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每个礼拜,鹿晗总会去地牢呆上一会儿。不说话,就那么笔挺地站着,双目沉沉。
面对卞白贤有意无意的挑衅,鹿晗起初不断地压抑隐忍,到后来已经能够不动声色,唯有从双目中的冰寒才能窥探到他内心的一丝起伏。
而卞白贤却像是诚心要跟鹿晗做对,讲话专挑难听的讲。有时候把鹿晗骂得一文不值,然后又说自己妹子怎么这么没眼光,竟然看上这种人渣。可每次到了最后,卞白贤还是得捂着心口,别扭地说几句好话哄哄。不是哄鹿晗,而是哄那颗间歇性骤停的心脏。
活脱脱的,像个疯子!
有一天,下了暴雨,从幽深地牢内也能听到震天的响雷和哗哗的雨声。
卞白贤静静地听了会儿,突然问:“少帅,恨我吗?恨我把阿林杀了?”
习惯了鹿晗的毫无反应,卞白贤兀自笑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剥皮抽筋,可是最终活下来的却是我,死的是阿林。是不是很讽刺?这就是命呐少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本来我不信,但是后来发现,它说的是真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尝过那种滋味,其实并不好受,所以尝一次就够了。都说祸害遗千年,你也知道我向来贪生怕死,想长命百岁的。
“所以我不做好人。”
这是卞白贤难得的清醒,然而在鹿晗眼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疯得厉害。
时间久了,久到卞白贤绞尽脑汁再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讽刺鹿晗的时候,已经是半年过去了。
这天,卞白贤刚吃完小狱警送来的晚餐,鹿晗就来了。卞白贤仍旧是双手抱膝的姿势蹲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破天荒的没有开口说话。
一室的沉默中可以听到两人微不可查的呼吸声,深浅交错,然后逐渐趋于同一个频率。
昏黄的灯光在跳了两下之后,“嗤”地一声暗了下来,地牢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黑暗中,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鹿晗突然打破沉寂,开口问:“幼琳的原名叫什么?”
“卞秀林,臭老头给起的。”卞白贤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头说阿林命硬,没那么容易被吹倒。”
但是你看,她还是被吹倒了。
“所以你也姓卞。你叫什么?”
“我叫白无常。咦,少帅不知道吗?啊咧啊咧,我以为少帅应该很了解我呢,真伤心。”
“你叫卞白贤。”鹿晗顾自说道,“那日你父亲来自首,他叫的是‘白贤’。”
卞白贤嘻嘻地笑了起来,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他问:“老头最后怎么样了?死了没?死了吧?”
“死了。”鹿晗回答,然后又问:“你不问他怎么死的?”
“他活该呗。做了一辈子坏事,活该不得好死。”
“你也一样。”鹿晗毫不留情地说。
“不一样。我是白无常嘛,本来就是阴间的索命鬼。”卞白贤说完又笑了起来。然后他的笑声突然收住,拍拍心口轻声说,“别闹!等我死了你可别跟着我下地狱,我跟阎王爷说说给你找个好人家投胎去,阿林乖。”
黑暗中,卞白贤听到一阵窸窣的锁链声,紧接着是生锈的铁门“吱呀”的开门声。
“你离开羊眼岭后,他们又立了一个当家,劫了我军不少的军需物资。”
当初鹿晗抓到了卞白贤,却没能端了他的老巢。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羊眼岭从来不少当家的人。
顿了顿,鹿晗接着说:“我知道你有办法解决他们。”
“你要放我出去?”卞白贤问,话中却没有多少惊喜。他知道鹿晗不会杀他,不然他早动手了,却没想到要放了他。
“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我还能把你抓回来。”
“那你还是不要放我出去了。”卞白贤无所谓地耸肩,依然维持着蹲坐的姿势,“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帮你解决他们。”
“怎么,同类相残,下不去手了?”鹿晗讽刺地说道。
卞白贤被“同类相残”四个字勾起了兴味,舔了舔嘴唇,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我连亲妹妹都敢杀,还有我白无常下不去手的人吗?”
“那就出来!”鹿晗眸中一凛,厉声说道。
卞白贤晃悠着身子站了起来,踉跄一下,又重新跌回长凳上。
“在去对付那些臭虫之前,少帅能先帮我找个医生吗?”
“治你的疯病?”
卞白贤嘻嘻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