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口反而更温吞。
“倘某日琅琊王府遭难,穆之,你当如何?”
“司马千龄。”她将书合上,反手回握。
大概是因他药效起了,而自己又在廊下迎夜风看书,故觉他体温比平日还热,她眉头比方才看辄沐食子拧得再重,低下头去找那对常年哀戚雾蒙蒙的眼睛,神态像幼年兄长不在,主动替他去翻寻架子上书册时一般。
“你定要这么说,就请兄长上书和离,回娘家去。等着旨意二度下到我身上, 再收整与你的封地赋税,嫁于新任琅琊王。就算换人了,我的食俸封赏也不变。”
司马丕知是惹美人恼了,掸去不知几时歇在她裙摆的落花,避开目光忖度要哄,又闻似隔云端胧胧生出一声轻笑。
“这般说。好像观里镀金身的老君像喔。你们家的琅琊王一个一个地排队请我回去。”方才还愠怒的美人此刻偏过头,唯有用单根玳瑁簪子松松挽着的发髻略有些堕垂,眉目浅弯,衬得好似当真是鬓发飘逸仙子图上绘着。
“司马千龄。”
那仙子又唤,眼眸随指尾紫金戒一块转,指节勾勾他侧脸下令:
“你再说这些。我可真修书寄信喊长兄接我回去。”
“不准回去。”
皇后正低语嘱咐宫人明日祈香祝祷事宜,闻言回头,见帐子里刚睡下不久的人挣扎起来,掀被子扯开帘幕要寻她,忙抬手召女官退下,再度一回指示意医官绕内殿,旋身立即去拦下床未果的皇帝,司马丕梦中自扰而醒,身上无力,险些跌到地上。她惊慌无措给皇帝扶回去扯过软枕靠好,好歹哄到安然坐下。他稳眼神,纫金线织缎广袖先入眼帘,抬眸借通明灯火瞧清楚人影,去抚平她皱紧眉心。
升平三年旧事是梦,现下早已改元,自隆和到兴宁。医官伏在地上冲他冲皇后嘀嘀咕咕不断,他听不真切,觉得像从无香海棠里失望而去的嗡嗡蜜蜂。由此推断医官大概说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话,不听也罢。
宫人回还伏地,雀啼似的说了一串,他还是分辨不清楚,大概服过药就会好。
“我不走。”
他独独听见这一声,如雨穿云端雾。
王穆之看他定定瞧过来,微凉指节勾勾他侧脸,又复念一遍。
我不走。
可是美人比起梦里早减失灵逸,大抵是眼底乌青和略红肿眼眶作祟,赶走她双眸辉熠繁点。
三月春风广拂有猎猎之势,比昔年凶且早,扯曳花枝细木,总隐约间于夜里弱号,令人难以宁稳入梦栖眠。炉中安神香袅袅,安不得半分神。
宫人端呈药碗而归, 氤氲热苦腾云熏雾, 皇后亲自尝过可堪入口方伺候他用,他便晃碰勺柄,轻拨搅透褐药汁,犹豫几时先入第一口。王穆之将勺子拎走,小臂微碰,暗示叫他索性一鼓作气灌进去算了,免得再而衰三而不喝。
司马丕病后难得如此听话,未料涩苦之意霎时压麻舌根,大概改过药方,古怪比平日甚之,新添材料不知是什么宝贝。苦得想立即吐出来,皇后却手腕快行,亲自使帕子替他擦嘴角——实则捂住责他咽下去不准往外吐。直到彻底吞完才罢休撤开,换碗蜜水喂他缓解。王穆之给空碗搁置回托檈,转眼见司马丕缓缓蹭滑回被子里,然后悄然从被子下头捏住她裙摆衣角。
她又示意旁人退下,偌大殿阁空无旁人,而他们俩只偎在床帐一处,余下空着就是空着,仅仅让灯烛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