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水墨
　　百鬼夜行，冰丽走在队伍的最末端，因为前面有些大块头的妖怪挡着，所以看不到大将左后方那个始终空着的位子。
　　昨天夜里，他们通电话的时候，陆生告诉了她妖刀的事情，对她说抱歉，拼尽全力却始终没有那把刀的消息，却探听到了夜玖狐开始隐蔽却大量地残杀妖怪，也包括人类，似乎是为了恢复断掉的两尾。他说不能再等了，不管蜃的话是真是假，他必须赌一把。
　　冰丽当时就笑他，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无论是为了人类和妖怪的安全，还是为了她，他做的都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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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有小妖怪问冰丽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她笑笑说没事，走在队尾热量对她的影响已经很小了。其实一支队伍的距离根本不足以削减火种的热量，她知道，那是陆生在拼命压制着它的力量。
　　队伍在某处停了下来，冰丽知道，双方的大将相遇了。由于在队伍的最末端，她不是很清楚前面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只听见一阵不小的骚动，随后混战的局面慢慢扩散开来。
　　冰丽尽全力挥动衣袖，舞动冰雪。敌方的主力必然会优先攻击他所在的方向，虽然冰丽很懊恼此时此刻不能陪在他身边，但她很清楚此时能做的，也只有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一时间，战场上两股妖气此起彼伏，中心地带业火四起，边缘地带风雪呼啸。
　　“三代目当心！”不知是谁一声的惊呼，冰丽飞身跃上最近的树梢，远远地望见从陆生手中奔腾而出的火焰打中了夜玖狐，却被原封不动地反弹了回来。显然大家谁也没有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防备，急急躲闪才逃过一劫。
　　“切！明明是用冰的妖怪，却不怕火么。”奴良陆生的眼神瞬间摄人无比。
　　硝烟散去，夜玖狐的胸前不知何时多出一面闪光的银镜，体积不大却绰绰有余地挡下了陆生猛烈的火攻。原本以为，这火焰会是致胜的关键，可实际上连对方的本体都接触不到。
　　“呵呵，看来你的火焰，并不是能燃尽一切事物呢。你说是不是，镜姬。”夜玖狐冷笑着，抚摸怀中毫无生气的镜子。
　　“你吞噬了镜姬？”陆生惊愕，自从上次冰丽把她逼出奴良组之后便再没了消息，原来是被这个家伙抓住了。
　　“吞噬？呵。吾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只有成为吾身体的一部分，这些**的仆人才永远不会想着背叛！”
　　“太过孤高自傲的话，就算深入体内，只怕你也控制不好这些力量。”
　　“来吧，镜姬，吾最忠实的奴仆，请为你的王后，营造一个最真实的梦境！”
　　精致的银镜迸射出惨白而刺眼的光，直直射向后方的冰丽。冰丽因五年前的诅咒，落下了轻微的眼疾，即使身为死灵也还是见不得强光。她被晃得一阵眩晕，控制不住地从树上跌下来。
　　“冰丽！！”
　　“雪女大人！”
　　在众妖的惊呼声中，那个下坠的雪白身影就那么凭空消失在了白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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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花白散去，冰丽尝试着睁开眼，周围昏暗的环境、窗前光束中悬浮的灰尘、干燥的空气、以及狐狸的气味刺激着她的感官。在来之前，冰丽，包括陆生都很清楚她难逃被敌人盯上的命运。不过准确的说，被盯上的是同样寄宿在这具躯体里的雪落。
　　冰丽想要起身却被什么东西牵制，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伸向身体两侧的铁链牢牢锁住。金属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大殿里突兀地响起，似乎是惊动了什么，远处传来如穿越时光而来的深流一般的嗓音。
　　‘为何背叛。’
　　‘妾身没有。’
　　‘为何残杀吾的发妻。’
　　‘为了救她，起死回生。’
　　‘为何死的不是你。’
　　‘那么就请主上，杀了妾身吧。’
　　‘背叛之人，都要死！’
　　冰丽不知这对话的声音来自何处，大殿内明明空无一物，但脑海中却赫然映射着两个绝美的身影。男子白发如雪，墨衣如画；女子红眸泣血，嫁衣似火。
　　是夜玖狐，和雪落。
　　她看到男子身边寒意四起，攀上女子怀中精致的银镜，逐渐冰冻，破碎，随风消散。
　　那是身为雪女的她，都感到恐惧阴冷的寒气。
　　“被看到了么。”夜玖狐不知何时出现在冰丽面前，蹲下身俯视着她，“那是百年前，吾的记忆。”
　　“为什么不相信她。”
　　“因为她杀了吾病重的妻。”他缓缓道来，说得极为平淡。
　　“可当时你的人类妻子被妖怪附身，下场只有力竭而亡。雪落杀了她，是为了起死回生之术可以施展。你错怪她了！”冰丽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会知道这段往事，或许是身体里雪落的记忆。不顾一切的怒吼出声，只是因为觉得那幻象中不被信任的新娘，可怜至极。
　　“所以，吾来赎罪了。”夜玖狐捏住冰丽的下巴，力道不大，却足以抬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
　　“放了我！你的罪和我没有关系！”
　　“跟吾走，从此之后，你就作为雪落，继续活下去。”
　　“我不要！”
　　“放开她！”低沉得怒吼带来了凌厉的畏。
　　夜玖狐在被击中之前先知般地准确避开，拉开了距离，任由那个挺拔的身影挡在雪女身前。
　　“奴良陆生。”夜玖狐淡淡地开口，“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尽管带走她。”说完，竟真的离开了。
　　“没事吧。”陆生挥刀斩碎了困住冰丽的铁链，将她搀扶起来。
　　“陆生？……你怎么也在这里？我们是不是被结界困住了？”冰丽注视着陆生揽着自己的手臂，按下了心中的疑问。
　　“跟我走吧，我知道出口。”陆生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牵起了冰丽的手朝着殿外走去。
　　大殿高耸的门是敞开的，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只有虚无一片的白光，刺眼且神秘莫测，但这光却好像丝毫无法照亮殿内的昏暗。
　　冰丽沉默着，在接近大门的时候，猛地甩开了陆生的手。
　　“我不能跟你走！你不是陆生大人！”
　　“冰丽？”
　　“我现在甚至无法靠近陆生大人，可你却毫不顾忌的牵着我。”
　　“别闹了冰丽，这里是夜玖狐的镜中世界，一切都不是完全真实的。”陆生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下眉。
　　“那么至少，你也要问问我会不会觉得炙热难忍吧！”冰丽后退着，凝出冰刀，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斩杀我试试看吗？”陆生调笑着，伸出手想要再次牵住冰丽。却被后者灵巧地闪避跃至半空。
　　“现在可以确定了，他绝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冰丽高举冰刀，毫不犹豫地劈下。
　　眼前的幻影如雾气一般被劈开，随之裂开的，是隔离了幻象和现实的镜之结界。场景重回战场，冰丽出现在刚刚瞬间消失的半空，周围是混战的百鬼，眼下是焦急的陆生。
　　“好烫！”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冰丽来不及调整下落的姿势，就那么直直地摔了下来。陆生下意识地担心她受伤伸出手去接她。好久没有拥抱的两人却像触电一般一触及分。冰丽吃痛地推开陆生，被他触碰的地方皮肤已有些微微烧伤。
　　“冰丽！是我大意了……”陆生的神情有些复杂，急忙起身想要远离她。
　　“陆生大人！”冰丽叫住他。“我们一起上吧，我会用冰雪冻裂夜玖狐的镜子，您同一时间用火攻击他的身体。”
　　“走吧，跟在我身后。”
　　夜玖狐不屑地看着重回战场中心的陆生，暴风雪从他身后的冰丽身边腾空而起，目标直指胸前的银镜。尖锐的冰棱不出意外地被反弹了回去，但摄人的寒气却真的冻裂了镜姬的防御。连夜玖狐也不由得小小吃惊，自雪落之后，他还没有见过任何一只雪女可以施展出如此霸道的寒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陆生的业火呼啸而至，重重地击中了夜玖狐，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迷雾散去，在众人都以为他们终于取得胜利的时候，却发现墨色的六尾依旧慵懒的舒展在空中。
　　“切！没有作用么……”
　　“似乎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吾自断生尾喂养了镜姬，现在的她，碎裂即重生，你们是找不到缝隙的。”
　　“你最好不要忘了，本大爷的身后，可是百鬼夜行啊。阿黑！”
　　可无论是黑田坊的暗器，鸩的毒羽，甚至青田坊的蛮力，都无法撼动夜玖狐分毫。数次鬼缠下来，奴良陆生已经明显的力不从心。
　　“呵呵呵，奴良陆生，这，难道就是你的百鬼夜行吗？”嘲笑的语气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怒火。
　　这面由镜姬化身而成的银镜，似乎只臣服于冰雪的力量。那一位红衣似火的雪的主人，曾是她最为敬爱的大人。
　　“陆生大人。”冰丽握刀在陆生身后站定。“我来和您鬼缠，百鬼夜行，由我来捍卫！”
　　“开什么玩笑！你的畏要是披在我身上，你……”陆生突然住了嘴，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悲伤。
　　冰丽温柔地笑着，有些坚定，有些释怀。
　　会死吗？不，冰丽早已身处彼世了啊。
　　“好。速战速决！”既然我们都已经明了后果，那么我陪你一起承担。
　　少女的身影渐渐隐去，彩色的剪影慢慢缠|绕上少年的身体。这份畏的交织于他是平息一切不安的清凉，于她却是烈火焚身般的难忍。
　　“陆生大人，请快一些。”
　　“冰丽，坚持住！”
　　陆生飞跃上半空之中，弥弥切丸的刀身已燃起汹汹火焰，火焰的外围，飞旋着细密的冰雪。
　　“鬼缠！”两人齐齐吟唱出声，“冰焰交歌！”
　　陆生奋力挥刀，奔涌而出的烈火和风雪宛如两条巨龙交织前行，借着强风愈发的猛烈异常。
　　至于夜玖狐，说他过于自负也好，躲闪不及也好，在被击中的一瞬间，震惊过后，竟如释重负地笑了。冰霜冻碎了胸前的银镜，烈火焚化了他的躯体，毫无间隙的配合，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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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吗……雪落，百年沧海，你依然恨我。”
　　“墨染。”身体已经融化殆尽，恍惚间，夜玖狐睁开双眼，看到了火焰中，那个嫁衣如火的女子。“但愿来世，我的水墨中，没有你。”
　　那一年，小小的雪女泼墨勾勒出一只异域的狐。
　　那一夜，风雪吹皱了画纸，小小的狐妖化而出，瑟缩在她的身旁。
　　那一朝，他们都笑了，她笑他是一只怕冷的灰毛雪狐，他笑她是一只只懂驱寒的异类雪妖。
　　似乎是一场很长的梦，在梦的末尾，红衣的雪之少女，怀抱着熟睡的墨色九尾妖狐，缓缓走向冉冉升于地平线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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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畏从身体中抽离，奴良陆生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弥弥切丸深深插进土地才勉强支持他不在大家面前倒下。冰丽已经完全抽身，虚弱地摔在他面前的不远处。紧紧握刀的手在颤抖，不能去，不能靠近，自己的体温会灼伤她。
　　最终是毛倡妓和首无急急上前将冰丽扶起，大家都看到了，雪女的胸前有什么在发着光。
　　冰丽轻轻托起冰凝项链，她能感受到它的脆弱，它越来越强的颤动。最终，在一片柔和的光亮中，碎成了满目晶莹。
　　“谢谢你。”
　　雪女的冰凝，在替所保护之人承受致死的伤害之后，便会永远碎裂。那天夜里和陆生通完电话，冰丽就回房将它重新戴上。她想，就算是为了他，也要好好保护自己，不管自己是何身份。现在，她真的庆幸当时听了他的话，否则，今天甚至无法完成鬼缠，就已经融化了吧。
　　最后的最后，还是有帮到他呢。真好。
　　“冰丽，你……没事吗？”陆生牢牢注视着冰丽的一举一动，有些惊喜，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她也会消失不见。
　　“陆生大人，我们回家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