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当巨响传来时，瘴气与死妖的气息就顺着风弥散而开。
奈落日落之前派出过傀儡来寻找四魂之玉。不过以往它们向来是安静地返回他身边，从没有过这么大的动静。
这样声响不可避免的引起人的关注与警惕，所以当人见阴刀迈出了灵力保护的范围，简截了当提出去事发地时，奈落找不出借口把他塞回屋子里。更不能按照之前的打算杀了他。因为就算是制作成傀儡，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当在出现这样的动静后，很难保证这一切不被发现端倪。
所以，他不得不在一路上配合着人类步行的速度赶往城正中的位置。奈落希望在路上能碰到一些家丁，然后把人见阴刀这个包袱甩给他们，很可惜的是——他没碰到。
再然后，就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所有人，包括奈落。
他对挡在路上犯****有印象，甚至了解对方的品性。愚钝且莽撞，但精神却十分脆弱。他那时认为这样的人类很好控制。
当然，对于对方摆现在出这样的行为，奈落觉得自己当初肯定是脑子坏了。同时意识到自从进了人见城，他做事就一直不顺。想到这个，视线又移到惊扰人群的的东西上。
确实是他的傀儡，不过已经被完全破坏了。崩裂的躯体无法再生，只是一团散乱的碎肉。
“屋内有人么？”人见阴刀在最初被阻拦的愕然后，很快选择无视对方，视线扫视人群的同时开口。
“这个，没有。”家丁们及其有默契的同时瞥向了奈落，然后众口一词地回答。
“那就好……”人见阴刀径直绕开已经彻底傻在路中的菅原,走到那团还在不断扭动的东西面前。半蹲下身子，凝视片刻后开口“火把给我。”
周围的人群发出轻微的骚动，然后推搡出一个最近的汉子。而那人虽然被推出来，却脸色发白的没敢上前。就在他反复踱步时，手中的火把却忽然被夺走了。
家丁们不肯靠近傀儡是有理由的。不是害怕和畏惧一类情绪所致，那是生物的本能。即便是傀儡，被严重损坏后也有瘴气溢出。而人体本能躲避，才诞生出了抗拒的情绪。
所以……奈落觉得人见阴刀一定是疯了。不过他不否认，自己很想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所以——现在的情况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他没心思继续等，直接拿了男人的火把走过去。
在将明晃的火光递到人见阴刀面前时，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接着突兀的来了一句。
“谢谢。”
——真是生硬的转折。
说实在的，直到目前为止。奈落仍旧没有过多考虑过人见阴刀这个人。原本他的出现就跟他现在的言行一样，没有逻辑又不合常理。
人见城主还活着的时候，足够配得上废话连篇这个词，一整天不停的炫耀自己的城堡以及家臣。把那些原本留有美感的遗物描述得庸俗至极。然而，在那些浮夸的词语里，没有一句话是有关人见阴刀的。
同样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城中依旧没有任何有关少城主的谈论。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奈落根本以为是人见城主没有子嗣。
哪怕是剔除人见阴刀存在的违和感……那个城主活着时所表现出的样子，总不像是正常的。虽然现在变成傀儡更怪异就是了……
“这个——”
伴随着一股焦臭味，人见阴刀的声音再次响起。
火焰点燃了傀儡的一部分。在高温之下碎肉很快爆裂成更为扭曲的形状。其中最凹深的裂痕之中，有两枚暗紫色的晶体。
奈落对过程的经过并没有兴趣，他是在黄昏时派出傀儡去寻找四魂碎片的讯息。至于它是偶然发现了两枚碎片并将其带回的途中遭到了袭击。或者干脆是它从其它妖怪那里抢来的……这些可能性奈落并不关心。他注意的是更关键的问题。
四魂之玉确实重新出现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碎掉。但看样子是可以找到其他的碎片。
其次是自己的问题，这场斗争里傀儡还是太脆弱了。他必须得到更强大的身体。
最后………
“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忽然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传来，又是一群人从远处聚拢。这次赶到的是居住的城池外围的家臣。为首的人穿着墨绿色的袍子，正是那个提出人见阴刀会从北面回来的男人。
“……来的真快。”人见阴刀并没回头，只是压的很低的自言自语伴随着一声叹息。接着将两枚碎片捡出来，放在手心摊到奈落的面前“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其实这个时候一干家臣已经赶到两人的身边，而人见阴刀却如同根本没看见一样全然无视。
“少主，这个好像………”
“松川先生，我没有在问您。”
深绿色衣着的男人刚开口，就直接被人见阴刀打断。回绝的语气绝对堪称温和，似乎还可以配上歉意的微笑。可惜人见阴刀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看松川间一眼，只是维持着刚才的动作。
“这个，大概是五十年前消失的四魂之玉碎片，毕竟可以让死妖行走。”奈落瞥向傀儡，它早在碎片取出的时候就已经腐化成骸骨了。
“这样。”人见阴刀停顿了一下，转向刚才被自己晾在一边的松川间“加强城里的戒备，再去请一些神官，把这些骸骨处理掉。现在太晚了，明早再把的事情通知给父亲。”
这样总结性的话讲出来，示意着今晚的事件即将结束。家臣们开始履行命令。一些护卫被叫了上来，家丁们开始退下。菅原也被他的士兵们架走了。
就在所有人都有了退意，各自散开的时候。奈落依旧站在原地。
刚刚人见阴刀在下令的时候，似乎相当自然的把四魂碎片收进了袖口。而且叫来神官是为了处理尸骸，那碎片是要自己留下了？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奈落最终没有动作。
随时都可以杀了他并拿回碎片，这不是值得着急的事情……
重要的是，最开始灵山的虫妖是被肢解，四魂碎片完全暴露后，他才能感到一丝气息。现在，即便是自己的傀儡，奈落也并不知道它携带了四魂碎片回来。但刚才人见阴刀的行为，简直就像是知道碎片在傀儡中一样。
他能看见……还只是很凑巧？以及刚刚在场的所有人，他们表现出来的恐惧情绪，导致他们的少城主进行现在这样危险又荒诞的举动，没有任何人吭声。
那——真的是在害怕傀儡？
……

人见阴刀在最开始转身离开时，身边还尾随了一些家臣。但随着他缓步移动向城边的房屋，人群接二连三告退。
他很有耐心的对每人颔首回应，就在对最后一个人做出这个动作后，却被喊住了。
“有什么事吗？松川先生。”
“啊、那个。”松川间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阴刀少主，刚才那个东西。真的是四魂碎片吗？”
“大概吧。”人见阴刀偏过头看他。
“那您打算怎么处理……是要让神官们来带走吗？”
“当然不会，没有哪座神社能存放这个。”
人见阴刀不记得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听说了多少种有关四魂之玉的传闻。但所有传闻里都肯定一点——四魂之玉能实现愿望。
虽然不知道这传言是谁创造的，但人见阴刀认定那人必然个**。同时很难理解怎么能有人真的去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他怀疑这些人是被某个喝大了的强盗忽悠的。
笃定相信那玉有强大到实现愿望的能力，却丝毫没考虑到自己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更别说在这个时代，如果肯付出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未免也太美好了。
说起来这个………
“刚才那一直挡着脸的是什么人？”
“您——是说奈落吗？”松川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干咳了声回答“呃、那是个怪人。
确实很古怪，人见阴刀在心里作答。虽然这个时代谁都会多少听过四魂之玉的传言，但那么肯定的口气真的很难得。
“他说自己是父亲的幕僚？”
“恩，就一个月前刚投奔来的。最近一直跟随在城主身边。不过………”松川间偷眼看着人见阴刀的脸色，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才继续道“不过依照城主以往的性格，怕是不会这样轻信外人……那个奈落会不会是什么妖怪………蛊惑了令尊？”
“最好不是这样，毕竟那个人打扮的样子，可不像是狸猫和狐狸一类的小妖怪。”人见阴刀像是并不在意对方的忧虑，玩笑一般敷衍过去后，就直接转了话题“城池附近的百姓怎么样了？我记得你们之前送到山上的手札说起过，有瘟疫？”
“是有这个事情。因为最近一直在打仗，死了很多人。”
人见阴刀的眼神晃动了一下，接着微微点头“我知道了，很快会解决的。”
“不不不，您这次受了重伤。还有前天突然下了大雨，气温也降了很多。您还是该先好好休息一阵。”
人见阴刀刚才想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十分明显。所以，松川间自认为自己这句话说的很妥当，却完全没有想到，面前少城主的脸色突然开始一点点的发白。
“你说，前天下了雨？前天？”人见阴刀走到松川间面前，直直地凝视着他，极其缓慢地开口“我，是什么时候回到城里的？”

【番外】
人见阴刀从来都不理解，家臣们屡次将自己送到各个所谓的灵山圣水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最开始是在四年前，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讨论出的结果。因为场面太过于严肃。以至于当家臣们跪在自己面前，请他去某个地点并解释出'合理原因'时。人见阴刀几乎没有迟疑的从城里离开，搬到了一座寸草不生的神社。
然后时间过了三个月。人见城意外的卷入战乱，于是他又被接了回去。
之后的事情很顺利，谈判使得战争问题到了控制。就在混乱彻底平息的不久后，人见阴刀再次从家臣那里听到了同样的请求。
就算是再迟钝的的人，被三番两次被提示离开都会觉得不对劲。更何况当时十九岁的人见阴刀清楚一切的原委。
——家臣们怕他，虽然所有人都会尽力掩饰这一点，但有时候的暴露会显得双方都十分尴尬。
所以，他断掉和人见城的一切的联系，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一方面是自愿，实际上也是被迫。只有在城里遇到解决的不了的大事时，一干人才像突然想到救命稻草一样，急匆匆地把他架回来。
人见阴刀没有尝试过解释，也没推卸过责任。城主的嗣子理所应当的保护自己的城池。更别说一切事出有因，作为起因的那个女人和他摆明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自己唯一一次对此的反问，还是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您知道我要离开的事？”
——没有回答。不过就算自己父亲不回答，人见阴刀也知道是默许。所以除了适应，也没别的办法。
于是在当事人的纵容下，家臣们最开始编造理由的谨慎转为敷衍。这回的理由最为草率了事。
“您可以去灵山那里养病。”
当松川间提出这个建议时，人见阴刀正扯着昂贵的绸缎来擦黑发上未干的雨水。
他不适合在人群中生活，这是毫无争议的事实。就跟那个女人一样，她如果能一直很安分地在那间屋子里和妖怪们生活在一起，就完全不会有后来的结果。
………
再次接到人见城送来的信函时，是初春的末尾。
人见阴刀在灵山度过了两季，而信上大意是城中爆发了瘟疫，月末会有人接他回去。
四年的经验告诉人见阴刀，如果不是瘟疫蔓延到了那些人家里，家臣们是不会通知他的。毕竟自己父亲早就什么都不管了，这些年这样情况并不少见。
但现在距离月末还有十来天，疫情也许会传染的更厉害。更何况人见阴刀总觉得事情并不是像信上写的一样简单。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还有更棘手的事情。
……
早春的夜晚，日落后的林道弥散着一股寒气。
人见阴刀选择于傍晚独自离开寺院——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
人见城虽然将他送走，却从未在物质方面苛待过人见阴刀。即便他从来没提过要求。每个月还是会有一笔价值不菲的财物被送到灵山脚下。
所以，僧侣们对他还算是和善。但如果将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他们，那些人必定会想方设法让他留下——这种事情曾不止一次的发生过。
行至林道一半的时候，忽然有几片绿色的松叶从树梢坠落。
春末夏初，在无风的情况下落叶——人见阴刀无法回避的仰首向上看去，正对上两双血红的眼瞳。
看着一路尾随的虫妖被自己发现后，对方却并没直接攻击，只是两只弯镰收缩从树上爬了下来。
“不袭击我？”人见阴刀没有逃跑的意思，只站在原地看它。
“……同类？”虫妖的口器咧开几次，才发出模糊的声音。
“不，我不是妖怪。”人见阴刀平淡的更正道。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离开这里……寺院里的人都是我的猎物……”
——还挺温顺的。人见阴刀真的这样想。毕竟虫妖还留有正常沟通的途径。样子也不像是那些沉溺杀戮的杂鬼，只是在山上修行出来的山妖罢了。只是它现在确实十分的躁动，像是被某种力量煽动了一样。
“那个东西，让你要袭击人类的？”人见阴刀忽然觉得现在的情形有点好笑了“我可以拿下来。”
在黑夜中除了四点血红之外，在下面一些的地方，大概是第三枚胸骨处，闪耀着一抹淡紫色的光芒。
可惜，回应他的只是迎面斩下的弯镰。
伴随着肢体破裂的声音，就像是瀑布落在石地上的那种景象。镰刃在距离人见阴刀半尺的距离处，如同撞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顷刻间炸裂的粉碎。
失去了前足的支撑，虫妖摇晃着重摔在地面上。然而四只眼瞳却死命的瞪着面前的男子，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从口器里传出“楝………那个女人的灵力，你是她……”
“这和你无关。”人见阴刀打断了虫妖的话语，就在伸手即将触碰到那处紫色的光晕时，虫妖突然迎面喷出一股黑色的气体。
“……毒烟?”人见阴刀不得不掩鼻退开距离。等到黑色的浓雾散去，虫妖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发光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它真的会去袭击寺院？
终究是妖怪，那样的伤大概会在一天内痊愈。如果对那些僧人们放任不管，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大概会有不少人死去。
——还是回去告知他们这件事好了。
——但是，山上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也许不会有人相信。
——那也是没办法的。毕竟自己也不能在这里久留，最多回去的路上拜托别人去请些除妖师来解决山上的妖怪。
人见阴刀确认这种做法是最妥当的，虽然初衷就已经跟'善良'彻底脱节。只是在优先考虑人见城的情况下去提醒别人。
………

重新回到寺院后，人见阴刀将事情简单的告诉了住持。不过省略了自己离开寺院的部分，只是说偶然在山林里看到了妖怪。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和他所预料的一样，对方咬定他看错了，并保证绝不会有妖怪出现。同时极为刻意的挽留他多住上一段时间。
果然自己就应该直接下山的吗……
就当人见阴刀考虑这个问题时，忽然房门被撞开了。两个和尚闯了进来，其中一个的年纪看着真的很小，十来岁的样子。
“你们怎么这样……”住持也许是想在人见城的少主面前拿出点派头，连忙站起来训斥。不过很遗憾——他端架子这方面一点天赋也没有。
“等一下。”
在门被撞开时，人见阴刀就感觉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是妖怪的血。
“是出了什么事么？“
“有妖怪，是山上的妖怪！在吃别的妖，吃同类！我们晚上……出，出去的时候看到的。就在刚才！”
两人身上妖血的气息和那只虫妖喷溅在自己面前的一样……
人见阴刀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几步迈出房间后，正面对着寺院的围墙院。远远的有一丝暗紫色的光芒在黑夜中一闪而过。
糟了！——
刚才的那只虫妖吞噬了其他的妖怪来修复自己的伤口。而被人撞见后，刻意的放走，随即尾随而来。
此时地面已经在轻微颤动。虫妖已经到了寺院之外。重新生长出来的弯镰甚至触碰到了院墙……
然而接下来恐怖事情并没有发生，虫妖将头探入院墙之内，却并没有进入。不是不想，后足蹬在地上都出现了坑凹，但依然无法进入寺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这个粗劣的结界是在十几天前，人见阴刀偶然听到僧侣们谈论半夜有山妖进入寺庙偷东西的情况后，随手布置的。
因为考虑到只是些山上修行的小妖，并没做出什么过度伤害人的事情。所以设置的结界仅能将它们隔绝在外。人见阴刀承认是自己闲的，因为这个结界拙劣到不需要任何法术技巧，只需要有灵力强大的设置者在结界之内，就能维持它的存在。
………
虫妖暂时被隔绝在外，但似乎并没有轻易放弃，始终林道附近活动。
而寺院则被巨大的恐慌笼罩。僧侣们都畏缩的挤在了一间屋子。人见阴刀不得不抽身出来确认现在的情况。
结界虽然拙劣至极，但因为自己身上盘绕着那股浑浊的灵力。它现在的状态仍然稳固，仅靠那只虫妖是没有办法打破的。
真正的问题在于，他该不该留在这里……
人见城需要他立刻回去，这是他的责任。但只要自己踏出寺院一步，结界就会失效，恐怕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会死。
人见阴刀一时间侥幸的希望那只妖怪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刚才在林道的遭遇，那只妖怪已经表明他的目的就是寺院。这回自己只是碰巧被扯进来。
如果是在回去的路上听说了寺院被袭击的消息，那他还有可能会说服自己继续返回人见城。但是现在选择离开，那就真的和杀人无异了——虽然这两种选择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我在寺庙周围布下了结界，妖怪是无法进来的。大概在月末就我的城里会有人过来。他们发现这座山上的妖怪后，会找除妖师来解决的。那时之前请不要离开寺院。”
当人见阴刀解释完当前的情况后，僧人们并没有点头默认。而是四下低语起来。
人见阴刀很熟悉这个场景，每次他要离开人见城之前，家臣们也会这样。
果然，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开口却是异常谨慎的试探“您能布置结界，那就是………您有灵力？
“所以——？”
“这个……如果您能出去解决掉那只妖怪，这不是更好吗……”
人见阴刀确定，他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古怪。因为，这，真的十分好笑。
如果能……?
自从那个女人死去后，她的灵力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到现在为止，他都无法控制它。
灵力以保护他为一切目的，几乎是无差别的攻击任何贸然靠近人见阴刀的事物。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如果是妖怪还好上一些，但是人，多半就不幸地挂掉了。
人见阴刀在这些年里问询过很多这类事，不过得到有用的信息很少。
环绕在他身上的灵力并不是纯净的，不然也不会伤到普通人。但既然能维持这么多年，那肯定是当初灵力主人强烈的意愿。
所以，根据以上的这些消息。人见阴刀确定在十三年前的晚上发生了最糟糕的事。如果没有，那就是另外一个结论———自己母亲去世之前绝对是疯了。
他倒宁愿相信是前者。毕竟对方不像是那种会保护孩子的女人。而类似遗物一样拴在他身上的灵力，比起保护，更像是隔断了他和周遭生活的一切联系，把他完全囚禁起来。
这彻头彻尾的就是个诅咒——人见阴刀无法操纵这股力量，既无法让它不去伤害别人，也无法让它变得更强大来保护别人。
所能做的就是现在这样，模仿出最劣质且毫无意义的结界来贻笑大方。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母亲做这样事情的意义——根本没有任何必要。自己十三年前突兀的死亡本就比现在这样生活要好上百倍……
“我的灵力去对付那只妖怪太勉强了。而且如果我死了的话，这个结界也会消失。”人见阴刀忽然觉得这些人真的挺惨，被外面的妖怪困住，还要跟自己困在这里。随时面临被灵力所波及的危险。
………
结界内最初几天的日子算是平静。所有人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敢冒头。
人见阴刀则难得安心的在寺庙各处走动，不用警惕影响到他人。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借用寺庙的白符描画些简单咒印放在身上。这样多少可以封印住灵力。原本这半年就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虽然他发现一旦带着这些白符，就无法看到虫妖身上那点发亮的紫色痕迹。不过现在需要关心的明显不是这个。只要对于阻止自己身上的灵力去攻击人类就足够。
眼下值得忧虑还有两点。一是那只虫妖始终没有离开的现象。这绝对不正常。虽然想法近乎恶毒，但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儿——它明明可以去袭击山下的其他村庄，为什么非要徘徊在这座寺院之前？
其次，人见阴刀真的有些担心人见城的情况。不管出于对寺庙还是对自己的子民。他都希望那些家臣能快些派人过来。
然而这样的宁静也并没有持续多久，躁动是在第七天出现的。此时距虫妖上次出现在结界外已经过了三天。僧侣们紧张的神情开始松懈下来，之后是不安的烦躁。
“阴刀大人，妖怪已经很多天没出现了。是不是可以……”
“是啊，最近庙里不见了两个人呢！会不会是已经下山离开了？”
“恩，还是赶快下山会更安全一些。”
人见阴刀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话。因为那只虫妖根本就没有离开太远过。只是隐蔽的没让这些人发觉罢了。
他能保证如果这些人现在离开结界，那就绝对走不出这座山
不知道虫妖是否是察觉到了寺庙内这样的情绪。它真的将自己彻底隐蔽起来。这产生了更多的混乱。而因为某两个不知名的人开了头，每天都有人溜出寺院，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面对这样的恶性循环，人见阴刀思考着是否应该妥协。他能留在寺庙的时间不多了。而且虫妖的徘徊一定有它的目的，可能是在寻找什么。只要他带着那样东西离开这里，也许会将妖怪引开。
好像老天也在默认这点一样，几天后的深夜，人见阴刀在结界边缘见到了那只虫妖。
它当时正在劈砍庙门。事实上庙门完全是开着的。但它就是进不来。虫妖也知道这点，所以在看到人见阴刀之后停下了无意义的举动，直直的盯着他发出古怪的声音“为什么……你有……那样的灵力。应该是和她一样，帮助我们，才对。”
“她的事和我没有关系。”人见阴刀平静的看着它“但你还是可以跟我提出要求不是吗——除了杀人。”
虫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缓缓出声“四魂之玉……”
“什么……”下意识发出这样的反问，人见阴刀自己都觉得无知，于是补上下句“你是说，五十年前消失的那个………”
“它重新出现了，虽然只是碎片，寺庙里……还有一块。你能感到气息吧……”
“你是说你身上的那种东西……不行，我感觉不到气息，只是能看见罢了。”混沌的灵力甚至不能区分出人类和妖怪，更别说敏感地察觉气息了。
“不过，我想还是可以帮你在寺庙里找到那块碎片——前提是让这些无关的人下山。”
“小子，你是疯了吗？！”虫妖忽然猛的向前蹿过来，砰地一声撞在结界上。整张扭曲的虫脸距离人见阴刀只有三寸的距离。“人类？他们会把那东西带走的！”
“你想的太多了，他们只是普通人………。”
“他们和你不一样。是人类，内心太脆弱，很容易被蛊惑。我不会让他们离开……就算让全烂死在这里也不会。”
——说的像你没**纵一样。
人见阴刀把这句讽刺咽回去，看着虫妖毫无动摇的表现，短暂沉默后重新开口“庙里有一个小孩，至少让他走。反正我会在明天寻找那块碎片。如果你让他离开。我会把碎片给你。不然的话我就把它设置在别的封印里。至少以你的妖力是无法获得的。”
———救一个人也总比都死在这里要强得多。
人见阴刀清楚自己不能再等了，在寺庙和人见城间他必须作出选择。如果月末依然没有人赶过来，他就必须回到城里。那时也意味着寺庙里的人失去了庇护。
他在主寺的大殿那里布置了简单的符印。在他离开后应该可以让这些人多活上几个时辰。
说到底，人见阴刀确定自己没有保护这座寺庙的义务与能力。甚至这里的一切本就不该和他扯上关系。自己不是圣人也没有通天的本事。只是不喜欢有人死去，如果阻止不了，或者演变成了惹祸上身，他会很果断的放弃。
虫妖的红瞳在一瞬间凝滞，随即缓缓回答“三天后，带着碎片和人来林道。”
三天……人见阴刀没有把握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四魂碎片。但并没有否决这句话，只是点头“可以。”

………
月末之前，人见阴刀尝试的在寺庙中寻找过碎片。然而最终的结果表明，自己不得不选择最冒险的结果。
“你过来一下。”
在几次确认挂在身上的白符足够遏制住灵力后，人见阴刀在第三天的深夜去找了那个孩子。
他不能让僧人们察觉到自己要抛弃这里。更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选择性地来救人。
所以，虽然是一开始就打定的主意。但人见阴刀始终很刻意的回避所有人。
“你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过来。”突兀的开场白，跟自己打算好的一样
。
对面的孩子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接话“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恩。有些事。”
“是什么呢？”
“带你离开这里。”
“啊？”
“不想走吗？”
“不是，是所有人一起走吗……”
“………”
说实在的，人见阴刀没想到这孩子能问出这个问题。毕竟自己的语气绝对不算好，只是面无表情的将准备好的话念出来。
现在，他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小孩儿解释这样复杂的事。尽管是用十分客观的角度描述事情的发展，他仍然不能确定小孩子能不能理解这一切——他希望不能。
“可是………外面有妖怪。”小孩子脸上的表情变化的很快。
“你跟在我身边就不会有事。”人见阴刀耐心的解释“等下了山就去找除妖师来解决问题。”
——很敷衍的谎话，但来欺骗十岁的小孩儿人见阴刀觉得是足够的。再说，如果虫妖相信了他的谎言，能这句话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真的，他也许能将妖怪引开。
“……您先下山再找来除妖师不就好了………我不想出去！”
小孩子的态度忽然强硬起来。
“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人见阴刀听说了最近寺庙里有人突然失踪的事情。可能是有些人溜出了结界——那纯粹是找死。
“出去才更危险………”小孩子的脸色忽然沉下来“您这样子好像根本就不想救人。”
这话如同兜头泼下来一盆冷水。人见阴刀一时间僵在那里，直到看着小孩儿转身跑远，也没能动一下。
自己的样子，像是不想救他们？
人见阴刀站了一会，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从没强行他人去选择过什么。而那个孩子不肯跟他走………
人见阴刀在停顿片刻后，还是朝着对方离开的方向赶了过去。
这句话没有错——但这绝对不是一个袖手不管的恰当理由。
小孩走的速度居然很快。人见阴刀转过拐角时只见到矮小的身影在房门前一闪而过。
一边的游廊是死路，另一边的出口被只巨大的水缸挡住了。青灰色的缸口摆着一些干柴和一把生锈的镰刀。那样子不像是能藏人。
躲到屋子里去了？
人见阴刀记得这间屋子是用来放杂物的，上面还有铁链来捆着门栓。然而现在这扇门半开着，露出黑色的缝隙。
恰好此刻乌云划过，月光又转了个弯，笼罩在地面上。屋内的情景顷刻模糊的暴露出来
噗嗤——
很轻的声响，在这样的黑夜中几乎被风声掩盖。只是伴随着浑浊的响声，有猩红色溅落在地上。
镰刀挥砍下来的的时候，人见阴刀清楚的听到自己肩胛骨破裂时发出的咔嚓声。同时刀刃的走势继续延伸，但力量已经明显不足，再加上本来是生锈的铁器，在刺穿肩骨后就已经卷刃。所以当撕裂了右侧的肺叶后，就拔了出来。
血几乎是在一瞬间灌满了胸腔，然后是双膝与木板碰撞，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
破碎的音节瞬间被喉管涌出的鲜血埋没，人见阴刀每一次呼吸都会自右肺咳出更多的鲜血。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将手探入怀内扯下那张浸湿鲜血的白符，抬起头凝视着站在面前的孩子。
封印去除后，灵力重新缠绕在身上。人见阴刀看见在对方右边的口袋里，有暗紫色的东西正在隐隐闪烁，光晕似乎正在逐渐变得更加浑浊。
果然是这样，那个力道根本不像是小孩的……
“你是想拿走我的东西吧。”孩子的脸被一层阴冷的颜色蔓延“把这个给那个妖怪……”
——他们和你不一样。是人类，内心太脆弱，很容易被蛊惑。
妖怪的话出现在脑海里，人见阴刀僵硬的苦笑了一下，却被血呛住，弯下腰去一阵猛咳。
——明明就是一样的。
如果说是因为避免灵力伤人而贴上白符，同时刻意回避与僧人的接触。才没有发现碎片也不算什么。
但是，一切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人见阴刀下意识瞥向屋内。有两具溃烂的尸体横陈在里面。
当刀锋再一次斩下时，与预料中的情形同样。在封印撤掉后，灵力终于发挥了作用。刀刃在瞬间破裂成碎片，混沌的灵力毫无阻拦的穿透了人类脆弱的胸膛。不过这一回却连血也没有喷溅出来。整具身体都被焚毁成灰烬。
人见阴刀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捡起地上那块淡紫色的晶体。依靠着门扉轻轻喘息。
其实真相异常的容易发现——不过是被持有污浊碎片的人杀了。只要多关注一下最开始有人失踪的事情就能有所发现。
然而，那又能怎么样？
就算没有四魂碎片，寺院继续封闭下去早晚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他自己也没什么差别。
下雨了———似乎自从结界建立的一刻开始。这座山头就一直被乌云笼罩，如今这场雨终于降临。区域很大，也许会蔓延到人见城。
院墙突兀崩裂的声音大过了雨声。原本就是在结界的保护下，土墙才承受住虫妖的攻击，但现在人见阴刀的离开意味着结界的消失。早已千疮百孔的墙壁顷刻崩溃殆尽。

（5）
当松川间说出那句“前天下雨”时，人见阴刀的感觉不亚于被镰刀又砍了一次，这回是砍在脑袋上的那种。
原本，他不打算再跟任何人提起在灵山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也没法提。
要怎么说？寺庙里有块四魂碎片导致妖怪的袭击，而自己的误判间接导致那些人的死亡。接着亲手杀了个小孩，最后还把人们丢下跑了？！
不是告死人状的问题，他讲不出来，这个他真的说不出口——毕竟整件事都烂透了。
——至于当时的情形，无非是有两种选择。要么死去，要么使用那块碎片离开寺庙。
但是事实上，身体的伤口与杀了人后所处的场景，这一切使得他根本没有继续做出选择的决心………既没有等待死亡降临，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使用四魂碎片。只是将其攥在手心里麻木的离开。
按照原先的打算，引开妖怪。如果死在路上那全是天意了——这是人见阴刀在意识消失前最后的想法。
“你说，前天下了雨？前天？”人见阴刀觉得自己脸色肯定足够难看，他尽量缓慢地开口“我，是什么时候回到城里的？”
这样毫不遮掩的目光带了质询的意味，松川间不舒服的后退了几步“奈落是早上去接您的，今天下午刚回到城里。”
出事儿的那天晚上，灵山附近的大片区域都下了暴雨。人见阴刀现在还能想起自己的血迹被冲刷成蜘蛛网的形状。
前天下的雨，但是在今天才有人去找他………
难不成他就在那山上躺了整整一天？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那样的伤别说一天，恐怕一炷香不到人就死透了。就算四魂碎片能够支撑着自己多熬了一段时间，但说到底只是拿在手里绝不可能让他活到第二天。
“在哪儿……”人见阴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出正常，可配上的脸色只是显得更加怪异“那个人，奈落。他在哪找到我的？”
“哪儿………啊，他说是在寺庙的前院，看到您受了重伤……这有什么问题吗？”松川间觉得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位少主到底想知道什么。
在寺庙的前院找到他——人见阴刀忽然感觉一股窒息感弥漫上来。就算记忆再怎么混乱，他也能肯定自己那天确实离开了寺院，围墙也是因此崩塌的。
但是，现在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严重不符。就在前天暴雨的那个夜晚，他原本就应该离开了寺院，然后死在林道上！然而，那个叫做奈落的男人，他是在寺院里面发现了他，而且当时的自己还只是重伤……
——这个，大概是五十年前消失的四魂之玉碎片，毕竟可以让死妖行走。
脑海里响起这句话的同时，人见阴刀忽然转身。走到附近的池塘边上。在漂浮着墨绿色水藻的倒影中，隐约有他的身形。但同时，在其上还有两处紫色的光斑。
两片吗……
虽然感觉不到气息，但色泽明显是不同的。人见阴刀认出在自己右肩那块的碎片是那只虫妖的。它还是暗紫色的光泽。而另一块，散发着近乎漆黑的，卡在脖颈处——这是他从寺院带走的那块。
人见阴刀凝视着自己的倒影，五脏仿佛被冻结了般向下拖拽着……他没死，或者说可能死过一次。但是，有什么东西把他没有使用的碎片放入了体内，并且将他带回寺庙。
接着是那个男人，奈落。他可能遇上虫妖，拿走了它的碎片。之后看到自己时以为他即将死去。所以又放了一片进去。
………
自从傀儡陨落的夜晚之后，奈落再一次见到人见阴刀是在隔天的正午。
因为房屋被砸毁，所以他直接被请到了城边的一座院子。
当他在正午的闷热气息裹挟下走出房间时，就直接的看到人见阴刀坐在自己门廊上的场景。
对方将蜷曲的黑发高高扎在脑后，身上空落落的披了件深紫色的羽织。虽然有门廊顶的遮挡，但依然有阳光从落下来。奈落这个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对方黑发下白皙的侧脸。
是的，这间新的住处，距离人见阴刀的那间总共隔了两堵墙面的距离，说开了就是前后院的关系。
奈落承认自己曾在一瞬间对人见阴刀的灵力感兴趣。但也就是一瞬间。当对方作出把碎片拿走的行为后。就已经可以除掉他了，同时自己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对方现在好端端的重新出现，而且大早上就堵在自己门口，目的明显不是散心或者是闲的。如果自己直接无视他，那厌恶的也太明显了。
只要这个人还以现在的身份活着。他就不可避免的扮演出幕僚的形象，而且交谈的话题还是以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废话为中心。
“您在这里是有事？”
“恩。”回答的声音很轻。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少城主的身体情况比从灵山回来时还要糟，貌似连精神也彻底坏了。
“……奈落。”人见阴刀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再斟酌后面的话。
“今天，早上的时候，有人禀告我父亲不在他的房间里，城中也没找到，说是失踪了。”
确实，人见城主不见了。
就在昨天那个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砸毁房屋怪物的夜晚，男人不见了。
而城内凡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人，似乎没有一个对此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情绪。只有少数的家臣刻意用了夸张的语调来描述所见的情况——这属于很有技巧的表演。
奈落对这件事情不算是全然的一无所知。但他凭直觉就有预感，哪怕是人见阴刀这种半年不回城的失踪，恐怕引起的轰动也要比这个男人多。毕竟他的脸至少还值得令人留意。但他的父亲，人见城主活着的时候，本身就是个令人无视的对象。
“说是突然从房间里消失的。”
“这样………”奈落等着人见阴刀下文的同时将触腕再次硬化，缓缓从角落中逼近。
难得这次与杀意无关，只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
意料之外的是，人见阴刀接下来干脆地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道“有人说你是妖怪呢。”
“这个——您相信了？”
“信了一半吧。”人见阴刀说到这里将视线转向门廊的角落凝滞住“我看着你第一眼倒像是……”
奈落能隐约预料到人见阴刀会说出那个词，毕竟他的体内鬼蜘蛛的那部分，被灵力者察觉到不是难事。而且被'半妖'这样的词形容就算厌恶至骨髓，也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此时的触刃已经在人见阴刀身后昂起，盘绕成紧绷的攻击状态。
——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就确认一下。
接着，奈落盯着人见阴刀。对方依然是呢喃自若的开口。
“恩——很像狒狒精。”
“……”
因为最后三个字与奈落预想中的完全南辕北辙，以至于触刃攻击出去的时候就停滞于半空。但即便是这样，一股灼痛感仍然蔓延上来。尖端也有了解体碎裂的痕迹。
肢体在空中坠落的响动暴露了偷袭的失败。不过人见阴刀瞥到这一幕时。并没露出什么过于惊讶的表情，只有声音低沉了下去“还差一点………真谨慎，你只是试探吗？”
确实只是试探，不然以平时击杀的速度攻击过去，恐怕那一半的身体都会被毁掉。
奈落将受创的触腕拖回去，红瞳在狒皮下缓缓转动。
他在昨晚给人见城主的傀儡下了命令——杀了人见阴刀，把三块四魂碎片夺走。
然而傀儡并没有回来，他所知的也只是自己手中的木傀在黎明之前突兀的迸裂开。
——那是傀儡被毁掉的标志，而且是被完全粉碎。
这件事不可能和人见阴刀全然无关。而用来隐藏自身行为的城主傀儡被毁灭，对方又会感知出多少的讯息？
奈落不认为自己乱了阵脚。但五十年生存的经验在提醒他。与不可控的事物接触，如果不能有把握将其摧毁，必将陷入惶惶不安之中。如果要摆脱这种感觉，又不选择逃跑的话，就必须弄清对方的一切底细。
现在看着被灵力侵蚀的身体粉碎。他大致清楚那具傀儡是怎样毁掉的了。
就在触刃发动袭击的一刻，对方身上那股几乎缥缈的灵力几乎在瞬间汹涌的反噬过来。
这绝对不正常，灵力应该是被所有者操纵。然而自己距离人见阴刀足够近。刚才对方别说念出言灵，连手指都没动过，不可能引召那股力量来攻击他。
在没有得到回答后，人见阴刀收回视线，从袖口中取出一截由中间断裂开的木傀在指尖上摆弄“你的东西吧，昨晚就一直跟着我，早上的时候忽然袭击过来，结果就变成这样了。“他将木傀推过一段距离“来找你只是想确认这件事而已。现在，我们可以当面谈谈了吧，而且——希望你最好能把那个摘下来。”
确认而已？奈落在心底冷笑，昨晚家丁战战兢兢的那种没有空房的拙劣谎话，难道不是安排好了的？而且——他看着人见阴刀骨节分明的手指向自己的面门……那是什么意思？以为自己是某种人形的妖怪，是想看清他的表情来揣测什么吗？
模仿人类的行为生活，已经是让奈落不快的事情，更别说现在变出一张人脸。但如果这只是一个交谈的条件，却依旧可以接受。
真正在他容忍边缘打晃的，是人见阴刀这个人本身。性格寡淡又清冷，说话时过多的迟疑让人不耐烦，现在又要求地异常生硬突兀，好像一切本该如此一样。
更别说他那种清冷还是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这种感觉让奈落觉得十分熟悉。他几乎克制不住的想将之摧毁。
虽然和人类接触了了足够长的时间，但奈落真的很少直接与人类对视。不仅是因为通过其他的感官能得出足够的讯息，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四目相对的那种感觉。
两只眼睛那样狭隘的范围内能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仅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情绪涌动，却不知道对方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是让他不安的原因之一。
所以，当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后，奈落对这个年轻少主的厌恶感就更强烈了。他几乎在任何方面强于这个人类，但就是杀不死他。还要莫名其妙的被他牵着鼻子要求。
奈落发誓，如果人见阴刀身上这股灵力在哪天消失掉，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折断他的脖子。

emmm，大概就是这些误删了评论以及点赞实在很抱歉，不过这次修改不会影响到下次更文的日期，还请多多支持

更新了！你们看这个人他终于想起要更了！（楼主已疯）呃……这次更了差不多有三千字吧。而且以后进度在毕业之前也基本就这熊样了，（躺平望天）楼主怀疑自己肯定被毒奶的神秘力量赐福过，说不拖更结果一定会拖（´-`）.｡oO（ps：如果这章有标题一定是'强行达成共识'(╯°□°）╯︵ ┻━┻ノ( ゜-゜ノ)图源ほぽ酱

如果以人类的姿态交谈——伪装成人见城主的外貌是个不错的选择，用来挖苦人见阴刀也是最合适的。
但问题在于，奈落正视过那个男人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他习惯站在所有人的身后窥视一切。这直接导致他现在连一张具体的面孔都没能想起来。
虽然这其中不包括那个女人……
接着，奈落对于自己竟然在认真考虑此事而感到不可理喻。妖怪的身份已经暴露，掩饰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终究是人类自以为是的条件，随便敷衍过去就完了。
皮裘从皮肤上滑脱，当阳光久违低照在面上时，奈落不适应的微微侧头。这样的动作使他看清了从脸侧垂下的蜷曲黑发。
——果然是这样。
他对身体下了伪装成人类的指令，唯独脸是一片空白。随即是那种无法避免的生物的本能，趋于整体性的模仿。
控制变形的死妖本能地模仿了最近的人类面孔——人见阴刀的脸。虽然这不是奈落的本意。但此结果也不算太糟糕。
………
如果人见城主突然消失的事情早几个月发生，人见阴刀还是有耐性做出担忧的神态。但现在，他真的没有那份心思。何况城中本就没有人会牵挂那个无关紧要的男人。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自己的苏醒，以及一个妖怪作证是在寺院发现的他……这些疑点串联起来组成了他多年一直所警惕的事情。
至于在门廊上等候城中妖物的出现，人见阴刀并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或错。他仔细斟着该如何开口，但知道对方出现，他没打出合适的腹稿。
所以当奈落率先开口询问时，人见阴刀终于意识到这必然是一次不成功的交涉。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谈话的过程中，即使看不到脸。他也能想象到被隐藏的面孔会不耐烦到什么地步。
——必然是那种皱着眉，啧啧声不断的表情。
因为潜意识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当提出让对方撤下皮裘的要求时，人见阴刀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可以保证，那一刻，纯粹只是好奇。
也正是因为抱着这种近乎偏执的好奇心，当在看到了一张跟自己相似的脸后。他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此刻奈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彻底跑偏，所以当人见阴刀脸埋头低笑时。他以为是自己脸上挂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变化出现了问题。下意识的抬手触摸面部。
顶骨，颧弓，下颚……面颅的位置并没出错。那总不会是多长了眼睛或是耳朵……
“抱歉，这样就可以了……”人见阴刀把笑意收回去，摆手示意对方坐下来交谈。
刚才的发笑绝对不是因为那张脸有什么问题。而对方这样的做法，让人见阴刀直觉的认为他是在回避什么。
这种第一印象十分的微妙，有时甚至比长期相处的认知要准确的多。
“你想说什么。”奈落看得懂那个手势，但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微皱了下眉。
“你不是问过我山上的事情么，现在重新回答一下。”人见阴刀确定对方的耐性几乎消失殆尽，索性直奔重点“寺院是被一只虫妖袭击的，它的体内有一块你所说的什么碎片………其实这些你也清楚，真正想问我的是别的事吧？”
问句，却是了如指掌的语气。那种预知般的口吻，实在是令人厌恶无比。奈落嘴角向上扭曲成诡异的弧度“那一切就如您所说。”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也等同于默认。
“你不用那样肯定，我只是记住了碎片的形态。然后看到它现在在我体内罢了。”人见阴刀说到这里，僵硬的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救我是想问关于玉的事情。不好意思，这方面我甚至没你知道得清楚。”
他果然是能看到碎片的……奈落的眉头抽动了一下。说实话，他现在已经不关心四魂之玉为什么会重新出现了。而且对方用'救'这个词，无论如何都十分的不恰当。听到自己耳朵里更是格外刺耳。
“还有另一件事。”人见阴刀继续开口“有关灵力，你了解多少？”
灵力？是说他身上那股浑浊的力量吗？奈落对这个问题并不关心。但是，在人见阴刀开口的瞬间，他捕捉到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这样的神态使得他面上的表情倏然转为残忍似的冷笑。
“那不是你的力量吧，阴刀少主。”
刚才与其说是人见阴刀操控的攻击。更像是灵力本能性的反应——那果然是哪个神官留在他身上的言灵。

人见阴刀没想到对方会反问出这句话。虽然他接下来会坦白地说出这点。但对方猝不及防的把事实摔出来，多少令他意外。
而且那样讽刺的表情，该说是相由心生吗？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对方比自己还可悲。
“啊，和你所说的一样，灵力是从他人那里转移来的，我无法操纵。但……比起我的问题。奈落，你该关心它给你带来的麻烦。”人见阴刀说到这里忍不住牵动了一下嘴角。
“用来救我的四魂碎片——现在可拿不出来了呀。”
………
预感大多是通过对于外界的感知，对即将发生的事形成的一种模糊概念。
对方迟早会坏事儿，是的，奈落在看到对方苏醒后就有这种不好的预感。而不幸中的噩耗——预感成真。
现在，当对方又用十分坦诚且颇带恶意嘲弄的口吻给他的预感板上钉钉时。奈落考虑的唯一一件事儿，就是怎么把人见阴刀给撕了。但他最终还是没这么干。
事实已经证明，他现在的妖力无法破坏那层灵力，而且被这样浑浊的力量反噬，恐怕都不是被净化的结果，而是被完全破坏……
“这个还给你。”
忽然，有什么东西抛了过来。滑动的轨迹很是明了，奈落在半空就接住了。
那是两枚淡紫色的晶体碎片。
“不知道你怎么会以为在寺庙的我还活着……”人见阴刀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继而很淡的笑了一下“但那时候，其实我已经死了。现在是靠你给我的碎片延续生命。所以——你最好不要想着趁我不注意偷拿走它，就算不是攻击的动作，只要是威胁我生命的行为，也会被灵力反噬。城里没有会给妖怪看伤的大夫。所以要拿回碎片，只有慢慢积攒妖力来破坏掉灵力。”
人见阴刀把自己所清楚的，认知范围内的，以及自认对方需要知道的和盘托出。同时，他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暗示。
——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奈落并非觉得这个问题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但绝对值得怀疑。确实，当时的情况下人见阴刀几乎和死人没有差别，体温也是冷的。可还有呼吸，胸口的起伏不瞎也绝对看得见。
这个人类貌似是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不过所有关键点完全衔接不上。该说是个巧合，还是他隐藏了别的……
“是这样？”奈落露出那种冷酷的笑容和清俊的面孔十分不协调“想利用我来破坏你的灵力？”
盘绕在对方身上的那股力量比守护房屋的要浑浊的更多，所以，恐怕只要是贸然接近他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会受到波及。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这位少城主在城内的处境。奈落大概可以想的到，是被绝对的尊敬以及被恐惧的存在。
而人见阴刀那样生硬冷淡的言行也有了更加合理的解释。他选择用一种强硬的方式把所有人推开。
与自己家族分割为彻底的外人，所以对这样的力量理所应当会怨恨，想利用自己来破除灵力也是有效可行的办法。
但对方既然能想到这些，那就不会是个傻子。应该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是要拿走他身上的碎片。
如果真的是靠碎片延续生命。那么，在破坏灵力之后，第一个死去的就会是他自己。
“为什么这样想。”
仍然是平静的面容回应，不过声音已经没了之前的从容。奈落能感觉对方的犹豫和想隐藏什么的仓皇。同时在这一刻，他切切实实确认到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出，那是沾满邪恶后而溢出的快意与黑暗。
妖物本就乐于把玩人类的负面情绪。尤其是人见阴刀现在所展现的弱点与他先前的淡漠有了明显的对比时。
“那种灵力会毁灭接近你的一切不是么？甚至杀死了本该受你所保护的人。所以比起怨恨灵力更怨恨还是自己的无能，现在想要乞求被我所杀后解脱的死去吗？”恶毒的神情混杂在脸上，使得那张原本美丽的面孔极近扭曲。奈落确定他现在的表情很糟糕，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这种情绪。
“——你这样的理解，我不反对。但………被你所杀，恐怕就不属于解脱那个范畴了。”人见阴刀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回应，不过在话至一半时，双眼突然微眯起来，露出一抹狡黠。
如果没有这个叫奈落的妖怪出现，即便是那个东西躲回寺院，也避免不了死亡的命运。一切就此结束，人见阴刀认为自己一生收尾的皆大欢喜。
但是，他现在活了过来，还成了麻烦的根源。若想要阻止其恶化下去，就必须使一切恢复正常。与意愿无关，他只是应该那样死去。
而奈落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这些。即便这真的糟透了，人见阴刀也不打算对此做什么埋怨。毕竟他也不想被挂上不知好歹的评价。所以选择用最平淡的口吻来解释原因，以及很间接的暗示对方应该让他死去。
奈落的妖力并非强劲，但所散发的那股邪气是侵蚀灵力最好的工具。至于他要那些碎片来做什么，人见阴刀没有考虑过，也不关心。他觉得对方可能是闲的。
为了争取出商议的余地，对于起初对方的嘲讽，他选择了无视。而当解释完了一切，确定对方不会对此什么都不做后。就没有继续容忍的余地了。
哪怕是事实，以那种恶毒的口吻讲出来也是令人十分不舒服。所以，当事人难得的干脆地回敬一句奚落般的评价。
“奈落——你更像是会把人拖入地狱的妖怪。”

看着年轻男子撇下一句话后，转身轻飘飘离开的身影。奈落只觉得自己眼皮一直在跳，分不清是哪边，但左边感觉更强烈一点。
人见阴刀的反讥证明他还是有自己的情绪。虽然拿回碎片是主要目的，但这并不耽误自己在这过程中蚕食他的痛苦。就如所评价的一样，他不会救人，只会将他们的心灵染上黑暗。
尤其是人见阴刀刚才那样的表现，如果他也会流露出普通人般混乱仓皇的神情。这多少值得令人期待。
奈落思考这件事的同时将地上木傀拾起，在起身时目光扫过门廊的顶盖，视线微微凝滞了片刻。
横梁与外沿间隙处有一团浅蜘蛛网裹挟灰尘组成的乱麻。从网的空隙中探出的尖脚，可以看出被网住的是一只蜘蛛。而且那样蜷曲的形态，已经是死了。
是被自己的网束缚住的吗？
说起来，当初的野盗也是由于过分贪恋的愿望，把自己献给妖怪。而且，对方曾想过逼出过一个巫女慌乱的神情。
这和他对人见阴刀的期望十分合拍。不过对方可是把这种想法称为爱……
奈落嘴角滑过一丝轻蔑的冷笑。如果这样也算是爱意的话，那他们实乃世上最万恶之物。

OK，继续毒奶自己下次会按时更新以及艾特天使们。(☆_☆)@☞奈酪君☜ @◆吾神◆ @狂血姬 @小二✨ @天高风吟º

@清檀-礼奈 @睿睿198080

更新前照例废话一下，呃，因为这段时间一直没更新，所以这段是写好了就直接甩上来的。完全没审过，就完完全全是篇想到哪写哪的草稿，见谅见谅(´Д` )以及照例的意识流通篇。如果没问题的话，那么闲话少说，开更(╯°□°）╯（顺便吸一下阴刀少主的盛世美颜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