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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段子』岚翊和粉菱的脑洞小段子w(三国杀,演义,无双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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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今夕何夕。
往后千万个日夜,都要姐姐陪着我。
那千万个日夜怎样呢?她依旧锁在藩国里做那个名义上的王妃,踏着织机,一匹匹织成的葛布兀自堆在房间的角落里,像终年不化的积雪。
如果、如果永远都是这样的日子,她想,她终究会被寂寞杀死的,而刘姐姐在苦海之中救了她。
刘氏有时只顾看着她笑,她便觉得生活有了希望,手中的织梭也就更快更有力了起来;她也拂起丝弦,伴着声声机杼,为她协出一曲华美的乐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她与她一同欢笑,一同愁苦。刘氏有时教王粲口中衔着丁香,与她同寻闺房之乐,王粲便对着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红了脸去;又或者偶有驿官送来家书,王粲拆开看时泪珠便滚落下来,说阿兄又挨杖责了,怎么办呢。刘氏总会极温柔地用佩巾拭干她脸上的眼泪,轻声安慰她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有刘姐姐的地方才是家啊。
于是日月如流水、如抛梭一般飞掠过去了。
那是太康五年,天下承平已久,又怎道韶光亦老,美景难留。她的刘姐姐已然成了年迈妇人,鬓边缀满斑斑的桐花。
梧桐,最是遇秋先陨。
王粲只觉入秋后身子越来越重,那架老旧的织机,渐渐地在她的手中停了下来。
她不老,她的长发还似秋日的碧空一般湛蓝可爱,可她却也不再年轻了。
王粲靠在凭几上,痴痴地想,她终究还是要用自己织出的细布裹住自己,沉进那片幽暗的沧海里,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
她在弥留之际,也只有刘氏还陪在她身边。她用苍老的手轻轻抚着王粲的鬓发,唤她的小字女仪。
病榻上的梁王妃早已神志不清了,她微微启了唇,用嘶哑的声音喊着刘姐姐,刘姐姐,请你再为我唱一曲吧。
女仪想听什么?
随姐姐的心意。姐姐……是知道我最想听什么的。
在她心里,她永远是那个爱哭却贞正善良的孩子。
刘氏吻尽她眼角的泪珠,在榻边膝上,为她抚起瑶琴,唱着最后的挽歌。
倾情、倾声。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王粲听了,嘴角便如幼时在刘氏怀里撒娇时一样,微微翘起,刘姐姐,还是喜欢用名字戏我,可是,我喜欢、我喜欢……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坚强如刘氏,也落了泪。
那么悲切的歌谣、那么怨苦的曲调!
止住了行云。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2楼2024-04-02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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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唱得真好,求姐姐……再为我伴奏一曲,我也有一曲,唱给姐姐……
    她用无比眷恋的眼神看着刘氏,刘氏轻轻点了点头,揉弦、振弦,每一个音符都是那样的圆美婉转,那大概是王粲平素比较喜欢的一首乐府,自有很多诗句都是能填进去唱的。可是王粲如今已经再没力气和她的歌谣,说是为她唱曲,也只是微不可闻的音声,混杂着一些没乱的絮语。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她唱婚姻的嘉礼,唱那主持祭祀的少女,曾几何时,她也是身披嫁衣,如诗中一般清秀灵动的少女啊。王粲唱了又骂,说自己不该结婚,蹉跎这一辈子,可是又能怎么样,谁看得见呢?她一边唱,一边给自己顺着气,那唇舌也开始不听使唤了。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我死后,谁又来祭奠我呢?我,我又是谁呢。刘姐姐,我和你说,我们下辈子还要做好姐妹。我谁也不嫁,姐姐,我只嫁给你、嫁给你……
    她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她的律吕,可是刘氏等着她,一遍一遍、循环往复,直到王粲如愿以偿地唱到终章,将苍白细瘦的腕子垂在她抚琴的手上。
    紧绷的丝弦应声而绝。
    刘氏颤抖着捧起她的手,常年操纵织机的指尖上,有着同她一般的薄茧。王粲就是用这样一双手,给她珍爱的绿绮捻好一根根丝弦的。
    女仪,我可怜的孩子啊。
    她已为自己织好了一片缟素。
    梁王府内外都竖起招魂的白幡来。
    刘氏跪在王粲灵前,为她化了好多纸钱,然后在庄重肃穆的哀乐声中,将那张断了丝弦的桐木瑶琴击得粉碎,投在火盆中焚了。
    阶下的张蕃不由嘶了一声,悄声向左右道这如果不比魏文帝驴鸣送仲宣,也定有几分相似;那梁王虽分得梁宋之间五千三百五十八户食邑,倒也不至于学庄子来个鼓盆而歌,听了这话,也只是把头向一旁拗过去,不再去看王粲的灵位。
    于是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天地俱静。
    她葬在梁孝王荒芜的园地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鬓发苍苍的老妪,抚着碑上新刻的铭文,用沙哑年迈的嗓音,为她清唱那凄哀的伤悼之曲。
    只听得风声吹动片片竹叶,与她轻和。
    那是一年四季都青翠的竹叶,那是春雷冬雪中都郁郁葱葱的竹林。
    梁孝王的竹园里既没有凤凰,也没有青鸟,惟有一只尾长翼短、通体素白的雪雉,俏伶伶地抖着身上光莹亮丽的白羽,落在王粲的墓碑上。
    留客胜看竹,思人比爱棠。
    如传采蘋咏,远思满潇湘。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3楼2024-04-02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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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4楼2024-04-02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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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6楼2024-05-23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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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宁拾遗篇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老师写得太好了,我真的哭死。
          琅琊王不喜排场,府上侍应并不多。因而新嫁王妃于廊下置软垫香炉读冲虚真经时,并无人特地通报琅琊王已归。
          司马丕绕到她身后,大约是常用仙家药方,身体轻盈无甚声响。风叶翳翳,将衣袍摇曳过木阶的声音都掩盖住,负手而立,从身后瞧王妃因何入神。
          中旬明月满而澈亮,配檐下悬灯和她边上花树立烛台,不能说不输白日,至少恰巧能看清书页上逐列排字。王穆之拨了一下指尾紫金戒,书上隐隐约约投个人影来,并未起身只是直接仰起头,偏偏对上他低头仔细要看清文章的目光。
          “怎么不叫人通报我去门前迎你呢。”她想要不要还是见礼,却被摩挲肩头暗示免掉。司马丕挨着坐,到底将这段字看完。
          “人声嘈杂,可不能耽误夫人做学问。”琅琊王白日陪酬,加之药力渐起实在失乏,索性身子一歪,枕在她腿上歇,阖眸养神慢悠悠念。
          “君舍齐国之广,亦奚羡于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
          王穆之又翻过一页,且拗口回以“臣恐彼国之不可知之也。齐国之富奚恋? 隰朋之言奚顾。”
          琅琊王抬手去勾她腰间挂穗,琳琅穗坠缠绕指尖转,轻轻叹一声若世间真有终北国。做学问的女夫子便笑意吟吟再学一句:
          君可舍大晋之广?
          他忽又不与她辩《汤问》篇,音调再沉下去,道今日朝上另有三家朝臣流放。闻说告罪于太后。王穆之一霎想起琅琊王身世来,蹙眉捏紧纸页,想如何令他宽心。然琅琊王眼皮也跟着沉,似就要在她腿上睡了一般。本想容他就这样先睡一觉,不过腿麻忍忍就是。
          “你读到哪里啦? ”
          静温里,独有院中曲水流觞造景溪湾正潺潺,王穆之蹙眉凝着越地辄沐人食子之事,被他无预兆开口吓到,眉头聚得更紧,遂故意咬住字句慢吐回应。
          “越之东有辄沐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
          不过琅琊王这番问也白问,一是吓不到,二是愁心另有其余。只不过是百端思绪之下无从开口云尔。他指尖往上攀,轻轻捏住托着书卷的藕腕摩挲,近来多思难以疏解,酝酿数日纠结最终向她吐露,复叹口气道:“太后近日多肃清朝纲,党同伐异,罗织罪状。陛下到底是要忌惮我是先成帝之后嗣,许也有太后授意也未可知。”
          她腕子故此往下低几分,镯环鸣当,指节往回勾兜才没让书掉下去,特为换成轻快语调,想借此压一压他的悲伤。“您今年方加封骠骑将军,饶是如若所言,陛下何必为您赏官? ”
          “倘某日琅琊王府遭难,卿卿当如何。”司马丕没有因为轻飘飘安慰宽心,反而问得她愈发不愿答。
          “殿下休要胡言。”王穆之怔住神,再翻一页作为遮掩,缓和思量劝阻言语,一时捉摸不到,只能拿书当幌子。
          “你说,究竟是日出时去人近,还是日中时近——连孔夫子都不能辩明的道理。”
          可司马丕仍不依不饶,忽略抛出来的问题,索性自书封之下握住她掌心,重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7楼2024-05-23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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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开口反而更温吞。
            “倘某日琅琊王府遭难,穆之,你当如何?”
            “司马千龄。”她将书合上,反手回握。
            大概是因他药效起了,而自己又在廊下迎夜风看书,故觉他体温比平日还热,她眉头比方才看辄沐食子拧得再重,低下头去找那对常年哀戚雾蒙蒙的眼睛,神态像幼年兄长不在,主动替他去翻寻架子上书册时一般。
            “你定要这么说,就请兄长上书和离,回娘家去。等着旨意二度下到我身上, 再收整与你的封地赋税,嫁于新任琅琊王。就算换人了,我的食俸封赏也不变。”
            司马丕知是惹美人恼了,掸去不知几时歇在她裙摆的落花,避开目光忖度要哄,又闻似隔云端胧胧生出一声轻笑。
            “这般说。好像观里镀金身的老君像喔。你们家的琅琊王一个一个地排队请我回去。”方才还愠怒的美人此刻偏过头,唯有用单根玳瑁簪子松松挽着的发髻略有些堕垂,眉目浅弯,衬得好似当真是鬓发飘逸仙子图上绘着。
            “司马千龄。”
            那仙子又唤,眼眸随指尾紫金戒一块转,指节勾勾他侧脸下令:
            “你再说这些。我可真修书寄信喊长兄接我回去。”
            “不准回去。”
            皇后正低语嘱咐宫人明日祈香祝祷事宜,闻言回头,见帐子里刚睡下不久的人挣扎起来,掀被子扯开帘幕要寻她,忙抬手召女官退下,再度一回指示意医官绕内殿,旋身立即去拦下床未果的皇帝,司马丕梦中自扰而醒,身上无力,险些跌到地上。她惊慌无措给皇帝扶回去扯过软枕靠好,好歹哄到安然坐下。他稳眼神,纫金线织缎广袖先入眼帘,抬眸借通明灯火瞧清楚人影,去抚平她皱紧眉心。
            升平三年旧事是梦,现下早已改元,自隆和到兴宁。医官伏在地上冲他冲皇后嘀嘀咕咕不断,他听不真切,觉得像从无香海棠里失望而去的嗡嗡蜜蜂。由此推断医官大概说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话,不听也罢。
            宫人回还伏地,雀啼似的说了一串,他还是分辨不清楚,大概服过药就会好。
            “我不走。”
            他独独听见这一声,如雨穿云端雾。
            王穆之看他定定瞧过来,微凉指节勾勾他侧脸,又复念一遍。
            我不走。
            可是美人比起梦里早减失灵逸,大抵是眼底乌青和略红肿眼眶作祟,赶走她双眸辉熠繁点。
            三月春风广拂有猎猎之势,比昔年凶且早,扯曳花枝细木,总隐约间于夜里弱号,令人难以宁稳入梦栖眠。炉中安神香袅袅,安不得半分神。
            宫人端呈药碗而归, 氤氲热苦腾云熏雾, 皇后亲自尝过可堪入口方伺候他用,他便晃碰勺柄,轻拨搅透褐药汁,犹豫几时先入第一口。王穆之将勺子拎走,小臂微碰,暗示叫他索性一鼓作气灌进去算了,免得再而衰三而不喝。
            司马丕病后难得如此听话,未料涩苦之意霎时压麻舌根,大概改过药方,古怪比平日甚之,新添材料不知是什么宝贝。苦得想立即吐出来,皇后却手腕快行,亲自使帕子替他擦嘴角——实则捂住责他咽下去不准往外吐。直到彻底吞完才罢休撤开,换碗蜜水喂他缓解。王穆之给空碗搁置回托檈,转眼见司马丕缓缓蹭滑回被子里,然后悄然从被子下头捏住她裙摆衣角。
            她又示意旁人退下,偌大殿阁空无旁人,而他们俩只偎在床帐一处,余下空着就是空着,仅仅让灯烛填满。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8楼2024-05-23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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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我去理外命妇朝贺礼,不过一去半个时辰,怎么听闻你在殿里不用膳也不喝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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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大晋皇帝,太后而今替你遍寻方士名医,权臣勋贵皆日夜派命妇觐见早晚问安效忠,没有人要害你,没有人敢害你……”
              “穆之。”
              半陷酣梦的皇帝没有被这些蔽住,他知道太后已经寻属要另立新帝,朝贺来往也是探听口风,为得知他是否已经病入膏肓大限将至。
              他哑声打断她。
              “皇后。倘某日建康宫遭难,你当……”
              美人好不容易舒开的眉目又要拧紧,却偏垂下去。
              “我不走。你也不会有事。”
              他的妻子温热又笃定,将余下未来得及说出的话驳断,掌心轻缓落在锦衾上。
              “方士说你此劫若迈,那便是长命百岁。届时诓论兴宁二年五年,纵是八年十年一百年,我都守在建康宫。”
              她熄灭床头灯火树,屋子里顿时暗下一半,另一半光亮恰巧让他安心而眠,又不至于太亮晃了眼睛。
              此时自然不得安眠。
              先把刚才还在捣乱的人哄睡再说。
              如同哄未认世事幼子般,她将他拢进怀里,精致柔软丝绸蹭过脸颊,手臂绕过去轻轻拍在肩窝胸前,又想起医官上劝办法,于是随口起了九歌湘夫人的调子浅哼助他好梦。
              皇帝睡了一觉,近四更天方幽幽转醒,睁眼乍有些迷朦,虽仍短但比方才踏实太多,说不准是安神香还是新药方还是那曲湘夫人的功劳。而醒来往身侧一摸空空又叫司马丕慌神,抬眼一瞧矮案明灯正燃,她发髻半散垂发窄铺,正伏在上头小憩。他悄然轻手脚翻身摸下床去,踱步无声到身侧想叫那神游太虚的云端仙回床帐里好好睡。
              却见案头已堆起几摞纸,上头重重皆是朱砂墨于符纸所题三官手书,字字所求都是他。软毫搁在案侧,赤墨缓慢似藤蔓从笔尖爬到她织锦织金衣袖。
              藕臂之侧再瞧,是道门方士最烂熟于心的太平经书卷,正压在环琅玉镯底下,黄纸铺张成叠,抄奉皆是太平经里祈福求安的祥语符箓。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09楼2024-05-23 0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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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建康宫主人来了又换,已不知几轮。
                世事纷乱,然寺观络绎依旧,似乎只要于金身之前磕几个头,一切纷扰就随青烟袅袅升升而去了。
                天光欲破不破,夜露未晞尚有凉意。新分进来小宫人有二,随女官侍奉洒扫殿后龛堂。新帝践祚匆忙,连年灾厄皇室用度有隐隐低过世家之势,加之皇帝之名,已今时不同往日。故未曾下旨大修宫殿,只是清扫修缮。东海王承位时,并不热衷于修行参拜,因此此处许久不进人烟,大概只有宫妃们求子求宠或例行年节,才会象征性过来进香求愿。朝前废立一片哗然,后宫人人自危,天命不眷人为,朝不保夕更无心静诵经奉真君。
                令人在指引她们行事后,遂暂离开到廊下,去指点园子里如何摆放花树盆景。略幼的慢些,拢住外披碎步亦步亦趋跟着略长的后面走。怠惰偷懒下内堂塑像已然积灰,草草前呈几个难以腐烂的贡果都有失水,香铃琴张空置,或许如药师经变所言在深夜不奏而鸣。
                “怎能荒凉至此。”垂马髻的宫人持帚低眸作细叹。
                刚及笄的小宫人此时倒先开口:
                “我姑姑是隆和兴宁年间的宫人。太和初才特赦放归出宫。闻说哀靖皇后殡天,宫中佛道并行,此处便更少人造访。”
                边上的并未继续作答回应,只是案例添减置物。小姑娘毛手毛脚,去取台子上陈金漆描边红木箱子搬运时,没料到小箱子如此沉重,脱手使得这样转掉在地上。金锁扣松动箱子跌开倒扣。她慌了神,不知应如何处理,幸而里面声响没有惊到外面令人女官。
                长些的便过来帮她一起将箱子扶翻回去。然而,翻时里面稀稀散散出成摞的纸铺开在地上。暗黄符纸赤艳朱砂墨,因锁在箱里看起来并不算非常昏沉老旧,甚至如刚写出来。
                上面镇纸书有兴宁二年。
                按照旧例,经文供奉四十九日就会烧化,却不知为何沉置如此之久,若非今日有变,只怕要随灰尘枯花一直直沉寂下去。字迹挥斥方遒宛若游龙,主人大约极度虔诚求愿,祈祷神明回应,于此合十许愿等到日子再来烧掉。
                而从某个平静晌午,她与常无二进香祝祷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来。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10楼2024-05-23 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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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夜啼
                  *这是芙蓉浦的真·精神续作。
                  *兔兔公主(rua耳朵)(rua一下)
                  金瓦九重墙,玉壁珊瑚柱。
                  中夜来相寻,唤欢闻不顾。
                  天高气爽的秋日。
                  有檀香,有念珠,有桌案,有经书,还有花窗一扇,窗外已生了薄薄的晨光。
                  少女捻数着手中的菩提珠串,正襟危坐,焚香读经。她是极安详而虔诚的——早课晚课,从不倦怠,渐渐养成了她这般宽容温厚的性子。至人无己,圣人无情,可那金兽中清雅的檀香,却怎地烬成了一个秀巧的“心”字呢。
                  “……法倪姐姐。”
                  司马聃扒在门口向内微微探身,又怕惊扰了何法倪读经,直待她诵完此卷后,才轻声开口唤她。
                  他是来寻她的。
                  不久前才亲政的小皇帝,肩上负着好些责任,这几日加之秋凉,真是醒得一日早比一日。
                  “陛下。”
                  她起身向他施礼。司马聃这孩子平素总是摆出一副不得不端着架子的样子,自然也是有模有样地浅浅回了一礼,才向她身边坐下。
                  过几天便是重阳了,两人就这般谈了起来,司马聃便说,他原本打算把迎娶皇后进宫的日子定在九月九日——好景良天,序应嘉数,长长久久……也算是效仿魏文之意。
                  他顿了顿又道,可礼官有言,九月是先帝祭月,不可如此,虽说荀博士引经据典,复议无妨,但总有些不妥,于是,便提前到了八月。
                  人生苦短——司马聃忽地一声长叹,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说人生苦短,早些相见也好。
                  何法倪端详着司马聃,忽觉得他的确与魏文帝有几分形似,都是年纪轻轻地,便教头上添了白发,不似她这般鬓若鸦雏。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她是生在江南的孩子,应是温柔如水的,司马聃的确这样想,可同样也把她看做是恒远长存的灼灼红日。
                  还有呢?
                  江左晋人好修书法,连皇室也不乏书法名家,司马聃对此却是浅尝辄止,独好精研文章义理,因此庾羲上疏讽谏时还附上好些蕴哲含理的诗文,他读后也大加赞赏,委实有一派从谏如流的明君模样。
                  何法倪亦看过些司马聃自己所著的诗文,他既喜欢这些,太后也为他寻了良师来,于是耳濡目染,不会作诗也会吟——他这诗文,写得属实不错,何法倪总是能与他一一指出要点,为其润改增色,甚至还能援些佛理,恰到好处地贯彻其中。
                  好一个出言有文。
                  司马聃不由内心敬服,这何家女果然是出身书香门第,不知为何,竟令他有些葵藿倾阳之感。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13楼2024-05-24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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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谓倾心。
                    或说,他才是君,可是……
                    他这皇后据说也是生伴异象,群乌夜啼,明日大赦,乡里人便从此把鸦啼看做了祥瑞。是啊,谁就这么好运气,能坐到皇后的位子上呢?
                    爱及屋上乌。
                    司马聃听闻那江南乌夜啼的传说,他忽然觉得她的玄衣如此深沉,如此耀眼。什么呢……司马聃想,他是把她比作了日边金乌,唤出白昼与曦光的金乌,却又终日悲悯地看着天下苍生。
                    他是君,她是他聘娶的皇后,可是他只觉得她才是太阳,丰硕而明亮的太阳;自己则是那玲珑一点娇小的玉兔,可以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里。
                    彭子又哪里像兔子呢?因为耳朵很长么?并不,直待两人礼成相见,温言缱绻时,司马聃才卸下那副皇帝架子,笑眯眯地跟这皇后姐姐打趣,说他的名讳只是父母期他长生而已,他本人绝对不长成刘玄德那样,若非要这样看,那河间献王的头一定略大……
                    司马聃藏着这幅孩子心性,只偶尔向何法倪显露出调皮的一面,而她总会包容他,理解这长乐无忧的小皇帝,也有自己的苦衷。
                    那又是怎样像呢。
                    是他鬓边一点霜发,像玉兔那洁白的皮毛?或是他机敏果断,明察秋毫;或是他中情见貌,直爽坦率?或是……他总爱隐忍自己身体的不适与苦痛呢。
                    当然,也有可能,他无需这些理由,便是与金乌相守的玉兔,是那一对天赐的佳偶,于是日月交替,岁月如驰,为这天下带来永远的光明。
                    二人又谈到皇后拜谒宗庙。何法倪是他六礼齐备,隆重迎聘的皇后,自要母仪天下,为世作表,拜谒太庙,更要严谨守礼。
                    “皇后还缺一只金步摇吧?”
                    司马聃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只步摇来,想必这才是他此行的本意——皇后入庙,步摇簪珥,金为山题,桂枝相缪,一雀九花。看这步摇下细密的流苏,想必就是桂花了。他站起身,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对着案边铜镜仔细替她簪上这只步摇。
                    因是他们的身高属实有些悬殊,何法倪坐着,司马聃站着,倒给这画面平添了一副灵动,这步摇本是庄重的皇后仪服,此时却像是玉兔衔来献给仙子的礼物。
                    何法倪待他簪好,也站起身来在镜前略略整饬了一下衣裳,镜中便映出雍容华美的身影,这步摇是极衬她的,桂花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反为她添了些庄重神圣的气质,像月色流离时遥远的夜。
                    步摇上的金雀,恐怕也是只神鸦呢。
                    那是十月里的事。
                    司马聃在太庙前迎候她,看痴了那姿相丰端,婉婉有仪的皇后,他想,以后会如何呢,我自要做个中兴晋室的明君,告慰先帝,她看在眼里,也会高兴的吧?
                    ——等我,一起长大。
                    她的手掌几乎要比他的大上一圈,有时两人对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掌心贴着掌心——金乌与玉兔终日不离。
                    他与何法倪相处得久了,渐渐也知得佛法的妙理,偶有闲暇,也与她共读经书,颇得意趣,或是延请那位与她私交甚好的女尼到宫中,专为两人讲论经典。
                    何法倪最是敬重这位昙备师父。
                    久看更佳。
                    司马聃亦为她的佛理和德行而叹服,是那样孝顺母亲,那样文采斐然的女尼,怕是整个京城都难再找出一个——他与何法倪闲坐论道时,也经常同她这样夸赞昙备,并且还补充道,如此,我方才觉得佛法妙理高深,令人敬服。
                    这便是我内心,自己的想法了——
                    自己的想法。
                    小皇帝的心事,向谁说呢?
                    或许除了母亲,也只有何法倪。
                    久看更佳……
                    他看何法倪,又何尝不这么觉得呢。
                    司马聃倾慕她的光耀,纯洁而热烈的辉光啊,出于她的谈吐,也出于她的品行。因着公务繁忙,他并不能日日与他相守。或而有时到中宫去,常会见到何法倪带着几个宫中女官商议些民间布价粮价之类,又教那鬓簪貂珥的女尚书们记在册上,于礼讲皇后算是小君,她亦真真有些为君风范。
                    要细究起这个于礼的话……自有某些迂腐的礼官说那些女尚书是妇人服男子之服,阴阳颠倒,有逆天时——可是她依然那样端端正正地,克己励行,左右的女官还是齐齐整整地簪着貂榼,她教她们清净修身,持礼有节,又哪管别人说什么呢?
                    便教众生平等,有何不可。
                    那小皇帝听何法倪如此说,心中竟更倾慕了些许。
                    ……是叛逆期到了么。
                    叛逆也是无声地,像郗昙送来以为祥瑞的白兔,圆滚滚的一团雪。
                    于是何法倪半是教导,半是讽谏,学着诗经里的语气调他,没看到兔子蹬倒凶恶的鹞鹰,却看到你这只小白兔踹翻了一只鸩鸟。
                    司马聃觉得她能说出这般俏皮的话来属实新奇,又觉得她能而且就是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像支道林大师啊,都是沙门中言辩的能手——他之所以想到这些个人物出来,自是因为近日里为修身养性之故,每早要何法倪教他诵一遍心经之后,方才上朝听政。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小皇帝这样对自己说,于是继续做起朝堂上那个从谏知理的明君来。
                    不过有时候,下了朝会,还是会去御苑里抱抱他们的兔子。
                    玩物丧志,倒也不是。毕竟还是孩子嘛,可以理解。
                    司马聃抱着那只升平三年的白兔,躺在御苑树下厚厚的落叶上。何法倪也抱着一只,是永和十二年送来的,小夫妻俩有心把它们配成一对。
                    两只小兔子就蹦蹦跳跳地在御苑里跑远了。
                    ……皇后也等我四年。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15楼2024-05-24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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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又是哪一天,司马聃没来由地抛出这一句话,说的是君生我未生的四年,还是他们相认的四年,也不知道。
                      然后呢,再看我中兴晋室,青史垂名……
                      他立下大志愿。
                      话才说开一会,便看见小的那只白兔自灌木丛里跑出来,耳朵上被棘枝划了一道,在雪白的皮毛上尤为显眼。大的跟在后面,毛茸茸的三瓣嘴蹭着它的耳朵,细细舔理它的伤口。
                      直直看软了两人的心肠。
                      软心肠也能成就大业呀。为君,自当慈悲为怀,如是如是……
                      何法倪总是与他这样说。
                      陛下,我等着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但是他要死了,司马聃想,他只能忍受着身上愈来愈重的病痛,他想说,妈妈,我不要死。
                      司马聃瘦小的身躯就那样偃卧在何法倪的膝上,像那夜纤细渐消的下弦月。
                      他直到死,也从来没有问过何法倪,人死后该去往何处往生。因为他知道,死了就是死了。
                      可是他不想死,他的身体好冷,仿佛他这只小玉兔的灵魂这会已经回到了寂寥的广寒宫里,头却那么疼,那么难受,他的肉体还在尘世间挣扎着,不得解脱。
                      何法倪静静地看着司马聃,那样悲悯而又温柔的眼神,是暗夜里唯一的曦光。司马聃吃力地抬眼望着她,似要将她的温柔永远地印在渐渐灰暗的瞳子上,一并带到坟墓里去。
                      自己还要再受这痛苦的折磨多久呢?司马聃却是连呻吟也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他涣散的瞳眸里,映出何法倪沉静空灵的嗓音来。是她庄重虔诚地为他诵了一曲月光菩萨咒。
                      除一切障难故;除一切病痛故;
                      成就一切诸善法故;能远离一切诸怖畏故……
                      何法倪一声声的吟诵,竟为他全番抵消了濒死的苦痛,他终能分出一些心力,最后好好看一次他的皇后,他的何姐姐。
                      好静好暗的夜,是月光照在她身上了么。何法倪白皙丰润的容颜,教司马聃看得清楚无比,他挣挣痴痴地想,这如何不是一尊菩萨。
                      她高大的身躯如今为他轻轻俯下,那双满怀温柔与慈悲的眼睛里,落下无数被世人称为“爱”的东西。她的博爱,她的仁爱,普度众生的爱,也包括独对他一人的爱。
                      月亮熄灭了。
                      四十四年的光阴,如何过啊。
                      或许深夜里有时她会想到他。
                      何法倪便轻声唤着司马聃的名字。
                      怜欢敢唤名,念欢不呼字。连唤欢复欢,两誓不相弃。
                      他却听不见,也应不得。宫墙下狭窄的长廊弯曲回绕,唤出口的音声变得愈来愈远,她寻不见他。
                      冷寂的深宫,冷寂的月。她的容颜渐渐老去,可是梦中那小皇帝一见她写的文稿,便认得她,仍旧与她笑吟吟地畅谈文中义理。
                      她大概是俯案而寝的吧?
                      醒来时膝头却是一只馋嘴的小兔子,窸窸窣窣地在啃她袖下的竹笺纸。
                      何法倪几乎也听不见这细微的声音了。
                      兔子一向是缄默的,谁又听过兔子在叫呢?于是她就在缄默中,静静过了这些年月;她的心却始终是灼热的,跳动的,一如四十四年她怀中抱着司马聃时那个夏夜。
                      国破家亡,流离失所。
                      她在太庙前放声痛哭,连过路行人也忍不住同她落泪。
                      那时何法倪没有再簪着金步摇,她只是将苍老的身体伏在太庙阶前,任那泪水滚滚而下,一声声地哀悼着、控诉着。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16楼2024-05-24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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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只金步摇到了哪里去了呢?或是换做婢女侍从们的餐食了吧,或是换作王神爱身上那条御寒的毯子了吧。一颗颗金珠融作了那细碎的枝上桂花,如今也一片片散到它们该去的去处。
                        何法倪怀中抱着昼夜惊惧,无法成眠的王神爱,她隔着毯子轻轻地拍抚她,又悄声在她耳边絮絮宽慰。殿下就这样枕在我怀中膝上吧,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有我在呢。我以前还这样抱过靖后呢,那时我同她一起去瓦官寺里进香,她问我说……罢了,我许老了,记不得了;后来我也这样抱过定后呢,唉,定后那样的性子呀……她也还是个小孩子呢。
                        如此说,又是与谁一般的年纪……何法倪的语意里无端生出许多冥灵蟪蛄的悲意,八千年春、八千年秋;可她若真似那长生族类的淡泊无情,又怎地会在太庙前如此悲恸啼泣?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依旧用炽热的体温,去温暖着那个困顿悲苦的孩子,王神爱蜷缩在她怀里,眉间却渐渐舒展开了。
                        巴陵苦寒的夜雨也渐渐平息下来。
                        是极深的中夜,何法倪也渐渐阖了眼,她梦见康献太后,也梦见昙备师父,还梦见那个早已模糊了面容的、与她怀中少女一般大的小皇帝。
                        鬓如霜雪的她,早生华发的他。她枯槁的掌心与他细瘦的掌心再一次相触,她说,先帝,陛下,等我回去再看看你;他拨开额前重缀的冕旒对她笑,从袖中拈出一只闪闪的桂枝金步摇,替她簪在苍苍的白发上。
                        金乌玉兔长飞走,争得朱颜依旧。
                        只怕太庙前倾酹的那一杯酒,如清泪般浸湿了她的红袖。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17楼2024-05-24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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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叶歌
                          *这......!!!!
                          *记得上一次听原曲的时候在吃水煮鱼qwq
                          *所以写词还需要用通假字吗,又不是文物造假!
                          蒲叶葳蕤清清沂河水
                          蒲花上箬笠 笑说鱼肥
                          谁家少年长歌声清脆
                          此生何愿欢晏宁四海
                          谁浣深溪 共把荠花佩
                          飞鸟亦相戏 踏枝也随
                          几时凝望 望天际舟回
                          同君一诺归乡终余岁
                          却闻说汤汤沂沭水
                          尽日东流入淮
                          且道淑人君子德不回
                          今犹念涂上山如翠
                          绮怀何相遗
                          千家同渡为报留遗爱
                          ——————
                          蒲叶葳蕤清清沂河水
                          蒲花上箬笠 笑说鱼肥
                          谁家少年长歌声清脆
                          此生何愿欢晏宁四海
                          却闻说汤汤沂沭水
                          尽日东流入淮
                          且道淑人君子德不回
                          今犹念涂上山如翠
                          绮怀何相遗
                          千家同渡为报留遗爱
                          (副)
                          却闻说汤汤沂沭水
                          尽日东流入淮
                          且道淑人君子德不回
                          今犹忆涂上山如翠
                          洁白已为累
                          怎知良人怀璧亦为罪
                          今犹忆涂上山如翠
                          执手与君归
                          守得温恭此生终无愧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26楼2024-05-25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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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燕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十五岁的司马丕坐在桃树下,迎着春晖,反复展看着手中佳人寄予的信笺。他也同所有痴情的小儿女一般,怀着羞涩与欣喜,将那篇书信略略看了多次,才认真地、一字一字细读句中情思。
                            王穆之先与他约定了期会的时间,后又如平日般,写了些近来共同研看经书的心得,终了,才用她清隽的字体,抒下心中真挚的思恋。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只是那个“银”字却用朱砂圈了一角,或是下笔时迟疑了些,或是被水浸了些,使得那洁白的纸面,也像少年在斜阳下染了丹霞的面容了。王穆之素来爱好整洁,行文中偶有错字,也不用雌黄涂抹,仅一点朱砂示意便罢;司马丕知其所指,并不为意,就循着她的字迹,自把那繁休伯的佳句吟诵了数遍。
                            道是两情相悦,最好。
                            读了许久,天边已带了薄薄的暮色,但见归燕啁啾着在他身边盘旋,将口中衔着的契礼抛给他。
                            司马丕稳稳接住了那小巧的物什,摊开掌心看时,竟是枚暗金色的指环,精雕细琢,微显着典雅的纹饰。怕是她因不愿改动古人诗句,便在信中这样写了,倒还真是穆之的性子——她与他自小相识,既是道友又是书友,对于彼此的品性,最是熟悉不过。
                            他轻笑着,小心翼翼拈起金环来,戴在指上试了一试。
                            约指,约指,虽是玲珑了些,可在他修长的指上却恰恰合适。沉沉的金色泛着柔光,很像她。
                            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明德茂亲的琅琊王,外人看来,也是门当户对。而二人更是心神相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便托兄长与先生为媒,定下了他们的亲事。
                            只不过……朝华易散、薤露易晞,那聪颖又明秀的兄长啊,多么好的一个人,为何偏生像槿花一样,望夕而落?
                            春日的约定,延滞了许久,最后直到深冬时节,才与他拜时成婚——那是独属于乱世的、含着无奈与悲凉的婚礼。
                            既无繁复礼数,也无华美妆饰,不过一袭素服,拜了高堂天地而已。
                            他看不清她白绢纱下的面容,可料想她定是眼中垂泪的。
                            世事无常,如何不得衔悲。
                            司马丕亦是心绪万端,无言低首,隐隐见得王穆之身上那唯一的饰物,也正低微地绕在她的小指上。
                            紫磨金几近深褐的颜色,衬不出新婚的欢悦,反是让他忆起为病重的先生祈福时,一遍遍诚挚祝颂过的经文。
                            圣人啊,你究竟有没有情意呢?年轻的琅琊王跪在病榻前诘问天地,天地却并不言语,只是降下漫天的缟素与飞雪,一如今日。
                            仿佛这个凄凉而清寂的冬天,永远不会结束似的。
                            雪……洁净无垢的雪。会凝在坠尽秋叶的树枝上,也会落在忍寒待青的麦田中。那些根系相连的生灵啊,在霜雪里期许着它们的新生。
                            以后,便也是一家人了吧。
                            他怀着庄重与敬意,双手揭去她头上覆着的蒙纱,雪深折竹的夜里,他们不甚像结成了夫妻,倒像是结成了患难与共的挚友。
                            风雨如晦,二子同舟。
                            ……
                            “千龄,可要喝茶?”王穆之叩了那虚掩着的门,轻声询问道。
                            “好呀?穆之沏茶的手艺精湛着呢。”司马丕被王穆之这一唤,终于定下几分心神,起身向门前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一同在书案前坐好。
                            王穆之取了茶盏,浅绿的茶汤倾在瓷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听着,也能感到那甘冽与沁凉。
                            “尝尝吧,我调的新式样。”她斟了满满一杯端给司马丕,司马丕也是小心接过,贴着杯沿抿了一口:“辛苦穆之了,穆之也请……”
                            浅橘色的灯光下,二人各执了一杯对饮。茶汤早用井水镇过,五月的苦夏,若是饮上一杯,的确舒畅许多。
                            “慢些慢些,这是冷茶,饮快了要伤身的!”司马丕一杯饮毕,又取过壶来续满,复又一饮而尽,王穆之见状,连忙用手盖住他的杯口,关切道:“千龄是渴得紧?或是,心中烦恼……若如此,穆之愿为君分忧。”
                            司马丕听她如此说,心中的愁绪自也散了不少,可看着案桌上那未完的诏令,还是不觉蹙眉道:“桓元子上疏,要迁都洛阳呢。虽见他有收复旧都的功劳,如此,却是要我们君臣白白送死。”
                            “桓元子……荒谬!陛下现今可有对策?”
                            “所幸尚有王蓝田敢于周旋,依怀祖之见,顺着桓温他老人家的意思应付过去便罢。所谓迁都,不过是想树立权威,震慑朝廷,唉……”司马丕取了那份诏令,向王穆之的方向移了些许,“这答复他的文书,属实让我难以下笔——桓元子,欺我太甚……道是太原王氏出忠臣良子!”
                            这话语不知有几分赌气,几分偏爱,亦或是几分不甘,明明语意中含着怨愤,语气里竟无太大的波澜,听在王穆之耳中,无由不让她心疼——这似乎连生气都不会的郎君,更兼一副软和心肠,在乱世中,争斗不得,又如何能逃脱权臣的牵制。
                            “千龄啊,”她再为他斟了一杯,“莫把怨气郁结在心里。”
                            “嗯嗯。”司马丕这回很听话地小口饮着,将未成的文书与王穆之共看。
                            再重览先前写下的文字时,便有些难言的触动了。六十年的动乱后,那客居江左的君臣,再向西北回望,到底会怀着一番什么样的心情。
                            旧都洛阳、故土温县,纵是能回到版图上,也不过是水月镜花一样的希望。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41楼2024-05-28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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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了长江天险,便连尚有的也会摇摇欲坠。他甚至不忍去问,她是否也思念故郡太原,那是很远很远,远在并州,胡马依北风的地方,入不到江南的梦里。
                              司马丕不知自己究竟如何把这篇诏令顺下去的,写到最后的“河洛丘墟,所营者广”时,更是伤怀,以至笔力格外加重,让纸张也洇染了墨迹。
                              “若是真的回了洛阳,也轮不到他桓元子经略丘墟。”王穆之仍在为司马丕不平,不由愤愤自语道:“威吓朝廷的逆臣,也敢比踪我家叔祖。”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说到经略洛阳,定是位有德能臣——是穆侯吧!庶务不易,史官又惜字如金……穆侯是卿家先贤,自有芳馨遗于后世,若有史书未及之处,穆之可否给丕讲一讲呢?”
                              “这……是穆之失言了。”王穆之摇了摇头,她岂不知已是今不如昔,那百二年前尘埃落定的旧事,讲来只会徒增悲叹,“如此时势,当以眼下为重,听这些前朝的故事,岂不消磨士气。”
                              “穆之,我清楚此中道理,可是,哪怕做一个衣锦还乡的梦也好,这天下,又有谁不倾慕秀出的贤士。”
                              王穆之险些落下泪来,沉吟了许久,才娓娓道出在家族中流传百年,春风化雨一般的故事。那故事的主角,自是他们家族的俊望翘楚,封在京陵,讳作文舒。
                              年轻勤劳的典农中郎将,欢忻喜悦的洛阳百姓,他带领他们斫开荒莱,亲手烧出那连绵不尽的沃野,直到春种秋收,国安民富;家家的檐下,都有一双燕子了……
                              那是多么圆满而又美好、没有结局的故事啊。她讲这故事时,自矜着家族的骄傲,但更多的,却是对司马丕的劝勉和鼓励。
                              如果可以,他也想做一个明君。
                              许下多少愿景,也抵不过无情的天地,生生把他们困在铄石流金的苦夏。
                              壶中的茶水早被炙得温热,他们分饮了剩下的茶水,在这酷暑中,每一滴水都弥足珍贵。
                              臣子僭越,君民何辜。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终于淋漓地下起大雨,间杂呼啸的风声,似哭泣一般,毫无停息的意思。雨势不减,更有一道白光闪着,照亮漆黑的夜幕。司马丕摘去指上的金环,向前微微探身,掩住王穆之的双耳。
                              他恍然听得雷声滚滚,自远而近;低沉的余音在天地间久久回荡,竟分不得这是不是王文舒斫荒垦田时,那隐隐的春雷。
                              可同名又哪得同命呢。
                              司马丕轻叹了口气,将王穆之揽在怀里。他们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拥抱着,风雨飘摇的夜里,彼此是对方的依靠啊。
                              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再现那番欣欣向荣的盛景。家世与气数已道尽他们的因果——效不得的先贤,回不去的洛阳,还有那任由权臣摆布的暗弱君王。
                              好在穆之会一直陪伴他。
                              天上的雨水凛冽又肆意,司马丕念起檐下的那一双燕子,也是同他们这般相依相偎,熬过这场风雨吗?
                              夜色如浓墨浸染,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惟有残灯微弱的光亮摇曳着,映在杯盏旁一对重叠的指环上。
                              他想,他是害怕黑暗的,所以才会向往昼长夜短的阳春。
                              那是过了冬至的十二月,月亮侵没了日光,晦明不辨。王穆之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挽着司马丕,行在幽深的宫院里。
                              灯火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非昼非夜的黑暗中,似乎连回寝殿的路也变得那么远。
                              不过到了寝殿,就有家的感觉——是因为有身边人在的缘故吧。
                              司马丕放下帘幕,又向灯里添了些烛油,他也无心去看那太阳何时会有生光和复圆,只是带着冬日的倦意在榻上和衣而卧,同王穆之讲些是也不是政事的闲语。
                              “新岁改元如何?穆之,也帮我想想哪一个年号好听。”
                              “隆和才用一年,怎么就要改元了呢。”
                              “‘升平不满斗,隆和哪得久’,他们编排这样的童谣,真是,世事多艰,不祥之兆……”
                              “莫信这些人胡说——既是别有用心,想要讪毁时政,怎么还剽窃阚德润的旧谶?真是没有新意。”
                              “算了,不怪人怨,道是‘救寒莫如重裘’——穆之,你可冷吗?”司马丕刚说了前半句,忽地想起王穆之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忙将床前的被褥展开,轻轻盖在她身上,才说出后半句来:
                              “‘止谤莫如自修’,到底还是我做得有不妥之处。日食便是警告吧,今后对待政事,须得更加小心……”
                              王穆之听他说这话,心下半是感动半是可怜,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把司马丕也拉进重重的鸳被,柔声安慰。
                              “千龄,思虑过多,劳神伤身。”她抚弄着他垂在肩上的长发,“我的陛下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穆之,天下若是多一些贤士便好,像……”司马丕眼里莫名含了泪水,握住王穆之的手,低语道:“像卿家叔祖那样的贤士。”
                              君不见,山丘华屋变桑田,旧时王谢无青毡。
                              怎会生出这般痴妄的祈求啊。
                              举烛,举烛,他向那闪闪的烛苗暗自嗟叹,一碗烛油,还可支持多久?今是朔日,即使捱到晚上,也不会有月光的。
                              司马丕辨不清时辰,却向梦里听得一两声燕鸣。他循着声音寻去,便看见王穆之立在廊下,与飞过的燕子闲语。
                              燕儿是能听懂她的话吗?那披着玄羽的小生灵略略偏过身子,清脆地应了几声,仍旧向远方翩翩飞去了。
                              她没有执意要哪一只为她停驻——它们生来自是无拘无束的。
                              那一点一点筑起的燕巢,何时会挤满小绒球一般的乳燕呢?
                              勤劳而又自由的燕子啊,年复一年在檐下衔泥育雏,在漫长的岁月里,永远选择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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