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却突然变得悠长,那里面仿佛有一个烟尘缭绕的昔日,一个珍贵的梦。我猛地忆起,二十七岁,也正是他出山的年纪。
“先生,是在回忆往昔么?”
“哦……”他收起了目中雾霭,回过头来,那脸上不知不觉就多了三分沧桑,“真是大好年华啊。”他叹道。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罢,或许。天要我用我的二十七岁,去继承起他的梦想,是这样,定然如此!
2
尤记得那次接到家书后,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整整两天,我心乱如麻。原以为失散于乱军中不能再见的老母,竟托人传来了书简,字里行间都是盼儿速归之意。母亲在魏,我在蜀,不能侍奉晨昏,她想必在责备这个不孝的儿子吧。然而……这里却又有人牢牢地牵住了我的魂魄,这温暖,这缓缓托住人向上升腾的力量,都是我无法放弃的。
他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比如那天。
他默默从案上拿起信函,看了良久,纸张在他手指间轻颤,发出簌簌的声响。“伯约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吧?”
“是,家父早逝,维自小和寡母相依为命。”
我简直听得到他心底沉重的叹息,就像天边渐暗的云,燃烧着,翻滚着,最后平静地没入黑暗。他抬起头,说他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
“谁呢?”
“徐庶,元直。”淡淡一笑,笑得安然。“我能明白,伯约。”他收回了落在天际的目光,转向我,“你去罢,我下令让守关将士不阻拦你。”
即使明知我要回去敌国,明知我不能再做他的学生,也仍能宽容、理解、体谅,并努力给我最后一点温暖——这就是他么?这就是他呵……
这放行的允诺终于打消了我最后一点犹豫,使我在顷刻间完成了抉择。我跪了下来,颤抖的声音,“但有远志,不在当归。”
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他的眼睛骤然放出一种夺目的光彩,“你……愿意留下?!”
“维留下。”
他双手扶住了我的肩,仿佛在告诉我,他知道我有多么难
真想就这样倒在他怀里痛哭一场,把对母亲的愧疚都倾吐出来。我就这样放弃了我的母亲,而选择了一条追随他的道路。我有愧,我是个不孝的儿子,母亲啊,请永远不要原谅您的儿子,因为即使再回头千万次,我依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从那天起,他成了我的神祗,他的梦想就是我的宗教。
3
对他越来越多的眷恋一度曾使我陷入迷茫,辨不清自己的心,却又被强烈的情感所驱使,一步一步向前走。会走到哪里呢?有些惶恐,因为毫无经验可借鉴。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热爱一个人可以到如此强烈的地步。只要看到他就觉得风清日朗,就觉得快乐。
有时觉得他像慈父,有时又像兄长,他总让我联想到“父”、“兄”一类的长辈。然而仅仅是这样么?对他仅仅只是种孺慕?我这样扪心自问,问久了,便听到了心底跳动的疑惑。无法再分析下去,或者说,不必再分析了。被他的温暖所吸引,为他的光明所感召,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假如定要把感情分门别类,对他那份就是所有种类的综合,是生命里的最重。
想清楚了这一点,我就不再一次次地逼问自己,这感情的性质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然而,我毕竟不能把这超越了师徒的心意告诉给他,不能。
这心意,就让维一个人默默珍藏吧。尽管很苦。
于是那一夜顿时就分外清晰地从记忆里剥落出来,在此刻,在死亡带走我之前,仿佛又听到了那夜的雨声。
那是倾盆的大雨,从晌午到子夜,整齐的“哗哗哗”的雨声。我在中军帐和他商讨军机,这雨声就一直响在耳畔。夜深的时候,我准备回去。
“伯约。”他叫住了走到帐门口的我。
“怎么?”我急忙回头,心里隐约地闪过某种期待。
“这么大的雨,今晚就在我这里挤一挤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