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的眼睛能看见宇宙，却看不见社会底层最黑暗的地狱。”
　　这是犬夜叉特别喜欢一句话，蜘蛛写在《十宗罪》之前的序言。但是细细咀嚼它的时候，他正站在冰冷的铁窗边发着呆。对，回想起来，他看到、爱上、记住的时候，他正值青春年少，也许是中二病发作了吧。
　　他想要去拯救全世界。
　　“1103号，犬夜叉！”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只脚刚踏进病院那擦得透亮的玻璃门。我随着声音看过去，一大堆黑漆漆的脑袋里，赫然一头亮眼的白发。
　　……多大岁数了还犯罪，不去颐养天年，当真以为牢饭好吃啊？我不由得嗤笑起来。然而，当他的身影完完整整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两巴掌，不为别的，我喜欢过早下定论的毛病又犯了。
　　他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也许只能称作是男生。眉宇里还尽是稚气。以前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少年犯，恶狠狠凶巴巴的，恨不得与全世界为敌的样子。但他却不同，虽然眼神依然流露出的是对周围人的不信任，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落寞，那种夕阳洒不尽余晖的落寞。
　　有些犯人在死死的盯着他看，的确，他的长相也算出众，在这个几乎看不到异性的囚牢里，有时候年轻貌美的同性也会成为发泄**的出口。“境域性同性恋”，那是我们对这群可怜虫的称呼。
　　那个叫犬夜叉的男人，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丝毫不在意他浑身沾染的玩味眼神，径直走到了血压器的旁边，挽起了自己的衣袖。
　　——这是新入监罪犯的必走流程：体检。
　　日薄西山的时候，我终于结束了一项工作，带着一群无病呻吟的家伙回到了他们的牢房。
　　“我敬爱的白夜警官，今天是不是有新弟弟们要来啊？”一个剃着大光头，头顶赫然纹着一只蜘蛛的胖子趴在窗口问。
　　我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
　　“蜘蛛头啊，他今天又在医院碰到熟人了，还跟人家使眼色来着。”毒蛟坐在床边朝我打小报告。
　　“你又知道了。”我强忍着堆积了一天的疲惫，心里默念着“公正、严明”N+1遍，深吸一口气说，“以前怎么跟你们强调纪律的，身份意识不明确是吧，甭管你们在外面怎么呼风唤雨，进来这儿了，就是个罪犯，遵规守纪，做好你们该做的。”
　　一群口服心不服的家伙们各自转过头去，我板着一张脸四处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其他的情况，余光却注意到毒蛟冲着蜘蛛头的方向牵动了嘴角，大概是一个嘲笑吧。
　　我叫白夜，是一个狱警。电视剧、游戏中毒者大概喜欢称我们为狱卒，就是那种一个大招甩翻一大片的炮灰，打死十个都不够攒经验的。
　　对，我就是一个无名小卒，每天过着单调而重复的生活，我不认为这群人能有几个改邪归正的，但是既然法律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那就有我工作的价值，大概吧。

不值班的时候，我就呆在不远处的生活区，号子里每天的早操和劳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没办法，单身狗一枚，无牵无挂，闲暇的时候就打打游戏，偶尔出去晃荡一圈，25岁好青年，无任何不良嗜好。
　　今天在食堂吃大锅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一个八卦消息：一个新来的愣头青死活不愿意剪头发，在队上胡闹了很久。
　　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我一嘴的油凑了上去：“谁啊，***，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要求的。”
　　一个不认识但很面熟的同事告诉我，他叫犬夜叉，是昨天新来的，一头的白发，留到了腰际。
　　“哦，那人我见过，昨天带看病的时候看见了，挺帅一小伙子，干嘛，有特殊癖好么？”大家都知道，这里是有硬性规定的，跟部队上一样。再说了，不剪，哪里有时间让他们去收拾那一脑袋的杀马特毛？
　　一群人听完我的话都哄笑起来，“没有，就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子，跟他说清楚也就完了，不过以前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就是，现在这个世道，男人留长发的也太少见了。”另一个搭腔。
　　我没再继续聊下去，只是突然回想起刚见到他时的场景。天蓝蓝的没有什么云彩，我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和煦的春风吹在脸上有些痒，他就这么一脚踏进监狱的门，脸上满是失落和空洞……

真不相信，三个月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他。但是在这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缘分”、“再见”什么的，都是不吉利的词汇。
　　我默默的站在空地上，看着他蹲在我眼前，从麻布袋子里一样一样把他的东西掏出来，摊开在地上。他的行李很少，只有几件换洗衣服，一些日常用品。
　　他沉默的脸庞稚气未脱，但又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我有一瞬间的庆幸，庆幸自己还有机会深入了解他。比起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社会垃圾，他可以说是这里的一股清流了。
　　大概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吧，像这样的孩子教转起来还是比较容易了。青春期、冲动、急于展现自己、叛逆……这一系列的原因很容易导致一个孩子误入歧途，只要适当给予一些心理上的刺激，很容易激发其内心善良和上进的一面。
　　我这样盘算着，开始了与他的第一次较量。
　　进了班房其实是很忙的，没有电视里看到的那么闲散，一天到晚就呆在监舍里**。他们这一批下队的大多刑期不长，多则三五年、少则几个月。晚上回去了，忙里忙外收拾自己的铺位，打扫卫生、洗衣洗澡，等弄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上床睡觉了。
　　我给自己泡了杯便宜得要死的茉莉花茶，站在值班室的屏幕面前看监控视频。有些胖子的呼噜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邋遢鬼们把几天没洗的臭脚伸出被子，熏得下游的室友直皱眉头。
　　犬夜叉已经理成了短发，更像个毛头小子了。他安静入睡，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蜷缩在床的一角。静谧的夜晚有些不识趣的蛐蛐在叫唤着，催得我也开始打瞌睡了。

一大早天刚刚破晓，监控就传来了急促的报警声，我上一秒钟还昏昏欲睡，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翻下来。
　　定睛一瞧，又是哪个神经病一大早按错报警器了？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301的，发生什么事了？”
　　“报告，犬夜叉和蜘蛛头打起来了。”那边听起来不温不火，就像事不关己一样。
　　靠！我揉了揉眼睛，并没有看见画面里有什么剧烈的推搡，但还是交代了一同值班的上司奈落，自己提着警棍冲了进去。
　　距离发现报警到到达现场，一共用去了三分钟的时间，就算真有肢体冲撞，也早就被拉开了。进了监舍，十二个人鸦雀无声，犬夜叉一声不吭地收拾着自己的床单，上面一大片湿漉漉的，应该是水。
　　我指着那边水迹厉声问道：“谁干的？”
　　无人应答，意料之中。
　　“毒蛟，你按的报警器，你说吧。”我抱着胳膊堵在监舍门口，一副不说清楚谁也不许走的姿态。
　　毒蛟嬉皮笑脸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蜘蛛头想找人家小弟弟的麻烦，被人家一句话怼回去了，心里不舒服，就把自己的洗脸水泼人家床上了。”
　　我转过脸去，看着白眼都快要翻上天的蜘蛛头：“是这样的吗？”
　　“他说是就是呗。”好一副水油不进的老油条嘴脸。我冷哼一声，“什么叫‘他说是就是’，别忘了，这里装着摄像头，你以为还是你几十年前当劳改犯的时候那样，想承认就承认，不承认拉倒？告诉你们，我马上下去调监控，如果真如毒蛟说的那样，今天晚上，蜘蛛头的床铺和犬夜叉互换，但如果不是，是谁的错，今天就罚谁，明白了吗？”
　　几个人闷不作声，我立刻把音调高了几度又问一遍：“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要死不活的样子。

不得不说，来这里上班，脾气变得暴躁了起来。要知道，以前我可是属于多说几句话，都会卡克的那种类型。现在教育起人来可以一口气不歇的说上半个小时。
　　我拉着老长的脸回到办公室，奈落一脸和风细雨的微笑：“怎么了？”“没事了，就是发现毒蛟那小子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味道，明明那俩没打架，以后还是小心点儿，也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我和犬夜叉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就发生在这之后的半个小时。隔着铁栏杆，我来回扫视着他的全身。挺拔的身材估计有185CM以上，浓眉大眼的是老人家都会承认的青年才俊类型。他目光闪躲，总是斜出一个角度看着我身后的其他东西，并不与我对视。
　　我从怀里掏出便携的笔记本摊开，先做一个例行情况了解吧，虽然档案里面全部都有，但我更愿意听本人再说一次。
　　“多大了？”我一边问，一边用笔简要地在本子上记录。
　　“16。”他的回答也很简要。
　　“怎么进来的？”
　　“故意伤害。”
　　“余刑还有多久？”
　　“五年。”
　　他就这样问一句答一句，仿佛在应付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我顿了几秒钟，问道：“现在家里有人管你吗？”
　　他的眉头忽然皱起来了。在他的档案里清楚地记载了家庭关系，父亲过世了，母亲生病卧床，只有他一个独子。从这三个月的情况来看，母亲并没有联系过他，也没有给过生活费，是因为恼于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吗？
　　他沉默良久，回了两个字：“没有。”只是一瞬间，我分明在他眼中看出了不甘心。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对我是有一定抵触情绪的，再继续问一下也不会多问出什么情况来，我决定换一个话题。
　　“你觉得现在监舍里的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冷笑了一声；“我从生下来到现在，就不觉得有几个人好相处。今天他们干了什么，你也是知道了，何苦再问这样的问题呢？”
　　“犬夜叉，注意你的措辞。”我严厉地看着他，这个还不够成熟的少年根本不懂得生存的法则，只会这样一味的展露自己浑身的刺，殊不知被扎到的人是会报复他的。“我只是在询问你的基本情况，你照实回答就好。”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似乎憋了一大口气无处发泄。半晌，才勉强答一句“还行。”
　　我也算是见多了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明显就是在告诉我，我可以不用问下去了。毕竟只是第一次谈话，我还不想让他对我过于警惕，只好摆摆手让他回到队伍里。
　　那天下班之后，我没有着急离开，一个人来到了档案室，从一大摞文件盒里面抽出一个，上面用毛笔在横梁上写了三个大字：犬夜叉。
　　下了夜班，我破天荒的去了一趟菜市场，提了一大口袋各种时令蔬菜。走到单位门口，远远来了两个半大的孩子，校服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脚上穿着人字拖，指甲缝里面全是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啃着手里的甘蔗。在路过了大门的时候，那个稍小一点的，恶狠狠地往门口吐了一口口水，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目露凶光。
　　我又好气又好笑，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们身上的汗臭熏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最终还是决定给犬夜叉的母亲打一个电话，一来了解一下他家里确切的情况，二来也把他最近的情况反映给他母亲，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可以管一管，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经济上。
　　但是他家里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我一万遍的在思索着，如果他母亲情况太糟糕，我还要不要把那些打算说出口呢？对着电话我发了很久的呆，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一串数字。
　　对面一直没有接通，我的心里越来越忐忑，直想就这样挂断算了。毕竟犬夜叉本人并没有申请让我们联系其家人，我会不会有点儿太自作多情了？
　　正在抓耳挠腮的时候，对面接通了线路。“你好，请问是犬夜叉的母亲十六夜吗？”我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
　　那边大概安静了两秒钟，一个低沉的男音响起：“你是谁？”
　　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打错了？！

不至于吧，我把电话薄翻来翻去看了几遍，试着确认到：“请问是犬夜叉的家属吗？”如果不是就道歉挂电话吧，监狱打出来的电话，还是不要轻易让对方知道比较好，我这样琢磨着。
　　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继续用他那迷死人的声音质问：“你到底是谁？”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这算是什么回答，默认了吗？我活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态度这么差的人，心一横，声音冷了几度：“你好，我们这里是人见城监狱，我是犬夜叉的主管民警，我叫白夜。”
　　一口气做完自我介绍，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人冷冰冰的把我的思路全打断了，就这样听听他有什么反应吧。我心里有一丝小小的不爽。
　　“哼~”对面传来了一声微微的冷笑，透过电话听筒冻了一下我的耳朵。“犬夜叉吗？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我还以为他早就被人打死了呢。”
　　我：“？？？”喂，作为家属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咒他死不可？话说，你到底是谁啊，我找的是犬夜叉的妈妈，你一个大老爷们接了电话算怎么回事啊？
　　出于良好的职业道德，我强压心头的怒火，用我最平静的语气告诉他：“犬夜叉因为故意伤害罪到我监狱服刑改造，昨天刚分到本监区，作为他的亲属可以适当来探望他，或者写信联络。另外，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他的母亲现在的情况呢？”
　　那边沉默了很久，用依旧冷冰冰的口吻回答道：“他母亲现在正在住院治疗，没人有功夫去关心他这个只知道打架的**。”说完，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
　　我敢对天发誓，这是我打过了最憋屈的亲属电话，没有之一。我臭着一张脸只能蹂躏自己的帽子发气，奈落依然嘴角向上十五度，笑得春暖花开：“就说你还太嫩了，多历练历练吧。”

如果有机会，你们可以试一试在整天和那群社会最凶猛的人类呆在一起，然后再上街逛逛，你会觉得世界突然变得非常美好，连平日里无法忍受的臭脸你也能坦然面对了。
　　我贪婪的呼吸着大城市的空气，心里盘算着要去什么地方大快朵颐。从那个偏僻小镇出来已经将近有两个小时了，我还没有从愉悦的云端坠下来。
　　周围高楼林立，到处闪烁着霓虹灯，和我工作的地方似乎不在同一个时代。
　　啊，大城市！我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叹着，就像每一个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我们就是去逛一下超市你至于吗？”耳畔冷不丁一个玩味的声音飘了过来，“该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丢死个人。”
　　我没好气地缩回了头，一脸不快地端坐在副驾驶位。
　　“你知道吗，你刚才伸脑袋出去的样子特别像我以前养过的一只二哈，我在带它出门的时候，它也是这么坐车的。”
　　“奈落，我发现你今天真是嘴特别的欠，顶头上司了比不起啊，你信不信……”我刚做出一个挥拳头的动作，该死的家伙一脚急刹甩得我七荤八素的。
　　“白夜同志，乘客就要有乘客的自觉，不要与驾驶员闲谈，更不能威胁其生命安全。”奈落一脸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
　　被他这么一甩，我差点儿隔夜饭都吐出来。那种晕车的症状排山倒海而来，起初的兴奋完全被盖了过去。奈落，你***下得去手，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又勉勉强强开了两条街，我已经快要翻白眼了，胡乱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嘟囔：“停车，我要找厕所吐……”
　　最后也不知道奈落把车停到了什么地方，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下车找厕所。只觉得周围金灿灿的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七拐八拐找到了卫生间，低头就开始释放内存。
　　吐完了，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无意识的抬头看着镜子，焦距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突然瞟眼见到身后一条白晃晃的东西，定睛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整背对着我，银发就像瀑布一样涌下来，恍如那天初见一般，犬夜叉……
　　你越狱啦？

想我白夜堂堂七尺男儿，此时此刻正坐在副驾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手腕。“进错女厕被人打了？”奈落笑得牙花子外露。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个没良心的。
　　本来还想着找他吐槽一下，这下全没心情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到最后也没搞清楚对方的身份，还是闭嘴不说吧，省的又要被奈落那个**嘲笑。
　　见我没有反驳他的打算，奈落也识趣地扣上安全带准备继续前进。“哦，对了。”他突然又偏过头来看着我，“你知道吗，残月天生酒店是西国集团旗下的招牌，这家据说是连锁店里规模最大的，西国集团现任董事长经常在这里下榻呢。”
　　“哦。”关我什么事，我一个小屁民不需要这种情报。虽然这样想，还是条件发射般向右看，这才发现，这家器宇不凡的酒店通体呈白色，间或点缀的红色樱花像印章一样镌在外侧，里面的大堂是代表着富贵的金黄。一辈子都住不起，这是我唯一的感觉。
　　在城里兜兜转转一天，晚上又回到了我十线小乡镇的出租房里，一时手痒，我上网搜索了关于西国集团和残月天生酒店的一些信息。
　　毕竟是商业机密，网上的有用信息挺少，除了大众点X网，去X网和携X旅游之类的网站上客户对酒店的一些评价。一股土豪的气息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还想着那西国集团老总肯定也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秃顶猥琐男，网页上弹出来的照片却让我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不就是今天我在厕所遇到的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吗？
　　资料显示，此人名叫杀生丸，是前任董事长斗牙王的独子，年纪轻轻就代替过世的父亲打理资产，其霸道的手段和过人的智力让西国集团在董事长突然去世的情况下避免了破产的危机，而且现在生意还蒸蒸日上。
　　果然有骄傲的资本啊，我摸了摸下巴。
　　不过仔细一看，除了发色差不多，他和犬夜叉真的一丁点都不像，犬夜叉只能算个半大的孩子，圆圆的眼睛，满脸稚气，自己怎么就把人认错了呢……
　　第二天上班，我带着一脸悲愤一直盯着在车间劳动的犬夜叉。笨手笨脚的他常常出错，要不就是用力过猛拉断了线，要不就是把原材料弄得到处都是，组长气愤极了，飙了一连串的脏话，把他的大名写在本子上。
　　“沼渡，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民警有允许你这么做吗？”我晃了过去。
　　“我就是心急了。”他丝毫不知悔意，“白夜警官，你看看这个犬夜叉，都浪费我们多少原辅料了，流水线上就等他一个人出成品呢，笨手笨脚啥也不会，也不知道外面怎么就没被饿死……”
　　“沼渡！”我打断了他，要是让他说下去，指不定得多难听，整条生产线就沸腾了。“我没问的，你就不许说。犬夜叉做得差是事实，你骂脏话也是事实，你在这个岗位上辅助我们，但没有辱骂他人的权力，我看，你也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这个本子上。”我指指他手里的小本本，那是专门用来记录每天违规人员的。
　　“犬夜叉，你跟我过来一下。”看着面前这个白发少年满手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不会。”这次，他主动说话了。
　　“你可以学。”我不容质疑地反驳。
　　他张了张嘴，但没说话。看得出来，他很不服气。
　　“犬夜叉，无论如何，你犯罪是事实，在这五年的事件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呆在这儿，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初中辍学就没读书了，身无所长以后怎么出去生活？等你母亲老了，你怎么养活她？”我不敢告诉他他母亲生病住院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万一不知道，岂不是又多嘴了。
　　提到他母亲，他似乎有了一些犹豫，他应该很爱她，而且他们关系应该很亲密。
　　我乘胜追击：“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母亲现在在外面应该很想念你，如果你能够攒劲一点儿，减刑一两次，你就可以早点儿出去见她了，多好啊。”
　　他彻底沉默了，几秒之后长舒一口气：“我会的。”
　　我微微一笑，“我相信你，继续去劳动吧。”
　　他往回走了几步，突然又调转方向看着我：“白夜……警官，你能帮我联系我母亲吗，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好，我会帮你的。”我点头，但心里打起鼓来，怎么办，还要再打电话吗？万一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接了，我该怎么办呢？

夕阳西下，一群穿着蓝白条纹囚服的囚子们手挽手从车间一路走着，耷拉着脑袋就像一群打了败仗的兵。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盯着几个不守规矩的人在队伍里讲小话。
　　犬夜叉还是维持着从前的面部表情不变，到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了，一如既往的偏执冷淡，大约是不想与其他人同流合污吧。
　　有人说，如果你想，监狱是一个能学到各种犯罪本领的地方，那些冥顽不灵的坏蛋们，出去一次就像升了一级似的，更狡猾更难以捉摸了。所以他们都很热衷于与其他人互相交流经验，在这个随处都能听见闲杂话语的地方，沉默寡淡的犬夜叉显得更独树一帜了。
　　“喂，小屁孩。”毒蛟用胳膊戳他，挤眉弄眼好不邪恶，“今天哥几个讲的笑话好听不？”因为众人沙沙的脚步声，我只能听个隐隐约约，但还是尖起耳朵，直觉告诉我，这个家伙又准备惹是生非了。
　　犬夜叉斜了毒蛟一眼，并未理会那充满挑逗意味的眼神，毒蛟长得很猥琐，斜长的三角眼耷拉着半个眼皮，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看来今天在车间，这个人是好好的表演了一番的。
　　默不作声的举动让毒蛟更来了兴致，他伸手攀住了犬夜叉的肩膀，我走在他们后面，死死地盯着，突然后者整个身体一整颤抖，大幅度甩开了毒蛟，看得出来用了很大的力气。
　　又要打架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拔出警棍喝道：“你们在干什么，都规矩点儿。”队伍停止了前进，都回头看着我们。犬夜叉猛地喘了几口气：“……对不起，我们没有想干什么。”他顺手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瞥见他的耳朵似乎有点儿红，大概只是错觉吧。
　　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我决定不要再在奈落面前出丑了。我躲进了二楼的办公室，锁住门，确定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仿佛在干坏事一般的再次拨通了犬夜叉母亲的电话。
　　这次并没有让我等多久，一个温柔的女声接起了电话，我长舒一口气，这次总该没错了吧。
　　在得知我的身份和目的之后，犬夜叉的母亲就安静了下来，偶尔一两声淡淡的抽泣声显示她正在哭，但是良好的教养让她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不顾一切的嚎泣。
　　我静静地听着，一直等到她收拾情绪真正稳定下来。“他……还好吗？”十六夜就像所有犯错孩子的家长那样小心翼翼地问着。
　　“他很好，就是非常想念你。”我答道。“你可以试着来见他，或者用其他的方式联系。像他这样的孩子，如果有家人的陪伴和谅解，会更容易改邪归正。”
　　那头似乎叹了口气，犹豫地说到：“很抱歉警官，我大概没有办法见他，我……现在正在住院，但如果见面会让他比较好过，我会让他的哥哥来。”
　　“他还有哥哥？”我下意识地追问。犬夜叉自述的家庭关系中并没有显示还有个哥哥，这太奇怪了。
　　“嗯，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那是我丈夫前妻的孩子，但丈夫去世之后，一直是他在帮忙打理家里的大小事，比起托后退的我来说，他更适合作为一家之主。”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如果犬夜叉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外界事务，也可以直接联系他的这个哥哥吧，我想。“方便留一下他哥哥的电话吗？”
　　我随手抄起一旁的笔，在犬夜叉母亲平静的语气中记下了一串数字。“请问他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杀生丸。”
　　……不会吧。

我笔掉了，下巴也跟着掉了。
　　说句实在话，其实做我们这行，那些达官贵人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说不定哪天他就会用一种身份来说一句“警官你好。”但是基本上都是建立上一种工作意义上的关系，他们离开那扇大门，我脱下这身衣服，大家路上面碰面都装作不认识。
　　但是，这一次可能真的麻烦了，如果，我装作不认识他，他是不是也能够以同样的态度来对待我呢？但愿如此吧。
　　“警官，您记下了吗？”我也不知道呆了多久，电话对面，犬夜叉的母亲小心翼翼的问。
　　“哦哦记下了，你放心，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们也会通知他的。”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别扭。
　　在这件事情上，我用掉了工作以来最久的时间来进行思考，甚至开始幻想如果当初没有晕车，没有进城，甚至于没有接手犬夜叉这个人，我的世界该有多美好……那个看起来就很麻烦的男人居然是他的哥哥？！我还是假装失忆比较好，毕竟他母亲还健在不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草丛里传来了蛐蛐的叫声。餐厅里播放着无聊的电视连续剧，犬夜叉把头靠在窗台上，出神地望着天空。最后的火烧云也快消失了，这漫长的五年里的一天又结束了。
　　有时候自己离得太近了，就觉得仿佛只要一步之差，我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绝望，连做梦都是自己服刑的场景，那些从前被自己呼呼喝喝的人，突然都来跟自己打招呼，眉里眼里尽是嘲笑和鄙夷。
　　犬夜叉，你的梦里又会是什么样的呢？你有心爱的人吗？一想到别人幸福的模样，你会嫉妒吗？

时间在平平淡淡里过了大约有一个月，我因为值班彻夜未眠，在寝室里疯狂补瞌睡。手机在第四遍坚持不懈地震动下把我揪起来，我有一种完全没睡够的火气。一看时间，靠，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天哪，能不能让我休息会儿？！我仰天长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接通了这个不知道第几遍打过来的，监区里的电话。
　　“喂，你醒啦？”
　　我顿时脑门爆出无数根青筋，对，就是奈落，除了他还能是谁？交接班的时候一句“你好好回去休息吧”，在一个小时之后就无解了，当时是谁让我好好回去休息来着？！
　　腹诽归腹诽，虽然这个电话让我老大的不愿意接，但是出于良好的职业道德，我还是提了一口气，故作清醒的问：“嗯，什么事？”
　　奈落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切入主题：“刚才犬夜叉的家人来见他了，现在在会见中心大吵大闹的，你还是来一趟吧，平时他也就听你几句劝。”
　　“！！！！！”还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啊，补瞌睡的中途被吵醒不说，还来了这么一件大事。我鼠躯一震，瞬间清醒，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就往会见中心赶去。
　　一路上，我都在忖度着待会儿该怎么办，间或思索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然犬夜叉也算是一个毛头小子，但是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多数时间他也是能够分辨是非，不会图一时爽快去干傻事的人，怎么这会儿突然控制不住情绪？难不成是仇家找上门了？
　　一面抓耳挠腮地思考问题，一面飞速赶往目的地，中途还崴了一下脚。
　　但是等到我真正站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之前想的太过于简单了。
　　犬夜叉被两个同事一左一右辖着，正跪在地上不断用手抠抓着自己的头发，抖动的肩膀能看出他是在哭。队里值班的同事把我一把拉到旁边：“等他先冷静一会儿吧，好容易才拖住的，他哥哥在门外，你先去问问吧。”
　　哥哥……杀生丸？
　　他来了？？？

当我再次来到会见中心的时候，里面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安安静静的大厅里，错落有致的防弹玻璃把一间屋子隔成了两个世界。已经临近中午了，不是因为和家属谈得久，而是我促狭地站在走廊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犬夜叉。但是当我进门的时候，才发现那银发已经消失不见，值班的师兄告诉我，他已经被队上的领导带回去了。
　　说这种狠话的家属现在太少了，最多也不过就是痛心疾首地告诉一句“你再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原谅你了”，然后管吃管喝管办事，把号子里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
　　我愿意见到这样的家属，能够感觉到亲情里深深的羁绊。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们转教他们使用得最多的手段——亲情感化。
　　但是像杀生丸这样一坨大冰山横在面前，任是最先进的泰坦尼克号也免不了触礁而亡，何况犬夜叉的脑袋也没钢板那么硬。
　　匆匆赶回队里，奈落告诉我说，他的情绪一直稳定不下来，已经被带到心理宣泄室去了。我站在透明玻璃墙的边上，俯瞰着他站在蓝色的墙壁旁边，一下一下用拳头砸着EVA材质的墙面，几个回合之后，缓缓地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脸转向一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只用一句带着哭腔的“妈”，就能让我的心被狠狠捏住一样难受。突然之间，我有点儿怀念那柔柔的女音，幻想着如果五年以后，她能出现在自由的彼岸，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那天，我陪着犬夜叉，静静地坐在宣泄室柔软的地毯上，彼此都没有说话。我看着他黯淡的眼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