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oschild吧 关注:13,552贴子:207,357

回复:Chaos;Child~After Story Line:β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三三
重访涩谷。我从人工湖那边朝它渐渐驶近。阳光灿烂的中午凝神注视。我驾着上面满是斑斑点点的污泥的汽车驶过,透过远处松树间的缝隙可以辨别出湖水闪闪的亮光。我转进那片墓地,在长短不一的石头墓碑间行驶。
有些坟墓上,插着暗淡、透明的小国旗,这些旗帜在长青树下无风的空中搭拉着。哎呀,仓持,真倒霉——指的是仓持雄,一个三十五岁的东京办事处的经理,他刚刚因被控谋杀他三十三岁的妻子由香而引人注目地受到传讯。仓持为求把这桩罪行干得不留痕迹,就用大头短棒猛击他的妻子,随后把她塞进一辆汽车。可事情还是败露了,县里的两名警察在巡逻的时候看见仓持太太崭新的大型蓝色克莱斯勒牌汽车(是她丈夫送她的结婚周年纪念的礼物)正发疯似的冲下山坡,那个山坡正好在他们的巡逻范围之内(愿上帝保佑我们的好警察!)。汽车擦过一根电线杆,冲上一个长满芒刺草、野草莓和委陵菜的路堤,最后翻倒了。当两名警察把仓持太太的尸体从车里抬出来的时候,车轮仍在柔和的阳光下缓缓地转动。
开头这似乎是一起常见的公路上的意外事故。唉,只是那个女人被击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与受到轻微损坏的汽车很不相称。我干的话就会高明得多。
我向前开去。又看到那座细长的白色教堂和那些参天蔽日的榆树,真有意思。我忘了在日本的郊区街道上,一个孤孤单单的行人要比一个孤孤单单驾车的人更加引人注目,而我却把汽车停在路上,悄悄地徒步走过草坪街三四二号。在重大的流血事件发生之前,我有权利稍微放松一下,享受精神回流的一阵净化。
佐久间恒的老宅子的白色百叶窗都关着,在那块向着人行道倾斜的“此屋待售”的白色招牌上不知哪个人扎了一条捡起的黑丝绒发带。没有狗在汪汪乱叫。没有花匠在打电话。也没有坐在爬满青藤的门廊上的奥波西特小姐——叫这个孤孤单单的行人颇为烦恼的是两个梳着马尾辫、系着同样的圆点花纹围裙的年轻女子停下她们手里的活,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无疑,橘小姐早就死了,这两个女子也许是从东京都来的她的两个双胞胎侄女。 我该不该走进我的老房子去?像屠格涅夫一部小说里写的那样,一阵意大利的乐曲从一个开着的窗户里传出来——是起居室的窗户: 是哪个浪漫的人在这个美好迷人的星期天,可爱的腿上晒着太阳,在这从未有过琴声泼洒飞溅的房中弹琴?突然,我发现在我刈过草的那片草地上,有个白色皮肤、粉色头发的非实在少女,十一岁岁上下,穿着浅棕色短裤,正用她那充满狂热的痴迷神情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对她说了句讨好的话,并没有什么歹意,一句传统的恭维话,你有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但她匆匆忙忙地走开了,音乐也戛然而止,有个神色凶暴、皮肤黝黑的男人,脸上亮晃晃的满是汗水,走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刚想说明自己是谁,忽然朦朦胧胧地感到一阵尴尬,我发觉了我那沾满烂泥的粗蓝布裤,我那肮脏、破旧的毛线衫,我那胡子拉碴的下巴,我那双酒鬼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句话也没说,我回过身去,迈着沉重的脚步顺着来路走回去。人行道上我还记得的一条裂缝里长出一棵样子很像紫菀的苍白的花。橘小姐又悄悄地复活了,由她的两个侄女推着轮椅来到外面门廊上,仿佛那是一座舞台,而我是个表演明星。
我赶紧朝我的汽车走去,心里暗自祈求她千万可别叫我。一条多么陡峭的小街。一条多么幽深的林荫道。汽车的刮水器和挡风玻璃之间夹着一张红色的罚款通知单;我小心谨慎地把它撕成两片、四片、八片。 我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就又抖擞精神,开车前往五年多前我提着一个新旅行包去过的那家闹市区的旅馆。
我要了一间房,打电话安排了两个约会,刮了脸,洗了澡,穿上一身黑衣服,下楼到酒吧间去喝酒。
什么也没有改变。酒吧间里仍然弥漫着跟从前一样的那种昏暗的、叫人难以忍受的石榴红灯光,这种灯光多年以前就出现在欧洲的下等场所,但在这儿,却意味着一个家庭旅馆 里的那么一点儿气氛。我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就在这张桌子旁边,在我刚成为佐久间恒的房客后最初待在这儿的时候,我认为应当谦和有礼地跟她共饮半瓶香槟以示庆祝,不想这竟彻底征服了她那可怜的、热情洋溢的心。跟上次一样,一个圆脸的跑堂儿正极其小心地把婚宴用的五十杯雪利酒摆在一个圆托盘上。
时间是三点缺八分。在我穿过大厅的时候,我不得不绕过一群妇女;她们的午餐聚会刚刚结束,正和声细语地相互道别。其中有一个认出了我,发出一声刺耳的喊叫,朝我扑了过来。她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穿着一身珠灰色的衣衫,小帽子上插着一根细长的灰色羽毛。原来是百濑克子。她带着一丝假惺惺的微笑朝我冲了过来,因为心里怀着邪恶的好奇心而脸,我很快压制住她那种渴望打听的欢快的情绪。她以为我在服刑。
你……好吗?
我十分愉快地告诉她我的继女刚嫁了一个十分出众的年轻采矿工程师,他在西北部干机密工作。她说她不赞成这么早就结婚。她的新养女现在十八岁,她决不会让她—— “是啊,当然,”我平静地说,“我记得是心原亚衣。”
是啊,当然。顺带问一声,她有没有告诉在那儿怎样诱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7-11-15 16:25
回复
    是啊,当然。顺带问一声,她有没有告诉在那儿怎样诱奸他母亲负责照管的女孩子?” 百濑克子已经黯淡的笑容这时完全消失了。 “真不像话,”她嚷道,“真不像话,你才刚回来,拓留!(我甚至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萤火虫监狱毁了,那里关押着的一大堆举着巨大家伙的死人逃出来,说不定正在世博会场围着太阳神塔高唱赞歌呢)”
    我说她是不是认为用加上动词不定式来表示最近刚刚发生的事比英语里面用“刚”字加上过去时态要来得简洁得多?不过我得走了,我说。
    从那儿去市里的警局只要过两条街。他十分缓慢地伸出手来,把我整个的手都握在里面,既有劲又彻底地握了一下,对我表示欢迎。我是不是在涩谷住过一阵?他的女儿刚进了京都大学。
    你……好吗?我把有关今间太太所有必要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我们作了一次相当愉快的事务商谈。
    之后我出来,走进九月炎热的阳光里,活像一个心满意足的穷光蛋。 既然一切障碍如今都已排除,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为我到涩谷来的主要目的全力以赴了。我素来为自己那种办事有条不紊的作风感到得意。我就是用那种作风一直把和久井修一——那个约修亚的脸庞隐藏在我黑漆漆的地牢里;我现在没有时间讨论相面术的记忆方法——我正在大步流星地到和久井修一据称工作的牙医诊所那儿去的途中——但还是让**草记下这一点: 在我昏乱模糊的记忆中,仍保留着一张丑恶讨厌的脸。
    从匆匆看到的几眼中,我发现他跟我在涩谷的一个小学同学,我很惊讶我能认出他们的面容,一个兴高采烈、相当叫人讨厌的研究人员有点儿像,他提着哑铃,穿着发臭的毛线衫,肥胖的脖子上满是汗毛,头顶秃了一块,还有一个长着一张猪脸、又做用人又当情妇的娘儿们。总的说来,他是一个没有恶意的老坏蛋。甚至太无恶意了,不能跟我的猎物混为一谈。
    在当时这种心情下,我失去了跟佐久间恒的形象的联系,它完全被和久井修一的脸吞没了——那张脸给摆在他校长的办公桌上一个镜框里的照片富有艺术性地准确地展现出来。
    于是到了诊所,我推开门,我在有趣可爱的莫尔纳大夫手里接受一次相当大的牙科手术,只保留了几颗上牙和几颗下牙。换上的假牙依赖的是给用一根不显眼的金属线横贯固定在上牙床上的假牙托。整个布局安排是一个叫人安慰的杰作,我的犬牙依然完好无损。我看到了和久井修一的背影,尽管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然而,为了用一个看似有理的借口掩饰我秘密的目的,我对和久井大夫说为了减轻面部神经痛,我决定把我的牙齿全都拔掉。装一副全口假牙得花多少钱?假如我们把第一次门诊定在十一月里哪个日子,那么全部装好需要多长时间?他那名声响当当的侄儿现在在哪儿?是不是有可能激动人心地一次就把我的牙齿全都拔光?
    和久井·约修亚·修一大夫穿着白色工作服坐在办公桌的角上,头发灰白,理着平头,长着一副政治家常有的那种宽大扁平的脸颊,脑子里一边开始琢磨一个辉煌的长期方案,一只脚一边像在梦中似的诱人地晃动着。他会先给我装一副临时性的牙托,等牙床长好,再给我做一副永久性的。他想先看看我的口腔。他穿了一双有网眼的杂色皮鞋。
    从二零一五年以后,他就不跟那个坏蛋来往了,不过他猜那个家伙可能在与横滨相距不远的林地路上他的老家里。那是一个气象堂皇的梦。他的脚不住晃动,他的目光十分激动。
    我得花的费用大概是十万円。他提议立刻量一量尺寸,拔牙之前先把第一副牙托做好。
    我的嘴在他眼里是一个装满无价之宝的金光闪亮的洞穴,但我没有让他进去。 “不,”我说,“我想了想,还是全部让莫尔纳大夫来做吧。他要的价钱更高,但当然他是个比你高明得多的牙科大夫。”
    我不知道哪位我的读者以后会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是一种十分美妙的梦一般的感觉。
    和久井大夫仍然坐在办公桌旁,仍然显得像在梦中,只是他的脚已不再摇晃那个装满美好的期望的摇篮。而他的护士从后面快步赶了上来,好在我的身后砰的把门关上。她是一个骨瘦如柴、容光暗淡的姑娘,长着一双时运不佳的金发姑娘所有的神情凄惨的眼睛。
    够了,我想着,把弹盒装进枪柄。使劲往里推去,直到听到或感觉到弹盒与枪柄内部啮合在一起,非常隐秘。
    容量: 八颗子弹。
    都泛着阴森森的蓝光。迫切地期待着给发射出去。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7-11-15 16:26
    回复
      三四
      一个加油站的工人十分清楚地向我讲了到清水池公园的路去该怎么走。为了查明和久井是否在家,我想先给他打个电话,但听说他的私人电话新近无法接通。这意味着他已经走了吗?
      我开始往市区南面十二英里外的清水池开去。那时,周围的大部分景物都给黑夜清除了。我顺着曲折、狭窄的公路行驶,一长串有着反射镜、泛着阴森森的白光的矮木桩,借着我的车灯,标明道路这个或那个弯曲的地方。我可以隐约看出路的一边是一条黑洞洞的河谷,另一边是一些长满树木的山坡。前面,飞蛾像四处飘洒的雪花,从黑暗中涌出,飞进我探测的灯光中。开到上文所说第十二英里的时候,有一刹那我上了一座十分奇怪地安了顶篷的桥,过了桥,右边赫然耸现出一块被刷白了的岩石,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还是在同一侧,我离开了公路,转入那条砾石铺筑的路。有几分钟,四周都是潮湿、黑暗、茂密的树林。随后就到了白爱府(这比他该死的齿科诊所的名字好听的多),耸立在树林中间一片圆形空地上的一幢有塔楼的木房。窗户里闪射出黄色和红色的灯光;车道上乱七八糟地停了六七辆汽车。我在树荫里停下来,熄了车灯,静静地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即便是被三百人委员会踢出来,他的身边总会围着他的亲信和**。我情不自禁地把这座欢乐、放荡的城堡内部设想成她的那些杂志里的一篇故事《骚乱的青少年》里的情景: 暧昧不明的“狂欢”、有个嘴里叼着*儿似的雪茄的样子凶恶的成年人、毒品、保镖。
      至少他在里面。我要等到麻木迟钝的清晨再来。 我慢慢地开回市区,驾着这辆那么沉稳、几乎欢快地为我效力的破旧忠实的汽车。
      我的世莉架!在仪表盘上那个小贮藏柜的最里面,还留着一个类似她六年前突然开始使用的扁平发夹。那群被我的车头灯光从夜色中吸引出来的苍白的飞蛾仍在那儿。黑暗的仓库仍然东一处西一处地耸立在路旁。
      人们仍在赶去看电影。我四处寻找夜晚住宿的地方,路过一个摩天大楼似的电影院。在一片明亮的月光中(跟没有月光的漆黑的夜晚对比,确实显得非常神秘),有幅向后倾斜的巨大的银幕悬在黑暗、沉寂的田野间,银幕上有个瘦瘦的幽灵举起枪来,他跟他的胳膊都被那个不断往后退去的世界的斜角缩小成不住颤动的乏味的画面——紧接着,那个动作给一排树木挡住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7-11-15 16:37
      回复
        三五
        第二天早上大约八点左右,我出了情人旅馆,在清水池公园以被的混乱不堪的商店街(似乎大多都停止营业,事实上交通管制严厉得很,但只是表面上而已)又消磨了一段时间。把处决搞砸了的幻象不断困扰着我。
        想到自动手枪里的子弹由于一个星期没用,也许已经失效,我就把它们取出来,另外装了一批新的。
        我曾用油把我的这位伙计彻底清洗了一下,如今简直没法把油渍擦掉。我只好用一块破布把它包扎起来,仿佛那是一个伤残的肢体,又用另一块破布包好备用的子弹。 在我开回清水池公园去的途中,雷暴雨陪我走了大半段路,但到了白爱府的时候,太阳又出来了,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似的火热火热,鸟儿在湿漉漉的冒着水气的树上嘁嘁喳喳地尖声鸣叫。
        那幢设计精巧、年久失修的房屋似乎茫然不知所措地待在那儿,好像倒正好反映出我自身的情况,因为在我的脚踏上这片松软的、容易下陷的土地时,我禁不住意识到我用酒精刺激得过了头。 对我按的门铃的回答是一片谨慎的具有嘲讽意味的寂静。不过车房里停着和久井的汽车,如今是一辆黑色的折篷汽车。
        我叩了一下门环。仍然无人答应。我急躁地吼了一声,就去推大门——真太妙了,门竟一下子开了,就像中世纪的童话故事当中那样。
        我随手轻轻把门关上,穿过一个宽敞的、十分难看的门厅,朝着附近的一个客厅里张望,看到许多用过的酒杯散乱地扔在地毯上,断定主人还在他的卧室里睡觉。
        于是我吃力地朝楼上走去,右手在口袋里紧紧握着用布裹着的我那伙计,左手轻轻抓着黏糊糊的楼梯扶手。我察看了三间卧室,其中一间那天晚上显然有人睡过。一个藏书室里摆满了鲜花。另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些宽大、纵深的镜子和一张铺在光滑的地板上的北极熊皮。另外还有其他几个房间。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十分恰当的想法。要是主人从树林里散步回来,或者从哪个秘密的洞穴中钻出来,对于一个面临困难重重的工作而不够坚定的枪手来说,防止他的游戏伙伴把自己锁在房里,也许是相当高明的做法。
        因此,至少有五分钟,我四处走动——头脑清醒的神经错乱,发了疯的沉着镇定,一个着了魔的十分顽强的猎人——看到哪个锁眼里有钥匙,就把它转下来,用空闲的左手放进口袋。
        这幢房子相当古旧,因而就比现代迷人的小屋更具有计划好的隐秘性;在现代的小屋里,浴室这个唯一可以锁起来的地方必须被用于生理实验的秘密需要。
        讲到浴室——我刚要去查看第三间,主人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留下一阵短暂的冲水声。
        走廊里的那个转角根本藏不住我。他脸色发灰,眼睑松弛,有点儿秃顶,稀疏的头发乱蓬蓬的,但仍然完全可以给认出来。他穿着一件紫色的浴衣,跟我过去的那件很像,从我身旁大摇大摆地走过。
        他不是没有看到我,就是把我当作什么熟悉、无害的幻觉而不予理会——他让我看到他那毛茸茸的小腿,像个梦游者似的朝前走下楼去。
        我把最后一把钥匙放进口袋,跟着他走进门厅。他半张着嘴,把大门拉开一点,从一条充满阳光的缝隙里往外张望,那副神态就好像他认为听到一个并不怎么热诚来访的客人按了下门铃就又离开了。
        接着,主人仍然没有理会那个在半楼梯上停住脚步的穿着雨衣的幽灵,穿过门厅走进客厅对面的一个舒适的小客厅。这时我穿过客厅——相当从容,知道他跑不掉了——离开了他,在一个装着吧台的厨房里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我那肮脏的伙计的破布,注意不在厨房里的镀铬物品上留下一点儿油渍——我觉得我拿错了东西,它黑糊糊的,非常肮脏。我用惯常那种非常仔细的方式把我那光着身子的伙计改放到身上一个干净的隐秘的地方,随后就朝那个小客厅走去。
        我的脚步,正如我所说的,相当轻快——说不定太轻快了,难以取得成功。可是我的心却怦怦乱跳,欢快得像头老虎;这时脚下嘎吱一响,踏碎了一个高脚鸡尾酒杯。 主人在那个西方风格的客厅里见到了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约修亚·和久井嗓音嘶哑地高声问道,两只手一下子插进晨衣的口袋,两只眼睛盯着我脑袋东北方向的一点。
        “你莫非是西条?” 这时,任何人都能看得相当清楚,他还蒙在鼓里,完全在我的所谓的掌握之中。我可以好好地乐一乐了。
        “对了,”我温文尔雅地答道。“我正是,开始之前,我们先聊上一会儿。” 他看上去很高兴。脏巴巴的小胡子抽动了几下。我脱下雨衣,身上穿着一套黑衣服,一件黑衬衫,没打领带。我们在两张安乐椅上坐下。
        “你知道,”他说,一边很响地搔着他那胖胖的、粗糙的灰白色的面颊,不自然地咧嘴笑了一笑,露出了他那珍珠似的小牙齿,“你看起来不像西条。我是说相似之处并不特别明显。有人告诉我说他有个后辈,也患有早衰,像你一样。”
        经过这么些年的悔恨和愤怒之后,这才把他抓住……看看他胖鼓鼓的手背上的那些黑色的汗毛……用上百只眼睛扫视着他的紫色丝绸浴衣,他那多毛的胸膛,预见到子弹穿孔、血肉模糊和痛苦的乐曲……知道这个有五分活力、三分像人的骗子曾经玷污了我的女儿,这可叫人感到无比快乐!
        “不,不瞒你说,我不是那群情弱中的任何一个。”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7-11-15 17:28
        回复
          “不,不瞒你说,我不是那群情弱中的任何一个。”
          他昂起头来,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再猜猜看,‘潘趣’。”
          他说出来一个我毫无印象的名字。
          “噢,”“潘趣”他说,“这么说你不是为那些长途电话来打扰我的啰?”
          “你确实偶尔会打一次长途电话,对吗?”
          “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过我觉得他说过他从来没有——
          “人们,”他说,“一般的人们,我不是指责你,拓巳,但你知道,连门都不敲就闯进这幢该死的房子,这种方式是很荒唐的。你应当像他们(指三百人委员会)使用Vaterre ,他们使用厨房,他们使用电话。我拒绝付费。你的口音很有趣,长官。”
          “和久井,”我说,“你记得有个叫尾上世莉架的小姑娘吗?横滨的那个名叫尾上的世莉架?”
          “当然,她可能打过这些电话,当然。打到任何地方。天堂、华盛顿、地狱峡谷。谁会在乎?”
          “我在乎,和久井。你知道,我是她的父亲。”
          “胡说八道,”他说,“你不是。你是一个东京来的死囚 。有个法国人曾把我的《高傲的肉身》翻译成《金色的肚子》。荒唐。”
          “她是我的孩子,和久井。”
          在他当时那种心情下,实际上他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大吃一惊,不过他那气势汹汹的态度并不怎么令人信服。他的眼睛忽然一亮,闪现出暗中警惕的神色,但马上又暗淡了。
          “我自己也很喜欢孩子,”他说,“父亲们总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转过头去,寻找什么东西。他拍了拍口袋,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坐下!”我说——显然比我原来想用的嗓门高了许多。
          “你用不着朝我吼叫,”他用那种奇怪、柔弱的态度抱怨说。
          “我不过想抽烟。我想抽烟,想得要命。”
          “你的命反正就快没了。”
          “噢,别胡闹,”他说,“你开始叫我厌烦了。你要什么?我们到小酒吧间去,喝杯烈性酒——” 他看到我手掌心里那把黑色的小武器,仿佛我正打算要递给他。
          “哟!”他拉长调子说道(这时开始模仿电影里的那些下层社会的傻瓜),“你拿着的可是一把呱呱叫的小手枪。你要卖多少钱?”
          我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他的手正好碰翻了他身边矮桌上的一个盒子,里面滚出一把香烟。
          “香烟在这儿,”他快活地说,“现在,我们需要打火机。也许,发火。”
          “和久井,”我说,“我要你注意地听着。你一会儿就要死了。据我们所知,未来也可能是极其痛苦的精神错乱的永恒状态。昨儿你抽了你最后的一支烟。注意听着。好好想清楚你就要遭到什么下场。”
          他不停地把七星牌香烟剥开,用力嚼着烟丝。 “我愿意试试,”他说,“你非得跟我说话吗?要知道,这幢房子不是委员会的。也许你最好还是走吧。千万不要再拿出这支枪来给人看。我在音乐室里也有一支枪,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枪和我的GLM辅助发生器放在一起。你多久没见过Di-sword了?”
          我用我的伙计对着他一只穿了拖鞋的脚,使劲儿扣动扳机,咔哒一声。他看看他的脚,又看看手枪,又看看他的脚。我又十分费劲地试了一次,随着一声微弱的幼稚可笑的声响,子弹射了出去,钻进了厚厚的粉红色的地毯。
          我相当惊骇地觉得子弹只是慢慢地钻了进去,可能还会再钻出来。
          “明白我的意思吗?”和久井说,“你应该再稍微小心一点。看在上帝的分上,把那玩意儿给我。” 他伸手去拿。我把他推回到椅子上。这桩有趣的快乐的事儿正在失去趣味。是该干掉他的时候了,但他必须明白为什么要把他干掉。
          他的情形影响了我,手枪拿在手里也感到软弱、笨拙。
          “好好想想,”我说,“想想被你利用的——世莉架”
          “我没有!”他嚷道,“你完全搞错了。我把她从一个野蛮的情弱的手里救了出来。给我看看你的证章,不要对着我的脚乱开枪,你这个愚蠢的家伙,你。那个证章在哪儿?别人可能犯了非法监禁罪,但我可不负责。真是荒唐!我承认那次愉快的旅馆爆炸案是一个愚蠢的引人注目的花招,但你又把她找到了,是不是?嗨,我们去喝一杯。”
          我问他是想坐着死还是想站着死。
          “噢,让我想想,”他说,“这可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顺带提一句——我犯了个错误。我真心诚意地感到后悔。你知道,我并没有玩弄你的世莉架。说一句令人丧气的老实话,我实际上只是想做实验,只是想做实验。我给了她一个美好的假期。她遇到了不少出色的人。你是否知道——”
          他猛然把身子一侧,整个身子都扑到我的身上,让手枪一下子飞到了一个五斗橱底下。幸运的是,尽管他攻得很猛,但却没有多大力气,即便他能力没有退化、现在仍是个可以随时拔出Di-sword的完全GLM,我也怀疑他能否举起他零重的家伙。
          我没费多少事儿就把他推回到椅子上。 他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
          “这下好了吧,”他说,他的思想有了进步。 我四下张望。也许,要是——也许我能够——爬到地上去找一找?冒一下险?
          “哟?”他问道,密切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把身子弯下一点。他并没有动。我弯得更低一点。
          “亲爱的先生,”他说,“别拿生死闹着玩。我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7-11-15 17:29
          回复
            的奇迹。现在,你只会把我打成重伤,随后自己就在监狱陪着你愚蠢的后辈里日渐憔悴,而我会在热带的气候环境下恢复健康。我向你保证,西条,你住在这儿会很快活,酒窖里藏着很多酒;还有我下一个剧本的全部版税——眼下我在银行里没有多少钱,但我打算去借——喏,就像莎士比亚头上受了风寒后所说的,去借,去借,去借。还有一些其他的好处。我们这儿有一个十分可靠、的人造人,一个橘的——姓很古怪——他每星期有好几个人造实验体,跟他拍片。我还知道一两件有关警察局长的隐私,这使他成了我的奴隶。我是一个科学家。我被称作——我说。得了!所有这一切都很不光彩,现在我也拿不准我做的事到底对不对。决不要用朗姆酒和着海洛因 一块儿服食。现在做个和蔼可亲的人,把枪放下,我认识你可爱的女儿,但并不熟。我的衣服你可以随便拿去穿。噢,还有一件事——你会喜欢的。我楼上收藏着一批独一无二的色情书籍。就提其中的一种: 精装的对开本《巴格拉什岛》,探险家和精神分析学家梅兰尼·魏斯所著,她是个非凡的女性,这是本出色的著作——把枪放下——里面有八百多幅照片,拍的都是一九三二年她在巴达海上巴格拉什岛检查和测量过的男性生殖器官,都是根据在爽朗的天空下交欢所测定绘制的一些非常具有启发性的图表——把枪放下——另外,我还可以为你安排去观看执行死刑,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那张椅子给漆成黄色——”
            Feu!(法文,开火) 这一次我打中了什么硬东西。我打中了一张黑色摇椅的椅背,那张摇椅与世莉架的那张不无相似之处——子弹打在椅子前背上,椅子立刻开始摇晃,速度那么快,摇得那么带劲儿,那时不管哪个人走进房间,都会被眼前这个双重的奇观惊得目瞪口呆: 那把摇椅恐惧地拼命摇晃,而我那紫色的目标方才坐在上面的那把扶手椅上也空无一人。
            他飞快抬起屁股,手指在空中抓挠着,倏地溜进了音乐室,紧接着我们就在门里门外互相拉扯,气喘吁吁;音乐室的门上也有一把钥匙,我先前没有注意。不过这次我还是赢了,难以捉摸的和久井忽然一下子在钢琴前坐下,弹了几个粗犷有力、基本上是歇斯底里的琴声轰鸣的和弦,他的下巴不住颤抖,张开的手紧张地往下按去,鼻孔里发出好像电影胶片的声道中的鼻息声,这在我们的搏斗中以前还从没出现过。他仍然发出那些叫人难以忍受的响亮的乐声,一边想用脚打开钢琴旁边一个好像水手用的箱子,但没成功,估摸着是他的辅助发生器。我的下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胁部,他从椅子上一下子跳起来,越升越高,样子看上去就像年纪衰老、头发花白的疯狂的尼金斯基,像忠信泉,像我过去的一场噩梦,等到升到惊人的高度,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他划破了空气——空气里仍然颤动着那宏大、深沉的乐声——发出一声嚎叫,脑袋向后仰着,一只手紧紧按着脑门,另一只手抓住胳肢窝,仿佛遭到大黄蜂的叮咬,往下落到地上,很快站住,又成了一个穿着浴衣的正常的人,急急匆匆地跑进外面的门厅。 我以两倍或三倍于袋鼠的速度跳跃向前,跟着他穿过门厅,伸直两腿,始终保持身子笔直,紧跟在他身后跳了两下,接着像跳芭蕾舞似的奋力跳到他和大门之间,想要拦截住他,因为门并没有关好。
            突然,他开始走上宽阔的楼梯,神态庄严,有些阴郁。我换了方位,实际并没有追他上楼,而是迅速地朝他一连开了三四枪,每次都伤着了他;每次我打中他,对他干了这件可怕的事儿以后,他的脸就滑稽可笑地抽动一下,好像是在夸张疼痛;他慢下步子,眼睛转了几转就半闭上,发出一个女人似的声音:“啊!”;每次只要一颗子弹打中了他,他就浑身抖动,好像我在挠他痒痒;每次我用那些缓慢、笨拙、盲目的子弹打中他的时候,他总用虚假的英国腔低声说道——同时一直剧烈地抽搐、颤抖、假笑着,尽管如此,却仍用一种奇特的超然、甚至亲切的态度说道:“噢,这下可真够呛,先生!噢,这下伤得可真厉害,亲爱的朋友。求求你,住手吧!噢——很疼,很疼,真的……啊!真是可恶透顶,你真不应当——”
            他到了楼梯平台上,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但他仍然稳步朝前走去,尽管臃肿的身体里有我打进去的那么许多枪子儿——我苦恼、沮丧地明白自己非但没有打死他,反而给这个可怜的家伙注入了一股又一股活力,仿佛那些子弹是一些药物胶囊,一种令人兴奋的灵丹妙药正在发生效力。
            我再次往枪里装好子弹,两只手黑乎乎的沾满了血——我摸到了什么被他浓浓的血涂抹过的东西。
            接着,我就到楼上去找他,钥匙像黄金似的在我的口袋里丁当作响。 他步履艰难,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房,血流如注,极力想找一扇开着的窗子,又摇摇头,仍想劝说我不要打死他。我瞄准了他的脑袋,他一下子退进了主卧室,原先长着一只耳朵的地方喷出一股深紫红色的鲜血。
            “滚出去,从这儿滚出去,”他说,一边不住咳嗽,把咳出来的血吐掉。真像一个令人惊讶的噩梦,我看见这个满身血污、却依然活泼开朗的人上了床,把自己裹在乱七八糟的毯子里。
            我在很近的距离隔着几条毯子开枪打中了他。他向后倒了下去,嘴角旁出现一个具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17-11-15 17:35
            回复
              他向后倒了下去,嘴角旁出现一个具有幼稚涵义的大大的粉红色的气泡(像不像世莉架的脸廓?),变得像个玩具气球那么大,随后破灭。
              有一刹那,我也许跟现实生活失去了联系——噢,根本不是你们普通罪犯扮演的“我只是一时两眼发黑”的那种情况;相反,我想强调下面这个事实: 即对他流出的每一滴血我都负有责任,但突然出现了瞬间的变化,我好像在新婚后的卧室里,乃乃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和久井伤得很重。我手里拿着他的一只拖鞋,而不是手枪——我坐在枪上。随后我又坐到床边一张椅子上去,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我看了看手表,表面的玻璃已经掉了,但指针仍在走动。
              整个这场可悲的事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安静了。我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宽慰,反而有个比我希望摆脱掉的负担更为沉重的负担挨近了我,袭上身来,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我实在无法用手去碰他好弄清楚他确实已经死了。看上去他是死了: 四分之一个脸已被打掉,两只极为兴奋的苍蝇开始意识到自己交了简直无法相信的好运。
              我的手看上去也不比他的手好多少。我在隔壁的浴室里尽力把手洗干净。现在我可以走了。
              当我出现在楼梯平台上的时候,我十分惊讶地发现刚才我以为只是耳鸣而不加理会的一片轻松愉快的聒噪,实际是从楼下客厅里传来的嘈杂的人声和音响里的音乐声。
              我发现下面有许多人,他们显然刚到,正兴高采烈地在喝和久井的酒。有一个胖胖的男人坐在安乐椅里;两个头发乌黑、脸色苍白的年轻美人儿,无疑是姐妹俩,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几乎还是个孩子),相当娴静地并排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一个脸色红润、长着天蓝色眼睛的小伙子正把两杯酒从那个酒吧间似的厨房里拿出来递给她们。
              厨房里有两三个女人正在一边闲聊,一边丁丁当当地敲碎冰块。我在房门口站住脚,说道:“我刚把和久井修一杀了。”
              “干得好!”那个脸色红润的小伙子说,一边把一杯酒递给那个大一点的姑娘。
              “早就应该有人这么干了,”那个胖胖的男人说。
              “他说什么,仁?”一个形容憔悴、金发碧眼的女人从厨房里问道。
              “他说,”那个脸色红润的小伙子回答说,“他把约修亚杀了。”
              “唔,”另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从一个角落里站起来说,先前他一直蹲在那儿翻看唱片,“我想我们大伙儿有一天也会对他这么干。”
              “不管怎么说,”仁说,“他最好还是下来。要是我们想去看那场比赛,就不能再等下去了。”
              “谁给这个人倒一杯酒,”那个胖胖的男人说。
              “清酒?”一个穿宽松裤的女人在远处问道,一边把一杯酒举起来给我看。
              坐在长沙发上的那两个姑娘都穿着一身黑衣服,年纪小的那个正用手指拨弄着戴在雪白的颈项上的一件亮闪闪的东西。只有她们什么话都没说,只在一旁微笑,显得那么年轻,那么淫荡。音乐停了一会儿,楼梯上突然响了一声。
              仁和我走到外面的门厅里。竟然真是和久井,他已缓慢吃力地走到楼梯平台上,我们看见他站在那儿摇摇晃晃,不住喘气,随后慢慢倒了下去,这一次是永远倒了下去,成了一堆紫红色的东西。
              “快点,约修亚,”仁笑了一声说,“我相信,他仍然——”他回进客厅,他的后半句话给音乐盖没了。
              我肚里暗自说道,这就是和久井为我上演的这出匠心独运的戏剧的结局。我心情沉重地离开了这幢房子,穿过斑驳耀眼的阳光向我的汽车走去。车的两边停着另外两辆汽车,我费了一番工夫才从中间挤了出去。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17-11-15 17:45
              回复
                三六
                剩下的事情就太平淡乏味了。我缓缓地把车开下山坡,不久发现自己正以同样懒散的速度往跟涩谷相反的方向行驶。我把雨衣丢在小客厅里,把我那伙计丢在浴室里了。
                不,那不是我会想要住的房子。
                我悠然地想着,要是有个天才的科学家能让盖上被子的和久井、又或者是标上已死亡的“新时代的狂气”起死回生,不知他们是否会就此改变自己的职业,也许甚至改变人类的全部命运。对此我并不在意;总的说来,我希望忘掉这乱糟糟的一切——等我确实知道他死了的时候,即便三百人委员会仍然存在,但唯有和久井是我力所能及的,唯一叫我感到的满足就是得到了宽慰,知道我不必在精神上一连几个月地守着一个令人痛苦、讨厌的恢复期,其间还会受到各种各样不宜提及的手术和反复的干扰,而且也许还会受到和久井的拜访的干扰,弄得我还得费力地找出理由来证明他不是鬼。百濑克子说得是有点儿道理。说来奇怪,触觉本来对于人们远远没有视觉那么宝贵,然而到了紧要关头,它却成了我们主要的即便不是唯一的掌握现实的方法。我浑身都沾满了和久井——沾满了流血前他跌扑翻滚的感觉。
                道路这时正穿过开阔的乡野。我忽然想到——不是作为象征或任何标新立异的那类玩意儿,而只是作为一种新奇的体验——既然我最后终于无视了人类的全部法律,干脆我也无视交通规则。
                于是我开到公路的右侧,看看感觉如何,还真不错。那是一种令人愉快的隔膜消融的感觉,其中有扩散开来的触觉的成分,而所有这些又被一种想法加以强化;这种想法就是没有什么比故意在道路错误的一边行驶更接近于消除基本的物理定律了。
                “拓留,你快乐吗”
                从某一点上看,这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渴望。我缓缓地、神情恍惚地挨着汽车后视镜所在的那古怪的公路一侧行驶,每小时车速不超过二十英里。路上交通并不拥挤。不时有车从我放弃给它们的那一侧开过我的身边,粗暴地冲着我直按喇叭。迎面而来的汽车先是摇摆晃动,接着突然转向,最后惊恐地大叫。不久我发现就要接近居民区了。闯一次红灯就像我小时候偷偷呷一口大人不准我喝的葡萄酒。
                这时纷繁复杂的情况终于不断出现。我受到了跟踪,又受到了护送,川流在与我无关的Noah V事故对于日本的震动的讨论声中,不时有救护车与我相向而行。接着,在我前面,我看见两辆汽车正摆出阵势要把我的去路完全堵住。我动作优美地把车开出公路,狠狠地颠了两三下之后冲上一个长满青草的斜坡,开到几头吃惊的母牛当中,我就轻轻摇晃着在那儿停下。一种颇有创见的黑格尔哲学综合法把两个去世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不久,我就会给拉出汽车。
                的确,我还盼望着让许多双手来把我抓住,自己不做一点合作的努力,听凭他们把我移动、搬抬;我则像个病人,十分放松、舒舒服服、懒洋洋地听凭他们摆布,并从我的倦怠乏力和警察及救护人员给我的绝对可靠的支持中获得一种神秘的乐趣。当我停在那个高高的斜坡上等着他们向我跑来的时候,我唤起了最后一个奇怪的令人绝望的幻景。有一天,在她失踪后不久,同时也是在我被抓回去之前,我正在一条废弃了的旧山道上逃亡,一阵难以忍受的恶心迫使我停下车子;那条山道一会儿和一条崭新的公路并行,一会儿又横越过去伸向另一个方向;那是晚夏一个淡蓝色的午后,山道边大片的紫菀花沐浴在远离尘嚣的温暖空气里。我猛烈地咳了一阵,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随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一会儿,想到清新的空气可能对我会有好处,就朝不远处公路陡峭的侧面上的一道低低的石头护墙走过去。小蚱蜢从路旁干枯的野草中跳出来。一片薄薄的浮云正如天网般张开胳膊,向另一片厚重的浮云移动;这片浮云属于另一个更为板滞、浮向天际的云系。等我走近那个友好的深渊,我感觉到各种融合汇聚在一起的和谐悦耳的声音,宛如水汽一般,正从我脚下那起伏不平的山谷里的一座小矿镇上升腾而起。你可以辨别出在一排排红色和灰色的屋顶间的几何图形的街道、苍翠扶疏的树木、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以及那个闪着矿石似的绚丽光彩的垃圾堆场;小镇那边,条条道路纵横交叉在好像百衲被似的深色和浅色的田野上;再往远处,是密林覆盖的群山。然而比所有这些无声而欢快的色彩更为鲜明的是——这些色彩,这些明暗深浅的色调融合在一起,似乎正自得其乐——听起来要比看上去更为鲜明、更为飘忽的,是积聚起的声音像升腾的水汽似的震颤;它一刻也不停,一直升到花岗岩石的边缘,我正站在那儿,揩净我嘴上难闻的恶气。不久,我就意识到所有这些声音都具有同一种性质,而且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这些声音从那座透明的小镇的街道上传来,那儿的女人都待在家里,男人则在外奔忙。读者!我所听到的不过是正在嬉戏玩耍的孩子们的悦耳动听的声音,就只有这种声音;而空气是那么清澈明净,因此在这片响亮而又微弱、遥远而又神奇地近在咫尺、坦率而又神圣地莫测高深地混杂着各种声音的水汽中——你可以不时听到一阵几乎相当清楚的活泼的笑声、棒球球棒敲击的噼啪声或一辆玩具货车的哐啷哐啷声,这一切仿佛都是被释放出来似的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7-11-15 18:00
                回复
                  但它们太远了,根本无法辨别出他们在那些模模糊糊的街道上的任何活动。我站在这高高的斜坡顶上倾听那轻微悦耳的震颤,倾听那矜持的窃窃私语中间迸发出的不相连续的喊叫,随后我明白了那令人心酸、绝望的事并不是世莉架不在我的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那片和声里面。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7-11-15 18:02
                  回复
                    “拓留,你快乐吗”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17-11-15 18:02
                    回复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重读了一遍。里面有粘在上面的些许骨髓,有血,有美丽的绿得发亮的苍蝇。在故事的这一曲或那一里中,我觉得我那难以捉摸的自我总是在躲避我,滑进了比我乐意探测的更深邃、更黑暗的海洋,我反正是摸不到了。我已把我能隐瞒的东西都隐瞒了,免得伤害人们。
                      我曾随意为自己设想了许多笔名,直到后来才找到一个特别合适的。我的笔记里有“奥托·奥托”、“乔瑟夫·乔瑟夫”和“士道·士道”,但不知为了什么,我认为我的最初的选择最为确切地表达了我的愚蠢情弱。 五十六天前,我开始写《世莉架》时,先是在精神病房里接受观察,后来在这个暖融融的坟墓似的隔离室里,我想我会在审判时用上所有这些笔记,然,不是为了救我的性命,而是为了挽救我的灵魂。然而,写到一半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不能把活着的世莉架暴露出来。在不公开的开庭期里,我还可以使用这部回忆录的一部分,但出版的日期则被推迟了。
                      因为一些比实际看来更为明显的理由,我反对死刑;我相信这种态度会跟宣判的法官是一致的。如果我站到我自己的面前受审,我就会以涉嫌遗弃罪判处宫代拓留至少三十五年徒刑,而对其余的指控不予受理。但即便如此,今间 世莉架大概还是会比我多活上好多年。我作出的下面这个决定具有一份签名的遗嘱的全部法律效果和力量: 我希望这本回忆录只有在世莉架不再活在世上的时候才能出版。
                      因此,当读者翻开这本书的时候,我们俩都已不在人世了。可是既然血液仍然在我写字的手掌里奔流,你就仍像我一样受到上帝的保佑,我就仍然可以从这儿向在青森的你说说话。务必忠实于你的卓也。不要让别的家伙碰你。不要跟陌生人谈话。我希望你会爱、会一直好好陪伴你的孩子。我希望是个双胞胎。我希望你的那个丈夫会永远待你好,否则,我的鬼魂就会去找他算账,会像黑烟,会像一个疯狂的巨人,把他撕成碎片。
                      不要可怜和久井修一。天神必须在他和约修亚之间作出选择,上帝让Taku·Taku至少多活上两三个月,好让他使你在后代人们的心里永世流传。
                      我现在想到江户时代的浮世绘,想到颜料持久的秘密,想到预言性的十四行诗,想到艺术的庇护所。这就是你和我可以共享的唯一不朽的事物,我的世莉架。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2楼2017-11-15 18:13
                      回复
                        我怀疑有没有人能看到这里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17-11-15 18:14
                        回复
                          后记
                          《世莉架》或《一个情弱的自白》,这就是本文作者在撰文以前所收到的这篇奇特的记述的两个标题。这篇记述的作者,“Taku·Taku”,已于二零二六年十一月十六日在法定监禁中因冠状动脉血栓症而去世,距他的案件开庭审理的日期只有几天。
                          他的律师,也是我的亲戚和好友,目前在东京当律师的橘先生,根据他的委托人的遗嘱,请我编订这部手稿。他的遗嘱中有条条款,授权我那很有名望的表兄全权处理付梓出版《世莉架》的一切有关事宜。橘先生选定的这个编辑刚刚由于他的一部朴实无华的著作(《妄想有意义吗?》)而获得芥川奖,其中论述了若干病理状态和臆想行为。
                          橘先生的决定可能受了这桩事的影响。 我的工作结果比我们俩预料的要简单一些。除了改正一些明显的语法错误和仔细删去几处不易删除的细节外,这部异乎寻常的回忆录完整无损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那些细节,尽管“拓·拓” 作了努力,先前仍然像路标和墓碑继续出现在他的文稿中(它们提到的一些地方或人物,由于下等低级而需要掩饰,出于体恤怜悯也不该加以伤害)。这部回忆录作者离奇的外号是他自己杜撰的。当然,这副面具——似乎有双催眠的眼睛正在面具后面闪闪发光——依照佩戴面具的人的意愿,不得不继续由他戴着。
                          虽然“今间”只和女主人公婚后的姓氏押韵,但她的名字却跟本书的内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容我们作出改动,而且(读者自己也会发现)实际上也没有必要去改动。有关“拓·拓”罪行的材料,爱好盘根究底的人不妨去查阅二零二六年九、十两月的日报。如果我没有获准在灯下编辑这部回忆录,这桩罪行的起因和目的就会继续是一个全然费解的谜。
                          老派的读者总希望追踪“真实的”故事以外的“真”人的命运,为了照顾这类读者,现在把我后来从涩谷的“nono”女士那儿得到的几个细节叙述出来。“nono”女士希望不暴露她的真实身份,这样“这桩不光彩的卑鄙的事件漫长的阴影”便不会延伸到她所属的引以为豪的那个社区。她的女儿“世莉”如今是一个大学二年级学生。“亚衣”现在在京都上学。二零二六年圣诞节那天,“今间”太太在青森北部最遥远的居民点因为分娩而死去,生下一个女性死婴。“和井久子”写了一部传记《我的约修亚》,不久就要出版。仔细阅读过原稿的评论家们把它说成她最好的作品。与此事有关的各处公墓的管理人员都报告说并没有鬼魂出现。
                          如果把《世莉架》单纯看作一部小说,倘若书中场面和情感的表达方式被闪烁其词、陈词滥调的手法弄得苍白无力,那么这种场面和情感对读者就始终会显得令人恼火地含糊。
                          的确,在整部作品中找不到一个实在的词。当然,粗鲁庸俗的读者受到现代习俗的影响,总心安理得地接受一部平庸的小说中的大量粗俗下流的词语;他们对这部作品在这方面的匮乏会感到相当吃惊。然而,如果为了让这种自相矛盾的故作正经的人感到舒适,哪个编辑就试图冲淡或删去被某种混沌类型头脑的人称作“妄想”的场面(在这方面,参看二零三三年十二月六日尊敬的今村对另一部更为直率的书所作的重大裁决),那么就只好完全放弃出版《世莉架》了,因为这些场面虽然可能会被某些人不适当地指责为本身就会激起情欲,但它们却是一个悲剧故事的发展过程中最起作用的场面,而这个悲剧故事坚定不移的倾向不是别的,正是尊崇道德。
                          玩世不恭的人也许会说商业化的文字也如此声言。有学问的人也许会反驳说“Taku·Taku”的充满激情的忏悔只是试管中的风暴;他们会指出至少有百分之十二的日本成年男子——根据妄想复兴保护协会的一项“保守的”估计——每年都会用各种方式领略到“Taku·Taku”用如此绝望的口气所描述的特殊经历;他们还断言如果我们这个疯狂的记日记的人在二零零九年那个决定命运的夏天曾去向一位高明的精神病理学家求教,就不会有什么灾难;不过那样一来,也就不会有这本书了。 本评论人希望得到谅解,能把他在自己的书和讲稿中所强调的观点再重复一遍,明确地说就是:“令人反感”往往不过是“异乎寻常”的同义词,而一部伟大的艺术作品当然总具有独创性,因而凭借其本身的性质,它的出现应该多少叫人感到意外和震惊。我无意颂扬“Taku·Taku”。无疑他令人悲哀,懦弱无能;他在社会压迫与牢狱生涯中逐渐道德败坏的一个突出的典型,是一个身上残暴与诙谐兼而有之的人物,或许他显露出莫大的痛苦,但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他行动缓慢,反复无常。他对这个国家的人士和景物的许多随口说出的看法都很荒唐可笑。在他的自白书里,自始至终闪现出一种力求诚实的愿望,但这并不能免除他凶残奸诈的罪恶。他反常变态。他不是一位上流人士。可是他那琴声悠扬的小提琴多么神奇地唤起人们对世莉架的柔情和怜悯,从而使我们既对这本书感到着迷,又对书的作者深恶痛绝。
                          作为一份病历,《世莉架》无疑会成为精神病学界的一本经典之作。作为一部艺术作品,它超越了赎罪的各个方面;而在我们看来,比科学意义和文学价值更为重要的,就是这部书对严肃的读者所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4楼2017-11-15 18:38
                          回复
                            我看了(°ー°〃)


                            来自Android客户端35楼2017-11-15 18:38
                            收起回复
                              作为一份病历,《世莉架》无疑会成为精神病学界的一本经典之作。作为一部艺术作品,它超越了赎罪的各个方面;而在我们看来,比科学意义和文学价值更为重要的,就是这部书对严肃的读者所应具有的道德影响,因为在这项深刻的个人研究中,暗含着一个普遍的教训;任性的孩子,自私自利的母亲,气喘吁吁的疯子——这些角色不仅是一个独特的故事中栩栩如生的人物;他们提醒我们注意危险的倾向;他们指出具有强大影响的邪恶。《世莉架》应该使我们大家——父母、社会服务人员、教育工作者——以更大的警觉和远见,为在一个更为安全、真实的世界上培养出更为优秀的一代人而作出努力。
                              牧濑 章一
                              二零三六年八月五日
                              于东京,秋叶原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6楼2017-11-15 18:3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