋,拿在手里软绵绵的。不知道七夕那天长河列宿,会有几对跟自己一般的痴儿女。她左手拿起一个穿黑衣的草人,右手是红衣的,嘿嘿笑了声,像小时候玩的布偶娃娃,摇摇左手,压低嗓音,说的一口官话,道:“小生见过姑娘,姑娘一人出来游玩?”
右边的红衣女娃晃了晃,汉中女子的腔调,羞答答地道:“是啊,趁着良宵出来玩乐。”接下来该说啥?佟湘玉想起以前看的话本,莫不是才子配佳人,难道要吟诗作赋?嘁,那多无趣。她想了想,推开窗户,院内树影斑驳,参差交错,大片的海棠开在暗处,猩红点点。
她左手一扫,指着窗外,道:“我初见姑娘就觉面善,没有什么好送的,想眼前幽景赠予姑娘。”
佟湘玉瞪圆了眼,好像真吃了一惊,“哦,我见公子也面善,在哪里见过不曾?”
突然,房里有声音道:“因为我们在梦里见过啊。”
“谁?”佟湘玉猛地回过头,屋内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身材高大,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来人啊!有贼!”佟湘玉慌忙大叫。
“别叫啦,他们都听不见了。”那人懒洋洋地道。
“你…杀了他们?”佟湘玉手指发抖,那些丫鬟们刚刚还和自己在说话,还有,还有小贝!她手上的娃娃没抓住,掉到地上。
那人摇头,道:“我只偷东西,不杀人。他们只是暂时昏过去了。”
佟湘玉霎时恢复了气力,心扑通扑通跳地厉害。她打量着那人,才发现他一直在看她,那种眼神不像是看个陌生人,也不像贼子,直勾勾地,说不清楚眼神里有什么,她心里毛毛地,乞求道::“这位好汉,你要想拿啥尽管拿去,求你别伤害任何人。”
“我要的东西就在你那里,”那人依旧看着她,道:“这件东西被莫小宝偷走了,现在在你身上。”
“不可能,他不会偷人东西。”佟湘玉立即否认道。小宝他是大侠桃花剑,衡山掌门,哪会做偷**狗的事?
“不是贼,就不会偷人东西啦。”他冷笑一声,不屑似地转开脸,道:“我是个贼,东西被人偷了也不能报官,谁也帮不了我,我只有自己拿回来。”
佟湘玉自然不信他的片面之辞,但又不能惹恼了他,便分析道:“好汉,小宝人都不在嘞,也不能给自己辩护。你看,都这么多年嘞,中间是不是有啥误会?”
“不,我很肯定是被他偷走了,东西就在你身上。”他斩钉截铁地道,起身朝她zouh过来。
佟湘玉以为他恼羞成怒,慌张地躲到一边的柱子后面,但那人只是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娃娃,那个男娃娃被她踩了好几脚,脑袋都扁了,他把娃娃伸过来,道:“弄好它。”佟湘玉慢慢地挪过来,他没动,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她,一点一点地过来。佟湘玉伸出手,拿过娃娃,觉着这人确实不是来谋财害命的,一下没那么怕了。她把娃娃的衣服脱下来,茅草拆了,重新扎过,她悄悄看了他一下,问道:“你说的东西,究竟是啥子?”小宝死的突然,生前的东西都被衡山派的人瓜分了,自己身上除了他以前送的小礼物和信之外,哪有什么其他东西。
那人缓声道:“是我的宝贝,再有千金,我也不换。”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变得奇怪起来。
“你说的东西,我这没有。”佟湘玉把娃娃的衣裳穿上,递给他。
草人的脑袋又圆回来了,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两个草人,喃喃道:“你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我可以等。”
“等?”他的意思是还会再来?
“贼不走空,这俩娃娃我拿走了。”说完,他就跳出窗外,佟湘玉跑到窗边时,只看到屋顶上一闪而过的人影。她愣了愣,这人轻功好厉害,他到底是谁?
白展堂解下脸上布巾,回望她住的宅子,黄色的灯一间间屋子亮起来。我再做个贼来找你,你会不会再喜欢我?


2025-07-17 21:2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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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声不响,宅子里遭了贼,所有人都昏了过去,更怪的是,除了俩不值钱的娃娃什么都没偷,这贼,太奇怪了。佟湘玉让人回城,上家里走一趟,把小贝带过去。府中再加强戒备,命所有护院今晚睁大了眼,轮流值守。佟府里佟伯达出门不在,佟石头听说姐姐这出了事,带了几十个镖师来,将小小的宅子里里外外都围上。
等到入夜,点燃的火把犹如长龙,将宅院团团护住。
“姐,你就放心,有我在,那贼要是敢来,我就是一爪子,来个黑虎掏心。”佟石头五爪弯钩,小眼睛里冒着火,“他好大的胆子,敢欺负到我们龙门镖局头上来嘞,定叫他有来无回,打他个半身不遂。”
“哎,抓住就行,我有话问他。”佟湘玉道。
“问啥问嘛,听他胡扯,我姐夫还真偷他东西啦?”佟石头道。
“我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他,说不定有啥误会。”她道,她觉着他不像十恶不赦的人,真的坏人不会让她把娃娃补好吧?
佟石头知道他姐姐历来心软,但事关清誉哪能忍,道:“再有误会,那也不能三更半夜进姑娘闺房吧。他知不知道,未经许可,进入闺房,是啥罪名?”
“充军。”屋外突有人答道。
是他!佟湘玉抓住弟弟的手,两人对视了一下。
佟石头暗叫糟,外面的人呢?他手持一把大刀冲出房,只见护卫全都倒在地上,院中站着一黑衣蒙面男子。他心道,这人武功好厉害,自己不是他对手。他大叫道:“姐,你快走。”白展堂笑了声,屈指一弹,一颗小石子打在他身上。佟石头小眼睛瞪地前所未有的大,举着大刀轰然倒下。
“我又不杀人,没必要那么紧张。”白展堂拍拍手,对吓呆了的佟湘玉笑道:“哎,出来坐坐。”佟湘玉眼睛从他身上移开,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来个人。
“是有点儿挤。”白展堂也看了地上一眼,便大步朝她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臂。
“你想干啥?”她尖叫一声,白展堂搂着她的臂膀,运起轻功,如鸟般,两人轻轻落在屋顶上。佟湘玉急地挣开他的手,踉跄地退了几步。咔咔,踩碎了几块青瓦。她立即定住,边防备地盯着他,边小心脚下。
白展堂看她生涩的动作,想起以前。她刚开始就像现在这样,自己就常上去捡瓦。有一回,她前头走,他后面手里拿着瓦,她踩碎一块,自己捡一块。没法子,眼瞅就要下雨,她脚寸,踩的就是他睡觉的地。他想她是不是故意地,就问她为啥老喜欢上屋顶。她反问他,那你呢?
他,因为他是个贼,走屋顶习惯了,踩在上头比平地上踏实。在屋顶上,没人能抓住他。但他骗她说,我那是为了练轻功。
她笑了,撩开裙摆坐在屋脊上,说,我打小就被家里管着,从小到大,家里让我往哪儿看,我就往哪儿看,看到的好东西虽然多,但有些不是我自己想看的。站在这,我能看见很远的风景。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她,她想要的是自由。和他要的生活很像,没有枷锁,不是锦衣玉食也没关系。高兴了就吃顿肉,愁了来碗酒,兜里没钱,就啃个馒头。
他也坐下来,两人一东一西地坐着。夜阑人静,小镇沉浸在月光里被融为一体,它们黑地只能看清轮廓,只有屋顶,银白如霜。
白展堂从回忆里抽出来,对面前的佟湘玉道:“你看。”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田野茫茫,天上长河横跨,细碎的尾巴隐没在地上,好像跟着天河走,到了尽头,能捧一把回来。放井里养着,肯定好看,她冒出这么个念头来。风在黑暗里卷起什么东西,声势浩大,一波接一波,她听着风声,越吹越近,到她面前时,拂过她的头发,还有一阵稻香。
哎,是稻子快熟了。她天天呆屋里,年年都是听下人告诉她田里的事,今年,自己居然比他们早知道。她无端地高兴起来,脸上浮起笑容。
“你想起啥东西来了吗?”白展堂低声道,希冀地看着她。
“啥?”佟湘玉以为他问的是宝贝的事,摇头道:“没有。”
白展堂颇失望,清楚自己是异想天开,他道:“莫小宝送过你什么东西吗?比如……你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想知道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莫小宝。
“就一个花灯啊。”佟湘玉道:“那是他在街上买的。”
“什么时候?在哪儿?”白展堂问。
他丢的是个花灯?也不值钱啊。佟湘玉道:“十年前,家里安排我们在长安见面,晚上看花灯的时候买的。那个花灯我还留着呢,你要不要看。”
白展堂抓住了点东西,那个时候自己本来应该在长安,和小姬去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俩人分开逃命,他逃到街上,冲进人群里随手抓了一个小姑娘做人质。白展堂蓦然抬头,那个女孩子模样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黑黑的,又小又瘦,只到自己胸口,和湘玉不像啊。
白展堂默默地摇头,佟湘玉见状道:“那个花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你再说说其他的吧。”白展堂道。
于是,他听了半个晚上他们之间的故事。完了,她问他:“这里面有你的东西吗?”
他沉默半晌,张了张嘴,在心中道:我错了,在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我就该来找你,和你寸步不离。做个镖师也好,做个看门的也好,我该出现在你身边,叫任何人都插不进他们之间。可现在,我赢了张家李家,赢了西北之地,赢了你爹,赢了佟家,在你面前,我却输了。
“哎,你怎么了?”佟湘玉觉得他好像很难过。
她关心的样子和以前真像,白展堂恍惚地抬起手,想碰碰她的脸,看见她眼底的惊慌,改了方向,探向她的发髻,手上多了串滴翠珠花。他道:“这是今晚偷的东西,我明天再来找你。”
“这个不行,你还给我。”佟湘玉大叫,珠花是贴身戴的,哪能…哪能在陌生男人手里。白展堂当没听见,跳下屋顶便没入黑暗中。
佟湘玉环视四周,快哭出来了,委屈地叫道:“你个瓜怂,倒是先把我放下去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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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顶吹了半晚上冷风,到第二天佟湘玉就起不来了,脑袋昏昏沉沉,全身酸软无力。请了大夫来看,是邪风入体染上风寒,加上心头郁结,病就来的凶猛。大夫开了药,两个时辰服一次,白天三服,晚上入睡前还得吃一服。佟湘玉想那贼晚上还会来,自己今日可没精力和他掰扯。她叫丫鬟把柜子里的楠木箱子取来,里面装的是她和小宝多年来的信,还有他送的东西。把信拿出来放好,东西放桌上,又吩咐下去,众人今夜不必严守,让那贼进来就是。
佟石头急了,昨晚丢了面,他还想今儿找回来呢,道:“姐,你这是干啥嘛,把东西送给他嘞?”
佟湘玉道:“要是里面真有他要的东西,那就好嘞。破个财,求个平安。不然,你去帮我报官,交给官府来办。”
“那哪成嘛,”佟石头不乐意,堂堂龙门镖局连个贼都抓不住,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再说,江湖上的事当然是江湖解决,他道:“姐,这可关系到你的名誉,让官府知道,不就全天下都知道嘞。”
佟湘玉火了,低吼道:“他天天这么来,就不坏我名誉啦。你给我出去!哎!”她捂着抽疼的脑门躺下来,丫鬟把备好的热帕子递给佟石头,他把它贴在她脑门上,没再犟嘴,等姐姐舒服了些才出去。出去后,他命所有人加强戒备,今天晚上都不许睡觉,入了夜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免得和昨天晚上一样着了道,被贼人在吃食里下了迷魂药。
到了晚上,佟湘玉受药力影响,早早就睡了。睡的迷糊之际,被人轻轻推了推,耳边有人道:“起来,把药吃了。”她睁开眼,见是那个蒙面的贼人,吓了一跳,猛地想起身,眼前白花花一片,又往后倒下去。白展堂急忙扶住她的背,道:“你别急,把药喝了吧。”佟湘玉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抗拒,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
“你睡吧。”白展堂道。
佟湘玉瞅着他,瓮声瓮气地道:“咋,你这是内疚?”她口气里带着埋怨,丝毫不怕他怎么样,许是病了,许是心里觉得他不会伤害她。
白展堂没言语,干脆地抓住她的手,道:“我度内力给你,发热出身汗就好了。”佟湘玉懵了下,大概是烧糊涂了,没想到什么男女之防,第一个念头是,原来内力还能治病。
白展堂握着她的腕子,脉象不稳,心绪不宁,道:“静下心,不然会走火入魔的。”
“静不下来。”她在想,早知道当年我就该学武,有个头疼脑热发个内功就好了,能省不少银子吧。她脑袋转向他,天真地问道:“我现在学武功还来得及吗?”
“哎,别胡思乱想了啊,睡吧。”白展堂叹气,把手放回去,掖好被子。
佟湘玉全然无知一般,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又一下睁开,道:“东西放桌子上了,你看看去。”白展堂进屋就瞧见了,道:“我待会再看,你睡。”
佟湘玉药力上来,渐渐陷入沉睡。
再醒来,她是被佟石头的骂声吵醒的,精神好了很多。丫鬟见她睁眼了,都放了心,其中一个道:“小姐,你可算醒了,好些了没?厨房里炖着小米粥,奴婢去端来。”
佟湘玉摇头,道:“不了,我先洗个澡。”昨儿夜里,她觉得特别热,发了一身汗,又醒不来。想到这,她问丫鬟:“东西有少什么吗?”她记得那贼好像来过,但她睡了。
“有。”丫鬟点头。
“什么?”佟湘玉面上一喜。
“您的药方子。”丫鬟道。
“啊?”佟湘玉略失望,又奇怪,道:“什么方子?”
“就昨儿大夫写的方子,放桌上不见了,多了张字条。”丫鬟捧着字条给她看,上面字迹工整,力道遒劲,写着:脉象缓和,不宜再用旧方,调理为主。
他还会看病?不对,会的话直接开方子了,是会诊脉吧。佟湘玉叹道:“早知道我当初就学武功嘞。”哎?这话好熟悉啊,她拼命想,却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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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湘玉的病养了三天才断了根,七夕没去祭拜织女,先做的东西都白做了。这三天白展堂还是晚上来,没再说宝贝的事,只随意聊聊,呆一会就走,让她好生休息。她愈发觉得他不是个歹人,是有隐情。初十那天,她娘捎了封信过来,说她虽然病了,但乞巧也要做,病好了去庙里赔罪,又暗指她和贼人拖拖拉拉,不清不楚,败坏家里名声。佟湘玉冷着脸看完信,叫丫鬟取了一匹布赏给老妈子。心想,娘说的虽然难听,但确实不该再和他见面,今儿得把事情问清楚。
这天晚上,刮起了冷风,不多时,有夜雨绵绵直扑人面。守夜的家丁稀稀拉拉,有惫懒之意。她独坐在房中,等着他来。
窗户被无声地打开,白展堂身上带着水汽,从窗口跳进来。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桌上摆了吃的,酸辣子,牛肉干,大盘粉皮,一锅菜豆腐。昏黄的灯火下,她正襟危坐,见他来了,倒了杯酒。白展堂边看她,边走到桌前,捏了一个辣子,掀开下巴一角的面罩放嘴里,又辣又酸,脆生地很,他道:“你做的?”以前她大菜不咋会,小菜倒是做的挺好。每年入秋,就做一坛酸辣子搁房里,他酒馋的时候就摸她房里拿。许久没吃,很是想念。
“是去年的,入味的很,你坐呀。”佟湘玉笑道。
白展堂看了眼菜,道:“蒙着面吃东西不方便,但我确实饿了。”
佟湘玉心一提,他是要把面罩摘了?她盯着他的脸,见他抬起手,蜡烛骤然熄灭了,屋内一片黑暗。他摘下面罩,道:“这样吃,就方便了。”
黑灯瞎火里的佟湘玉:“……”
白展堂笑了几声,黑暗中夹菜不方便,他吃的很慢,细细品味。佟湘玉听着声,咕哝道:“你倒吃的挺开心。”他吃了一半,放下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吗?跟我说说。”
佟湘玉道:“我娘来信把我骂了,说我招惹是非。”
“是我考虑的不周到。”白展堂抱歉道。
“这几天和你说话,我觉得你不像一般的贼。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佟湘玉道。
你呀,他在心里说。
白展堂心口胀胀的,许多话想喷涌而出,他看着她,黑暗里她的脸模糊不清,看不见她陌生,警惕的表情,他能完完全全地把她当作以前的湘玉,压了很久往事能吐露几分,他道:“我喜欢一个女人,很喜欢,她也喜欢我,只有在你这里拿到东西,我才能回到她身边去。”
“我没明白这什么意思。”佟湘玉道,他和什么人在一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我和她之间,有些复杂,奇妙,”白展堂转着酒杯子,整了整思绪,道:“你知道楚留香吗?我以前和他齐名?盗神姬无命是我拜把子兄弟。”
“我从没听人说过。”佟湘玉摇头,心想,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你当然没有听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白展堂叹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走错了路,本来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命好呢,偷不动的时候来个金盆洗手,命不好呢,拖到菜市口被人咔嚓一刀砍了。直到那天我遇见她,她呀,穿一身红衣裳,是要嫁给别人做媳妇儿的,让我冒充做了她相公。哎,我可啥都没干,只是想偷点东西。”怕她误会,白展堂给自己辩解了句。
“你要只是偷了东西,就不会坐这说她的故事了。”佟湘玉笑道。
“是啊,”白展堂跟着她笑,眼神缱绻,连说了几个‘后来,后来’,当着她的面他不好意思说下面的事了。
“你倒是说呀。”佟湘玉急地道。
“后来吧,”白展堂想起当时的场景,“她掀开红盖头,长得明明不算漂亮,但就是“蹭”地一下,在我心里点起了一团火。我当场就懵了,脑子懵的那种,身子就有种,有种练功大成的感觉,全身发虚汗但酸爽,任督二脉被打通,啥都明白了。我后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心里就想我要有媳妇儿就该长她这样。”
从没听哪个男的直白地说这种情话,在小宝那儿她也没听过,佟湘玉有点脸红,柔声道:“然后你们在一起了?”
白展堂愣了一会,从一见钟情的情绪里抽出魂,他看着她,有些愧疚地道:“我有想过,真的。”最开始,他每天看着她,喜欢的感觉一天比一天深,就想彻底隐形埋名,把以前的事当作没发生过。“有一回,我们去收账。她开了间客栈,我在那儿跑堂,每个月都要去收别人的赊账。店里的账房开始有点面,就我和她俩去,她一女人人生地不熟,怕被欺负。那次,我们收完账,经过十八里铺,就逛了会。她想买只碧玉簪子,在我面前左右比划,问我好不好看,当时和现在差不多的时节,叶子是金的,光也是金的,照她身上金灿灿地好看。我把自己身上的钱掏出来,说,‘我给你买了’。她问我,‘为啥给她买?’我当时想说,因为我挺喜欢你的。但是,前面突然有敲锣的声音,是一队官差押着个犯人在游街,当差的边敲锣,边大声说他的罪状,后边还跟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女人,穿的破破烂烂,带着俩孩子,也是邋里邋遢,面黄肌瘦一个。她问卖簪子的老板,‘这咋回事呀?’老板说,‘那是个贼,我们本地的,打小没爹没娘又不学好,后面跟着的是他老婆。也是命苦,第一回男的被抓,这女人跑衙门去求情,凑了银钱把他赎出来。第二回她男人又被抓,她挺着个大肚子去求人,官老爷女人可怜,把男的打了一顿了事。这回又被抓,手里牵着俩娃娃,三口子去求情。哎呀,一天做贼,就改不了做贼的本性。这种人,谁敢招来做工。只怕下一回,一家四口菜市口见了。’我看着那一家四口,就好像看见以后的我和她。打那儿之后,我再也没想过和她一起的事。”
佟湘玉沉默了,犯了法,自己饶得,亲近的人饶得,别人和官府未必饶得。她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遇到了一个奇缘,可以让我有另外一个身份,只是得暂时离开她。”白展堂道。
“她知道吗?”佟湘玉问道。
白展堂摇头,道:“我没和她说。”
佟湘玉啊了声,道:“那你啥都没说就这么走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和抛弃她有什么两样。”
“我没抛弃她。”白展堂皱眉道。
“你离开她多久了?有去看过她吗?有给她去一封信吗?”佟湘玉接连问道。
她就是你,你就在我眼前!白展堂欲张嘴,发出呃的一声,又听见她道:“我要是那个女人得伤心死,天也盼你,地也盼你,盼来盼去,盼来个杳无音讯。”他想起自己离开的那天,她坐在椅子上,冷风吹进屋里,但她还是为他留着门,点着灯等他回来。她的眼神幽幽地,看的很远,停留的很长。那两年,她等过多少回?
他望着面前的人,她是湘玉,却不是等了他两年的湘玉。她那段时间的快乐,难过,期盼,喜欢,像它们的主人一样,被自己停留在等待的那刻,无人询问,无人回应。他辜负了她,抛弃了她。
“你快回去吧。”佟湘玉道。
“回不成了,回不成了。”白展堂喃喃道。
“咋会呢?”佟湘玉摸索着向前。
这时,门突然被撞开,几支火折子亮着火光朝他们扔过来,照亮了一瞬。白展堂推开佟湘玉,霎时,几支利箭咻咻作响,他手臂中了一箭。几个大汉持着刀,翻到窗门处,堵住了去路,白展堂当即掀翻桌布,朝门口的人泼去,汤汤水水刺辣了守门的眼睛。白展堂躲开大刀,擒住他的胳膊,挡在自己身前。弓箭手见有同伴在他手里,一下不敢放箭。就犹豫了那一会儿,白展堂将人推到弓箭手身上,撞翻了阵型,自己飞身上了屋顶。但屋顶也有埋伏,原先都在墙角蹲着,怕叫他发现。听见里面得逞了,纷纷攀墙而上。白展堂立住,一时不敢动,他们手里拿着的是烽火霹雳弹,龙门镖局的独门暗器。
佟湘玉手脚慌乱地出来,院里一片漆黑,站了十来个人,定睛一看,为首的竟是家里的镖头。他道:“小姐快进屋,等我们拿住了他你再出来。”原来是佟夫人知道儿子抓不着人,想了个黄雀在后的计策,天黑后让人出城,等到夜半再过来,趁贼不察欲将他擒住。
但佟湘玉已经不想抓他了,叫道:“都住手,让他走。”众人闻言,一时都停了手。
“这是为啥?”赵镖头问道。
“我,因为,”佟湘玉一咬牙,小声在赵镖头耳边道:“叔叔,是小宝拿了他东西,要是把人捉了,事情传出去,别人会说咱龙门镖局不讲道理。”
“真的?”赵镖头道,心想,小姐真糊涂,不管姑爷有没有偷,那人总归是个贼,拿住了一顿打,再想法让他闭上嘴,不要把事吐露出去。
佟湘玉急了,高声道:“喂,东西我已经还给你了,你说话算话,以后别再来了。”她见夜风凛凛,那人立定如松,发梢随风垂垂,臂上还插着支箭,好似浑然不知,他转过脸,夜色下,他的容貌看的不真切。只看到他额头宽阔光滑,眉骨如峰,两颊削瘦,应当是个俊秀的人。
他定定地望着她,她心中喊道:你快回到那个女人身边去吧,她说不定还喜欢着你嘞。
“你们不要抓他,不要抓他。”此时佟石头领着人冲进来,他手执明仗,冲赵镖头大喊大叫。
佟府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姐是女人可以不听,少爷可是继承人。
“少爷啊,你又怎么了?”赵镖头急了,他回去怎么和大夫人交代。
“让他走,我要亲手抓住他。”佟石头不服气地道。他每晚设下埋伏,都没能拦下他,到头让他娘叫人抓住了,脸上没光彩。
佟湘玉见状,赶紧朝他叫道:“你走吧!”
白展堂喉中酸涩,低叫了声:“湘玉……”
空中冰轮显现,清晖化雾,横在屋顶和中庭之间,化不开,挣不脱,长锁离人。
佟湘玉听他一声叫,没来由地也酸涩无比,刚想开口问他,你这么叫我作啥?去叫你喜欢的那个人啊。白展堂背过身,屋顶上众人两散开,由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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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没写了,细节上和前面有点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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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湘玉回到房间,这屋子是她以前住的,东西一应俱全。她吩咐丫鬟给她收拾细软,准备明天上路,又叮嘱小贝好好上学,她又要在佟府住段时间了。佟夫人虽然对女儿苛刻,但待莫小贝却是不错,小孩嘴甜会说话,招老太太喜欢。
莫小贝肉肉的小脸,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嫂子,你要去哪里啊?”
佟湘玉正铺床,停下来,咬牙切齿地道:“去抓贼。”
莫小贝一惊,圆圆的眼睛转来转去,神色纠结,道:“嫂子,你不是说放了他吗?怎么又要抓他?”
“那是个贼,抓他还要想啥理由?”佟湘玉转过头,屁股坐在被子上,眼神凶恶地道:“简直是蛇蝎心肠,狼心狗肺,獐头鼠目,猪朋狗友,不是个人他,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最后那个成语好像不对吧,嫂子。”她平常听人不是这么用的。
佟湘玉冷笑道:“我说错了吗?谁把他当朋友,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祸害乡里,危及朝廷,天下大患。”
莫小贝坐上来,靠着她,期期艾艾地道:“嫂子,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要是生气了就骂我吧。”
佟湘玉狐疑地看了看,搂着她的肩膀,语气转柔,道:“啥子事?不是大错误,嫂子不会骂你的,只要你改正嘞。”
“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莫小贝为难地道:“你说的那个贼我见过,他教我轻功来着。”
佟湘玉惊地抓住她的肩膀,质问道:“啥时候的事?”
莫小贝缩着脑袋,有点怕,道:“就,我上次来这的时候,他一直都是白天来的,教了我一两个月,五天前跟我说教的差不多了,就没再来了。”
“他,他,他后来还有来过?”佟湘玉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教小贝轻功?如果只是为了耍她,那天之后为什么还教小贝?来了之后,又不见她?还是说,他的“恶作剧”没有结束。
“嗯……嫂子,”莫小贝模样乖巧地扯扯她的衣袖,道:“他没教我其他东西,说怕我学了去打架,就教了我这个,说是好逃命。”
逃……命?佟湘玉一下想起小宝来,他要是轻功好,就不会被扔进悬崖尸骨无存了。她眼里浮起湿气,胸口的火散了大半。随即心中想到,***肯定是早想好了这法子,来让她消火,但她确实一下生气不起来了。
到第二天晌午,三十来人的队伍,骑着快马,如风急骋,离开了汉中。
正值秋阳当空,金光泼洒如墨,且淡且浓,漫山染尽秋色,黄如金,红似火。宽阔的山道夹在这山丘间,一入眼,便是好风景。
“爷,您看这关内的风景就是好啊,咱那儿除了石头就是沙子。”小福指着头顶的红枫道。
白展堂抬起头,眼眸没有波动,嗯了一声。
“嘿,小福,爷心情不好,你就去别往跟前凑了。”他前面的护卫道。
他们三人都骑着马,在长长的队伍中间,东西多,马车走的慢,从六天前离开汉中才五百里路。
自打那天后白展堂就这样,什么事都浑不在意的样子,好像被无形的罩子包住,一天一天,一层一层,死死地压住里面的东西。他不敢动,怕一动,像孙猴子从石头里炸出来,干出大闹天宫的事。
小福撇嘴,爷不说,他也猜到了。佟小姐家遭了贼,他晚上起夜把尿壶踢到了,爷屋里都没动静。那几天他是胆战心惊,都不敢怎么睡,既怕爷被人抓了,又怕他把佟小姐给掳了,直接绑回和阗。都敢去做贼了,强盗又算得了什么?那天爷中了箭,他心惊胆战,怕有官差踢开门进来抓人,但爷只淡淡地吩咐他换药。他不敢问,爷叫他回屋去睡。就那么坐在桌子边,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坐了一晚上。
“爷,您说句话呗,别憋出病来。”小福道。
“我有什么要憋的?”白展堂看了他一眼,小福动了动嘴皮子,终于忍不住道:“爷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就您这条件,多少姑娘喜欢……”
“小福。”白展堂脸色一沉,他闭上嘴,驱使着马往前走了走。
白展堂道:“看路比说话省力气,要遇到山贼,你还有力气逃命。”
“哪有山贼吗?”小福不满地低声道。他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呼哨,护卫们都拿出武器。只见,两旁山峦间冒出乌泱泱的人头来,车队霎时间被人围住。
爷,你个乌鸦嘴,小福泫然欲泣。
白展堂驱马走到为首的匪首面前。
匪首人高马大,一脸横肉,手持大刀,嘴上说着行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是不是天底下的山贼都这一个样?白展堂想起有次他和她两人进山,正巧看见有山贼在抢劫,他拖着她忙往草丛里躲。以他的武功可以收拾那几个人,但他怕啊,怕对方有后台,怕报复,他就憋着不动。当看到有人把刀捅进人肚子里时候,他懵住了。那几个愣头青的山贼也懵了,被抢的人吓得赶紧逃命。几个山贼站了一会,然后破口大骂,骂死了的人活该找死,要钱不要命,最后拿走了他身上的几钱碎银子,举着刀走了。
她挣脱掉他的手,走过去,尸体仰面朝天,瞪大的眼珠子直往外突,花白的肠子从肚里流出来,血呼啦满地。她脸色发白,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在发抖。他握住她的手,叫她的名字,希望她不要难过。但她的拳头越握越紧,捏的手指发白,指甲掐进了肉里,他说什么都没用,最后她甩开他的手,呜呜地低着头哭。
她在怪他,因为他自以为是的“谨慎”……
是贼的时候,怕拖累了她,想说不敢说。不是贼了,怕配不上她,想见不敢见。最后换来一句,他抛弃了她…
那个拳头,她一直握着的。
白展堂举目四望,心想她在汉中,自己在这里,纵是死了,她也不知道。
厚厚的罩子被心底的拳头打破,所有的愤怒,悲痛,悔恨,像崩塌的雪山,以天崩地裂之势呼啸而出。
他低着头,光在他脸上打了个剪影,遮掩了眼底的水汽,他眨眨眼,抬起下巴,脸上覆冰霜,轻飘飘地道:“滚。”
所有人都呆了下,随即,两方哗然,厮杀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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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久没写,和最初的想法有了偏差,七七八八多了其他的东西,大家将就看吧。


2025-07-17 21: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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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佟湘玉一行人赶了三天路之后,总算在狮子岭发现了白展堂的商队。令他们奇怪的是,车队是往回走的。等靠近了再看,他们发现这群人身上都负了伤,货物倒都在。看见佟家的镖旗,原本警惕的商队都放下戒备,欣喜地松了口气。佟湘玉粗略看过去,觉得当中没一个人像是白展堂。商队里有位姓张的,是账房先生,当日也是他去佟府提的亲,所以认得佟石头,他带着几人跑过来,惊讶道:“佟少爷,你们怎么来啦?”
佟石头左右看着他们的狼狈样,道:“是俺爹叫我来护送你们的,你们这是咋回事?”
“哎呀,佟少爷,你们要是早来一步就好了,我们遇到山贼啦。”张先生哭道,脸上愁云惨淡。
佟湘玉心头一突,急问道:“白展堂呢?”
她话音才落,一旁的小福哇哇大哭起来,泣不成声地道:“爷啊,爷,爷他走了……”
佟湘玉一懵,脑子里好像被扔了颗霹雳弹,砰地一下浓烟翻滚,迷糊不清,还没等云开雾散想清楚,张先生怒道:“别乱说话,爷是追山贼去了,什么走了?”他对佟家人道:“小孩子被吓着了不会说话,见谅。”
佟湘玉松了口气,脑子还是茫然一片,不住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福叫道: “这还算没事?他一个人去的,山贼有几十号人呢!”
“什么?他一个人?咋他一个人?没人跟着他吗?”佟湘玉顿时又被炸醒,看了眼他们来的方向,追问道:“你们在哪儿遇到的山贼?多久嘞?”
“您是佟小姐?”小福问道。
佟湘玉点头,小福又哭天抹泪,心想爷你总算值了,佟小姐千里迢迢找你来了,你要在,指不定多高兴呢。你偏生要去追什么山贼?
张先生道:“山贼人多势众,我们本以为凶多吉少,但没想到爷的武功竟如此之高,带着我们重挫了山贼,保住了货物。余下的山贼见势逃走了,我想穷寇莫追,赶路要紧,但爷执意要追,我们带的马早被吓跑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骑马走了。我们怕前面还有凶险,就想往回走,找个地方安顿一下,买些好马,再去找人。”
“我来就是保护你们的,谁想人已经先丢了。”佟石头懊恼道:“我分一半人护送你们回汉中,另一半跟我去找人,你派几个人和我们一起去。姐,你就跟他们回去吧。”
“不,我不回。”佟湘玉道。
“有山贼!你不要命嘞!”佟石头叫嚷道。
佟湘玉张口要辩,被弟弟打断,他道:“现在是我做主,我说了算,你啥也不要说嘞。”他小声地咕哝,“我说不过你。”
佟湘玉气恼地转过头,盯着旁边的一棵树,佟石头等了会想她气消了再说,佟湘玉忽然问道:“白展堂长什么样?”
“英俊潇洒,白衣少侠。”小福抢答道。
佟湘玉:“………”
“穿白衣服的,长得不错,是吧?”佟湘玉道。
“姐,你问这干啥?”佟石头想,她想开啦?
佟湘玉突然举起鞭子抽他马肚子上,黑马受痛,咴咴地嘶鸣,狂躁地抖动背部,佟石头夹紧马腹,不让自己被甩下来,佟湘玉趁机拍马而去。
“追啊!”佟石头大叫,几个镖师这才骑马追人,他暗道,爹妈名字真取错了,该管你叫石头。
佟湘玉一跑就是一百多里,没有停歇,镖师只敢奉命追,不敢真拿她怎么样。最后还是怕过了地,她才让马停住。等佟石头赶来,只得认命,带她一块上路。
镖队的人常年跑镖,对找人也有一套,他们寻着路上的痕迹,陆陆续续找到了几具山贼的尸首。从痕迹看,白展堂是追上了人,下马就杀,杀完了毫不停留,接着追,他对追踪挺在行,对自己的行踪倒是没有掩饰。但到了官道交叉口,往来马匹太多,时间又太长了,根本分不清。正犯难,他们听到一过路的商客道,他来时,有一个人向他打听哪里有山贼,他以为是江湖侠客,便告诉他了。佟石头问他那人长相,商客道:“那人邋里邋遢,长得还行吧,白衣服上都是血,看着吓人。”
众人心想说不定是他,便顺着商客指的路往东南追。
短短数月,由北往南,十几处山寨被端了窝,江湖上都知道出现了一个白衣怪客,专杀山贼,不知姓名,不知来历,从不逗留,不知他要往何处去。
由秋入冬,天气乍寒,要是在汉中早已白雪皑皑,在这南方,佟湘玉最大的感觉便是,无处不在的冷意,坐屋里冷,穿再厚的棉衣还是冷,躺被窝里也冷,这边居然不盘炕!她根本不敢骑快马,只能坐马车。
车里有暖炉,她盖着棉被缩成一团,想不通为什么南边比北边还冷。佟石头和她同坐一车,到底练了武,不像她这般惧冷,他劝道:“姐,你干脆回去吧。”
“我不回。”她还是那句话。
“再过一个月就过年嘞,你就不想爹娘,不想小贝?她估计想你想的都哭了。”佟石头道。
佟湘玉裹了裹被子,让自己像个大蚕蛹,扭了扭,她道:“找到了,我就回去。”
“你非找到他干啥嘛!”佟石头想不通了,这小半年她跟着到处跑,风餐露宿,吃的苦怕是比她这辈子都多,图什么呀?她又不想嫁给他。
“他骗了我,我要问清楚。”佟湘玉道。她没把那个贼是白展堂的事情告诉石头,怕他又意气用事。
“你要问啥,我帮你问。你想听什么答案,他要是答得不对,我……”石头一顿,琢磨自己武力值不行,改口道:“我替你骂他,你想骂啥?不就是撒了个谎嘛,他没骗你啥吧?我打小骗了你那么多回,你也没这么生气啊。”
佟湘玉背过身去,陷入了沉默,石头轻声叫了声姐,她也没应。石头想自己又惹他姐生气了?他便不再说话。
我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个问题佟湘玉不是没想过,为什么?她不过是可怜了一下他,然后发现可怜错了,反正没少块肉。不过是对方求了婚,然后发现他不是全心全意的,反正她不喜欢他。
但是,但是……
佟湘玉焦躁地翻了个身,完全缩进被子里。
她信任他,前所未有的。
以前,她从没把自己和小宝之间的事讲给任何人听,他问了,她居然就详尽地说了,这么私密的事。他说的那些故事,什么和盗神是兄弟,和盗帅齐名,和客栈老板娘一见钟情,她毫不犹豫地信了,没想过他是骗她的。她自问,不是见识浅薄的小姑娘,打小在家也见过江湖上的人和事,小宝也跟她说过不少。要是有人和她弟说,我和盗神是拜把子兄弟,他一定笑掉大牙,可她偏偏就相信了。个中原因,她也想不通,她想,见到他,或许就有答案了。
马车停了,佟湘玉探出头,坐起来。
佟石头掀开帘子,和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转过头说:“姐,我们今天就在这客栈住下吧,在这镇上买点东西,明儿上路。”
“哦。”佟湘玉折好被子,怀里抱着暖炉。她哆哆嗦嗦地下了马车,抬起头,笑了,这客栈名字挺有意思,尚儒,像个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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