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娥传话，道安姐姐邀我往摛藻堂去，而今该称呼珍姐姐了。前遭慈宁宫中一席话，我尚记得深刻，这偌大的宫里，到底谁能独善其身，总归要选，我也不知道自个儿为何选择了她，大抵是从她才进太子府的时候便注定了的，唤宫娥将一室残辉收拾干净，复起身，携宫娥往摛藻堂去
-才到外头，听里头传来熟悉声音垂问，轻轻敛去眼中神色，吩咐了宫娥在外头等着，敛裙抬步进了堂内，这地方我甚是熟悉，可我也知道，这宫里头人，真有才也好，附庸风雅也罢，总喜欢往这儿一遭，轻轻一笑，复施礼，道
：是妹妹来迟了，倒叫姐姐等着

-盈盈浅笑，偌大的紫禁城，大抵也只有同她，才能这般相对静默以待。择了她对面的位置落了座，前遭慈宁宫里头的一席话，允了我协理她东六宫事儿，原怕她芥蒂，幸而不曾。那九重垒土上的凤座高台，我亦没有问鼎的兴致。在其位谋其事，站得高了，纵看得远了，责任也大了，听她言语，侧首
：姐姐您是晓得的，自打入了紫禁城，平日里头大多时候，还不就是在景阳宫里头，外头的事儿，自然不会有人往景阳宫里头告诉我
-身侧宫娥，早得了吩咐，不允以讹传讹，多是从潜邸时候侍候过来了，心知肚明，念及一事，询
：只是妹妹听闻，西六宫中，太后娘娘亦允了宜姐姐协理，姐姐可知为何

-听了她的话儿，闲闲一笑，如今这宫里头，明面上是东西六宫各自安生，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外人看不出来的，身在其中怎会不知。只是我无意淌这趟浑水，更何况懂得在这紫禁城里明哲保身的道理，阿玛如今晋了协领，不知道这安生日子还能过多久，只不过树大招风，能避则避就是了
：姐姐在前，我可是偷闲了喏
-待她大抵算得上最推心置腹的，如今听她悠悠道出后宫局面，同我预料的，如出一辙。后宫之争，从来都是争恩宠争权势的，可说到底，恩宠权势不分家，万凰之王的位置，后宫里头有心有力问鼎的，大有人在，却不知道她心中何想，也不曾隐藏
：妹妹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那极贵的位置，姐姐可有心？

-听她言语，再瞧她退避三舍，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莞尔间潋滟风华。她无心，我亦无意，那何苦劳什子呢，不若瞧着西宫里头热闹就是了，可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看各人本事不是，况且不是有话儿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准儿从别处又脱颖而出一位，与我四人也不过出乎意料
：姐姐无心，我亦无心，这宫里头有心有力的人太多，妹妹倒也不想淌这淌浑水
-这话儿我说得出，是因为不在乎那位置，而今宫里头的几位阿哥大抵都领了各部职份，可说到底，纵是修缘，亦只望他平安喜乐，有些位置，太高，却也太冷，太孤寂，也不过有舍才有得，原本就是如此公平
：太后寿辰将至，姐姐作何想？

-阿玛擢升的事儿，出乎意料，多年外放的官吏，个中情由我猜不透，也不喜欢猜，后来阿玛修书时候，说是表哥入京为官，也遣修缘去见过一遭，也就罢了，今时听人提起，不由得笑开了，荡漾三分暖意，而后听人言语，遂颔首，未有深究，说到底，那位子，我是当真没什么兴趣的
：姐姐惯是会说笑的
-有人珠玉在前，又各个跟乌眼鸡似的，好没意思。大抵我也有些恍然了，这座城里头，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大抵我自个儿也说不清楚，或者，只是求个安稳无虞而已。太后寿宴至，自然有各宫忙不迭的送了好东西上去，到底是锦上添花的事儿，谁不想讨了好去
：姐姐倒是同我想到一处去了，况且我那敦礼殿里，除却宫里头赏的，也委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东西六宫里头，不知几时能得个安生，如今这般明面上的平静已经是不容易的，眸子缓缓抬起，瞧着她慵懒模样，展颜一笑，垂首依言答话
：姐姐吩咐就是了，若是姐姐去时，差人往敦礼殿回个话就是了

-那般的愿景很美，只是不知道，那样安逸平静的日子几时能来，不过能这般想着，也是好的。宫里头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的不少，远了不说，就是景阳宫里头，也是不少的。瞥见她的神色，却只装作不曾看到，纵然是推心置腹，有些话儿，却是不好说出口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外头都是如此，更何况是这四九城里头，姐姐说是不是
-容易变的，大抵原本就不真，变了也就变了，不必挂怀心上，却诚然只有不变的，才值得牵挂，听她说到和妃，前些日子长春宫里头的事儿，我倒也是听过了，因着素来同和妃亲善，她也未曾瞒我
：可不是嘛，姐姐也听说的，到底是才进宫，浮躁了些，和妃的性子我是晓得的，平日里头，也甚少会疾言厉色的
-这事儿委实叫我头疼了些日子，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还真是个现成了，大抵要碰了钉子吃了亏，才知道后悔

-人人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从前到如今，琢磨不透的一直是人心。明白人心贪婪永无止境，后来学会了不强求，这偌大的四九城能得一个她这般的贴心相对，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不敢再苛求更多
：是了，姐姐有这样的心思，变了的咱们想管也管不了，不如就握住不变的吧
-将最后的尾音埋入悠长的叹息，其实这样也是很好的。听她说到修缘他们，不由得扬起笑容，从前日日看他来请安时候不觉得，而今有些日子没见了，也是念叨的紧
：昨儿修缘还差人送信回来了呢，大抵就这几天了
-宸鸾初入宫时候简单，可到底四九城不是别处，只能步步为营，我看着她改变，缺没有别的法子，不变伤的大概只有她自己，笑靥如花，侧首看她，询
：姐姐可见过那位玉嫔了？

：那倒是要恭喜姐姐了
-眸子轻抬，柔柔一笑，却是打心里头说出来的话儿，生的喜悦，总能冲淡好些事情，一如这晦暗的宫廷。修缘年纪尚小，我倒也是不心急，况且他性子不定，出宫之前也曾叮嘱过他几句，这世上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的，他也总该心里清楚，倒是生怕他辜负了人家好姑娘，不若多等几年，等性子沉稳些再思量
：这人虽在景阳宫里住着，可不瞒姐姐，除却晨昏定省，我也就见过几回，大抵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了
-顿了顿，浅笑看她，我原本也不在宫里头这些人身上留心，只是那日和妃说了，才留了心思，而后才知道荒唐
：这人虽是在景阳宫里头，可到底她冠着嘉穆瑚的姓氏，那些心思，谁知道呢

：他呀，我倒是想着多留他几年，等他定了性子再说，不然啊，往后指不定如何呢
-我可没那份心思，往后在操心他后院里头的事儿，说到底最后由着他自个儿选才是正经，好赖他自个儿受着就是了，闻言娇俏一笑，大抵我对修缘多是纵容的，我知这世上，他背负着身份，好些事儿身不由己，故而能选择时候，就让他痛痛快快的自个儿选一回就是了，毕竟相对一生，总比相看两厌的好
：是变了不少，可话说回来，这紫禁城里谁没变呢，只是变的方向不同罢了
-从前潜邸时候，我虽同她亲厚，却也不似今日这般无话不可说，换了个姿势让自个儿更舒坦些，复提到玉嫔，敛眸一笑，大抵世家里头出来的，总要骄矜几分
：安静是个安静的，大抵一两句话的误会，也不妨事

：倒也不是开明，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懒怠管罢了。姐姐说我开明，可修缘前些时候还埋怨我呢
-虽是修缘额娘，可素来不爱拘着他，大方向不出错也就是了，至于旁的，实在是苛求不来的。听她后话，不由浅笑，到底年幼，大概到了我们这般时候，就再也说不出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话儿了
：姐姐虽是应了，可往后谁知道会怎么样呢，没走过的路，谁也不知道是一帆风顺还是一路荆棘，姐姐说是不是
-漫说生在皇家，就算是寻常人家，又有多少一生一代一双人的，不过就是纳兰的心事，却不见深情若容若，到最后也只是落了个叫人扼腕叹息的结局，千百年惹无数唏嘘
-她提到上会慈宁宫里头的事儿，记忆犹新，只怕四妃心里，各个都不会轻易忘却，无声叹息，眸子瞥过屋内望向庭院里头
：可不是嘛，往后还是多留些心，三年选秀进来的那些贵人嫔里头，似乎也不是各个安分守己的

：姐姐，儿孙自有儿孙福，难道到了今日，这道理姐姐还看不透？
-悠悠一笑，她大抵不是看不透，而是看透了却没那么容易做到，修缘小时候，我也是事事上心惯了的，巴不得掏心掏肺，样样都替他做到十全十美，可是等他长大了我才晓得，有些事儿，他会做的，比我更好。而今修缘想做什么，便由着他的性子，只要不出格的，都支持他去试试
：就怕姐姐嘴上说着，心里舍不得喏
-趣她一句，复聆人正经言语，收起玩笑心思，慈宁宫里头一遭，如今眼看着四妃一时倒是都沉寂下来，新秀当道，都是一番新局面
：或许姐姐说的对，这宫里头啊，总没有个安分的，人心贪婪，大抵是我错估了
-从前我不喜欢将人心想得那么错漏百出，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大抵都是假的，人从来都是最擅长伪装的，带着面具共舞，却又要长一副火眼金睛，总是叫人心生疲惫，只是，再如何疲惫，也得撑着熬着
：而今咱们怕更是要留心盯着，这些时日，宫里头可算不上太平
-说起宫里近来流言，总同慈宁宫和万岁爷脱不了关系，悠长叹息，复道
：可不是嘛，到底是天下之主，纵然亲似骨肉，亦不过如此

：姐姐到大清这么些年，如今说起话儿来，也满是禅味儿喏
-笑眼弯弯，难得一回儿的打趣儿了她，复轻柔一笑。大抵有些事情是注定的，能做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样的人，命运的三生石上早就书写工整，万般皆是命数二字
：能有姐姐说的得，大抵也真就是造化了
-高处不胜寒，徒然让人觉得冷，娇柔侧首，大抵因为读过史书上头的斑斑血迹，故而越加觉得触目惊心，不想触碰，不忍触碰，就这样闲散一生，大抵就是造化最好的垂青
：说来也是有趣，明明就一个，却偏偏要争得你死我活，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说起来我大概是真想不透彻，那个位置，何以就惹了那么多的青睐，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说到底能坐上那位置的不过一个人，旁人不过是陪衬罢了，较真起来，我倒是还不愿意自己沦落成这样的陪衬呢
：可不是嘛，各地的事儿，哪一件是让人省心的，偏偏咱们大哥最是心系社稷，少不得多过问些，大抵因为这耽误了，却倒叫有人钻了空子

-她说我是个异数，有些时候，我也会这般觉得，私心里想着既然往这四九城里头走了一遭，不去争上一回，总觉得如同错过了什么似的，却也就是这般一想，转瞬消失，若是真要我汲汲营营步步为营，只怕才是给我出了难题
：从前读史书，我只以为合纵连横，那是男子才有的经世手段，后来进了紫禁城，才晓得为何女子也能撑死半边天了
-丝毫不逊色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手段，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我身在其中，大抵却是学不会的。权利如浮云似过眼云烟，诚然我不曾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聆她言语，复笑嗔道
：姐姐入京城这么些年了，还记挂着出身呢
-有些事情不会忘，自己不会忘，别人也不会忘，抬眸看她一眼，复收敛，她说的不错，这世上爱操心的人太多，而今却是两个不爱操心的能在这儿偷得浮生半日闲，轻轻叹息
：是啊，大抵这皇城里头，从来都不缺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