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陨落
京都岚山，自古便以春樱秋枫而闻名于世。冰丽一路化雪而来，直到进了深山才真正感受到这座名山的魅力。虽是盛夏的尾声，此处的季节却因雪狐一族的到来而明显超前于外界。漫山遍野的红枫如同绵延的火焰，在绯色夕阳的映衬下红得炫目。大堰河水潺潺地流着，在礁石上撞出清冽的声响，也撞碎了满池霞光。
　　这么美的地方，能和陆生大人一起来一次就好了。
　　冰丽如是想着，随即便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陆生大人喜欢的是加奈啊，事到如今还不肯认清现实么。挂着一抹自嘲的微笑，扬起精致而坚毅的小脸望向奴良组所在的方向。夕阳的光，和枫叶的红同时映在她的脸上，多日来的苍白反而在这一刻充满了生气。
　　都是要死的人了。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吗？”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宫殿，古朴中流露着不经意的高贵，湖光山色，曲径通幽。
　　桂离宫吗？不，那不应该是一座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宫殿。那么，只能是敌人幻化出来的结界了。
　　“本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真的会一个人闯进来啊。”少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天真无邪，突然之间在山谷之间回响起来。
　　冰丽闻言一惊，下意识凝出冰刀摆出防御的姿势。
　　“那晚就是你同我说话吗。”冰丽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那晚那个神秘莫测的存在。一席藏蓝色的布衣，干练轻便，蓬松的短发后白色的发带随风飘动，蔚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表情似乎有些高傲和倔强，却又读不出任何情绪。
　　“我叫蜃，是操纵光的妖怪。”蜃笑得有些玩世不恭，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冰丽不明所以的表情。
　　“为什么要取我性命！”冰丽皱眉，她不信他真如外表那样是个天真的少年，反而觉得有不浅的城府。
　　“为了我族的王后，死而复生！”蜃突然严肃起来，认真的表情令冰丽有些脊背发凉。“用汝之灵魂为吾之王后献祭，用汝之身体宿王后之灵魂！”少年的攻势随着未落的话音破空而来，手中似有一把金光闪烁的长枪，砍至冰丽身边她才发现少年的兵器并没有实体，却能从冰刃的碰撞中感受到它的存在。
　　失去大半畏的冰丽拼尽全力才挡下一击，从冰刀上传来的震颤令她浑身发麻。
　　“在不清楚敌人实力的情况下，我怎么能让奴良组的大家涉险！风声鹤唳！”无数急速飞旋的鹅毛大雪凭空出现，在冰丽和蜃之间形成一道密不透光的雪帘。凌厉而细小的冰刃刺得蜃也不敢轻易上前。等飞雪逐渐消散时，冰丽也不见了踪影。
　　“想逃吗？太天真了！”金光乍现，山谷重归寂静，徒留如血的残阳独自挣扎在昼夜相接的瞬间。
　　“小凉，把刚才看到听到的，完完整整的告诉陆生大人！快！”
　　“不要，小凉不要丢下冰丽姐一个人！”
　　“笨蛋！那家伙很快就会追上我们，我要留下拖延时间。别忘了带你来的目的！”
　　“可是……”
　　“小凉，这是冰丽组，和我的使命啊。”
　　冰丽甩出蜃一段距离后，在一棵古树的阴影里放出藏在怀中的小凉，坚毅的眼神，视死如归的神情，看得小凉一阵绝望。独自对付那样的敌人，会死的啊。她急切的想挽回什么，可是冰丽说这是她们的使命。带自己来，不就是为了给奴良组打探情报么。如果两人都死在这里，那他们很可能陷入无比被动的局面。
　　可是冰丽姐……难道要让小凉看着你死在那个妖怪手上吗！
　　“找到你了哦。”
　　幽幽的声音冷不丁从树干另一侧传来，冰丽一颤，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不知道刚刚的对话蜃听到了没有，不过与其担心，还不如多争取一点时间。冰丽看了小凉一眼，冲她点了点头，便缓缓走出了树干的庇护。
　　傻孩子，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啊。
　　陆生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呆滞地回到本家，就看见已经醒来正在院子里摆弄花草的加奈。
　　“你醒了。”
　　“陆生？回来的正好，若莱阿姨已经做好晚饭了呢。”加奈闻声站起身，双手背后，笑笑地看着陆生。
　　“现在可以告诉我，冰丽的秘密了吧。”
　　“告诉了你，你还会让我留下吗？”
　　“加奈！冰丽已经失踪了！我必须要在她出事之前找到她！”
　　加奈吃惊地看着陆生，印象里，他从未露出过如此严肃凶狠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自己害死雪女的一样。
　　“及川同学说，她马上就要死了。”简明扼要的说完，意料之中看到了陆生愤怒的目光，和微微后退的身影。
　　“为什么！她怎么了！你还知道些什么！”陆生激动地抓紧加奈的双肩，情急之下力道竟大得令她无法承受。
　　“我只知道这么多。还有……”加奈从口袋中掏出冰凝，举到陆生眼前。“她给了我这个，里面有她一半的畏。”
　　陆生呆呆地看着冰凝，如此精致剔透，每个雪女一生只能制成一个的冰凝，她居然给了加奈。为什么那么想保护她？事到如今，还在为多年前的话耿耿于怀吗……
　　‘冰丽冰丽，你觉得加奈怎么样？’这是作为半人半妖而生，却十分抗拒自己妖怪身份、希望从人类身上找到归属感的十岁的奴良陆生。
　　‘那个一直和少主关系很好的人类女孩子吗？嗯……我觉得她很可爱啊，很照顾少主。’冰丽认真思考了一下，冲自家少主纯然一笑。
　　‘是吧是吧，冰丽和我想的一样呢！我啊，好像喜欢上加奈了呢。’
　　自那以后度过了无数个春秋日月，尽管陆生很快就意识到对加奈的感觉并无关于情爱，但半是逃避半是忘记，竟至今都没有和冰丽解释清楚。
　　蓦地转身，夺门而出的同时，正巧撞上了飞速前进根本没有在看路的小凉。陆生一把攥住她，失神的眼里突然闪出了一丝光芒。
　　“你怎么在这里！冰丽呢！她人呢！”
　　“冰丽姐……冰丽姐她……”小凉泣不成声，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复述了她了解到的一切。

　　在赶去京都的路上，陆生端坐在蛇蜒的最前端，一言不发。
　　“那个妖怪一定是臭狐狸的同党，我不该留冰丽姐自己对付他的……”小凉委屈地自言自语。
　　“嘘，小凉，别说了。”毛倡伎受惊似的把小凉拉进怀里。这个时候没人敢提起冰丽，她几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大将的凛冽的杀气。
　　“三代目大人，您是不是想通了什么。”青田坊虽不明就里地听着，但看到三代目的样子，似乎一切已经了然于胸。
　　“是光，阿青，光线折射的原理，你学过的吧。”为什么对准的是冰丽的武器砍中的却是她的身体，为什么加奈会说毛倡妓失踪而本人却毫不知情，为什么冰丽的眼睛会失明又在关键的时候突然恢复，为什么冰丽说着保护加奈却挥刀砍向她身后无人看见的死角。
　　一切都是敌人的诡计！
　　所以冰丽，你为了不让大家陷入未知的危险而丢下我，独自去打探敌人的底细吗……说什么各自珍重，你明明……
　　当陆生一行人在小凉的指引下终于赶到岚山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漫天飘雪深深刺痛了首无和毛倡伎几个上一代百鬼的视线，时而对视，时而偷偷打量他们的将领，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在小凉和冰丽分开的地方，除了战斗的痕迹，没有任何人的踪影。陆生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一声一声名为冰丽的呼唤急切绝望而又凄凉。没有看到她倒下的身影不是吗？也许她正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去救她不是吗！
　　回来吧，冰丽！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我还要好好弥补对你的伤害和忽视，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冰丽！
　　内心的呼唤终于等来了回应，他们发现在山谷深处的一片宽阔平地上，一个巨大的法阵吐露着暗紫色的凶光，法阵底部似乎连接着某个无尽的黑暗空间，紫色的冥火自地底冒出，如渴求救赎一般疯狂地燃烧着。
　　而那个洁白的身影，就被困在法阵正中央的空中，痛苦挣扎着。
　　“失去了畏的雪女，也不过尔尔。看来，有贵客来为你送行了。”蜃暂停了法阵的启动，转身正对着陆生一行。
　　“放了她，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呵呵呵，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哟。”蜃手臂一挥，刚刚平息下去的法阵又开始翻腾起火焰，而在正中的冰丽，似乎有什么即将被拉扯出身体。“因为这可是，和地狱的交易哦。”
　　“**！”陆生狂怒，迸发出的畏不亚于来自地狱的压力，双眼几乎布满了血一般的腥红，连镜花水月都来不及施展，全凭一身妖力急速冲向蜃。对方甚至来不及反应，正在施术的右手被狠狠砍断。
　　失去了法术维持的法阵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平息下来，反而失控般愈发疯狂地翻腾着，从中生出的一股强大吸力，令四周顷刻之间飞沙走石。众人发动畏也只能勉强稳住身体不被吸入地狱，而极度虚弱的冰丽，如同无助的雪花，缓缓坠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冰丽！我绝对，不会让你去那里！”陆生喊得声嘶力竭，不管不顾地冲向地狱之门的边缘，正欲进入法阵的作用范围，却被什么人从背后拦腰抱住。
　　“冷静点陆生君！你也会掉下去的！”
　　是加奈？！她为什么会在？！
　　到底是人类，即使抱着陆生，加奈也似乎抵御不住强大的吸力，紧抱陆生的双臂被拉扯得越来越吃力。见状，陆生不得不紧紧圈住她。再向法阵内看去时，冰丽已经坠落至冥火肆虐的交界地带，向他伸出的手无力地举着，似乎想要收回，却又动弹不得。身影湮没的一瞬间，他看到她笑了，一种满目绝望，放弃心死的神情。
　　“冰丽！！！”
　　被喊破了的嗓音，同冰丽一起，随着迅速缩小直至消失的法阵一起，消失在了这个大雪纷飞的死寂夏夜。
………………TBC……………………
之前有小伙伴说冰丽在某些事情上不开窍，其实这一章算是交代根本原因了吧（之前应该没交代过吧我忘了…）。
就我个人而言，喜欢的男孩子当着自己的面对别的女生告白，并且持续暧昧的话，那这个坎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在对方确定真正的心意之前，会一直很介意。
于是就有了文中的设定。

哎呀呀果然记错了，16章才是超长的那章，算啦今天更两章好了。
………………快虐完了大家挺住………………
第十五章樱吹雪
回本家的路上，毛倡妓都死死盯着家长加奈。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及川同学的……对不起……”加奈低声啜泣着。那个曾经喜欢和自己吵嘴的雪女，曾经为了陆生拼命保护自己的雪女，曾经两次将陆生托付给自己的雪女，自己竟这样亲手剥夺了她被救的机会。她有些害怕，陆生回来后，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刚刚你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毛倡妓低低地开口，说出的话让首无都吃了一惊。“我好奇的是，连我们都勉强自保的情况下，你是怎么跑过去并且拉住三代目的。”
　　“诶？我……忘记了。”加奈撒谎了，陆生送她的镜子里不久前住进了妖怪，是那妖怪帮助的她。
　　“家长小姐，如今敌人身处暗处又实力不明，如果有什么事，请务必告诉我们！”说话的是首无，他知道以纪乃和雪女的感情，她一定认为这个人类有着不纯的动机。但私下里，首无觉得家长加奈并不会真的去伤害他们什么，无非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罢了。
　　毛倡妓不再言语，宽大的袖口半遮住风尘绝代的脸颊，和雪女如出一辙的动作，然而她只是为了挡住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
　　回想刚刚的情景，三代目的怀中，护着一条白色的围巾，那是刚刚的混乱中，不知何时从冰丽身上飞落的。天地重归平静的时候，三代目在风雪最大的地方找到了它，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有些不堪重负地托起那抹无比熟悉的雪白。
　　那时，似乎有什么飞落在了围巾上，除了雪，还有，樱花。他们这才注意到，这不仅仅是一场不应该出现在夏末的落雪，更是连春冬交接之时都少见的樱吹雪。此夜无月，但那翩翩的双花却不知反射着哪里的光线，在漆黑一片的天地间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宛如坠落凡间的星辰。
　　‘你们以为樱吹雪很美么？每一场樱吹雪，不管出现在哪个季节，都代表着一位雪女的陨落啊。’
　　雪丽多年前的话语萦绕在众人的耳畔，毛倡妓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再期盼着难得一见的美景。她不敢想象，这景色背后，到底掩埋了多少辛酸和孤寂。
　　“三代目大人，回去吧。”
　　总是要有人打破沉默，首无沉默了许久，轻轻走到陆生身边。雪女已经死了。这话他说不出口。
　　陆生不答，只是抱着浴血的白色围巾默默站起。依旧是挺拔的背影，俊逸的身形，在落樱飞雪的映衬下却显得有些寂寥。
　　“她会回来的。我要等她！”就在首无他们觉得陆生再不会说什么时，他开口了。语气中的坚定，不输当年要成为三代目统领奴良组的决心。
　　冰丽，让你等了太久，是我的错，所以这次，换我等你。
　　只要你肯回来，多久我都会等。
　　年轻的三代目，此时的内心，再没有了一丝狂傲，内心几乎是祈求着，希望自己心爱的少女能回到他身边。
　　首无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毛倡伎及时制止。三代目，这是在**自己啊。波澜不惊的面容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悲鸣。她很清楚，可却也无计可施，因为等待冰丽，可能是他熬过这最艰难的时光的唯一动力了。
　　“我们先回去吧，首无。”毛倡妓是信任自家少主的，她相信不会太久，少主便会重新回到奴良组主持大局。而现在，他最需要独自静一静。
　　“少主，我们等您回家。”首无自然也是信任陆生的，只是他比毛倡妓更清楚，失去心爱女子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当年，身为妖怪的他，眼睁睁看着身为人类的纪乃倒在他面前，鲜血伴着生命，如水底的细沙般潺潺流逝，任他如何伸手都握不住那最后的美好。只是还好，最后她对世间，对他的眷恋，助她化身为妖。虽不记得前尘往事，但只要那个人还在，一切都还是美好的不是么。
　　可是少主……妖怪身死于无形，少主连见到雪女的机会，都失去了啊。
　　众人默默走出一段距离，随后便听到溪边传来声声隐忍的呼唤，悔恨，心痛，与眷恋。
　　“冰丽……冰、丽……”
　　多年后，首无早已记不清他们的三代目是何时回了本家，又是何时开始换上一副凛然的神色，开始处理组内的大小事务。总之他们没有等太久。可是他清晰地记得，院内那棵时刻繁花似锦的樱花树，再也没有在不属于它的季节盛开过。
………………TBC…………………

第十六章五年（1）
“三代目大人，今晚的百鬼夜行……”
　　“照常进行。”
　　“可是那个人类女孩还在。”
　　“她自己硬要留，那就不必管她了。”
　　“她说……想站在您身边，一起去。”
　　“告诉她，没有人可以取代冰丽的位置。”
　　从三个月前开始，奴良组浩浩荡荡座无虚席的百鬼夜行有了空缺。那个首领左侧最近的位置，从来没有人敢去僭越。那个位置明明无人，百鬼之主却频频在行进的空档甚至战斗时侧目凝视，手中的妖刀从未停止过舞动，但他的心思或许早已飘向了远方。他在想，那个空缺，究竟何时才会被填满。
　　冰丽，你离开奴良组已经有三个月了吧？是因为生气躲起来了吗？记得小的时候，我常常恶作剧把你弄哭，然后你就一个人躲在院子后面的小树丛里，急的大家四处寻你。还好啊，某个冬夜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不然，那样大的雪，即使是身为雪女的你，也会感到寂寞吧。你看，现在也在下雪呢，我好像又把你弄哭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在那里呢？
　　组里有多事的小妖怪说我疯了，居然会和一个死去很久的人说话。他们怎么能说你死了呢，你怎么会死呢！而且，我堂堂魑魅魍魉之主居然被说成那样，会不会太不像话了！所以啊冰丽，你还是快回来吧。
　　这是雪女冰丽死去的第三个月，冬，雪。
　　雪女冰丽死去的第一年，夏末，晴。
　　“老头子，你为什么不同意装空调！”
　　“臭小子！比起那个，你先跟我说说这个劝退通知是怎么回事！”
　　“切，你管的太多了！”陆生自知理亏，便放弃了替全组妖怪说服爷爷同意安装空调的打算，转身离开滑瓢的房间。
　　“喂，陆生。”滑瓢叫住他，没有了前一秒剑拔弩张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叹息。
　　“什么……”奴良陆生浑身一僵，突然之间有些想逃，他害怕听到滑瓢接下来要和自己说的话。这种语气……总有些让人隐隐作痛的预感。
　　“给雪女立个墓碑吧。”
　　墓碑？开什么玩笑，爷爷也认为她死了吗？你们都认为她死了吗！那个家伙，说着未来永劫的家伙，怎么可能轻易的违背誓言！她只是……生我的气，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了啊！
　　“老头，你想她回来把你们都冻住吗……”
　　冰丽，今年夏天真是出奇的热，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你在的夏天居然那么难熬。爷爷那个死老头说什么也不肯装空调，说那种东西会破坏大宅的历史感，真是个老顽固！不过本大爷还是挺好奇的，吹着冷气和靠着冰丽，哪个更舒服呢？爷爷说让我给你立一个墓碑，很可笑是不是？不过我真是欠考虑了，等你回来以后，空调这种东西岂不是会被闲置了？前几天学校寄来了劝退通知，本大爷被劝退了？！也难怪，自从你离开以后，我已经一年没去上学了。你可千万别骂我，这一年，我又要查找夜玖狐的藏身之所，又要四处寻找你，哪还有时间呢？况且，作为一个妖怪，学校什么的，不重要了吧。你说呢，冰丽。
　　这一年，奴良组平息了关东地区甚至本州绝大部分的纷乱，彻底在妖界重新站稳了脚跟。一时间，慕名而来的妖怪不计其数。

第十六章 五年（2）
雪女冰丽死去的第二年，初冬，大雪。
　　自前天开始，大雪足足下了两日，直到今天才有渐停的迹象。又是一季冬雪飘落，却依然带不回化身风雪的人儿。
　　“哦呀哦呀，在房里躲了两天，雪竟然积的这么厚了。我一个人可怎么行。”拿着扫把的毛倡妓在看到门外雪原一般的景象时，瞬间全无了赏雪的兴致，这么大的工作量，就算加上若菜大人，也不可能完成吧。
　　“喂纳豆！青田坊和黑田坊那些家伙呢？”她瞥见了正坐在门前的走廊上，悠闲地喝着热茶的纳豆小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吗？这几天河童回不了池塘，他们正在给他浇水呢。”纳豆小僧眼睛都不睁一下，实际上是不敢，来不及逃走的他从刚刚就在祈祷不要被这个凶女人抓去当苦工。
　　“哈？可恶！真是些不靠谱的男人！”
　　“纪乃姐姐，我来帮你吧。”加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个小丫头真是有够坚持啊，都两年了。到底是为什么而坚持呢？她似乎，已经认定自己是家里的女主人了。大家对她也渐渐由强烈的抵触变为客套。冰丽啊，你在那个世界看到这些，会心痛吗？下雪的天气，总会不自觉的想到雪女呢，想到她天然呆却又很认真的神情，以及永远都元气满满的身影。
　　“哎呀这怎么行，会累坏你的。快去屋里坐吧。”到底是客人，永远成不了心中的家人。
　　最近都没有什么妖怪作乱，再加上雪后分外宁静的世界，奴良组的百鬼们在嬉笑打闹中度过了雪后初霁的第一天。
　　因为无事，所以大家谁也没注意到，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三代目的身影。实际上，陆生一早便被淸继叫走，据说他有一些关于雪狐一族和诅咒的消息一定要让他知道。奴良陆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两年前突然出现，夺走他一生的挚爱，在藏匿了多年后终于又要现身了吗？
　　直到深夜，陆生才回到家里，没有进门，而是径直走到墙边，随意地坐下，准备又是一夜。去年冬天开始，每到有雪的夜，若无事，奴良陆生总是悄悄地来到门口，一坐便直到清晨。偶有起夜的小妖怪发现他，他总是以失眠为借口敷衍。为什么，他也说不出，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坐在雪中，便是如今与她最近的距离，他总是在猜测哪一片雪花是冰丽所幻化的，也总在幻想，他的小雪妖，会不会在某个下雪的深夜，回到他身边。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奴良陆生用镜花水月瞬移至房间，再次回到门口时，怀中多了一条围巾，是雪女消失时留下的那条。血迹已经被仔细地清洗干净，洁白的柔软一如既往。
　　柔软的触感，触动了最疼痛的神经，狭长的红眸逃避似的阖上，却将围巾凑近了脸颊。
　　“冰丽……”薄唇轻启，不知第多少次做着没有回应的呼唤，而后再无言语。
　　为什么要在雪中等她呢？为什么觉得落下的雪是她幻化的呢？她明明好好的活在某个地方不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意识渐渐模糊，再睁开眼睛时，似乎又开始下雪了。细小的雪花一闪而逝，是树上的落雪吗？陆生没有理会，却嗅到一缕似有似无的清冷的香气，和手中的围巾如出一辙。
　　奴良陆生的心骤然一缩，随即散开至全身的酸涩引诱着他睁开眼睛。他清楚地看到了，不远处的树后，多了一个白色的，熟悉的身影。
　　树后的少女时而兴奋，时而紧张，站在了本家的大门外，却迟迟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少女没有发现，她的踟躇，她的犹豫，她的期待，都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奴良陆生锁在眼里。直到她落入一个颤抖却坚实的怀抱，才意识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
　　“是谁！”她本能地反抗，无奈那人从背后拥着她，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另一只环住她的腰，有力却恰到好处的没有弄疼她。
　　“……”
　　没有回答，她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不再质问，只是静静听着身后之人狂乱的心跳声。
　　“是……陆生大人吗？”
　　许久，才试探性的问出口，这个怀抱她太熟悉了。
　　“笨蛋！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家！”明明是质问的措辞，却为什么有着令人心痛的颤抖。
　　波澜不惊的话语，竟全然不像久别重逢后应有的惊涛骇浪，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这里，只是贪玩跑出去了很久。
　　“陆生大人！呜……”终于又听到了心心念念的嗓音，还是那么勾人心魄。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思念，瞬间倾泻而出，再也抑制不住地转过身，趴在陆生的胸前大哭起来。
　　奴良陆生任由她抱着，泪水打湿了冰冷的衣襟，平添了一份寒意。不过，还有什么事，能比他的冰丽再次回到自己身边更能令他在意的呢。
　　一直以来的等待，终于有回音了啊！
　　终于哭够了，冰丽从陆生的怀中直起身，脸上还残留未干的泪痕。
　　“现在是深夜，陆生大人为什么会在门口？不用休息吗？”冰丽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这个时间，大家不是应该都在睡觉吗？
　　傻瓜，眼泪都没擦干，就来关心他的事情了吗？奴良陆生嘴角微微上扬，赤红的眼眸凝出数不尽的温柔。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欲拭去眼角的泪水。她哭的时候也好看，不过，还是不要再哭了。
　　“啊！陆生大人的手好冰！”带着薄茧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一刹那，冰丽几乎被刺激到了，这温度低的和她雪女有的一拼。陆生大人是在外面冻了多久？！
　　“难道陆生大人在外面待了一夜吗？！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管过去、正在、刚刚经历着什么，雪女单纯的，一心为陆生着想的心情从未改变。
　　奴良陆生笑得更加明显，他的小雪妖，是真的回来了。
　　“那好，我带你回家。”说完，陆生欲将怀中的人儿拦腰抱起。
　　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后，冰丽的脸不争气地红了。刚刚自己虽然主动抱了他，但……那不一样嘛。
　　“陆、陆生大人……我自己可以！”她悄悄退开，微微欠身说道。刚刚就算是任性了，今后，不可以太过贪恋这个怀抱。
　　被拒绝了吗？奴良陆生有些不甘地收回半举在空中的双手，盯着冰丽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冰丽，这些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还在怨我吗？留你一人，害你失去了双眼，失手砍伤了你，眼睁睁看你坠入地狱……对不起。
　　“走吧，和我说说这些年，你的生活。”轻叹一声，奴良陆生再次走近她，却依照她的意愿没有触碰。等到你愿意打破主仆的隔阂，等到你愿意原谅我……
　　陆生带着冰丽走进他的房间，一开始她是不愿意的，但陆生有些无赖地威胁道不进屋就去樱花树上，反正已经冻了大半夜了，这才妥协。熟悉的布局，熟悉的气息，冰丽怔怔地立在门口，突然间好想哭。
　　久别后的重逢，怎么可以一直哭哭啼啼的。轻轻摇头，准备帮少主生火取暖，却被他拦下了。陆生说，今夜月色难得的好，多余的光会破坏气氛。
　　“冰丽，为我斟酒吧。”
　　“冰丽，你的伤，还好吗？还会痛吗？”
　　“冰丽，这两年，你变得更美了。”
　　“冰丽……那个时候在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妖怪之主一句一句的问，雪女冰丽一句一句的答。夜色静谧，他们的声音犹如大提琴般低沉悠扬，又如钢琴般清澈空灵，在旷野中交织婉转，和鸣成章。
　　“我一直替你保留着，别再弄丢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怀抱，冰丽忘记了挣脱。她想告诉他那个时候其实好害怕，虽然做好了觉悟却依然害怕再也见不到大家，再也见不到他。但劲间熟悉的温暖，驱散了心中尚未言明的严寒。
　　“陆生大人，是以为我死掉了吗？”冰丽感受着陆生的气息从上方轻抚过自己的脸颊，不同于初见时的颤抖和狂乱，现在倒是多了一份安心。
　　“笨蛋！我怎么会……”真的没有吗？奴良陆生在心中问自己。只是不肯承认吧，否则怎么会在每一个飘雪的夜晚在门外守候一夜，即使是妖怪之主，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偶尔也有被冻病的时候。只因他认为，那是冰丽化成的水，凝成的雪，只有站在雪中，才能再次让自己以为冰丽还在身边。
　　“少主……”每每失神，她都会改口叫少主而不是陆生大人。
　　“只有今晚……让我抱着你睡吧。我怕这只是一个梦，明天一早，你就消失了。”陆生的左脸靠着冰丽的头顶。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喉结的震动。
　　“但、但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冰丽动了动，想要脱身出来。好想就这么相拥直至天明，直到天荒地老。可是啊……
　　“别拒绝我，这是命令。”
　　“……”又羞又气，刚刚明明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现在又摆出大将的姿态来压她，可无论哪一种，都让她无法拒绝。白净的脸上布满了红晕，在洒进门框和窗户的月光的映衬下，美得有些迷醉。陆生承认，他看呆了。
　　好吧，只有今晚。
　　奴良陆生似乎是看懂了她的默认，自己依然倚着门框，却将怀中如玉般晶莹易碎的人儿轻轻安置在腿上，替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臂依然揽着她，不敢离开半分。刚刚他确实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可说出来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害怕这迷离的月夜，只是他虚构出来，无比真实的幻觉。
　　两年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也睡得如此毫无警觉。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奴良陆生揽着雪女冰丽的手臂紧了紧，满足的笑了。
　　次日清晨，奴良陆生是在一片吵闹声中醒来的。他有些恍惚，环顾四周，除了他自己，和那条护在怀中的围巾，再无其他，那吵闹声仿佛是从后院传来，乱哄哄的毫无重点可寻。
　　冰丽不见了！
　　“毛倡妓！冰丽呢？”
　　“……”刚好路过门口的毛倡妓回应给他的，只有一个悲哀的神情。“三代目，昨晚您在大门口睡着了，是阿黑背您回房的。似乎……做了很美妙的梦呢。”
　　梦？果然，昨晚只是一个梦吗……？
　　他苦笑，将手掌伸至眼前，凝视着。这里，明明还有冰丽的温度啊。
　　“阿嚏！”
　　感冒了吗，冰丽，为了梦见你，我可是吹了一夜的西北风啊，如果你能回来，一定要让你好好补偿我！
　　冰丽，昨晚我梦见你了。两年来，第一次梦见你。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天天念你，年年想你，为什么你都不肯来梦里看看我，你真的是太可恶了。不过，那个梦真的好逼真，你就那么站在我的面前，我抱着你，现在手上还残留着你的体温……明明昨晚那么欣喜若狂，可现在……冰丽，这是你对我的惩罚么？
　　如今的奴良组，与之交好之邦遍布全国各地，可谓是走到哪里都会有朋友和帮手，当然也会有敌对势力。只是众多渠道的消息中，始终没有关于夜玖狐的踪迹。

第十六章 五年（3）
雪女冰丽死去的第三年，深冬，阴霾。
　　“消息可靠吗？柚罗。”奴良组的三代目率领着他的得力干将，与京都阴阳师世家的现任当家花开院柚罗一众，颇有气势地屹立在日本海西岸高耸的断崖上，猛烈的海风吹得他们的衣襟猎猎作响，不远处停着奴良组的巨大宝船。天空一片阴霾，浓重的乌云直压向翻滚不安的海面，狂风欲至，暴雪欲来。
　　“哼，抓妖怪这件事上，阴阳师可比你们这些妖怪有优势多了。”柚罗白了奴良陆生一眼，打了个哆嗦，不得不说，北方真的是冷极了。
　　“可什么都看不见，你们要去封印谁？”眼前就是了，奴良组的死敌，夜玖狐的老巢。陆生内心愤怒与悲伤就像眼前的海面，若不是再次见到昔日好友带来一丝的欣慰，他觉得自己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看着柚罗气势汹汹的样子，陆生还是有些好笑的。花开院一家用阴阳师的方法计算到了夜玖狐的具体方位，不过是让她带路罢了，她却带了一半的人一路上嚷嚷着要亲自封印那个妖怪。
　　她和冰丽，虽然身份对立，但实际上早已视彼此为好友了吧，真是两个不坦诚的家伙。
　　可仅仅是封印何以解心头之恨，如果可以，他要亲手宰了他。
　　“所、所以才允许你们一起来啊，妖怪！”柚罗一下子窘了，要不是最近这座落光山周围奇怪的结界力量一直以来逐缓慢弱着，即使是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准确位置。山体位置是固定的，但入口却随着海市蜃楼出现地点的不同不断变化着，因此极难锁定方位。可是看不到实体，还是没办法将它封印啊。
　　“这山的结界是一只叫蜃的妖怪布下的，既然力量大不如前，那么他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臭狐狸是不是也走了？！”柚罗震惊，该不会大老远白来一趟吧。
　　“不，从这里能感觉到微弱的妖气透出来。”
　　“现在怎么办？”
　　“等海市蜃楼出现，进山，亲手杀了他。”
　　“等下！奴良君，你好歹也当过人类吧！我们这算是非法入境啊！进监狱怎么办！”
　　“有结界保护，外面的人类又看不见，你怕什么。或者你带着那群阴阳师先回去也可以。”
　　“哦呀哦呀，小小奴良，在下觉得这是非常不明智的决定呢。”
　　小小奴良？奴良陆生满脸黑线地看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花开院秀元。只见前一秒还满脸嬉笑不正经的秀元突然间严肃。过于秀气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且不说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能不能在这防备严密的地方战胜他，下一次海市蜃楼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在这里，你要等到他有所察觉吗？现在最万无一失的方法，是迅速松动整个结界，再将夜玖狐连同山体一起封印。”
　　“可他是冰丽的仇人！”
　　“冷静下来，奴良陆生，正因为是小雪女的事，你才更不能乱了方寸！”
　　陆生闭上双眼，眉头紧锁。再次睁开眼时，转身面向忧心忡忡的部下们。
　　“我的百鬼哟，用你们的畏，助我一臂之力吧！”一声高呼，弥弥切丸出鞘，直指隐藏着的落光山。奴良组的众人更是没有丝毫犹豫，通体被黑色的光芒包围，百鬼之畏追随大将的妖气而去，远处乌云之下迅速张开了深蓝色的法阵。妖设立的结界，只有妖才能轻易破除。
　　海面波涛汹涌，空气剧烈震动着，风刮得所有人睁不开眼。在耀眼的蓝光下，一座青黛色的雪山悄然现身于海面之上。
　　“就是现在！”柚罗大喊一声，所有阴阳师齐齐施法，更为刺眼的金色光芒盖过了原有的蓝光。刚刚现身不过数秒的落光山，又再次被封在了重重云雾之中。
　　“呃……就，这样？”柚罗呆愣在那里，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别高兴的太早，我们不过是趁其不备而已。况且封印妖山所需的灵力极强，我们这样是维持不了多久的。”秀元示意其余的阴阳师们先走，随后转过头对陆生说，“奴良的孙子啊，在夜玖狐冲出封印之前，你一定要努力变强。待时机成熟，再报仇也不迟。”
　　“多谢了。”目送阴阳师们离开，陆生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道谢。
　　“奴良君……那个……”走在最后的柚罗顿了顿，最终又折了回来，“算了，没什么，你自己多保重。”挥手道别，又急匆匆地踏上了回程的云车式神。
　　陆生看着云车远去，会心地笑了笑。他懂柚罗的欲言又止，似乎也渐渐看清了未来的前进方向。
　　冰丽，还记得柚罗吗？你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吧，她为了你也是很拼命啊，下次可千万不要一见面就吵架了。京都的阴阳师们帮我封印了夜玖狐，但大家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争取时间而已，谁也不知道决战会在什么时候来临。抱歉，冰丽，接下来我可能不会经常思念你了。我可能会去京都修炼，也可能是远野，我要变强，奴良组要变强，然后杀了夜玖狐，阻止他为祸世间，亲手为你报仇！

第十六章 五年（4）
雪女冰丽死去的第三年，处暑，夏蝉。
　　“三代目，您的伤还好吗？”首无一边准备帮陆生换药，一边十分担心地询问到。
　　这些日子，大家有目共睹三代目的身体大不如前，具体说起来，就是畏变得有些微弱，简直不足他一半的实力。而且就在昨天夜行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不知名的组偷袭，那种程度的妖怪本不被奴良组放在眼里，但却让他们的大将受了不轻的伤。大家震惊之余，不免纷纷猜测三代目的身体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异样。
　　“没事，皮外伤而已。”
　　“也许是我多事，不过您的身体真的没有问题吗？连纳豆都感觉的出来，最近您的畏变得有些虚弱。”
　　“你们不必多想，过几天，自然会恢复的。”
　　冰丽，前几天我突然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个冰凝，是三年前夜行的战利品，本想作为礼物送给你的。那个小雪女说，每个雪女一生只能用畏制成一个冰凝，然后送给最想保护的人。加奈说，你把你的冰凝给她，是想帮助我一起保护她。可你知不知道，我最想保护的，是你。未来的百年千年想一起携手同行的，是你。谁给你的权力，让你自作主张把我推给别人！等等……这么想好像太过分了，你的不安，果然还是因为我吧……冰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保护你的机会？回来吧，我保证，再也不放开你的手了！
　　妖界盛传的两大强盛的组织，一是漂浮在西边云端之上不问世事的犬妖一族，另一个，就是以关东地区为总部，统领全国的奴良组。
　　雪女冰丽死去的第五年，秋夜，花火。
　　深秋之夜，人人自危的逢魔之时，却正是妖怪们的狂欢之刻。奴良组的大将威风凛凛的站在百鬼夜行的最前端，妖刀斜扛于肩，睥睨着面前的惶恐，享受着背后的敬仰。
　　“骨女哟，你是选择死在我的刀下，还是自己滚出奴良组的地盘。”
　　“奴良陆生！我杀的只是那些负心的臭男人，从来没有侵犯过奴良组分毫，你凭什么杀我！”
　　“嘛，惩罚他们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用血腥味污了奴良组的地盘，本大爷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啊。”
　　“那么，该用什么方式惩罚你呢！”骨女凄厉的声音湮没在迎面而来的疾风里。
　　她的话，成功地让奴良陆生一愣，再回过神来，惨叫着欲夺他性命的女人已冲至眼前。
　　兵刃相接，血光乍现。奴良少主和骨女的身影在灯光中映出了胜负分明的剪影。女人不可置信地缓缓倒下，临死前，突然嘲讽地笑了。
　　“英俊如您，深情如您，如果不曾背叛她，那孩子该是多么幸福啊。”
　　骨女，生前因丈夫的背叛，伤心欲绝之下在离家出走的途中被浪人奸污。死后强大的哀怨与愤怒使她幻化为妖，无奈彼时身体仅剩一具骸骨。起初，她还坚持初心在全国奔走着惩罚那些负了心爱之人的男子，仅仅是惩罚而已。但渐渐的，她发现杀人食肉可以让自己慢慢生出皮囊，恢复生前的美貌。便开始以杀死负心汉为掩护，为了一己私利肆意杀戮。
　　行至奴良组的地盘，她便遇见了冰丽。一直在暗处偷偷观察着的骨女，突然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样的满怀期待，那样的接近幸福。她觉得，这个女孩似乎可以让自己回忆起幸福应有的样子，是冰丽所表现出的幸福，让她开始退去缠绕百年的怨气，直到冰丽因奴良陆生坠入地狱的那天。那一刻，她恨透了奴良陆生，但当她看到妖怪之主在深夜放下所有的霸气与尊严，自言自语的请求那个少女回来时，骨女确认他们是相爱的，深深地相爱着。只是为什么，最终还是背叛了那个女孩呢？为什么，不再等等她呢……
　　骨女彻底消散的同时，天空中绽开了一抹绚烂得刺眼的光彩。虽然是秋天，但锦鲤的妖怪们似乎很喜欢在这个凉爽的季节，欣赏属于妖怪的花火。
　　“啊，是花火大会，锦鲤那帮家伙搞的吧。”
　　锦鲤？
　　“是啊是啊，果然注入了妖力的花火就是比人类的好看上万倍。”
　　“啊！你们看那个雪花形状的，好漂亮！”一只刚进组不久的妖怪在百鬼夜行的队伍里高声感叹着。除了其他几个新人在附和以外，所有人瞬间沉默下来，担心地望着自家主人的挺拔的背影。
　　雪花？
　　冰丽……
　　“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冰丽，抱歉，已经一年多没有给你写信了。嘛，这应该也不算是信吧？你，还好吗？这一年，发生了一些事，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骨女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受到惩罚，只是任何惩罚，都无法弥补我对你的亏欠。明明那么希望你回来，现在却突然害怕了，害怕你知道那件事，害怕再伤你一次。对不起，冰丽。我爱你，一直爱你。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即使你回来，也晚了。对不起……
　　整夜，陆良陆生都坐在某个屋顶上，注视着锦鲤的方向。每一朵花火绽放，最后都燃尽了冰丽的笑颜。
　　我恐怕，不得不放弃你了。
………………TBC………………

刚发现一个问题，之前居然忘记解释了，我的错我的错。
第九章里出现过一个原创的叫夜玖狐的狐妖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他的名字叫墨染。
然后！我写文的时候发现以前吧里某位大佬的文里也有个原创人物叫墨染呃。。。他们除了名字撞了之外应该没什么联系了。
但是我懒啊，就没改。在这里说明一下

最近一部新剧叫《海上牧云记》不知大家看了没，这里面少主和由罗封印落光山的场景描写我是参考了里面盼兮经常出现的那个海边。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电视剧里感受一下。

第十七章 双生
“那么，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报告三代目，远野虽处极寒地带，却也是四季分明，但今年直到现在大雪从未间断实属异常。说不定，会与雪狐有关。”
　　“虽然远野不是奴良组的地盘，但那些家伙的话说什么也要过去看一看吧。”奴良陆生高坐在会议室的正坐上。自入冬以来，远野便一直传来消息，说当地的大雪去年一整年几乎没有停歇，如今更是极寒难耐，据说已经有老弱的妖或人背井离乡去寻求生路了。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怎么也抑制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心，万一是夜玖狐呢？万一，是冰丽呢……
　　“三、三代目，远野比想象的要冷的多啊！啊嚏！”
　　陆生没有答话。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畏，时隐时现，时强时弱，始终带着一丝诡异的气息，仿佛盛开于彼岸的花朵。
　　这畏中，也有冰丽的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陆生再也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脏，无心应答百鬼们的任何话语。捕捉着畏的方位，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又害怕阔别五年后的生疏。
　　事已至此，他再也没有爱她的资格，他用了五年所追求的东西，如今竟几乎毫无意义。
　　对不起，冰丽，我最终还是背叛了你。
　　“雪落王后，请务必随臣等回去，主上已经等待您将近四百年了。”
　　“那就烦请转告你们主上，他的王后，四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冰刀舞动，挡下了一波并不致命的攻势。
　　“虽然五年前的换魂之术失败，可您如今已经从地狱归来了不是吗？”
　　“说起来，妾身倒要感谢奴良组一众，否则，岂不成了你们自欺欺人的傀儡。”
　　“那么，就请恕在下无礼了，主上说，就算绑，也要将您带回去！光缚！”墨衣将领的身后，万道光链迸射而出，成网状向对方急速合拢。
　　“雕虫小技。千雪！”挥舞的冰刀优雅中又不失了凌厉，千万锋利的冰制刀片瞬间冲破了光网的围势，火红的身影破茧而出一般，在雪幕之下与对面的身影交打在一起。
　　奴良陆生远远的，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那畏的感觉，像极了冰丽。
　　突然间，那墨衣男子周身开始光芒大盛，原本已处于上风的红衣女子突然间痛苦地捂住双眼，刹那间破绽百出。
　　“冰丽！”急速靠近的嘶吼，令在场所有的人一愣。
　　女子大惊，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久别经年的温暖怀抱。
　　看不清的面容，火红的罗裙，乌黑中隐现的丝丝冰蓝，即使外貌大变，但陆生完全可以确定，这是他的冰丽，他思念了五年的冰丽。
　　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不知道会对冰丽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于是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便已经冲了出去，挡在她身前。几乎是瞬间意识到，光芒只是束缚，但那团被隐藏的很好的剑气才是真正的杀招。只是打在自己身上，没有伤，甚至没有痛。
　　“哼，你的必杀技，就只有这种程度吗？”不屑的嘲讽，满是因他欲伤及冰丽而压抑的怒火。
　　“奴良组的三代目吗？呵呵，可能您不清楚，我的剑，只能斩杀彼岸之人。”诛魂收起了光缚，陆生则护着冰丽，与他四目相对。“雪落王后，既然您给不了主上他想要的，那么就请不要再扰乱主上的心，阻碍他称霸天下的脚步！下次见面，即使被主上诅咒永生，诛魂誓要除您以绝后患！”
　　留|下|誓|言|般|的|宣|战，诛魂带着手下瞬间化作光束消失了。
　　“冰丽，你怎么样。”
　　与怀中的人儿稍稍拉开一定距离，注视着。延续了五年的思念，祈祷竟真的化为了现实。她似乎清瘦了不少，本就娇小的身体高挑了不少。容貌变得成熟，妩媚而高雅，美艳却清丽。只是陆生很在意，为什么他的冰丽，会被那人叫成雪落王后，为什么他要用只能斩杀彼岸游魂的剑指向冰丽。
　　然而在怀中人缓缓睁开眼睛的瞬间，他愣住了。她，真的是冰丽吗？
　　血一般的红眸，娇艳中仿佛含着无尽深渊，仔细看，瞳孔深处，似乎有一朵彼岸之花妖艳盛放着。冰冷的注视，以及，陌生的言语。
　　“你就是，奴良组的头领，奴良陆生？”
　　“……”她在问，你是，奴良陆生？
　　陆生发愣的瞬间，冰刀已架至颈间，稍一用力，便可使他身首异处。
　　“三代目！”百鬼大惊，摆出进攻的架势。叱咤风云的三代目，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女人牵制！
　　“冰丽……你，不记得我了吗……”止住了百鬼的行动，说话的同时似乎连血液都在颤抖。说着未来永劫的家伙，竟不记得他了……？
　　没有回答，握刀的手动了动，划破了陆生的皮肤，欲继续砍下时，却突然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一样，黛眉微蹙。
　　“为什么不躲！”为什么心痛，为什么忍不住想要触碰他的脸。冰丽，我明明封印了你对他的爱，放大了你对他的怨恨，明明占据着你的身体和意识，为什么还是能感受到你对他的心痛和眷恋。如今，竟要冲破我的禁制，重新掌控这剧身体吗？
　　手臂微颤着抬到了半空，便被察觉到她意图的陆生握住，轻敷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冰丽，我带你回家。”
　　陆生不知道冰丽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那样陌生，甚至带着一丝愤怒和迟疑。其实早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可真正见到时，还是不免心头一紧。可她无意识却主动的触碰，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无比的欣喜。胡乱想着，却依然没有放开她几次意欲抽离的手。
　　“我不是冰丽，不会和你回去！”挣扎着想要摆脱陆生的束缚，虽不方便使力，但始终架在陆生脖子上的冰刀划破了他更深的皮肤，然后，突然间失去了所有意识，晕倒在陆生怀里。
　　在呼啸的雪原里，站着两个婀娜的身影，一个一身雪白的和服，金色的眼眸，即使在白色的天地间也显得晶莹圣洁。另一个一席火红罗裙，血红的瞳妖艳而冷漠，突兀却优雅。
　　这是冰丽意识的深处。
　　“雪落，你为什么要伤他！你知道他是奴良组的大将！”
　　“呵呵。冰丽，你还在爱着他吗？”
　　“我……”
　　“记住我们雪女一族的命运，若你不想在助他打败夜玖狐之前，让背上那伤夺了性命，就不要再一次爱上他！”
　　“那有何难，他不信我，更不爱我。”
　　“你的灵魂是我救的，在回到冥界之前，给我好好珍惜它。”
　　原来这就是雪落所说的，存在下去的代价吗？
　　不久前，冰丽终于接受了寄居在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雪落的术，治好了背上五年来随时会令她灰飞烟灭的伤口，以抛弃对他的爱为代价。因为从不敢相信，此生还会再见。
　　她本不愿接受，因为不想成为一个冷漠无情的妖怪，更不想让自己绵延多年的爱恋一夕之间全部化为怨恨。这具靠着妖术和诅咒维持不散的躯体，痛又如何，心，早就已经痛过千遍万遍。
　　只是不明白，一直生活在地狱的雪落，为何要救她这个已死之人。直到雪落说只有她，才能助他打败夜玖狐这个最大的威胁。那一刻，才惊觉，原来五年前穿越生死的那一眼，并不是诀别。
　　只是，真正的永别到来之时，你留给我的，还会是那样悲伤的回忆吗？陆生大人。三、代目。
　　“冰丽，从现在开始，你来使用这个身体吧。”
　　“可是……我还不想面对他。”
　　“奴良组是你的故地，或爱或恨，这都是属于你的地方。相比冥界，那里太美好了不是吗？”

BD你都这么任性的吗！说含违规内容不让发，挨段排除才找到那么一句（全都用竖线隔开了）。然而请问违规在哪？？？！

第十九章 妖镜
“雪女，这五年你都去了哪里啊，在修炼吗？”
　　“雪女，当时为什么招呼都不打就走掉了啊，夏天很难过诶！”
　　“雪女，感觉你长大了很多啊，有些雪丽前辈当年的神韵了。”
　　“嗯嗯，好像也长高了一些。”
　　“冰丽，你没受什么苦吧？”
　　“畏也变强了，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
　　“雪球，五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好欺负，一点长进都没有。”
　　晚饭时间，众妖将冰丽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关切着，赞赏着。冰丽只当这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但只有百鬼们自己知道，这是压抑了整整一年的，真心的快乐。陆生坐在正坐，赤红的眸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不易察觉地停留在冰丽身上。明明在大家面前笑得那么开心，明明同他们的相处和五年前一样亲近，却唯独对自己，如此生疏冷淡。尽管知道是自己一手造成了她长达五年，甚至更久的伤痛，但他还是不甘心从此形同陌路。
　　是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一生的挚爱，却依然想得到救赎。
　　晚饭快结束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被门口一个违和的身影吸引了视线。是他们不想承认却莫名其妙的承认了并且不得不承认的三代目夫人家长加奈。
　　这位三代目夫人虽然和若莱大人和璎姬夫人一样是人类女子，却似乎完全没有那二位夫人的气量与胆识，她惧怕妖怪，甚至有些敌视他们这些妖怪，只对三代目一个人言听计从。但大家不认同家长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认为，除了雪女，没有人配得上三代目夫人的位子，如今却平白被这个女人抢了去，不免心中愤愤不平。
　　从来不和大家共进晚餐的女人，今天却反常地出现在众妖聚集的晚宴上，大家表面沉默，心里却不住地揣测她的用意。
　　‘加奈小姐为什么会来。’
　　‘她不是从不出现在有妖怪的地方吗？’众妖在心中默默地窃窃私语。
　　“加奈？有事吗”陆生首先打破尴尬的沉默，淡淡地开口。不想让冰丽与加奈过多地接触，而后者却一反常态的出现在晚宴上，这让他有些许的不悦。
　　“陆生……我……不知道你们还没有结束……”加奈的声音有些怯怯的，确实，今天的晚饭持续时间比往常都要长了一些，因为冰丽的回归。
　　“没事，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想说，再过不久，就是我们的一周年纪念日了……”
　　随之而来的，是更可怕的沉默。一年前的冬天，大概比现在要再早一些，这个人类女人似乎一夜之间成为了三代目夫人，没有任何关于婚礼的记忆，却就是对她说的话没有任何质疑。
　　‘大家都喝醉了嘛，婚礼当晚，可是很热闹的呢。’
　　陆生只觉得大脑嗡嗡地响，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结的婚，何来什么纪念日！下意识地看向冰丽，却只见在神情紧张的众妖中，只有她事不关己地认真把玉米粒剥下来递给身边的小凉吃。
　　陆生根本不想办什么结婚纪念日，特别是当着冰丽的面。但对方毕竟是自己所谓的夫人。
　　“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操办吧，随你喜欢。”
　　“怎样安排都可以吗？好的，陆生！”加奈看起来很开心，也不顾陆生并不是很情愿的神情。
　　原本其乐融融的晚餐就这样匆匆结束，冰丽同五年前一样，留在最后收拾着碗筷，和毛娼妓一起。原本已经出门的陆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毛倡妓身边，悄悄示意她不要出声。后者也很识趣地放下工作，默默退了出去。偌大的厅里，只有他们二人。
　　“冰丽……”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陆生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你刚刚战斗过，不要做这些了。”
　　“没事的三代目，这是冰丽的分内事。”
　　“冰丽！不要再逞强！”我会很心疼的。
　　“三代目！请放手。”冰丽纤细的手腕被陆生桎梏着，并没有感觉到痛。“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陆生愣了一下，自己确实有满心的话想要对她说，也有满腹疑问要她来解答，可其实现在并不想谈论这些，他只是想接近她，陪着她，慢慢填补缺失了五年的时光。一口一个三代目，叫得他心生烦闷。
　　他的冰丽，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原谅他。
　　伤害了一心为自己的冰丽，他还有什么资格祈求原谅和救赎。
　　“您不问，但冰丽有话要说。我留下，一是寻求奴良组的庇护，二是有人和我说，只有身为冰系妖怪的我与奴良组配合，才有可能除掉夜玖狐，以绝后患。”
　　“所以你回来，是……”
　　“如果能够成功除掉敌人，冰丽就会离开。在此之前，我不想造成任何麻烦。”冰丽淡然地说着离别的话语，平静如水的语气似乎在诉说他人的悲欢离合。言外之意也很明显，她必须要和陆生保持严格的主仆距离，就像当年的母亲和迎娶了璎姬的总大将一样。
　　“你说什么？！”离开？为什么？是永远吗？退出奴良组，是真的厌倦了吗？这场让他重担落地的重逢，竟然只是昙花一现的虚幻。已经如此讨厌我了吗？冰丽……
　　“帮助三代目杀掉夜玖狐以后，冰丽就会离开，永远离开。”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重复。
　　“如果，我不允许呢！”
　　不容置疑的，已不算问句的话语，一字一顿地撞击着冰丽的听觉。低沉到沙哑的声音，手腕处传来的，是他的难以言说的心痛。
　　“如果，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呢！”
　　“三代目请回吧，夫人该等急了。”
　　冰丽抽出被擒着的手腕，有些出乎意料的轻易。永远留下，又是以什么身份呢？总之，我的位置，永远不是你的身边。以前不会是，现在不能是。
　　陆生注视着冰丽离去的背影，心慌得几乎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从来走在最前端的他，何曾在意过身边寸步不离的女孩，又何曾见过她独自离去的背影，如此纤弱而孤寂。
　　次日清晨，冰丽早早便起了床。曾经早起是为了负责少主的生活起居，但现在，她也不敢妄自揣测组内的各位都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说起来，三代目即使是大学也已经毕业了吧，参加工作了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昨晚的对话再次萦绕上心头，那句霸道的挽留在心中泛开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几乎还没有妖怪醒来，冰丽不知道有什么事是需要她做的，索性独自在院内闲逛起来。路过首无的房间，默默看了一眼，不禁想起昨晚回房时毛倡妓对自己说的话。
　　‘纪乃，你不住在这里了吗？’
　　‘这个……其实，两年前，我和首无结婚了，所以……’
　　‘呀！嘻嘻，果然被我说中了呢，虽然迟了很多，不过恭喜你们。’
　　‘谢谢你，冰丽。’
　　‘真是辛苦你了呢，都不住在这里还一直有在打扫，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冰丽……实际上我搬走后，三代目他……没什么，那我先回房了，你也早休息。’
　　冰丽不禁感叹，离开的这五年，组里虽说不上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到底还是错过了很多很多。纪乃刚刚想说什么呢？三代目，打扫房间？
　　行至陆生房门外，注视着那扇曾经不用多加思索就可以推开的房门，莞尔一笑。他现在，也不需要自己照料了吧。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樱花树，似乎不如以前繁茂了。这棵树千百年来受着奴良组历代大将妖力的滋养，得以常年繁花盛开，几乎修炼成了半个妖怪。如今倒像是一棵正常的树，现在当然不是开花的季节，难道这五年，他都没有好好爱护它吗？冰丽皱了皱眉，昨天进门的时候，还真没有注意过它有没有开着花。
　　冰丽慢慢向樱花树靠近，忽然发现树后有一个纤细的身影，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当然相信你的法术，可是现在她回来了，我真的，真的没有信心……”
　　是加奈。对自己的偷听行为表示过抱歉后，冰丽隐藏了气息，直觉告诉她，加奈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们所有人，不然怎么会在无人醒来的清晨躲在这里窃窃私语。
　　“小姑娘，你还想让我怎么帮你呢？像一年前一样使用幻术吗？还是……斩草除根？”
　　“我不知道，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更想让陆生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等你想好自己需要什么，再来和我对话吧。我的阳光吸收的差不多了，再不回去，他们恐怕就要醒来了。”
　　冰丽稍稍闪身，没有让离去的加奈看到。一年前？幻术？她确信刚刚的对话和自己有关，可是一年前，在大家心里自己应该还是个死去的人吧。
　　“冰丽，那个女人有问题。”
　　“雪落？原来你在。她只是一个人类，只怕，是和妖怪做了什么交易。”
　　“查查她身边的镜子吧，我隐约感受到，镜姬的妖气。”
　　镜子？冰丽记得，家长加奈确实有一把从不离手的红色镜子，是十三岁那年，他送给她的。
　　“我知道了。”
………………TBC………………
昨天已经有小伙伴猜对啦~~就是在京都出现的镜子里的妖怪搞的鬼。这妖怪的原型就是阴阳师里面的御魂镜姬，打结界时被这货反伤反到怀疑人生……

第二十章 夜路
“冰丽，晚上和我去一趟锦鲤。既然回来了，就继续接管那边的工作吧。”接近中午，陆生找到了洗完衣服在一边休息的冰丽，慵懒地倚在她身边的柱子上。
　　“工作自然是要做的，不过冰丽就不随三代目去了。倒是夫人，似乎想为纪念日的聚会采办一些东西。”
　　“加奈怕冷，不会想要去那种地方的。况且那边现在是冰雪祭，我想，你会喜欢。”
　　“……啊！夫人！请过来一下……三代目说晚上想带您去锦鲤采购纪念日用的东西，但是担心您怕冷，所以……”冰丽正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时，突然看到了加奈的身影。她发誓，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加奈的出现。难得的机会，能支开家长加奈和陆生，让她有机会进到他们的房间寻找那面镜子。那种来历不明，连雪落也只能勉强察觉到一丝微弱妖气的东西藏匿在奴良组，必定是个隐患。她不能让大家陷入这样不明的危险之中。
　　“真的吗陆生？！我不怕冷的，我们一起去吧！”加奈闻声而来，听到冰丽的话立刻表露出藏都藏不住的开心，双手拉住陆生的手臂，兴奋地左右摇晃。
　　“冰丽！你！……”
　　“那边恰逢冰雪祭，夫人穿和服去的话，三代目一定会很开心。”只能带一个手袋的话，就没有多余的地方装镜子了吧。
　　“谢谢你，冰丽。”加奈感激地看着冰丽，“能和你好好相处，我真的很高兴。”
　　完全被晾在一边的陆生，看着面带笑容聊天的两人，不知是喜是忧。如果是以前的冰丽，绝不会这么友善的面对加奈，如今的和谐在他看来更像一个危险的信号，冰丽不再在乎他的信号。陆生记得多年前，某一次爷爷喝醉酒后对自己说，当年雪丽前辈也他是在娶了奶奶之后，开始彻底疏远的，礼貌得可怕，本分得陌生。
　　可是昨天在远野，冰丽的主动，分明就是再说，他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没有娶加奈就好了。
　　陆生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毕竟是自己的夫人，没有感情，却有责任。
　　晚餐已过，目送陆生和家长以及作为护卫的黑田坊离开后，冰丽悄悄推门进入了他们的房间。
　　屋内干净整洁，不难闻到一阵甜甜的香气。冰丽皱眉，她记得他是很不喜欢这样甜腻的香水味的。榻榻米上铺着一张席子，粉色的棉被整齐地叠在一边。布局还是如此熟悉，冰丽不自觉地想起五年前受伤后，在他的床上，被他怀抱着醒来的场景。说起来，这间屋里似乎没有他的东西，甚至连被褥都只有一套。怎么，他不住在这个房间吗？反而是自己的房间，昨晚在衣柜的角落里发现了几件稍旧的男士浴衣。
　　冰丽突然如梦初醒地拍了一下头，她几乎忘记了来此的目的，再不快点，他们恐怕就要回来了。
　　在梳妆台最表层的抽屉里，果然发现了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色木镜。冰丽仔细端详，却也看不出什么，更没有感受到所谓的妖气，怎么看，这都是一把普通的镜子。
　　“雪落，请出来一下。”
　　“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这把镜子完全看不出破绽。”
　　“用冰封试试，把她逼出来。”
　　“啊？我们捉不住她怎么办？”
　　“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把她赶走，总好过留在奴良组威胁你的三代目吧。”
　　“雪落！请不要乱说！”冰丽有些气，手中的寒气已经开始蔓延，镜子有些被冻裂的趋势。周围的气息开始出现异样，镜子里真的流露出丝丝妖气。只是顷刻间，微弱的妖气大盛，屋内迸出万缕强光，刺痛了冰丽的双眼。待光芒减弱，冰丽挣扎着睁开眼，只见镜子满是裂痕地躺在地上，一个通体闪光的人形物体向远处逃去。
　　冰丽没有多想便追上去。不能让它逃走！如此善于藏匿的妖怪，一定会威胁到大家！
　　锦鲤确实热闹，街上到处都是用冰雕出的各种形象，有人有物，甚至有妖，中空的冰体放着各色的灯，在黑夜中闪亮如童话世界。陆生记得，当年冰丽对他说出这个设想时眉飞色舞的神情。明明是她那么期待的梦幻景象，但五年前陆生第一次在这里设置这个节日之后，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陆生觉得，实现冰丽的愿望，也是思念她的一种方式。
　　加奈买了不少东西，包括给大家的礼物。当然这些东西，全部由被陆生要求跟来的黑田坊他们负责。
　　“呐，陆生，叫黑田坊他们先回去，我们散散步好不好？”
　　“嗯？”陆生一路上显得心不在焉，听到加奈的请求才勉强将思绪拉回。看了看周围的景色，惊觉竟如此熟悉。
　　“抱歉加奈，我还有事，先让阿黑送你回去吧。”
　　“可是……”
　　“加奈小姐，回去吧，夜晚是属于妖怪的时间。”一直沉默的黑田坊也开口了。他知道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对于三代目的意义，自然也懂得他此时的心思。
　　送走了加奈，陆生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在昏黄路灯的映射下，纷纷扬扬。九年前，冰丽第一次去锦鲤工作的时候，自己也是在这条路上等着接她回家的。回忆起来，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吧。
　　只是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让他们错过了整整九年呢？
　　忽然间，一阵不算陌生的畏闯入了陆生的感知范围，一闪即逝，随之而来的，是那片熟悉到一生也无法忘记的，略带冰凉的气息。他能感受到她的紧张与戒备。是追逐刚刚的妖怪而来吗？
　　陆生邪气地一笑，收敛了气息，在路中间站定，注视着那个紧握冰刀的身影背对着他，一步一步谨慎地后退。接近陆生的时候，他本以为冰丽会就这样退到他的怀里，好想伸手拥住她，真的好想。然而近在咫尺之时，冰丽突然转身，与陆生撞了个满怀，他瞬间愣了一下，冰丽则同样惊愕地退了几步抬头看他。
　　“三代目？您怎么会在这里？”话一出口冰丽就后悔了，还能干什么，这是锦鲤回本家的必经之路，和家长逛完祭典的的他，当然会在这里。
　　“我刚刚还在想你。”想我们同撑一把伞，走在路上的情景。“冰丽呢？不在家里，跑出来做什么？”陆生依然笑得邪魅，虽然是问话，却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呃……我……”冰丽语塞，总不能说擅自动了家长的物品，反而放跑了妖怪吧。
　　“让本大爷猜猜，你是想捉住镜中的妖怪，却不小心让她逃跑了，在追吧。”不带任何责备的语气，像在细数一个调皮的孩子犯下的过错。
　　“对不起……我没想到……”冰丽低下头，这件事情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想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毕竟说家长与妖怪有关联，谁也不会相信吧。“诶？可是您为什么会知道？”
　　“呵，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迷糊。你刚回来一天就发现的事情，我会发现不了吗？”
　　“您一直都知道？”
　　“那是镜姬，居住在镜子中的妖怪，本身没什么威胁，但却擅长窥视内心。半年前发现她的存在后，一直在暗中观察她潜伏在奴良组的用意。”
　　“那有什么发现吗？”
　　“她太善于隐藏，而且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不过最近，似乎有些动作啊。”
　　“对不起三代目，是我太鲁莽了。”
　　“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了。”
　　陆生弯下腰，平视着冰丽略带歉意的金黄色双眸，面带玩味的笑意，似乎在计划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要是诚心悔过的话，就陪本大爷走走吧。”
　　“啊？是。”这哪里是惩罚，分明就是在……满足私心？冰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当然记得这条路，第一次，没有战斗，没有危机，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渴望接近彼此。那一刻，她曾以为自己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如今，再次共撑一把红纸伞，内心却在遗憾着感叹着物是人非的无奈。要说冰丽内心毫无波澜是骗人的，后背传来的隐隐疼痛冲击着她的坚强，纵使后背的刀伤是依靠雪落的法术勉强封印，用不爱换来的不痛，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开始慢慢瓦解。
　　“冰丽。”一直默默走着的陆生突然快速前进了几步，转身挡住冰丽的去路。“九年前，也是在这里，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怎么会不记得。当年她兴奋地向他汇报着第一天去锦鲤的见闻，他则一反常态的含笑倾听，脸上有化不开的温柔。行至此地，她也终于没什么可说的时候，陆生突然开口，用一种少见的认真语气，居高临下的对她说：冰丽，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直在一起。
　　九年前，她将那句话解读为少主需要她一生的追随和保护，她笑，即使不说，也是要这么做的呀。如此想着，潜意识里忽略了什么，也就没有过多在意。不敢多想，却也无法忘记。旧事重提，仔细想想，他没有要求她寸步不离，没有直言要她一生守护，而是说了，在一起，以一种平等的姿态。
　　可那句孩提时代，闲聊中在自己面前对家长的告白，占据了她所有有关感情的思考与记忆。冰丽笑自己固执，不过本就同是涉世未深的妖怪，谁又能比谁更成熟一些呢？
　　“对不起三代目，过了那么久，冰丽已经记不清了。我已经很累了，失陪。”话音未落，冰丽转身瞬间化成一片飞雪，融入了漫天大雪之中。并不完全是无法继续面对这样的气氛，背后的疼痛愈发剧烈，她已经无法维持常态。九年前可以忽略掉什么，那么现在也可以继续逃避。
　　路灯下的红纸伞，绰绰有余地笼罩着一个挺拔却孤寂的身影，它的主人将表情没入额前碎发的阴影里。
　　冰丽，你躲也好，逃也好，我说过要一直在一起，就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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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检查都会发现要微调的地方，我可能已经没救了╮(╯▽╰)╭

这章太短了，今天两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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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亡者
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冰丽将房门仔细关好，背对镜子，缓缓褪去上半身的和服，雪落施术后本应被隐藏的伤口，此时竟再次狰狞地覆在背上。虽还没有像原本那样血肉模糊，但冰丽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就会变成那个五年来随时会让自己灰飞烟灭的致命伤。
　　简单地包扎后，冰丽正欲穿好衣服，却被一声惊呼止住了动作。
　　“冰丽姐！你的伤！为什么……”是小凉。门窗可以阻止一般体型的妖怪突然闯入，但小凉的小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从缝隙挤进来。她正在奇怪，为什么冰丽姐今天会把门关得如此严实。
　　“小凉……”冰丽显然没想到会被看到，一时间想不到完美的借口。
　　“冰丽姐，五年前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关心则乱，一向对冰丽崇拜又敬重的小凉难得对她大声说话。
　　“真的没什么，别问了好吗？”
　　“冰丽姐要是不说，我就去把你身上有伤的事告诉三代目！”小凉急急忙忙的要飞走，却被冰丽一把抓住了小手。
　　“诶等等啊！”真是的！一个两个都知道她的软肋了吗？“那……你不许告诉别人，谁也不许。”
　　“小凉保证！”
　　“五年前在京都，你走后我才知道，那个妖怪是要以我为祭，通过一种失传的诅咒之术——光逆，复活他们的王后，雪落。我落入地狱后，是雪落的灵魂救了濒死的我，但那时我的灵魂已经被剥离，只能借她的保护才没有被冥界使者引渡轮回。虽然诅咒之术被中途破坏，但雪落还是能够借助我的身体暂时离开那个恐怖的地方。只不过，我们谁也没有真正的活过来。”
　　“灵魂被剥离……冰丽姐，那你……”
　　“是啊，我已经死了。”
　　“什么？！”
　　“我依靠雪落的力量徘徊于此，而雪落则凭借夜玖狐的诅咒得以重返现世。夜玖狐一死，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是这样我绝对不会留你一人面对那个妖怪的！”小凉低低啜泣着，她和大家一样，满心欢喜的认为五年的思念终于尘埃落定，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眼前生气勃勃的组长，竟只是暂居世间的亡者。
　　“那，那个雪落为什么要救你呢？她不想活过来吗？”
　　“那个诅咒一旦成功，雪落就永远也不可能离开夜玖狐的束缚，因为那是他所施的咒啊。她怎么肯为了复活，而放弃永世的自由。而我也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是什么……”小凉已经泣不成声。
　　“打到夜玖狐，奴良组没有雪女是办不到的。雪落是这样告诫我的。”
　　“打到他，你不就会死掉了吗……
　　“我啊……”此情此景，冰丽居然暖暖地笑了，似乎一切的不快都没有发生的那样笑了。“或许这是我最后的使命了。”
　　“可是小凉不想让冰丽姐走啊……”
　　“小亮乖，我离开后，你一定要代领冰丽组，好好效忠三代目。”冰丽将小凉抱在怀里，轻声嘱咐到。
　　“……好……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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