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凤华断章

第八十二章
“他们是什么人？”妹妹问道。
“不知道。”哥哥惨白着脸捂着肚子，“只问我跟东邪是什么关系，蓉妹你知道东邪是哪个吗？”
“我跟你一样第一次出来，哪里知道东邪是谁。”妹妹答道，“不过既然入了江湖，自然就会知晓。”
“是喽，是喽，外面的世界多好玩，幸亏这次偷偷跑出来。”少年笑道。
“反正是你约我出来的，而且你又是哥哥，到时候一定要把责任扛起来哦。”妹妹说着已经朝茶馆走去，少年追了上去。
二人回到茶馆，先前看热闹的人只道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后生，也就不再注意了，但话匣子就此打开了。
“最近各门派的人都有所走动，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兄弟你太闭塞了，少林方丈召集英雄令要在少林开武林大会，重新选武林盟主，这难道还不是大事。”
“还选什么选，自前任武林盟主上官英病故之后，少林方丈一直主持各项事务，各派早有推举方丈继任盟主之位，只是方丈大师婉言拒绝了，正要借这次武林大会正式推举大师。”
“大师是方外之人，既然这么多年都不肯做盟主，这次一定也不会。”
“武林盟主之位毕竟空了十几年，虽说这几年江湖无大事，但总不能一直空着，方丈大师召开这次大会大概就是想各派推举出一位合适人选，听说连唐门都邀请了。”
“唐门向来偏居西南，不问中原之事，人家还不一定肯来呢。”
“听说有人看见唐家门主已经过了长江了。”
“就算唐门来了又怎么样，武林盟主还得从咱们中原名门正派里选出来，单说华山、武当掌门都是极佳的人选。”
“你又知道，吹牛吧。”
“我就是知道！”
兄妹二人听着这些谈话，心说头一次出来就遇上此等大事，一定要去瞧个热闹。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魔教的人好像也出现了。”
“魔教这十几年不都销声匿迹了，不会也是觊觎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吧？”
“当年魔教在晋阳一战也是有功劳的，而且之前的血案也非魔教所为，而且聂小凤可是上任武林盟主的夫人，要说她出来竞选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是大有可能啊。”
“不是说上官英病故后不久，聂小凤也抑郁而终了吗，可怜了一对伉俪啊，临终前还留下一个女儿，可怜啊，一生下来就没爹没娘，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样了……”
“请问聂小凤是谁啊？”几人正说得开心，突然插进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几人一看，正是刚才同人打架的少年，肯定是初入江湖什么都不知道，就热心地讲了起来。
“小兄弟，我跟你说，聂小凤是魔教教主，以前的魔教是做坏事的，但到了聂小凤这一代就不是了，聂小凤后来还嫁给了前任武林盟主上官英，不过可惜啊，没多久这俩人都死了……其中一定有蹊跷，你想武林盟主是多少人想坐的位子啊，但上官家坚持说上官英是病故，我猜里面肯定有猫腻……”
“别听他瞎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哎，你知道你说啊！”
“聂小凤和上官英有个孩子？”少年又问道。
“听说是个女孩，但这个孩子不在上官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你确信是女孩不是男孩？”少年追问。

“要是男孩的话上官家一定接回去了，不过就是听说，也没人见过，反正是有个孩子。”
“那……聂小凤和哀牢山有关系吗？”少年的脸更白，好像随时要晕倒。
“嗨，小兄弟你问对了。聂小凤的娘叫聂媚娘，当初做了不少坏事，被武林正道围剿，幸亏了神医罗玄，承诺将聂小凤收归门下悉心教导，脱离魔道，虽然聂小凤后来还是重建了魔教，但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听说神医罗玄也销声匿迹了，也没有人能上去哀牢山，在半山腰就迷路了，总也到达不了山顶……”
“哥哥，哥哥，我们走吧。”黄衫小姑娘过来搀扶少年，“他们也不过是信口开河，编故事哄小孩玩罢了。”
“哎，小姑娘，你可知空穴来风，没有的事我们也不敢乱说，不信的话你去少林问一问，出家人不打诳语，当初神医罗玄就是在少林大雄宝殿救下了聂小凤。”
“哥哥，我们走。”小姑娘拉着少年出了茶馆。
少年脸色很白，慢悠悠走在路上。黄衫姑娘劝了他一路，也是白费了口沫。
“他不是我爹。”少年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你终于肯说话了。”妹妹松了一口气，“你觉得你娘会骗你吗？”
“娘怎么会骗我。”少年咽了一口口水，此时正是正午，路面的水洼都快蒸发净了。
“你也听见了，他们说那个孩子是女孩……”
“是男孩的话就会被上官家抱走，如果我娘想把我留在身边，这一点也很好解释。”少年抿着嘴答道。
“就算是这样，那或者他们所说的聂小凤……”
“神医罗玄……”少年竟轻笑起来，“世上还有别的哀牢山吗，还有另一个神医罗玄吗？”
“青儿哥哥……”
原来这兄妹二人正是偷偷跑出来的青儿和蓉儿。
“娘为什么要骗我？”青儿停下了赶路，站在正中午的日头下，一脸煞白。蓉儿赶紧将他拉到路边的树荫下。
“就算你娘骗了你，就算你爹是上官英，是前任武林盟主，那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蓉儿劝道，“我觉得凤姨之所以要瞒着你是不想你从小就失去父亲，才会骗你说罗叔是你爹的。”
“怪不得他从来不介意我喊不喊他爹，原来他根本就不是。”青儿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树干。
“但是他对你很好，而且对你娘也很好，这不就够了吗？”
青儿默默坐了一会，突然对着蓉儿说道：“他是我娘的师父……”
蓉儿眨了眨眼睛，回道：“我爹说凡事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你又何必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呢，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青儿轻轻笑了一下，算是回答，但笑得勉强。
“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哀牢山有那么多机关，为什么没有生人能进得了哀牢山，为什么他们都不想下山，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要求我过什么。”
青儿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不顾烈日当头，继续上路了。蓉儿看着他的背影，在发烫的空气中似乎要变了形，瘦瘦的身躯像被扭曲了一般。
他失落的不是被欺骗了，而是失去了一个父亲。

第八十三章
二人在天黑前寻了处客栈，看着挺大的客栈却是没房了。要说别的日子在外面凑合一夜也可，但这几日梅雨刚过，外面湿重。
蓉儿正同店家商议，就是有个柴房也好，反正现在天气也暖和了。
“我这里倒可以空出一间房。”从二楼下来一个人，四十开外的男人，一身黑，但衣料讲究，面带英气。这男人缓缓从二楼走下来，微微含着笑，甚是亲和。
“多谢这位叔叔了。”蓉儿抱拳行了个礼。
“两位随我上楼吧。”男人说完就径直上楼了，蓉儿拉着神游般的青儿跟了上去。
天字号的上等房，里外间。男人稍稍站了一会，便要出去。
青儿却在这时开口了：“请问，我们是否见过？”
男人哈哈一笑，答道：“不错，我们是见过，那年你才八岁。”
“你……你是……唐伯伯？”
“咦，你怎么多出来一个伯伯？”蓉儿问道。
“长这么大了，刚才我差点没认出来。”男人说道。
“蓉妹，唐伯是我娘的好朋友。”青儿介绍。蓉儿便随着青儿也叫一声伯伯。
“你便是黄蓉了。”男人看着蓉儿。
“你怎么知道？”
“我与你爹也算有过几面之缘。”
“唐伯你怎么会在这里？”青儿问道。
“我倒要问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男人顺势坐下，好遐问道。
二人一时语塞。
“就是出来玩一玩。”蓉儿答道。
男人明显不相信，笑了起来。“青儿，你娘身体怎么样了？”
“这几年好了很多，吃的药也少了。”
男人微微点头，“有神医在，我是多虑了。”
提到罗玄，青儿有些脸色不对，蓉儿岔了话题。“唐伯你是不是早认出哥哥来了，怎么故意不认，要不是哥哥先说出来，您要等到什么时候？”
男人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东邪黄药师的女儿，果然，果然啊。”
“东邪？”
“东邪！”
青儿和蓉儿齐齐出了声。
“我爹是东邪？”蓉儿略有吃惊，“倒没听他说过。”

第八十四章
唐颜在客栈呆了几日，青儿自然留下来陪他，几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黄蓉自然也陪着青儿留下来。青儿起先还疑惑唐颜不是要赶着去少林寺，一问才知道唐颜此次并不是要赴武林大会，只是走访朋友而已。
几日后分别，唐颜继续向北，青儿和蓉儿向西行。这几日，二人从唐颜那里知道了不少江湖事，再次启程，起初的简单快乐似乎寻不回来了。
一路上见到的江湖人越来越多，都在谈论武林大会的事，免不了总要提起上官英，均是叹息英年早逝，可惜了。青儿听在耳中，略略有了些伤感，这个从来未曾见过的父亲，留给自己一样东西，现在正在包袱里。
离少林寺还有几日的路程，二人在一处小店投宿。唐颜走前嘱托不要在武林大会瞎凑热闹，江湖太乱，怕他们吃亏。如果折而向南，是徽山山脉，好山好景。青儿有些犹豫不决。蓉儿看出他心思，他当然想更多知道上官英是一个怎样的人，便言只在外面看看热闹，不会有什么意外。
青儿了了心事，胃口也好，桌上饭菜一扫而光。二人正准备结账回房，突然传来琴声，江湖风雅之士多了，本来没什么，但青儿听这曲子耳熟，哀牢山上罗玄吹过。因着一个是琴，一个是笛，青儿听了一会才听出。
琴声出自隔壁，只隔着一道珠帘，珠帘那侧隐隐约约看见一人盘坐琴前。蓉儿早就注意到，看身形应是男子，但隐约中看见的琴弦上细长手指，薄唇，尖下巴，以及女子身上才有的香气，蓉儿又有些怀疑了。
见青儿表情有异，蓉儿疑惑又加。
“这首曲子，他曾吹过给娘听。”他，自然是指罗玄。
“或许是罗叔叔的旧识吧。”二人对江湖事已多少有了些了解，依神医罗玄的声望，旧识自然也不少。
二人不便多事，叫来伙计结账。就在这时，一位姑娘急匆匆进来，手里提着剑，径直朝珠帘那边去了。
琴声嘎然停了，传出一阵低低笑声，这笑声虽带着几分柔气，但从音线来说分明是个男人。
“他在哪？”是刚才那个姑娘的声音，盛气凌人。
“他是谁？”男人慢条斯理地回答。
“你明知故问！”姑娘跺脚的声音。
男人压低声音笑。“女儿家家矜持一些，哪有像你这样追着男人满世界跑的……哎呦，脸皮倒挺薄，红了。”
“你也欺负我……”姑娘的声音中满满的委屈，尾音带颤，似乎都要哭了。
男人轻轻的叹息声，手指在琴弦划过，发出流水般的声响。“他躲着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不可能的，莫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他不能对我不负责任。”这次是真的哭了。
“他要怎么对你负责？你是上官家的人，你心里明白的。”她不能决定自己的一生。
上官家？青儿听到了，心里一颤，那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说不准还是自己的姐姐一类的。
“我要见他。”噌，宝剑划破气流的声音。
此时，青儿心里向着那位姑娘，恐她吃亏，慌忙拨了珠帘进来，只看见那个男人抱着琴离去的身影，那个姑娘提着剑也追了上去。

“喂！”青儿叫了一声，但那个姑娘哪里有空理睬他，或许也未察觉青儿是在叫自己。想也未想，青儿也追了出去，蓉儿紧跟其后。
四人一个跟着一个，转眼间就到了城外。黄蓉暗暗担心，那男人武功高于三人，常理来说想甩掉他们三人不是难事，为何不拉开距离，难道是故意引他们出来。
青儿跟在后面，看见前面的男人和姑娘打了起来，那姑娘明显落在下风，青儿身上无剑，随手折了树枝迎上去。
那姑娘不曾想有个少年加进来，一时停了手，青儿同那男人打了起来。这男人长得俊美，打起架来也如起舞一般，说不出的优雅。
“招式生拙，看来你平时不怎么练剑。”男人道。“不过剑法本身倒是精妙。”男人脚下变幻，瞬间便来到青儿身前，点了他胸前大穴，青儿动弹不得。“若练好了这套剑法，倒有几分把握胜我。”男人好遐看着青儿，问：“这套剑法谁教你的？”
青儿心里懊悔，刚才一时心急才使出这套剑法，唐颜多次叮嘱过，这是上官英在上官家剑法的基础上自创的剑法，留给自己，但不是危急时刻不要随便使出。
“我爹教我的。”青儿答道，既然是上官英留给自己的，这样说也不错，但这一声爹说出来却生生的拗口，明明在心里叫过很多次的，虽然是对着另一个人。
男人盯着他看，很专注地看，做了一个挑眉的动作。
“不要欺负小孩子。”刚才的那个姑娘提剑砍过来。男人一个错身已经飞出去数丈，留下低低笑声，人已经无影。
蓉儿过来替他解开穴道，那姑娘十分在意，确定青儿无事长舒一口气。
“你是上官家的人？”青儿问。
“我叫上官洁，二位怎么称呼？”
“我……”青儿有些犹豫。
“我叫蓉儿，这是我哥哥青儿。”黄蓉接过话头。
“青儿兄弟，我有一事想问，不然今晚恐怕睡不着了。”上官洁说道，快人快语之人，爽朗率直的性子。青儿不疑有他。
“姐姐请讲。”
“我看你刚才用的招式其实同上官家剑法有些相似，但是我们这一支是上官家偏门，只有半部剑谱，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心里又藏不住。”上官洁一脸坦诚。
“不瞒姐姐，这套剑法和上官家确有些关系。”青儿答道，“不知姐姐同前任武林盟主上官英是何关系？”
“上官英是我堂兄，不过我没见过他，他去世那年我也才八岁。”
“青儿冒犯了。”青儿作揖，“应该叫声姑姑才对。”
上官洁拉起他，不解：“这是怎么了？”
“我……我娘是聂小凤……”话在喉头，那句“我爹是上官英”却是说不出来。
“啊！”上官洁先是吃惊，继而拉住青儿的衣袖笑了起来，“原来那个孩子是真的！咦，不对，不是说是个女孩？”
“啊……”青儿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的娘故意欺瞒世人。
“江湖传言多有谬误。”蓉儿答道。
“那蓉儿你？”上官洁迟疑。
“青儿是我干哥哥。”蓉儿笑道。
“堂哥去了之后，剑谱一直找不到，这么说是在你这了？”上官洁问道，若旁人这么问，恐有其他想法。上官洁说出来，如家长里短一样。青儿也没有否认。
“真是太好了！”上官洁揽着青儿，甚是亲热，早将刚才那个男人的事情抛之脑后。“我带你去见大哥，他一定很高兴。”

第八十五章
三人一路同行，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青儿和蓉儿也不便多问。上官洁性子率直，三人相处十分投合，对青儿这个传说中的侄子非常热络，青儿也对这个姑姑十分亲热。
不出几日三人来到少室山下，上官洁带着青儿、蓉儿去见她大哥，也是现在的上官家主上官亮。
上官洁引着二人进了上官家落脚的院落，只听得一阵爽朗笑声，笑声来自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面色黝黑，身材魁梧，正是上官亮。
“大哥。”上官洁高兴地叫了一声。
“又出去乱跑！”上官亮虽是斥责之声，却是满怀关心之意。兄妹二人相差二十岁，长兄如父，看出来上官亮对这个妹妹十分宠爱。
“大哥，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上官洁扯着上官亮的袖子，招呼青儿和蓉儿过来。
“他就是英哥的儿子青儿。”上官洁指着青儿说道。
上官亮一愣，先前陪着他说话的几人也是一愣。都说上官英有个女儿，怎么是个儿子。若上官洁有半点心思，定会将上官亮拉到屋内偷偷地说，今日与上官亮同在的几人均是平常相交的好友，上官洁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才如此贸然指出青儿的身份。
旁边几人自是识趣，推脱有事急急退了。
青儿回礼，不知是该叫伯父，还是叔叔。
上官亮脸上看不出冷热，只说先进屋里。
四人进屋落座，下人端来茶水后退下。
上官亮看着青儿，好半天才开口讲话。“我比阿英虚长一月，你应该叫我一声伯父。”
“青儿拜见伯父。”青儿深深做了一礼。上官亮赶紧来扶，长叹一声。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阿英留下一个女儿，多年探访，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自小失去双亲，我这个做伯父的心里有愧啊。”上官亮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泛红，倒是动了真感情。
青儿听得，原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娘亲也去了，既然如此，还是先别说的好。
“青儿，虽然我这么说无礼，但有一事还是想确认一下。”
“伯父请讲。”
“虽然我上官家也没有什么好贪图的，但你如何证明是阿英的孩子？”上官亮一脸的坦荡，跟上官洁一样，也是性情中人。
青儿拿出唐颜留下的那份剑谱。“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您应该认得的，上官家的剑谱。”
上官亮眸子一亮，小心拿过来粗粗浏览了一遍，面色生疑。“这和上官家剑谱虽然很像，但并非是上官家剑谱。”
“忘记说了，是我爹在上官家剑谱的基础上自创的。”
经青儿这么一解释，上官亮如所悟，欣慰地笑了笑，将剑谱还给青儿。“阿英自幼聪颖，这剑谱你好生收着。”

“伯父现在是上官家家主，应该是伯父收着才是。”青儿又恭敬地送回来。
“青儿，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要做好准备。”上官亮意味深长看着他，青儿有些紧张起来。
“上官家家主的身份本来轮不到我们偏门来做，但阿英去后只留下一个女儿，而且下落不明，这种情况之下只好我来做家主了。但现在——”上官亮有些兴奋，“阿英竟然留下一个儿子，按上官家的规矩，应该是你继承家主的位子。武林大会上，我会向江湖宣布这个好消息。”
上官亮重重拍着青儿的肩膀，满是慈爱之情。青儿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长辈对晚辈的那份爱，但突如其来的家主之位让青儿无所适从。
“伯父，我……这怎么可以……”
“我知道你一开始无法接受，但我会帮你的，你是上官家嫡传家主，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上官亮那张黝黑的脸，因着喜悦竟然能看出一丝红。
因着这件事，青儿一夜难眠，蓉儿来看他，青儿恹恹地来开门。
“我实在不想做什么家主，好烦。”青儿无聊趴在桌上，玩弄着茶盖。
“我看那上官亮倒是真心让你做。”蓉儿答道。
“如何是好？”青儿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她，“要不我们走吧。”
“这样走了也不是个办法。”黄蓉思忖，“我觉得上官家这俩兄妹倒是好说话的人，要不明日再同他们谈谈，家主之事还是延后再说。况且，这件事太大，总得跟凤姨商量商量。”
现在上官家都以为聂小凤已经死了，青儿在一开始也没有说聂小凤还活着，这件事情如何解决，一直瞒下去，还是找机会澄清？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回哀牢山，先同聂小凤商量此事？
青儿苦闷，轻轻说：“我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是不是可以甘心呆在哀牢山，双亲在侧。
青儿突然用手蒙住了双眼，有酸涩的泪水要流出来，突如其来的想念要将他淹没，明明知道了是上官家的人，但却是如此强烈地开始想念在哀牢山的他，那个男人，一直承担着父亲的角色，虽然他从来没叫过他。
多少次，他看着他的背影，那个字在喉头，但喊不出来，小时候是不懂事，长大了却是不好意思。青儿现在恨死了当时的要面子和胆小，或许以后再也没机会叫他一声父亲。
蓉儿问他怎么了，青儿吸了吸鼻子，说有些想念哀牢山了，蓉儿轻轻拍拍他。
敲门声，是上官洁。
上官洁端了一些点心进来，也瞧出青儿情绪不对。
“大哥让我来看看你，他说对你突然提出家主的事情可能太过唐突了，毕竟你还是个孩子。”上官洁扶着青儿双肩，很是担心。
“家主责任重大，我怎么可以……”青儿忧虑答道。
“这事其实你不必担心，大哥自然会替你分担，大哥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向江湖公布你的身份，武林大会的时机不可多得。”上官洁说道，“大哥和英哥虽然来往不多，但感情很好，英哥突然去了，大哥心里一直很内疚，一直也没有找到英哥的孩子，所以现在见到你，大哥心里高兴坏了，一定要向全江湖宣告你的身份，这点心思希望青儿能明白。”
上官洁说得动容，青儿轻轻点头，算是应了。
夜静无声，二层的客栈，值班的伙计在打瞌睡，均匀传出呼噜声。二楼尽头的那个房间还亮着，一盏残灯，灯芯快到尽头。只着中衣的男子临案挥毫，唇线紧抿，眉头轻蹙，烛光中隐约可见鬓间几丝白发。
悉悉索索，里间床上下来一人，身材细瘦，长发挽在脑后，是名女子。女子静静看了一会，轻轻走过来。
案上字迹略草，落笔锋利，书者心乱。
男子抬头看见她，放下笔，轻声问：“是不是太热，睡不着？”
女子摇摇头，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你又在写心经。”
男子将案上纸卷收起来，笑道：“我不写便是。”
那女子拿起灯盏走到床头，放下，回头。“我从未想过要瞒着他，他早晚都会知道，早一点或许比较好。”
“那些事情他本不必知道的。”男子回道。
“一开始我想，我不要他入江湖，我只想他做个平凡普通的人，但这些都只是我想。他自己的人生，不应该由我掌握。就算他想远离江湖，江湖也不会远离他。”女子笑起来，有点冷，有点清，与这酷暑的晚上格格不入。
他有着这样的母亲，这样的父亲，怎么能远离江湖？
男子走过去，轻轻拥住她，这样灼热的夏天，还是想给她温暖。

第八十六章
青儿和蓉儿一直住在上官家落脚的这处院落，上官洁没有多少事情，时常过来同二人玩耍聊天，上官亮也经常过来，询问一番饮食起居。
上官亮交友甚广，时见各路江湖人士前来饮酒比武。青儿有时到前院去，听见他们大声地说话，过去的，现在的，感慨的时候便喝酒。
青儿看到了另一种江湖，坦荡荡的义气，赤裸裸的情怀，一切都在阳光下，那么美好，那么让人向往。
上官亮并未向他的各路武林朋友交代青儿的底细，打算在武林大会上正式公布，也表示自己对青儿的弥补之情。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私底下早就传开，上官英留下的是个儿子，现在找回来继承上官家主之位。围绕家主之位，不可避免有一些风言风语，不过还未传到上官亮耳朵里。
武林大会召开的前一夜，上官亮约了青儿到他房间。青儿也正好有话同上官亮讲，对于武林大会，青儿确实有些怯场。心里有话要说，青儿便早去了会。
在院门口听见里面有谈话声。青儿自小视力受阻，听力却比平常人灵敏，虽然是在院门口，里面说话声也不大，倒是听得真切。隔墙有耳不妥，青儿想先到院子里转一圈再回来。但间或听到的谈话内容，却让青儿挪不开步。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上官兄你说的这个青儿可不是上官家的人。”
“庞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上官亮十分吃惊，“难道青儿不是英哥的孩子？但他身上有剑谱啊。”
“他是上官英的儿子没错，但是上官英却不是上官家的人。”
“庞兄弟你说笑吧？”上官亮明显不信。
“上官英的亲生父亲是唐破。这些年你也不是一直在怀疑上官英的死因吗，他是被唐颜毒死的，因为上官英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唐颜才不得不手刃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个秘密我本来不想说的，毕竟上官英已经死了，而且我也不想和唐门扯上关系。但现在知道你要将上官家家主之位让给唐青儿，我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屋内沉默了片刻。上官亮的声音：“庞兄弟，你的为人我是相信的，但此事事关重大，只凭你一人之言，恐怕……”
“这件事罗玄罗大侠也是知道的。”
“罗神医这几年全无音信……”
“有人看见他了，说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女人应该是聂小凤了。”
“聂小凤不是已经死了吗？”上官亮又惊。
“这几年，聂小凤一直和罗玄住在哀牢山，而且和唐颜似乎也有些交集。”

“这些事情，我如何信你？”
“其实，这些事情我也不想知道，但我青城一派偏居西南，就算不是刻意打听，唐门和哀牢山的事情也能知道一二。说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如果不是涉及上官兄你，我也不必多插这一杠子。”
“想不到会有此等事，”上官亮到底是忠厚之人，现在知道了上官英的身份，也并未对他唐家的身份有何微词，“但青儿这个孩子倒是无辜的，只怕他也是蒙在鼓里的。”
“不管怎么说，明日大会上，这家主一事还是暂缓吧。”庞风换头一转，“但是，他手里的那份剑谱，不能再留在他手里了。”
庞风和上官亮的谈话，听在青儿耳中，句句都是晴天霹雳。自己是唐家的人，怪不得唐颜待他如此亲厚，还将剑谱交给自己。但是，真如他们所说，唐颜岂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青儿心里乱的很，只想马上找个人问个清楚。
唐颜，对，剑谱是他交给自己的，如果他真是自己的伯父，那么一切他都应该知道。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青儿早已无心思再听，抽身回房稍微收拾一下，蹑手蹑脚潜入黄蓉房间。蓉儿却是不在，可能是到上官洁房间说话去了。
为防旁人起疑，青儿将剑谱和些许银两塞到怀里，剩下琐碎扔下未带，匆匆去上官洁房间。一路上青儿避人耳目，只想快点找到蓉儿，快点离开这里，找唐颜问个明白。
“青儿——”拐过一道弯，偏巧却是碰到了上官亮。旁边的那个男人，青儿猜想就是刚才房间说话那人。
青儿转身就逃，任上官亮在后面如何叫他。
此时青儿也未作他想，有一种被别人揭开私密的羞耻感在心中作祟。他曾怀疑过，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是罗玄，明明聂小凤叫他师父。他不明白，小时候是真的不明白，长大后却是慢慢有了羞耻感。所以，他才更不想看那些经书，什么三纲五常，君臣父子，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竟然是如此有违常伦的吗？
至今，自己未能叫他一声父亲，这里面夹杂了太多的情绪。
当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上任武林盟主上官英，有一种轻松感，纵然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但那说不清的失落感，也在困挠着自己。
还未曾成为上官家的人，却又变成唐家的人。转眼之间，生父变成了杀父的恶子，但杀死自己父亲的是自己的伯父，是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欢喜的伯父，是教自己剑法的伯父。
剑谱是上官英根据上官家剑法和唐门心法创造出来的，是唐颜亲手交给自己的，而现在他们要拿回去。青儿知道自己不能给，最起码不能在自己手中丢失。最好的办法是还给唐颜，并问清真相。
青儿施展轻功逃跑，上官亮和庞风在后面追他，这样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青儿轻功好，比一般人是强了些，但怎比得过上官亮和庞风。
青儿这个性子却是倔得很，拼了命也不愿停下。庞风甩了一个暗镖，正打在青儿腿上，腿肚子一阵抽筋，整个人从树梢掉到地上。
“青儿——”上官亮慌忙上去查看。青儿缩着身子后退，没有了之前的亲热。上官亮讪讪站在一边，看青儿这副样子，猜到他已听到了谈话。
“青儿你不必多想，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英哥的孩子，不论是姓上官，还是姓唐，我对你都无恶意。”上官亮缓缓说道，“此事既然神医丹士罗玄知晓，我自会找他佐证。”
罗玄？他都知道吗，为什么要充当自己的父亲？但这样的话，青儿说出口，此时只能保持沉默。
“上官家剑谱对上官家十分重要，既然是英哥留给你的，我也不是要强抢。若证实你确非上官家的人，还请你能归还上官家。但在此期间，为防意外，希望你能呆在我身边。”这是上官亮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他不想伤了这个孩子，但也必须对上官家负责。
在青儿听来，这相当于软禁自己。不用多想，本能反映，青儿脚底卯足了力，起身便走。庞风早就防着他，一记暗镖又甩过来。青儿听得风声，暗叫不好，心里早就将庞风骂了无数次。
叮当，叮当，庞风甩出去的暗镖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飞出去，没入树干中。有人打落了庞风的暗镖。两声叮当，第一次的声音是上官亮扔出去的小刀打到暗镖发出的声音，但第二次的叮当声呢？上官亮知道还有另一个人也发出了飞镖。
一个黑影忽地降下来，拎起青儿后背的衣服跃到丈外，同上官亮和庞风拉开距离。
对青儿来说，不知这人是敌是友，刚落到地面，立马退后几步，进攻或者防守随时候命。青儿现在的想法只是剑谱不能在自己手上丢掉，在见到唐颜之前。
但和刚才救自己的人一照面，青儿有些愣了。这人……
“二叔？”

第八十七章
老二点头，并不多话。
青儿的这声“二叔”却是让上官亮和庞风摸不着头脑。
“有我们在，你们俩个不够格。”
我们？老二说的是“我们”，上官亮和庞风是老江湖，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唰唰唰，黑影如树叶一般落下来。青儿认得，在扬州城外骑马的那两个人，与上官洁相识时弹琴的那个好看男人。
上官亮和庞风即便不认识老二，但认识老七，因为老七那张脸太好认了。
“这是四叔、六叔和七叔。”老二简单介绍，已然将上官亮和庞风视作无物。
“四叔、六叔、七叔……”青儿动了动脸上肌肉，有些机械地说出来。
“那走吧。”老二说完，扭头就走。
上官亮和庞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
“喂，你这个没良心的！”远远传来一声骂。上官洁红着脸，喘着粗气，后面跟着黄蓉。
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除了老二。
“你给我站住！”一路轻功过来，体力消耗太大，上官洁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老二的后背。
“小洁！”上官亮喝了一声，这是乱了套了。
“姑姑……”青儿忽而住口，不应该叫姑姑了。
老二慢慢转过身来，夜光映着他白皙的脸庞。“是跟我走，还是跟你大哥走？”
本来情绪激烈的上官洁忽然安静。
在上官洁做出选择之前，上官亮拉住了她的手：“跟我回去。”
“不！”她用力地甩开了，“我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做选择。”
“你……”上官亮对这个妹妹宠溺惯了，骂都没骂过，更别说打了。
“你真能抛下上官家，抛下你大哥，跟我走吗？”老二问道。上官洁倔强地看着他，眼圈泛红。
在一旁的老七轻轻叹气，老二是故意给她出了个难题。
“走吧。”老二看了一眼黄蓉，示意她跟上来。
上官洁一副要哭出来的摸样，黄蓉也无从安慰，只能和青儿随老二他们走了。

上官英并非是上官家的人，而是唐家的人，以及唐颜将剑谱交给了自己，上官家要要回去。青儿简单将事情说予众人听。青儿经历的事情，老二他们大体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上官家剑谱竟然在唐颜那，而唐颜又交给了青儿。
事情有些复杂了。
老二叮嘱青儿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不必担心，他自会处理。青儿同蓉儿说了会话，各自休息。
上半夜，青儿安静地躺在床上，刻意将呼吸放缓，装作睡着的样子。他必须去找唐颜，事情的一切都是由见到他开始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唐颜是自己的大伯，同时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自己会怎么做呢？为那不曾谋面的父亲报仇吗？
只想搞清楚真相。而老二他们，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就连自己的娘亲不也是一直瞒着自己。
青儿决定要靠自己。
路过上官家住的院子，青儿略略驻足，不论是不是上官家的人，最后都会将剑谱还给上官家的。只是不知上官洁怎么样了，第一次相遇时她要找寻的那个男人竟然是自己的二叔，兜兜转转，世界原来只有这么大。
青儿踩在院落的房顶上，望向北方，唐颜说过他要去北面会友。青儿正要动身，院子里的灯突然都亮了。到底是缺乏江湖经验，青儿好奇，就往院子里瞄了一眼。这一眼正对上一人的眼神——还没有离开的庞风。
“何人在此？”
庞风一开口，青儿扭头就逃，毕竟不是人家对手，走是上计。青儿这一逃，后面的人就呼呼追上来了。青儿专挑了了山间小路走，少室山附近树林繁盛，地上一层厚厚的灌木丛，倒是利于躲藏。
后面的人断断续续跟着，东方已鱼肚白，也没能将他们甩下。前方几角土房，外面围着栅栏，院子里还有开垦的菜地。青儿一猫腰就进了院子，蹑手蹑脚进了屋。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桌子两张凳子而已。
主人好像不在。外面有响动，后面的人好像追了过来，青儿躲到床底下。
听见外面说话声，过了一会，静了。青儿在床底又待了一会，确保外面真的没人了，才从床底爬出来。在床底猫了这么久，不舒服，出来松松筋骨。
“啊！”青儿伸了个懒腰，一回头，才发现床上坐着位老僧。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长时间了，青儿压根没察觉到。
老僧一副入定摸样，一动不动。青儿看着他，猜想是不是耳目失聪，也许对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床下。这样一想，青儿蹑手蹑脚往外走。
要迈出门口时，那老僧说话了：“他们还在附近，现在天已大亮，出去定被发现。”
“……哦。”青儿觉得这老僧说得也对。如果这样贸然出去，不说被庞风他们发现，也可能会被二叔他们抓回去。
青儿乖乖地坐到凳子上，一夜没睡，坐了一会就开始打盹。老僧从床上起来，对着青儿说道：“施主不嫌弃，就请到床上休息吧。”
这老僧看着老是老了一些，看身子骨倒是硬朗，但青儿也不能占了老人家的床位。“我在桌上趴一会就好，不劳烦大师了。”
“看你眼下发黑，昨夜定是没好好睡过，还是过来休息吧。”
老僧已经说到这，青儿也就不再推辞，乖乖爬到床上躺下。老僧看他躺好，出去。青儿骨碌爬起来，说道：“大师，我突然闯进来，又被人追，您不问我为什么吗？”
“你若想说，何必问，你若不想说，问了也是搪塞之词。”
青儿嘿嘿笑了，爬起来，做了一辑。“我叫青儿，打扰大师了。”
“贫僧觉生。”

第八十八章
青儿这一觉睡得踏实，睡梦中似乎还听见了钟声。殊不知少林寺大雄宝殿之上早就炸了锅了，不是因为今天是武林大会正式开始的日子，而是出事了——昨晚上官亮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脸上也无痛苦之色，连内伤的情况都排除了，很可能是因为中毒。
而在当晚，庞风看到了青儿在现场。青儿是唐家的人，而唐门最善用无色无味之毒。
一日之前，众人还期盼着见见上官英的儿子青儿，都说这个青儿带着上官家的剑谱出现了，还听说上官亮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他。一日之后，上官英竟然是唐家的人，青儿也就是唐家的人，上官家要回剑谱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突然，上官亮死了，青儿，唐青儿竟然也在现场。
庞风将这些事情一说，大雄宝殿上议论纷纷。上官英虽然已死，但毕竟是上任武林盟主，竟然是唐门的人。而上官亮竟然因着剑谱一事，丢了性命。
几乎所有的人都猜测，是唐青儿为了独占剑谱毒害了上官亮，就算不是，其中也有莫大的关系。现在关键是找到青儿。
庞风将昨夜追捕过程说了，到了少林寺后山附近，突然失了踪迹。已派人将后山出口封锁，相信还在后山之中。庞风请方丈搜山。
少林寺后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是少林寺高僧修习之地，有藏经阁，达摩洞，还有历代方丈的碑林。不是少林弟子，不得入内。
青儿睡得熟，但突然间惊醒，小腿好像抽筋了，下了床在地上跳了跳，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趴着门缝往外看，背对着说话的是那个法号觉生老僧，正对着的是少林其他僧众，还有庞风！觉生同他们说过了话，正朝屋里来。青儿穿上鞋，确保剑谱还在自己身上，从后面逃。
吱嘎，觉生推门进来，但随即关上了门，青儿的一条腿已经在窗外。
“阿弥陀佛。”
“大师，求求你放我走吧。”青儿哀求，“我有很要紧的事要做。”
“事情已在眼前，逃避皆是无妄。”觉生朝他招招手，“青儿，你过来。”
此时，青儿只见这叫做觉生的老僧目光澄净而慈祥，没来由一股亲切之感，迈出去的脚不自觉地缩回来。
“我陪你一起到大雄宝殿，只要你没做错事，便可安心。”
面对大殿之上的陌生脸庞，青儿实际上有点后悔跟着觉生来，但若是逃的话，这么多高手在此，只怕没戏。
一部剑谱而已，竟然搞到这步田地。
“这位小施主，你昨晚为何会出现上官家落脚的小院？”问话的是少林方丈。青儿并不清楚他就是方丈，但看他与其他高僧穿着有别，想是地位颇高。

“临行前，想去探望……上官姑娘……”青儿在人群中看了一圈，上官洁不在。本来“姑姑”两字已在嘴边，但已经不能如此叫了。
“你想带着上官家的剑谱逃跑吗？”人群中有人发问。
“我没有！我只是去找唐颜问个清楚，因为剑谱是他交给我的。”青儿对着方丈说道。
既然说上官英是唐颜杀害的，剑谱落在唐颜手里，倒也说得通。青儿并没有说谎。唐颜可能是觉得心里有愧，才把剑谱交给青儿。众人猜测。
“既然剑谱是上官家的，你为何不还给上官家？”方丈心慈，并未挑明说青儿不是上官家的人。
“我身上这份剑谱并非是纯粹的上官剑谱，是……我爹糅合了上官家剑法和唐门心法而写出来的。我也并非贪图这份剑谱，我自小便不喜欢练剑……”
“上官家主昨晚身亡……”方丈又道。
“什么？！上官伯伯他……”青儿大骇。怪不得昨晚那些人穷追不舍，怪不得面前这些人的眼神怪怪的，原来都认为自己是凶手吧。
“这件事你并不知晓？”方丈观察这少年，心情都在脸上，半点心机都没有，心里早有了几分判断。
“他是唐门的人，一定是为了剑谱将上官大侠毒死了。”有人叫嚣，有人附和。
“唐门的人又怎么了？”青儿由悲伤转为悲愤，“难道唐门的人都是杀人魔王吗？难道你们就没有做过错事吗？剑谱？并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在我眼里他也就是一张废纸而已！”青儿说着，从怀里掏出剑谱，作势要撕。
庞风离青儿还隔着三五步，一腾一跃已到青儿身边。青儿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弯腰错身，往人群里钻。庞风是一派掌门，他要抓一个毛头小儿，旁人自然不必插手。只是青儿在人群中左闪右闪，像只猴子一般，像鱼儿跃入大海，竟是如入无人之地。而庞风，轻功也用不上，内力也不敢随便用，倒被牵扯着在大殿上绕圈圈。
明眼人知晓，这少年脚底分明是踩着八卦之位，整个大雄宝殿相当于是一个八卦阵。一派掌门被一个毛头小伙戏弄至此，庞风脸上挂不住，脚底用力，踏过几人肩头，直取青儿面门。按说，庞风这一招有些失了脸面，但众人更关心青儿手中的那本剑谱。
庞风扣住了青儿的肩胛骨，剑谱掉在地上。
“放开我！”到底是个孩子，这种关头只会如此抗议，白白浪费了力气。青儿挣扎地很厉害，庞风不得不加大了力道。青儿“哎呦”一声，应该是真的痛了，没再挣扎。
众人松了一口气。
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道声音：“庞掌门，手下留情。”众人分列两边，自大殿外走来一人，步履略显匆忙，一身浅灰色的长衫，鬓见几丝白发，带来了一些尘土的味道。
庞风只好收手。青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忘将剑谱收回怀中。刚才一直被迫低着头，但那个声音，他当然知道是谁。
“犬子顽劣，不知哪里得罪了厐掌门，罗某代小儿谢罪。”罗玄不卑不亢做了一辑。
庞风一愣，在场的其他人也是一愣。罗玄近些年未曾在江湖露面，一露面竟然说事件的主角青儿是他的孩子。
“犬子？罗大侠的意思是……”
“青儿是我的孩子。”罗玄扫视一周，答道，“罗某教子无方，若小儿哪里得罪了各位，来找罗某便是。”
青儿呆了呆，一直看着罗玄。他刚才说什么了，他说自己是他的孩子……
殿上众人心里各有心思，罗玄的儿子？罗玄和聂小凤的孩子？！怪不得有传言说，聂小凤还在人世，甚至有人看到和罗玄在一起。但聂小凤明明嫁给了上官英，而后才生下了孩子，难道说这孩子也如上官英一般，是个私生子。上官英和青儿虽只是名义上的父子，倒有些父子同命的味道。罗玄曾经是聂小凤的师父，虽然后来二人没了师徒关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人群中议论纷纷，私生子、有违纲常等等字眼不时冒出来。按说现在的情况，罗玄是唯一能帮青儿的人，青儿应该亲近才是，但这些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字眼，如道道铁索一般，生生将青儿同罗玄隔开。
庞风打量着罗玄，似要看出什么来，半响说道：“昨夜上官亮死了，青儿他在附近，而且上官家的剑谱也在他身上。”
罗玄走到青儿面前，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确保他身体无恙。“今日上官家的人并不在现场，剑谱暂时寄存在少林之内，诸位以为如何？”
如此之说，众人哪里还有异议。
罗玄同青儿眼神交汇，并有责怪之意。青儿走过去，将剑谱递给方丈大师。罗玄不着痕迹走过去，将青儿挡在少林高僧一侧，与众人隔开。
“青儿虽然是我的孩子，如果他真的和上官家主身亡一事有牵扯，我罗玄绝不姑息。”罗玄说这话是朝着众人说的，说完朝少林方丈做了一辑，“若大师信得过罗玄，我想查看上官家主的尸身。在真相未查明之前，青儿留在少林寺。”
“阿弥陀佛。”
罗玄出殿之前，嘱咐青儿安心留在少林。青儿不知如何面对他，只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第八十九章
少林并未限制青儿的自由，只是派了两名弟子跟在他身后，青儿倒是可以在寺内随意走动。青儿现在满腹心事，早已将身后两名少林抛在身后，随便他们跟着。
离开哀牢山没几日，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从知道自己是上官家的人，遇到了唐颜，得到了剑谱，认识了上官洁和上官亮，突然之间要做上官家主，又突然变成唐门的人，突然上官亮死了，突然自己成了杀人凶手，突然罗玄出现，说他才是自己的父亲。
如果没有离开哀牢山，青儿会一直将罗玄当做父亲，但那不是纯粹的。五岁时见到他，娘亲说他是自己的父亲，小小的怨恨便在那时萌生。他痛恨抛下自己的父亲，这种恨意似乎从一出生就种下了。所以，当时他不能承认那个男人是父亲。
那时，没有将他当做父亲。而他也并没有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要求过自己什么，他对自己亲厚，像所有长辈对待晚辈一样，像所有大人对待小孩子一样，像师父对待徒弟一样，有严厉，有慈爱，却不是父亲对待儿子一样。
渐渐长大后，青儿的想法有些变了，这个男人在自己生命中承担了父亲的角色，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将他当做了父亲。但随着年龄一同增长的还有作为一个男人的小小面子，所以那一声“父亲”始终没有说出口。
然后，离开哀牢山，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上官英。那时候，失望竟然大于欣喜，自己好不容易接受了他是自己的父亲，所有的人竟然又说自己的父亲另有其人。或许，他也只是好意，不想让自己从小没有了父亲，才充当了这个角色。
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他仍是自己的父亲。在所有人面前，不卑不亢，说他是自己的父亲，那些议论，那些流言，统统不放在眼里。
青儿知道了，这是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孩子最大的鼓励和歉意。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将青儿拉回现实，将肆意的情绪收回来。
“大师。”这偌大的少林寺，最亲近之人就是这法号为觉生的老僧了。觉生看到了他双目微红，示意他在石凳上坐下。
“我与罗玄罗施主相交三十多年。”
青儿听得这老僧竟然是罗玄的多年至交，对他的亲近又深了几分，谈话也轻松了一些。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觉生看他一眼，目光沉静，渐生暖意。“那时候，你母亲大概也是刚出生吧，我在藏经阁任职，罗玄刚刚下了哀牢山。”
青儿眼眸亮起来：“大师也是认得我母亲的吗？”
觉生微微点头，拨动佛珠，缓缓道：“识得的。”
“那我母亲和父亲之间的事情，大师也是知道的。”
觉生看他的目光柔和，慢慢伸出右手落在青儿肩上，说道：“已经发生的，我们无从改变，跟随自己的心意就好。”
青儿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知他不愿多说，便换了话题道：“听闻少林寺众都会经历云游四海的磨练，大师可曾去过桃花岛？”
“去过的。”觉生点头，“那时候桃花岛主还不是黄药师。”
“大师也是认识黄药师的吗？”
“略有相交。黄施主虽行事怪异，骨子里却是性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