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惠琅,一个新生儿,思考着人生。
因为父亲与名家公孙成是类似于拜把子兄弟的关系,惠琅的名字是很快就定下了的——
公孙家的长女叫公孙玲珑,于是公孙成兴致勃勃提议给惠家的小女儿取名琳琅,与玲珑前后呼应。然而父亲惠安觉得有些花哨,便只取了琅字。
惠琅。
惠琅当真觉得这是个好名字,朗朗上口。
她似乎是混混沌沌了很久,做了好长的梦,梦中还有人喂她甜甜的东西。某一日突然意识清醒,睁开眼睛,看见了陌生的天花板。
于是她二话不说开始嚎哭。
她记得自己是个小仙女来着?聪明绝顶,机智活泼,熬过了黑色六月,喜迎脱发大学生活,虽然日子过得不算滋润,但是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家庭和谐,友人和睦,真是再好不过。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连翻个身都是登天之难。最令她悲哀的是,她回忆里那些重要的人,慢慢模糊成了一个剪影。
以前的好多事情,她正在飞速遗忘。
于是她嗷嗷哭着,旁边的仆从急忙地来哄,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很快她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嚎哭,惠琅暂时的冷静了下来。
哭也没有什么用,哭了很快就会睡着的。睡着后,东西就忘得更快了。不过有些东西她还是有些许的印象的……比如说背了几年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背了几个月的各种专业名词解释。
……甚好甚好。
她打算先观察一下自己的处境。
事实上她现在的处境真是非常令人满意——官宦之家,衣食无忧。夫复何求?然而她分辨不出仆从的服饰,屋子的建筑风格,分辨不出这家人的品级,分辨不出自己所在的时代……她本就不是一个历史系学生,一时叫苦不迭。想知道一些什么东西,却也没有谁会当着一个婴儿说些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也不知道哪位是她的父亲,哪位是她的母亲,……接触得并不多的话,她就认不住他们的脸,也认不住他们的气味。她推断,大概自己的母亲身体有恙,于是也只能问一问自己的奶娘:“儿寒乎?欲食乎?”而不能越矩。后来,她从仆从只言片语中才明白,自己大概是六个月了,叫惠琅。
这闭塞的环境真是十分令人惆怅。
当公孙成带着公孙玲珑来探望已经半岁多的惠琅时,惠琅受到了震撼。
啥玩意儿?这这这都谁?我以后怕不是也长这样?
公孙玲珑笑着戳了戳她,公孙成斥道:“不得无礼!”
于是小胖妞悻悻收回了手。
惠琅:其实……挺可爱的,也不坏。
这父女俩过了一会儿就走了,公孙玲珑还不住往回张望,似乎挺喜欢她。
昏睡了又不知多久,一只凉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公子,趴在那里,笑眯眯看着她。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小公子一愣,糯糯道:“妹妹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仆从笑道:“琅小姐现在还小,不记事哪。而且瑜少爷前几次过来,琅小姐可都是睡着的。”
小公子那双漂亮的眸子弯了弯,又用手指摸了摸惠琅的额头,教导道:“我是你哥哥,要记住呀。”
真是位如玉般的小公子,没有寻常男孩子一股皮劲儿。可惜身子骨看起来有点弱。
惠琅呆呆看着,小公子温温柔柔收回了手。额头上那一点凉凉的温度消失了。小公子走了。三秒钟后,惠琅又嗷唠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办,她现在越来越爱哭了。
也许是受到了某种鼓舞,这位小哥哥来的频率逐渐升高,每次都弯着眼睛笑眯眯逗她,她哭了也不恼,还蛮有耐心地哄。他是那种很漂亮很温柔的人,非常招小孩子喜欢,于是惠琅很快就不再哭了。小哥哥有时也带书卷过来,给她念——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奶娘笑道:“瑜小公子呀,琅小姐现在还不懂这些呢……”
惠琅:不,我能听懂人话,虽然我真的不太听得懂小哥哥现在在说什么。
于是小哥哥坐直了身板,认真问道:“那妹妹什么时候开始识字呢?”
奶娘捂嘴笑道:“这要看老爷的意思了。再者说,小公子和小姐是不一样的,小姐们是要学女红的呀。”
小哥哥“咦”地一声,耐心举证:“可是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她叫公孙玲珑,她就不会什么女红,但她念书念得不错。”
奶娘似乎不知道如何解释这其中的区别,小哥哥又回过头去逗惠琅笑:“没关系呀,以后我教妹妹识字。”
惠琅这下忍住没有哭出来,她很开心,于是她伸出小小的手,抓住了小哥哥伸过来的手指。小哥哥也咧嘴笑了一下。
“瑜儿,”有人说道,“又来看你妹妹?”
小哥哥手一僵,恋恋不舍离开妹妹身边,乖乖走上前行了礼:“父亲。”
惠安点点头,又让奶娘退下,带着儿子一同坐到惠琅身边,一看她便奇道:“这回竟是醒着的。”
惠琅:……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父亲。惠琅盯住他瞧。说不上又多亮眼的一个人,只是很清隽很文雅的样子,面带倦色,眼眸暗沉沉的。
惠安叹了一声:“有一段时间了,没怎么过来瞧她。之前过来的时候她又睡着,瞧这模样,显然是不记得我了。”
哥哥惠瑜又把手指伸到了惠琅头顶,惠琅非常镇静地抓住了这只手指。
惠安低头问儿子:“喜欢妹妹?”
惠瑜点头:“喜欢。以后要教妹妹认字。”
惠安“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惠瑜又问道:“父亲,女儿家都是要学女红的吗?那公孙为什么没有学?”
惠安胡扯道:“因为公孙家天生不擅长女红。”
惠瑜严肃点头:“我明白了。”
惠琅若有所思,回想起公孙一家的形象,觉得自己的父亲说得不无道理。
场面一时十分和谐。
然而这和谐没持续多久,惠安似乎想和女儿亲近一下,便和儿子一样,向女儿的脸蛋伸出了手。
惠琅:“嗷——哇——哇——”
天可怜见,她真的不太想哭,这只是人类本能。
这次极度尴尬的父女相见很快就结束了,在那之后惠安也来得勤了一些,似乎是察觉到了与女儿亲近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