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地下一层的超市选购食品,那天有种我们两个人都喜欢吃的薯片出了新口味,我和我丈夫商量要不要买来尝尝。举起那个薯片筒时,我的余光看到一个货架忽然飞了起来,就像有人在底部用力掀翻了整个架子,一声“砰”的巨响就在耳边响起,货架四分五裂。我感觉自己和飞散的商品一样,被一股冲力撞退,摔到了地上。我愣了几秒钟,直到我的丈夫拉起我狂奔,我才反应过来,超市发生了爆炸。大家都很恐慌,拼命向出口跑。周围不时传来爆炸的巨响。到处都是男女老少的尖叫与哭喊声。”
“我和我丈夫几次被爆炸的余波冲击,摔到地上,互相扶着爬起来继续跑,那时候我都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可当我们到达安全出口的时候,才发现出口被锁住了。是那种锁摩托车或者铁门的U型锁,普通的液压剪都很难剪开。我们又立刻冲向电梯,还没跑到那里,我就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我看到原本的扶手电梯眨眼间被炸塌了。犯人就站在一楼,提着炸弹,在那个大洞的上方俯视我们这些被困死的人。我们只好往回跑。那时候大火已经从衣物区烧起来了。”
“灭火器完全不能用了。我们向火势小的地方逃,我的丈夫一直安慰我说,‘蓝,不要怕,警察就要来了’,就在那个时候……天花板落下来了。我丈夫用力推开我,自己被埋在了那堆钢筋下面。人群早就失控了,人们从他的身上踩踏过去。他的头和手还露在外面,眼睛一直看着我,血从嘴里流出来,但他还是不停地说快跑、快跑。我爬过去想去拉他的手,怎么也拉不到。”
“……再醒过来就是在医院了。我得救了,我的丈夫没有。人很脆弱,也很渺小。”
我观察着委托方的神色,她竭力保持着语调的沉稳,神情的平静,但她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
两道泪水正沿着她光洁的脸颊滑下。
年轻的新婚夫妻,以为一切才刚刚开始,正怀揣着对未来无尽的期望,和对生活的无尽热爱,突然“砰”的一声,随后一切都被摧毁了。
逝者已矣,无论怎么安慰一位失去爱人的女子都是徒劳无用的,而我也一向不擅长安慰人,我决定就当没看见,催促她进入我们的正题。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委托方飞快地擦去了眼泪,扯动嘴角,“我的丈夫,回来了。”
“我回到家,他就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电视。他身上没有伤口和血迹,好像那场爆炸没发生过。他忘记了商场的意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就像平时那样,他回头看我,对我说,怎么才下班,我都快饿死了。”
她的双眼仿佛是永不干涸的泉眼,我看到更多的眼泪止不住地从泉眼中涌出。惨死在自己面前的丈夫回到了家中,那是死亡后的重逢。
我隐约感觉到她误会了什么。
“爆炸的时候,你伤到了哪里?”
“我的右腿骨折了,身上还有擦伤。”她显得有些迷惑。
恐怕不止这些吧。
“……你认为,你的丈夫真的死了吗?”我吸了口果汁,再度询问委托方,“或者说,你认为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她愣了一下:“他死在我的面前,我还没能拉住他的手。他被压在钢筋水泥下面……”
“不是这点,但是好的我知道了,”我直接粗暴地打断了她,我不想她再去回忆,那样只会陷入无尽的伤痛里,说不定还会产生更多的麻烦,“你丈夫的鬼魂回到了家,亡者归来。那你为什么这时候来找我,想要超度你丈夫的鬼魂?”
“我希望他留在我的身边。三年来,我一直向他隐瞒他已死的事实,假装和之前的生活一样。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这样在一起。他永远那么年轻英俊,其实也不错。但就在这一两个月,我发现他的灵魂开始虚弱了。他的身体甚至开始透明,常常陷入沉睡。有一次整整十分钟我都没有叫醒他。我宁愿他去转生,如果他的灵魂出了问题,那我就永远失去他了。”
我点头,“所以你来找我超度他,让他前去投胎,不要因为长期滞留凡间,力量耗尽而魂飞魄散?”
“是的。”我的描述让委托方脸色惨白,“大师,请您务必救救他。”
真是麻烦的委托。我宁可去杀几只恶鬼,也不想做超度亡魂这种居委会大妈才热衷参与的工作。万一发生意外,我说出真相后,鬼魂受到刺激,从心有执念的简单游魂,变成不甘死去的恶鬼。而恶鬼必须除掉,否则会危害人世。这样的失误会让我在圈里混不下去。
“大师……”
我瞥眼看她苍白到透明的细瘦手腕,问她:“这三年来,你和你丈夫有过接触吗?肢体上的。”
委托方摇头:“没有,我们重逢时,我看到他的手穿过了电视机的遥控器。后来好几次我都看见他无意中穿过了墙壁。我不敢碰他,如果我们的手握不到一起,我怕他会发现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有的时候,委托方太过机智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你选择骗他骗自己整整三年。”我掏出一张便签纸,“把你的姓名地址联系方式说一下,我要记上。三天后周五的下午两点我去你家看情况。你就告诉你丈夫,我是你的大学同学。”
“我丈夫和我大学同班……”
“那就是中学同学小学同学,不然就是你幼儿园的同班好了。”
“大师,报酬怎么算?”
“我看了情况,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