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怒气冲冲地走回大殿,竟罕见的没在文案旁瞧见二爷,只有老四站在那儿好像在盘算些什么,“四哥,见着二爷没?”
梅山老四往侧殿方向轻指了指:“跟那只小狐狸在里面呢。”他眼瞅着老六就要往里进,忙伸手拦下他,“六弟,二爷要的宝莲灯,你拿到手了?”
老六一梗,他还真不确定丁香有没有带宝莲灯了,想到二爷的脾气,心里不禁便有些发怵。
老四看他的脸色也大约明白了些:“六弟你要是有事想求二爷,可赶巧了,四哥今天给你说个法子,绝对的有用。”他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你啊,去多捉几只肥嫩可口的活鸡来,请厨子不拘煎的煮的烤的炸的鸡子,都来上那么一套,保准你定能讨得二爷的欢心。”
梅山老六一脸茫然:“二爷忽然想吃鸡了?”
“说你傻真是傻,这么多年在天上你见过二爷哪样菜夹过两筷头的?”梅山老四摇头,这老实孩子没救了,“我到万窟山时,嘿,正撞见那小狐狸练功练得走火入魔都吐血了,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绑到了天上。二爷见那小狐狸危在旦夕,十分急切,三两步就将她抱到了内室疗伤。”他做了个手到擒来的手势,“我心里琢磨着吧,二爷是想用这小狐狸的血当灯油使,肯定要给她补补,她恢复地越快,灯油不就越多,二爷当然越高兴啊。”他一合掌,“二爷他一高兴,你想求什么,那不就简单了。”
“不过啊,就算这次逃过了,对于二爷的吩咐,老六,你还是赶紧加把劲吧,”梅山老四咂舌,“我看二爷这次对宝莲灯那是势在必得啊,除了对哮天犬,我还真没见二爷对谁受伤那么关心过呢,更别提耗费几百年的法力救人了,为了灯油,二爷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侧殿,杨戬收回法力,望着即使在昏迷中也哭喊着“沉香对不起,孙悟空,报仇,”神色痛苦的粉衫少女,为她盖上锦被细细掖好被角,怅惘良久,终是不忍再看,只有微微叹息。
理智告诉杨戬,眼前这只小狐狸正是他所需要的。她性子单纯善良,易轻信于人,深爱沉香却又心心念念想着杀孙悟空报仇,正是心灵最脆弱最容易控制的时候。只要略施手段,定能诱得她自愿献出血来做灯油。且现在沉香已拜了孙悟空为师,小狐狸本就因偷灯油对沉香深怀愧疚,等到时机成熟时,杨戬再特意将她如何助纣为虐害苦了沉香,而只有化入神斧才能挽救深爱之人性命的秘密透露出来。到那时这只小狐狸会如何选择,简直是显而易见,岂不是一切都水到渠成,尽在他掌握之中。
杨戬垂眸,可是这样的命运,无论如何,都未免太过残酷,尤其,她还曾是杨戬漫长神生中,唯一亲手抱过抚养过的孩子。在这个孩子身上,杨戬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体会到了做父亲的感觉,而寸心在阳光下抱着孩子哄她的画面,一个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更曾经是他对家的所有憧憬和渴望,虽然短暂易逝,却依旧是杨戬珍藏着的美好记忆。
杨戬含着抹笑意回想起那些旧时光,寸心也很喜欢粉色。从初见开始,那抹粉色就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他的生命,屡次挽救他于危难之中,到西海定情后杨府的温馨相处,一笔一画在他心中涂抹加深色彩。因为她的存在,原本陌生的色彩对杨戬来说也有了意义,让他看到粉色就会觉得安心和放松。
小狐狸喜欢粉色也是因为寸心吧,杨戬想起曾经杨府里挂满的粉色风车拨浪鼓。虽然喜好随寸心,但杨戬却觉得,小玉更像的是家变前的三妹,既有着孩子的天真热情活泼,又能懂事听话体贴宽容。如果没有这许多变故,三妹如今也许也如这小狐狸一般天真懵懂吧。想到如今历经沧桑身陷囫囵的三妹,杨戬阖目长叹,终是狠心走了出去。
“派人把小狐狸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谁也不许亏待了她。”杨戬吩咐老四去多弄些补品什么的,冷眼瞥见老六在一旁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坐立不安地,“老六,宝莲灯和丁香都抓到了?”
“回二爷,丁香我带回来了,哮天犬说宝莲灯在她手里,可她似乎已经吓得神志失常,得了失心疯,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的,实在问不出什么,看上去怪可怜的。”老六试图帮丁香说好话,“而且丁香他们家还救了哮天犬一命照顾了他半年,二爷,咱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恩?一个下/贱的凡人也配对神仙有恩?老四,你去阎王那里说一声,给丁府主人添上二十年的寿命,这段因果就算了了。”杨戬冷笑不屑,“至于那个丁香,装疯卖傻的,先关上几天饿饿再说。”那个敢抱着他大腿不放的机灵古怪的小丫头,到了天上还想跟他耍心眼,杨戬若信她,这几百年的司法天神才真是白当了。
此时的丁香并不知道因为一句话,她未来几天的饭已经没有了。独自呆在只有幽幽火光,难分昼夜的空荡荡囚室里,除了刑具,连多余的一块木板都没有,她只能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将头轻轻地枕在双臂间。这是一个长久忍耐和等待的姿势,且是那样的娴熟自然,熟悉到让丁香感到压抑恐惧,并且烦躁痛苦,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摔毁眼前能摸到的一切,来发泄心中的痛楚。
明明根本不算什么,丁香想,如果她都这么难过,那亲手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将家布置起来的三公主,看到眼前这一切,又该会是怎样的心情啊,想到这,丁香从地上跳起来,充满干劲地卷袖子,她决定了,在三公主看到前,要尽量把这个屋子清理地能看点。钩子小刀,扔掉扔掉,桌子桌子,搬走搬走,她气喘吁吁地将这些都一点点地挪到门口,简直堆成了一座小山。栏杆栏杆,通通砍掉,还有那窄窄的一线小窗,都高到房顶了,怎么通风透光啊,太不健康了,丁香抹把汗,举起斧头砰砰砰地就开始砸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当真有人推门而入的时候,丁香已经又饿又累到跪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银盔黑氅,长身玉立,耀眼夺目,威风凌凌,司法天神逆光而立,愈发将跪坐在地上的凡人衬得灰头土脸,一身狼狈。明明,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重逢啊。丁香的鼻腔忽然酸胀起来,她吸着鼻子用力眨起眼睛,倔强地抬起下巴,试图将一股莫名其妙不知从何处涌上的泪意咽回去。
杨戬神色冰冷,望着满地狼藉中那一袭委顿在地的绿衣。这画面是如此熟悉,竟差点让他心烦意乱到几欲马上拂袖而去,是身上沉重的盔甲,清清楚楚地让杨戬明白,这里并不是灌江口杨府,而是真君神殿,他也不是苦于相处的丈夫,而是审讯犯人的司法天神,眼前人也并不是寸心,而只是一个凡人小姑娘。不过是一个最卑贱无能的凡人罢了,杨戬明明知道,不是她,不是寸心。可是,那张脸上眼角眉梢的倔强,抬起下巴时那副看你能把我怎样的有恃无恐的神态,却依旧深深地刺痛了杨戬的心。
如果说小玉的粉衣让杨戬想起的是寸心婚前的天真可爱热情,那丁香晦涩的绿衣,她的刁蛮任性,都让杨戬惊醒于婚后寸心的无理取闹,无事生非,他们千年婚姻中的争吵不休,互相折磨。满地狼藉,就像是一把锋锐的刀,撕开杨戬心中那张温情脉脉的面纱,逼他去面对血淋林的伤疤,面对他在那场婚姻中所有的无能,无力,伤痛和无奈,面对他心中深藏的阴暗和恐惧。
是的,阴暗和恐惧。
杨戬眉目晦涩,权倾三界的司法天神,若当真想得知一人境况,若当真想见一个人,自有一百种方法,如何会被小小一龙王拒之门外。不见,不过是因他不想,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