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彭亦的人都知道，她偏爱于格子衬衫，甚至可以说已到了痴迷的程度。
打开彭亦的衣橱，清一色的格子衬衫，各种牌子，各种颜色，但都是男士穿的M码。
没有人知道彭亦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追星追得特别严重，哪里有她爱豆的活动，她就飞往哪个城市。
所以2017大半年，她马不停碲地飞了中国许多个城市。
记得我是问过彭亦为什么那么喜欢格子衬衫的。
而彭亦又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她笑了，彼时是七月份，她的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得遥远。
我只模糊的听到三个字。
阿亦说，因为他。

壹
“彭亦，别喝了，你醉了。”
一只白皙的手按住了握着酒杯的女孩。
女孩歪头笑了，泪痣隐隐。
“谁醉了？小揄……我告诉你啊，我在大……大学的时候就学会……学会喝酒了，这点儿，这点儿份量还醉不倒我！”
彭亦挣脱开我的手，昂头把一杯溢满的酒喝完。
彼时是九月，秋风微微扫过初秋的夜，女孩眼里似有化不开的浓雾。
“彭亦，你真可悲。”
女孩喝醉的动作滞住，眼泪顺着她的泪痣落下。
可悲吗？
她不知道。
这一天的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关于彭亦，也关于她的少年。
那是很多年前的高中毕业派对上，彭亦挨着我坐在角落里，她喝了许多的酒，我怎么劝她都不听。
而她的少年则坐在她的对面，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熟悉的格子衬衫，看着她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他一直都在沉默，眼神哀伤。
“小揄，你为什么不喝啊？过了今晚我们就毕业了啊！”
彭亦故意不去看她的少年，转过头来问我，却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又拿起了一瓶酒。
那时候的彭亦真真是漂亮到无可挑剔。
“班长，快喝啊！明天小泷就要去美国了，你不是说为他践行的吗？”
那时候的格子少年也好看得让人心动不已。
“阿亦，你喝醉了，别再喝了。”
汪苏泷突然伸手过来按着彭亦，温柔地开口劝她。
彭亦却不领他的情，大力地挣脱开了。
“我高兴！我今天特高兴不行吗！汪苏泷，你别像我妈一样管着我行不行？谁说我醉了，我清醒着呢！”
彭亦几乎是吼出来的。
包厢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彭亦没有理会那些探究的目光，自顾自地带过瓶酒，起身，而后跌跌撞撞地出了KTV包厢的大门。
我匆匆道歉后连忙跟上。
我找到彭亦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汪苏泷曾经住过的男生宿舍楼下，在瑟瑟的夏风夜晚独自一人喝着她的酒。
我快步上前，夺过酒瓶。
“小揄，别闹。明天我们就毕业了，你让我放肆一回，就这一回，我好不好？”
彭亦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就像高中三年内无数的日日夜夜里，她俏皮地说，小揄，明天早上你叫我起床好不好。
那时候的彭亦啊！
“彭亦，你真可悲。”
我的话语零零碎碎，仿佛随时都会被晚风吹走似的。
我睁开眼，入眼是迷茫的白色。
我拿过手机，亮起来的屏幕上十点十分的阿拉伯数字异常显眼。
我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套衣服，穿着拖鞋开门，敲了敲左手边的房门。
“阿亦，你醒了吗？”
我听见房里传来拖鞋走动的声音。
“小揄~”
彭亦打开门，脸上依然是耀眼到刺眼的笑容。

“小揄~”
彭亦打开门，脸上依然是耀眼到刺眼的笑容。
我没有接话，只盯着她红肿的眼睛看。
“你哭过，是因为什么？”
我一针见血地问道。
彭亦没有回答我，低头沉默，我耐着性子站了一会儿，而后想起什么转过身。
“我去帮你弄醒酒汤，你先去洗漱。”
我迈开脚准备离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要骗我，小揄。”
彭亦开口了，声音低低的，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回过头看她，只看到她凌乱的长发发旋。
“你的手机落在我这里了，刚才他来电话了。”
她抬起头来，眼眶处蓄满了亮晶晶的眼泪，忍住不哭的模样让人很是心疼。
我当然知道她口里的“他”指谁。
“小揄，你一直都和他有联系是不是？这么些年来你看着我像傻子一样似的很好玩对吗？上官书揄，我讨厌你。”
彭亦退后一步，“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我盯着那扇禁闭的门发呆，门上贴着的是一张海报，依然是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少年，他在笑，眼神深邃，仿佛要透过海报看穿我似的。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可触到的却是冰冷的质木。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是他的脸呢？
我蹲下，靠在门边坐下，屈膝抱着自己。
上官书揄，我讨厌你。
上官书揄，我讨厌你。
上官书揄，我讨厌你。
彭亦毫无温度的声音仍然在我耳边围绕，我在想，这么些年我都做了什么，又值不值得。
然后我又想起了那一年的高中毕业派对，我追着彭亦离开，最后在男生宿舍楼下发现了她。
“小揄，我舍不得他！”
彭亦撒开手哭了起来。
“我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小揄，我不想他去美国！我不想离开他！小揄，小揄……”
到后来，她扑进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你能想象得出来吗？
在我的记忆里，彭亦永远都是笑着的，她永远都是一副无所谓一切的模样。
可她现在呢？
在夏末的夜晚，痛苦地大哭，大声地说她舍不得汪苏泷，舍不得那个她一直都深深爱着却无可奈何的男孩。
我揽过她，把她的脸轻轻放在了我的肩头，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响在六月末的夜晚。
“别哭，阿亦，别哭。”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贰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自己吗？
十年前的彭亦就是个痞气十足的女混混，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整日打架斗殴，身后永远跟着一群连名字都叫不出的跟班，真真是无愧于“大姐大”的称号。
可她的少年却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学生，不染发不打耳洞不早退不迟到不逃课不顶撞老师，是老师口中赞不绝口的“三好学生”。
所以当我第一次遇见他们俩的时候，真的看不出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会凑在一起。
可是爱情啊。
总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我奋力地推开那扇堆满灰尘的门，入眼是刺眼的阳光，还有那件在风中吹动着的黑白格衬衫。
那个时候，那个少年不知为何偏爱于格子衬衫，无论是夏日还是寒冬，他都会穿一件格子衬衫出门，我以为他是格子控，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阿亦说他穿格子衬衫好看，他才每日都穿着。
他和彭亦是青梅竹马。
“吃饭了。”
那个背影转过身。
我才看清披着格子衬衫的是彭亦，不是汪苏泷。
我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
“你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我都等了你十分钟了，你再不来我就饿死在这里了。”
女孩边笑边接过我递过去的饭盒。
我在她对面坐下。
“小揄，你要吃啊？”
女孩蓦地抬头问道。
“什么？”
我一脸懵。
“你一直在看着我吃，怎么你没吃饭就过来了啊？”
女孩口里嚼着排骨，边吐骨头边接话，我听得很是含糊。
“阿亦，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我犹犹豫豫地问道。
“对啊！就九班那个谁啊，我看他老是偷偷摸摸地看你，我怀疑他居心不良！”
女孩一本正经地说着不靠谱的理由。
她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奇怪的是，我爱极了她天马行空的性格。
“阿亦，你不用为了我打架，真的，不需要。”
别说我矫情，我是真的不需要彭亦帮我打发他，我已有喜欢的人了，时间久了，大概他也会厌倦了吧。
我如此想。
况且我不想让彭亦再记一次大过，超过三次大过会被强制退学的。
如果彭亦走了，我在这间学校真的没有朋友了。
而且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找那个少年了。
“你又自作多情了吧！我就纯属看他不顺眼，行了吧？”
女孩斜看了我一眼。
我闷笑一声，果然是彭亦，打了人就好像今天去吃了顿饭般自然。

这时门突然被用力推开，穿着校服的男孩直直冲过来，直奔彭亦。
“阿亦，阿亦……”
这一声声的呼唤是我每晚的梦魇。
“小泷？你来了？快，小揄给我们带了饭。”
女孩瞅见是汪苏泷，欢快地抬手唤他过来。
“阿亦，你刚刚怎么走得那么急？我还没来得及看你的伤势呢，怎么样，没伤到吧？要不要去校医室看看啊？”
男孩拿起女孩的手，仔仔细细内内外外地检查。
“还不是看你在忙！你又说来接我，结果转眼人就不见了，我总不可能傻站在原地吧？所以我就回来找小揄咯。”
女孩没有抽回手，任由男孩折腾，嘴上却依旧和他开着玩笑。
“没事就好。”
男孩轻轻放下她的手，长松了一口气。
“过来吃饭啊！”
女孩拉过男孩，凑到我跟前。
男孩接过女孩递过来的饭盒，打开，用筷子把里面的番茄炒蛋都挑出来给彭亦，他自己则吃着剩下的白菜。
女孩边吃边手舞足蹈地跟男孩讲她今天打架的趣事，男孩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是微笑着的。
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彭亦，汪苏泷从来都是温柔且耐心的。
你肯定很好奇我和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吧？
这么说吧，我和彭亦是同桌，但我没见过她多少次，因为她逃过很多课，可是久而久之，我还是和她玩在了一起，你问为什么啊？那大概是同性相吸，因为我在班里很孤独，而彭亦是自己把自己和班里的人隔绝开，别人进不去，她也不想出来。
而汪苏泷，我是在开学典礼上看见他的，那时候的他浑身仿佛会发光似的。
后来我想起某个人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所谓意中人就像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引路星，你想把月亮摘给他的，他却送给别人一整片夜空。
他在台上讲话，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看着他的脸庞怔怔出神。
那时彭亦也在，她坐在我的旁边，原本对这些走过场犯困的她，却在汪苏泷演讲时异常精神，脸上开心的神情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听见我的心“咯噔”一声。

“吃饱了吗？”
男孩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转头问道。
“不想回去上课。”
女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晚又熬夜了吧，看你黑眼圈都加深了，今天还去打架。”
虽是数落，可语气是温润的。
“要你管啊！走，小揄，我们逃课去玩！”
女孩做了个鬼脸，而后拉起我的手向前跑去。
我怔怔地任由彭亦拉着。
“记得早点回家。”
身后是男孩熟悉的嘱咐。
我回过头，男孩的身影逐渐变小，跑动中我只来得及看见那件黑白格衬衫，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那是我最喜爱的格子衬衫啊！
那是我最喜爱的少年啊！
开学典礼结束后，我随着人流往前走，忽然彭亦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见了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和穿着黑白格衬衫的男孩。
男孩微微笑着，我听见我的心在“砰砰”跳个不停。
天呐！
这就是爱情吗？
“小揄，他是汪苏泷，哈哈，其实他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吧，你们俩认识一下吧！说不定你们俩还能擦出火花来，然后我就当了一回媒婆……”
女孩如一只麻雀似的，东扯西扯说个不停。
我看向她身旁的一直沉默的男孩，他依旧在微笑，可我分明捕捉到他眼睛有一闪而过的悲伤，可他脸上仍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
我的心“咚”地一声，仿佛从高楼瞬间往下一坠，摔得四分五裂。
他喜欢彭亦。
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我的爱情还未开始便已夭折。
这是我的第二感觉。
我嫉妒彭亦，可我无能为力。
这是我的第三感觉。

叁
其实彭亦是谈过一场恋爱的。
对方是其他学校的，和彭亦一样，也是个混混。
彭亦同我讲得大而化之，我并不知道是谁先告白的，又是谁提出在一起的，总之当她牵着那个人的手出现在我和那个男孩的面前时，她那时脸上的笑容我记得一清二楚。
耀眼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他是徐良，我男朋友。”
她笑得眉眼弯弯。
我下意识去看身旁汪苏泷的表情，果然我又捕捉到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悲伤。
可他仍然微笑着。
我转眼看彭亦。
她靠在徐良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可自己却先笑弯了腰。
我看着彭亦肆无忌惮的笑脸，心一点点地冷掉。
怎么可以那么冷血呢？
那么爱你的一个人，阿亦，你就这么肆意伤害吗？
后来彭亦拉徐良入了我们仨的圈子，我每时每刻都是冷着脸的，彭亦不知其中原因，整日整夜跑来磨我，我每次都三言两语地带过，久而久之彭亦也不再好奇。
而汪苏泷不同，他仍然对彭亦好，是放在指尖的那种好，好得我很多次都怀疑他才是彭亦的男朋友。
可想象终归想象，现实里汪苏泷永远在默默地守护彭亦，而彭亦和徐良在交往，她的意中人是徐良，不是汪苏泷。
我替汪苏泷心怀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书揄，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终有一日，男孩终止了我对徐良的冷暴力。
我却不解地看着他。
“阿亦喜欢谁是她的自由，我不可能把她锁在我身边一辈子，我没那个权利。”
男孩仍是笑着的，就像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那样，我的心因为他的笑容而砰砰跳个不停。
原来他一直看破不说破。
“可这对你不公平。”
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不对吗？
我的男孩，你知道我是有多看见你幸福吗？
“爱情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谁先爱了，谁就输了。”
男孩是看着我说得。
所以他是在说我吗？
他也认为我可怜，对吗？
“可是不一样。”
哪不一样？
哪不一样？
哪不一样？
因为她是你最爱的女孩，也是我最珍惜的挚友。

话虽如此，但我真的放下了那个芥蒂，开始试着接受彭亦与其他人交往的事实。汪苏泷显然是欢喜的，彭亦是一根筋的那种人，根本没有深思，只当我是受不了单身的滋味罢了。
我冷笑。
彭亦，你真残忍。
你问我嫉妒吗？
嫉妒。
当然嫉妒，甚至嫉妒到发疯。
既然我说了是谈过，那他们两个最后肯定分了。
高二文理分班，汪苏泷不负众望地去了理科尖子班，而我和彭亦属于混鱼摸虾的那种，理所当然地分到了文科班最差的那个。
那段时间彭亦天天晃在我眼前秀恩爱，真的是好气人。
那段时间彭亦简直不再是彭亦，是个恋爱中的傻瓜。
她逃课逃得更勤了，有时候甚至旷课一整天，回宿舍后躺在我旁边对着我的耳朵和徐良讲电话，然后挂了电话后就开始给我讲徐良又带她去哪里玩去哪里玩；许多次徐良没有约她时和我们一起吃饭她对着汪苏泷都能叫出徐良的名字来，每当这个时候，彭亦都会尴尬地草草带过，我笑她是睹物思人，她不服气地说我嫉妒她。
是啊，我嫉妒她。
我亲爱的姑娘，你把你的爱情在他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而那个人却不是他。
其实我特理解她，真的，毕竟我们都是十六七岁张扬的年纪，爱情总是大过理智的，总觉得年少时的爱恋最美好最重要，总觉得眼前的人是以后一起要走入婚姻殿堂的人。
这般傻气的执着一生只有一次，一生只为一人。
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可笑，乐此不疲地在人们身上上演着各种各样的阴差阳错，比如，我为汪苏泷，汪苏泷为彭亦，而彭亦，为的却是徐良。
可是有什么办法吗？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忘不了就是忘不了，你得承认，爱情的味道你就得自己尝，其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唯有你一个人知。
很可悲，不是吗？
可是理解归理解，彭亦撒狗粮撒得太严重了！
我跑去找汪苏泷诉苦，他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并没有用太多言语安慰我。
我知道他的心里也苦。
我想为他做些什么的，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他不稀罕，我想为他做些什么的。
"书揄，你不用安慰我。"
可我的少年不许。
骄傲如他，纵使那个姑娘心仪的是其他人，他都不许别人可怜他，不接受别人的援助，他的爱情如一堵墙，就如那个姑娘，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可是这样，更让人心疼了。
后来徐良结识了另外一间学校的校花，与彭亦不欢而散。
徐良表示他可以和彭亦继续像以前一样谈恋爱，只要彭亦肯接受校花的存在。
可彭亦是谁？

彭亦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狠扇了徐良两耳光后果断地转身走掉，那背影，我事后想想都觉得帅气无比。
这才是我认识的彭亦。
不被世事难倒，不媚俗，不屈服可笑的爱情，不为任何事改变自己的本性。
我爱这样的彭亦，同时也恨这样的彭亦。
因为，汪苏泷就是喜欢这个模样的彭亦。

肆
我是到最后才知道彭亦和汪苏泷在一起的。
我以为我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以为我已经慢慢走进他的心里，我以为我迟早会成为他的女朋友。
我差一点就以为他永远是我的了。
彭亦第一段感情受挫，又开始重复我认识她以前的生活，甚至比她谈恋爱时还要变本加厉，旷课严重，日夜颠倒，夜不归宿，我看着她日益加重的黑眼圈很是心疼。
那颗闪闪发光的泪痣也逐渐暗淡下去了。
果然爱情是最美的仙露玉琼，也是最狠辣的毒药。
我不止一次地开导劝她，可她永远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对我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我只好闭嘴转身盖被子睡觉。
后来的某一天，我刚从饭堂出来便遇见了许久不见的汪苏泷，还有他与彭亦相握在一起的手。
我差点以为我看错了，结果不是。
"小揄。"
男孩开口唤我，那声音仍然令我沉醉。
"我和彭亦，在一起了。"
我知道。
这就是他给我的解释，用陈述句，肯定句说出来的答案。
八个字，我整个高中年代都毁了。
"恭喜。"
可我嘴上仍不服输。
但有什么用呢？
那些不甘心，不情愿，执着的，恨着的，爱着的，全部都因为这八个字化为了烟。
我的喜欢，就是这么不值一提，对吗？
汪苏泷和彭亦相握着一起走远，我盯着他们，盯着他们紧握着的手，一眨不眨，直到他们消失于我的视线之内，我仍狠狠地盯着前方。
你说凭什么呢？
凭什么我花了如此之久的时间去追寻那个人，却被别人捷足先登，摘走了果实？
我不服，却无可奈何。
你要知道，谁先爱了谁就输了。
要怪就怪你没本事吧。
后来彭亦慢慢地变了。
那段日子是我认识彭亦以来她最简单快乐的时候。
她不再整日出去打架，不再和同班同学挑衅，不再顶撞老师，她和汪苏泷开始出双入对，一起吃饭，下雨时汪苏泷撑伞去接她， 她又开始了打电话，只是这次变成了那个格子少年。
我看着她眉梢间都充满了欣喜，我的彭亦变了，她变得犹如一个贤妻良母，是的，她变得越来越像汪苏泷了。
可我更加不甘心了。
因为那原本是我的位置。
没错，我的嫉妒又重新登堂入室。

"书揄，你喜欢小泷。"
彭亦用的是肯定句。
"有吗？"
我回头朝她笑。
就算是又怎么样，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你不是吗？
"书揄，我没有办法……"
彭亦开始小声抽泣。
"阿亦，不是你的错。"
谁让我自己不优秀，没能让那个少年喜欢上我呢。
谁让不是我先遇见他的呢？
我们依然如刚初时那般要好，我叫彭亦起床，汪苏泷帮我们俩带早餐回班，彭亦在班里帮我说话，一切似乎如最时的美好，可我知道不一样了。
我们仍然是“三人行”，可汪苏泷总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去打扰他的幸福，我懂，只可惜彭亦那个傻子什么都没有察觉，只知道天天拉着我去插入他们俩之间，我不知彭亦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因为在我想明白之前我已慢慢离开他们的世界了。
我不再和彭亦无话不谈，她也不再拉着汪苏泷与我出出入入，少了彭亦这个媒介，我和汪苏泷说话的机会几乎为零。
算了，谁叫现在她们在谈恋爱呢。
我和彭亦渐渐地莫名其妙地开始疏远了，除了“早安”“晚安”就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你问是因为汪苏泷吗？
我可以不回答吗？
我可以回答是吗？
高三那年，我在楼道口看见彭亦在打电话，我没有打招呼。
我身旁的好友很疑惑。
“你不是和彭亦最好的吗？”
我苦笑。
彭亦真是个传奇啊。
无论是她的爱情，抑或是她的友情都全校皆知。
“都过去了。”
四个字，滴水不漏的回答。
彭亦转头看见了我，她眼神亮起来了，有一秒钟的惊喜，可很快就消失没有了。
电话那头我猜应该是汪苏泷，因为彭亦很小声地回了句“是书揄”。
是我啊。
是那个介入过又悄然退出你们生活的上官书揄。
是那个比彭亦还要傻的上官书揄，可因为我不是彭亦，所以我没有汪苏泷。
然后彭亦抬眸看了我一眼，转过身下楼。
呵。
是什么让我们变得如此陌生的？
后来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誓要考上清华北大，我每天沉浸在图书馆，两耳不闻窗外事，我慢慢地忘记了彭亦与汪苏泷。
所以他们分手的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就像当初他们在一起那般。
多么可笑。

伍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在那场高中的毕业派对上，彭亦挨着我坐在角落里，她喝了许多的酒，我怎么劝她都不听。
而她的少年则坐在她的对面，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熟悉的格子衬衫，看着她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他一直都在沉默，眼神哀伤。
我很疑惑，眼光在彭亦与汪苏泷之间往来——他们不是在交往吗？
“小揄，今天我特高兴，小泷要出国留学，我和你又高考超常发挥，普天同庆！”
彭亦独自一人说着醉话。
我诧异地举眸看向那个男孩。
然后我发现我好久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了。
以前我和彭亦最要好的那个时候，我总以为我的意中人是世上最好看之人，我总在背后偷偷地看他，看着他为彭亦做的一切，心里苦涩却无可奈何。
后来他和彭亦开始交往，我就有意疏远他们，从以前的天天见到后来的几乎不见，时间真是过得飞快，我都快不记得他的脸了，真可怕我还曾经那样不可救药得喜欢过他。
他还是那么爱穿格子衬衫，很经典的黑白色，或许也就只有他能把如此普通的颜色穿得异常和谐异常好看吧，呵——果然还是喜欢他的，无论什么样子，在我眼里他都是最好看的样子。
彭亦趁我发愣时挣脱开我带着瓶酒跑出去了。
我回过神后第一反应竟然是下意识地去追！
我以为我和彭亦早已不是朋友，我以为因为汪苏泷我已经单方面和她绝交，可原来，在我心里，彭亦比我想得还要重要，甚至，比汪苏泷还重要。
“阿亦，阿亦…”
我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就像曾经在女生宿舍入睡的无数个夜晚里，彭亦一声声唤着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少年一样。
我找到彭亦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汪苏泷曾经住过的男生宿舍楼下的阶梯那，在瑟瑟的夏风夜晚独自一人喝着她的酒。
我快步上前，夺过她的酒瓶。
“别闹，小揄。明天咱就毕业了，你让我放肆一回，就这一回，好不好？”
彭亦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就像高中三年内无数的日日夜夜那般，她俏皮地对我说，小揄，明天早上你叫我起床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那个时候的彭亦啊！
“彭亦，你真可悲。”
我的话语零零碎碎，仿佛随时都会被晚风吹走似的。

十二点半，我从厨房出来把最后一道菜放在饭桌上时，彭亦刚好走下楼，与我四目相对。
我发现我好久好久都没有正视过她的眼睛了。
以前我最喜欢的就属彭亦的眼睛，乌黑深邃，笑起来时所有星星都落入她的眼，她永远都是笑着的，仿佛什么烦恼都打不倒她，可我后来才知道她不是无坚不摧的女子，她是只肯屈服于爱情的傻姑娘。
可我现在再没有在彭亦的眼里看到最初时那股笃定那股傻气了，可能我和她都长大了吧，她不再心浮气躁横冲直撞，我也不再傻气满满隔岸观火。
“小揄。”
她先开口，打破我们之间长久的沉默，打破我们今早短暂的冷战。
“你是想问我汪苏泷的事吗？”
我坦坦荡荡地回她。
那个少年，曾经是我和她之间永远都存在的刺，人生总是那么讽刺，我喜欢汪苏泷，汪苏泷喜欢彭亦，而彭亦是否与他两情相悦，我想都不关我的事了。
可如果她想听，我会同她全盘托出的，我没有什么秘密好瞒她，因为我知道，在这场爱情里，我早就输了，所以我为何还要做无畏的挣扎呢？
“小揄，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勉强？
她说我这样叫勉强？
“我的傻姑娘，谁说我还对他有意思的？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我想我笑得肯定很难看，因为彭亦眼里充满了悲伤。
“你不要那么看我，总会让我以为我特可怜，特可悲，但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过就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而已，干嘛要一副去参加完葬礼的表情看我呢？”
“小揄，今早上我做了一个梦。”
彭亦说她也梦到了那场毕业派对。
有时候我觉得和彭亦特别有缘，你看，我们爱上同一个人，可她比我幸运，起码她曾经拥有过，而我，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现在连做梦我们都梦到同一个人。
然后就像我梦里的一样，她抱着我痛哭流涕。
我问她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她突然止住了泪，异常地安静，在我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开始缓缓地开始讲了，讲起那段被她尘封许久的往事。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彭亦带汪苏泷回家见她的妈妈。
彭亦天真地以为，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她妈妈肯定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后来事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那场饭局并不愉快，之前一直对汪苏泷笑容相待的彭亦妈妈在听到彭亦说他们在一起时瞬间变脸，几乎是想都没想地起身要赶汪苏泷走。
到现在彭亦仍然记得她妈妈当时的表情。
满脸的不可置信，还有失望。
“彭亦，告诉妈妈，这不是真的，对吗？”
她是她妈妈从小的骄傲，凡是世上最好的她妈妈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她，她是她妈妈所有的希望，是她妈妈一生中做过最瑰丽的梦。
而如今，彭亦却亲手打碎了她的梦。
那种梦破碎的感觉，我想我深有体会。
“妈妈，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彭亦没有否认，因为这是事实，而她无法反驳。
“不行，彭亦你不能和他交往！你马上和汪苏泷断了，不然你妈妈我就不活了！”
彭亦哭着求她妈妈的同意，彭亦妈妈仍然坚持反对，甚至以***。
“那然后呢？”
彭亦笑了，是很悲伤很悲伤的那种笑。
“然后就分手了呗，我总不能让我妈为我去死吧？”
彭亦转头朝我吐了下舌，可我觉得她笑得异常难看。
“我不能失去我的妈妈，她是我的一切。”
至此。
所以彭亦为了她妈妈放弃了她的爱情，放弃了她永远的爱人。
她还是我印象中的彭亦——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这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也是我最爱她的模样。
我抱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什么好难过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是不是，我早就忘了他了。”
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你房间的门上贴着的是他的海报？
如果放下了，为什么早上听完他打给我的电话会和我冷战？
彭亦，你真的不擅长于伪装。
“我只是特别遗憾，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令我们错过了十几年的时间。”
彭亦失恋了。
甚至比第一次还要严重。
她一病不起，过了七年仍旧耿耿于怀，过了七年仍旧思念着他。
“可我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去美国，我以为那只是他的气话，他一声不哼地走了，连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个暑假，彭亦慌慌张张地跑来我家，见到我立刻就抓着我的手臂问我有没有见过汪苏泷。
我说没有，她哭着说汪苏泷不要她了她很难过。
我认识彭亦那么久，连和徐良分手她都没有这么凄惨地哭过。
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的，张口却吐不出半粒星辰。
然后她放开我，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