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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爱谁谁》 作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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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转变
关素衣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拉着裙摆,站在铜镜前犹豫不决,“这样穿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过伤风败俗?况且眼下刚开春,天气还有些寒凉,我却连薄纱都穿上了,走出去怕是会贻笑大方。”
金子欲言又止,明兰却不以为意地摆手,“小姐您想多了,别说开春,连隆冬腊月都有人这样穿,只在外面披一件狐皮大氅,入了内室将外套一脱,必定艳压群芳。这是大长公主带起来的风潮,燕京城里的贵女、贵妇们趋之若鹜,每有宴席必是一片衣香鬓影、冰肌雪肤,叫人看得眼花缭乱。您不这样穿,指不定还被人暗骂老土呢。”
“哦?此服竟已风靡燕京了?”关素衣大感意外。
赵家上不及世家,中不入新贵,下不与胥吏来往,在京中地位十分尴尬。及至赵陆离被夺爵,情况便越发恶劣,竟叫关素衣连个出门赴宴的机会都没有,广发名帖邀请别人上门做客更不会得到应诺,竟似被孤立起来一般。是以,这辈子嫁入赵府后,她只管闲时读书,忙时理家,未曾关注过外界的变化。
犹记得上辈子此时,徐二小姐已入宫封为昭仪,因才貌出众,朴实端方,颇得圣元帝喜爱,很快就掌管了六宫权柄。她以一篇《女戒》而扬名,随即飞上枝头变凤凰,引得京中贵女纷纷效仿,莫不以坚贞不渝、贤良淑德为荣;以倚姣作媚,奢靡无度为耻。
前朝的服饰风格本就偏于放逸,魏国建立初期也秉承了遗风,又有九黎族人豪阔烂漫的性格为主导,奢华之风盛行一时,却在徐二小姐的身体力行之下生生扭转,竟一日比一日保守。平民或许感受并不深刻,也不明白“徐氏理学”意为何物,对他们的生活有何影响,然而上层圈子却首当其冲,变得扭曲而又怪诞。
“上行下效”一词得到了淋漓尽致地诠释。“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放之魏国亦惊人相似。皇帝独尊儒术,所有学者都摒弃之前所学,改去钻研儒术;皇帝倡导理学,腐朽刻板、独断专横的父权思想便大行其道;皇帝喜欢从一而终的女子,和离与改嫁就成了耻辱与禁忌。一场变革悄然在上层圈子里发生,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股风气必会渗入下层民众,彻底禁锢他们的思想。
被“徐氏理学”戕害的女子不只关素衣和李氏,还有很多很多。她闭上眼睛随便往记忆里一探,就能找出一帧又一帧血腥的画面。有和离归家的女子被活生生打死;有不敬夫君的女子被任意休弃,投了河;更有一名未满十四的小姑娘,只因走路踉跄被家丁扶了一把,就被谨守理学的父亲剁掉那只手,仅为保她清白。
隔绝记忆的藩篱一旦打开,涌上心头的全是怨恨与不甘。关素衣原以为幽居沧州不理世事就是自己对徐氏理学的抗争,就是坚持自我的反叛,直到现在才发觉,每日研读《女戒》并对其大加批驳的过程,她的思想早已经深受荼毒。
不过是一件华丽的衣袍,怎就扯上了“伤风败俗”?况且就算伤风败俗又怎样?她家世显赫,地位尊崇,只要不辱没家声,想怎么穿不行?
危险的心门一旦打开,连关素衣自己都锁不住。看着镜子里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女子,她喜欢极了,捂着胸口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葱白指尖捻了捻歪掉的一只发簪,缓缓笑开。
这一抹笑全不似往日的温柔浅淡,端庄清丽,反而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媚.态。不过换了一个表情而已,她毫无攻击性的特质竟消失无踪,变得尖锐锋利,像刀刃一般狠狠割开明兰和金子的眼球。她们感觉到小姐似乎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她不再捂着胸口,缩着肩膀,而是抬头挺胸,微扬下颚,骄傲地看着铜镜。
“果然很美,越看越美。”她低声一笑,也不知夸的衣裳还是自己,充满柔情蜜意的嗓音叫金子和明兰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这支钗色泽不够艳,换那支玲珑翡翠凤头钗。”她用指尖抚了抚鬓角,动作慵懒地摘掉一支金钗。
明兰率先回神,红着脸在匣子里翻找。金子还在发怔,看惯了素面朝天的主子,头一回见她盛装打扮,着实有些难以自拔。也不知陛下见了会如何?晕晕乎乎中,她听见主子发问,“如今欢场里最流行的**词艳曲你会唱吗?”
“啊?”她表情木呆呆的,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摆手,“小姐,奴婢在暗部只接受过毒术与武术训练,未曾研习过媚.术。”
“废什么话?只说会不会吧。”关素衣按照自己的心意换掉头饰,斜眼乜去时眸光潋滟,勾魂摄魄。
金子浑身都僵硬了,讷讷道,“会。黑白两道盛行的玩意儿,奴婢基本都会。”
“那便好。”妆扮妥当,关素衣从床底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又将刚制成的一张□□塞过去,低笑道,“这里面是我外祖父酿造的一日醉,以五谷精华、百果芳香淬炼发酵而成,酒味不重,入喉却如饮琼浆玉露,只需三杯便可令人酩酊大醉。这张□□乃一容貌普通的男子,入了觉音寺你就戴上它,扮成小厮接近吕凤明,替他递送酒水,待他饮下三杯后不知今夕何夕,便悄悄在他耳边哼唱**词艳曲。他酷爱流连欢场,定会原形毕露。”
金子听愣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小姐,您不是说不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吗?缘何又处心积虑坏他名声?”
关素衣走到门边转头回望,灿烂阳光背照过来,在她脸上打下一层阴影。“我忽然发现,”她嘴角缓缓上扬,语气透着一丝诡异,“这辈子我应该换一个活法。假道学也罢,伪君子也成,总不能让自己活得憋屈。”
“说的是呢!谁不愿痛痛快快地活着。”明兰哈哈一笑,冲淡了这股令人窒息的气场。
金子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不敢有丝毫懈怠,总觉得从今天开始,陛下怕是会更闹心。刚思及此,就见小姐转回来,拉开抽屉取出三张□□,叠成薄薄的小方块后放入腰间的荷包,轻笑道,“出门在外,这三张脸皮可少不了,一张我的,一张寻常男子的,一张空白待塑的。倘若日后发现我忽然消失,你们别慌张,只管在府门外的茶楼里坐等,我玩够了就回来。”
“小姐您还没玩够?”金子额角流下一滴冷汗,感觉差事越来越难当了。
“有一句俗话叫做‘活到老学到老’,我看还得再加一句‘活到老玩到老’,这才是人生真谛。”边说边踩着莲步逶迤而去,徒留金子和明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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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女儿换了几样首饰,却更显华贵明艳,仲氏自然十分满意,立刻便带着她往山上赶。因文会盛大,人潮如织,不但觉音寺内布有会场,寺外的亭台亦人满为患。
男子皆褒衣博带、风度翩翩,女子皆锦衣华服、浓妆艳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场面十分热闹。若在上辈子,除了负隅顽抗的九黎族贵女,汉人女子哪里敢这样放纵?
看见与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景致,关素衣长出一口气,终于缓缓笑开了。她跟随仲氏拜见了几位相熟的长辈,略聊几句,便被推到菩提苑去与年轻男女交往,还未跨入院门就听里面语笑喧阗,读书吟诗,雅趣得很。
瞥见倚门而立,华光逼人的女子,院内寂静一瞬,随即便有男子窃窃私语,“这是哪位贵女?”
“应是关家嫡女,刚和离那位。”某位宗室贵女低声介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后面又添了一句。她与关素衣同在正殿为先太后念过经,自然识得。
“原来是她!”有人摇头嗤笑,满脸不屑;有人恍然大悟,表情痴迷,还有人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即便魏国民风再开放,对于勋贵子弟而言,和离过的女子终究不是良配,不值得他们垂青。
本还对关素衣嫉恨非常的贵女们开始发出窃笑声,像打了胜仗一般得意。残花败柳怎能与娇嫩的花骨朵相比?瞬间的惊艳已然消退,众人继续捧着书卷拜读,若是文思如潮,诗兴大发,便提起笔在雪白的墙壁上提词。
在这么多年轻男女之中,唯有一人群星拱卫,备受瞩目。她穿着一件再保守不过的长袖襦裙,嫩绿色泽将她衬得唇红齿白,面如桃李,被周围衣饰奢华的贵女们环绕着,越发清新脱俗,与众不同。
她手里捧着一卷书册,逐字逐句诵读,引得一群学子倾耳细听、如痴如醉。
被众人孤立的关素衣丝毫没觉得不自在,慢慢踱步过去,待女子举起茶杯润喉的片刻,拱手问道,“徐二小姐,这是何人大作?似乎乃一篇讲义释文?”
徐雅言微笑回话,“此乃家父拙作,名为《子集注释》,为天下学子略解疑惑,指点文道。”
为天下学子略解疑惑?徐广志这是要摘“天下师”之名啊!关素衣眸光连闪,露齿笑了。


218楼2017-07-21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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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 失态
    徐雅言万没料到关素衣竟张口就道破自己身份,但她左思右想,并未忆起何时何地有了交集,只得作罢。在此之前,她也曾设想过关氏女长相如何,性情如何,然而真正见到对方,却终于放下心来。她如此艳丽张扬,果如传言一般是个心浮气躁之人,很没有深交的必要。
    关素衣又岂会察觉不到她语气中的冷淡?若在往常,定会知情识趣地默默走开,今天却笑意盈盈地杵在她面前,继续搭话,“原来是徐翁大作,有无多余手稿?能否借我一观?”
    徐雅言还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从手边的匣子里取出一本馨香扑鼻的书册递过去,“恰好还有最后一本,送与姐姐呈览。姐姐若有指教,尽可寻我探讨。”
    “好,我定然仔细拜读,一一指教。”上一世,幽居沧州的关素衣把剩余的生命力全部投入学海,尤其是徐家人的著作,更是日日钻研,烂熟于心,又把“孟氏之儒”与“子思之儒”的观点结合起来对其进行释读分解,然后撰写文章一一批驳。
    今生重来,真要论起学问高低,徐广志未必是她的对手,这一句“指教”并非狂言,而是实话,却惹怒了拜读过徐翁大作,并尊其为师的学子,更令徐雅言非常不快。
    “关小姐,你有空在此处大放厥词,不如去正殿向吕翁好好道个歉?”一名容貌俊美的贵族公子冷声开口。
    “是啊,虽说帝师和太常已经代你道过歉,但终究没有你本人去来得有诚意。你们关家原是仁德之家,却没料发迹之后竟也开始仗势欺人,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又有一人义愤填膺地道。
    “我祖父和父亲已经代我道过歉了?何时何地?”关素衣终于露出凝重的表情。
    “文会初时,在觉音寺门口当着众学子的面。”徐雅言奉劝道,“关小姐,帝师与太常皆为国之股肱,文坛名宿,望你日后三思而后行,切莫带累他们官声。”
    关素衣不怒反笑,环视众人徐徐开口,“我心中有一个疑惑,能否请诸位给我解答?德与才,究竟孰轻孰重?孰本孰末?”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对马匹尚且更重德行,何论世人?又言‘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可见儒学之精粹尽在‘中庸’二字,其为至德,则儒学当以德为重,以德为本,学问还在其次。”徐雅言侃侃而谈。
    关素衣颔首道,“那就对了。吕翁有才无德,误人子弟,故被劝辞,我何错之有?我祖父与父亲的那句致歉,我代他们收回。”她微微一笑,态度有礼,“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诸位更重才学,不问品德,那么我便告辞了。”
    徐雅言再次体会到“书生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这人嘴巴一张一合,竟就给吕翁定了一个“失德”的罪名,她当她是谁?法曹尚书也没有她断决如流!
    “你等等?既言吕翁无德,你可有凭证?”先前让她去正殿致歉的俊美公子追在其后诘问。
    关素衣并未答话,也不回头,看似缓慢,实则步伐极快地朝院门走去。何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便是了。年轻学子最易煽动,只需挣一些声望,写几篇伐文就能指使他们上下奔走,摇旗呐喊。之前还口口声声赞她乃女辈楷模,如今只过一月,便又开始责骂她有辱师道。事实如何,真.相如何,他们压根不会去想,只一味顺从权威而已。
    不,或许不是不想,而是她身为女子,天然就应该比他们矮一头,赞誉太过难免会激发嫉恨,人心这种东西就是如此诡变而又险恶。诋毁倾盆,非议漫天,关素衣心情却格外平静。她已经想明白了,这辈子要为自己而活,不管旁人如何。
    俊美男子被她轻世傲物的态度弄得怒发冲冠,高声责骂道,“既无凭证,便表明你是污蔑,我定然禀告帝师与太常,叫二位大人断一断是非曲直!你有辱师道,德行败坏,当立即离开文会,以免污了文坛清净!”
    他身份似乎非常贵重,周围的人连忙上前安抚,态度堪称谄媚。然而关素衣始终未曾回头,举起右手轻轻一挥,人已出了院门,只留下一股霸道无匹的桂香,薰得这些人面红耳赤,双目冒火。
    场面一片寂静,最终还是徐雅言轻声开口,打破沉郁,“罢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很不必与她计较。她今日所为除了辱没关家门风,损毁关家声望之外,又能得到什么?”
    “正是。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孰对孰错,待正气之风抚荡而过,自是一目了然。来来来,还请徐小姐继续为大家念书。”俊美男子态度殷勤。
    有一人同样爱慕徐二小姐,连忙追捧道,“小姐的簪花小楷堪称一绝,读完书当留下墨宝为念。”
    已拜徐翁为师的学子们纷纷跟着附和,把徐雅言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众位贵女为博一个好学爱才的美名,也很愿意与她结交,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然后对关氏女口诛笔伐,以泄心中嫉恨。
    与关素衣比起来,徐雅言今日出尽了风头,面上却还保持着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神态,叫人越发高看。她拿起《子集注释》,正待诵读,却发现隐在角落的一名男子忽然绕出来,朝院门走去。
    他身材十分高大健壮,下颚长满浓密的络腮胡子,以至于遮盖了样貌,一双幽蓝的眼眸却令人触之胆寒。他徐徐迈步,环顾众人,眸子深处流泻出漫不经心而又崔巍动魄的威势。
    幽蓝眼眸?世人谁不知道今上拥有一双异色瞳孔,与重瞳一样乃圣人之相,魏国仅有!这人该不会是白龙鱼服的皇上吧?他来多久了?如此强大的气场,为何之前无人发现?众人眼神炽热,心如擂鼓,极想上前攀谈又怕冒犯圣颜,降下罪来。
    徐雅言握着书卷的掌心已布满细汗,不停回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确定没有失礼之处才悄悄吐出一口浊气。成了!今日最出彩的人非她莫属,倘若因此而得了皇上青睐,爹爹必然飞黄腾达,徐家必然一飞冲天。她再也不用为了几两银子抄写书稿,通宵达旦……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开始抚弄鬓发,抹平衣摆,唯恐有失仪之处。然而这人只冷冷扫他们一眼就信步离开,出了院门再看,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
    说起来也是丢人,圣元帝在菩提苑内等了夫人足有半个时辰,原本应该紧追她而去,却因身体不适,未能起身。在见到夫人的第一眼,他向来强悍的自制力竟溃如洪水,全往下腹冲去,叫那不可言说的地方几欲崩裂。
    他连忙隐匿气息往假山后头躲,以免夫人看见自己丑态,越发留下不堪的印象。他从不知道,向来素面朝天、清雅宜人的夫人,换一袭衣衫、添些许妆容,竟会美得如魔似幻。她走进来的刹那便似一道光束从天而降,又似一把利刃直刺心房,叫他差点不管不顾地走上前,用外袍将她裹住,然后义无反顾地带走。
    她怎能穿那种衣衫?怎能笑得那般夺目?今天的她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少了压抑,多了放纵;失了温婉,只余狂傲。她似乎再也不想温吞处事,对于闲杂人等,竟连多余的话都不愿吐露半句。
    是什么改变了她?是自己吗?因为知道凡事都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她才彻底敞开心怀,肆意而活?这个念头像蜜糖一般淌过心田,叫圣元帝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夫人,问她一问。
    待欲念平息后,他顺着暗卫的指引匆忙追出去,兜兜转转,终于在春光粼粼的湖边见到夫人。她迎风而立,身姿缥缈,白色纱衣猎猎舞动,香风四溢。金子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唯有明兰守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这样的她比妖魔鬼怪还可怕,像是只要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就会叫自己当场毙命。圣元帝捂了捂胸口,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嘴唇开合几次,却发不出半点声响,这才发现喉咙早已被欲.火烤干了。
    “看够了吗?”哪料夫人竟回过头来,冲他粲然一笑。
    一支无形的利箭射.入圣元帝胸膛,令他心跳骤停,血液凝固。他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不够。无论看多久,总是不够。”
    关素衣正准备扬起嘴角,表情却瞬间碎裂,飞快背转身怒骂,“离我远些,你这**!”
    “夫人您气性越来越大了,我方才又是如何惹到您,叫您连**都骂出来。”圣元帝感觉很委屈,刚上前两步,就听明兰尖叫一声,急忙捂脸。他垂头一看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那处竟又失去掌控,连宽大的衣袍都遮不住。
    这可真是尴尬了!他慢慢在湖边的凉亭内坐下,双腿叉开,往前倾身,祈求道,“夫人若是怪我污了您的眼睛,不看就是了。咱们坐下好好说会儿话成吗?反正您现在也无处可去,又懒怠搭理那帮俗人,便用我消磨消磨时间好了。”
    “用你消磨时间?你这混账会不会遣词?”关素衣头顶快冒烟了,哪料对方只是微微一愣,然后猖狂地笑起来,仿佛她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219楼2017-07-22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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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底气
      关素衣被忽纳尔笑得挂不住脸,仔细一想才明白错在何处,当即斥道,“别笑了,你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东西,下.流得很!”
      圣元帝表情无辜,“夫人缘何又拿我出气?之前不是您自己想歪了吗?还骂我不会遣词用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夫人您越来越任性了,我就不信在帝师和太常跟前,您也是这副无理取闹的模样。”话落愣了愣,又是一阵朗笑,“是了,我知了,夫人只有对我才会如此,因为在我跟前,您可以丢弃所有伪装,展露出真正的自己。您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伤害到您。”
      他越笑越开怀,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
      一直不敢回头的关素衣快气炸了,原想甩袖离开,又觉输了一筹,心中难免不忿,略一思忖,干脆大大方方地转过身,朝忽纳尔走去。她在他对面的长椅落座,却全然不是往昔的端庄姿态,而是一只手展开,搭放在栏杆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薄纱披巾,一只手轻托下颚,媚眼如丝地看过去。她双腿并拢倾斜,绣满柳叶的裙摆便洒了一地,金光银光缀在湖光之中,似繁星倒坠,令人目眩神迷。
      圣元帝一下子就看呆了,笑声戛然而止,呼吸也随之粗重起来。分明知道极为失礼,他的视线却无法从夫人身上移开,从她的堆云乌发到婀娜体态,再到系在脚踝的一枚小玉片,都能来来回回反复流连。
      终于,像是忍耐不住莫大的痛苦一般,他猛然撇开头去,哪怕隔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古铜色的肌肤也泛出些许红晕。以前的夫人是高岭之花,他怕玷污了她,所以不敢攀折;现在的夫人乃人间国色,却又长出许多尖刺,叫他既想采摘,又唯恐碰坏她一丝一毫。
      他爱她的才华,爱她的性情,爱她的样貌,甚至连她隐藏在端庄外表下的顽固任性也爱。他想得到完完整整的她,而不是强权压迫之下的无奈与妥协。他努力控制着身体的反应,却听夫人恶劣地笑起来,曼声道,“笑啊?怎么不继续笑了?”
      “夫人,您竟然用美色迷惑我!”圣元帝哭笑不得,直至今天才体悟,原来太过美丽也能成为一种武器。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你自己心思不正,焉能怪我?”关素衣明媚一笑,端的是艳光四射。
      本想飞快扫她一眼的圣元帝再次头晕脑胀起来,连忙脱掉外袍,隔空扔过去,命令道,“明兰,给你家主子穿好外套。此处湖风寒凉,水汽浸体,坐久了怕是会冻着。”
      关素衣接住迎风招展的玄色外袍,轻笑道,“我曾跟随祖父去过漠河,冬日滴水成冰,冷透骨髓,他还凿开冰河,让我每日游上两圈,以强健我的体魄。这点湖风又算什么?”
      圣元帝飞快瞥她一眼,目光在她优美的锁骨和高挺的胸前停留片刻,又仓促移开,哑声道,“那夫人就当体谅体谅我,把外套穿上吧。您若是不穿好衣裳,我今天压根不敢拿正眼看您。”
      “怎么?我不美吗?”他越是示弱,关素衣就越发起兴。
      “正是因为您太美了,我才不敢看您。夫人,寻常人或许是理性大于野性,能极好地控制自己的渴望。但您别忘了,我是被狼群养大的,骨子里全是野性,一旦被惹急了,必然会把不停在眼前晃荡的猎物吞吃入腹,尤其那猎物还是世间最难寻的美味。”
      为显示自己所言非虚,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眸深深剔了夫人一下。
      关素衣得意的笑容缓缓退去,一言不发地穿起外套。她知道这人若是铁了心,便绝不会再给自己任何反抗的余地。争锋相对可以,却也需要适可而止。
      明兰不敢违抗圣命,已战战兢兢地走上前,给小姐系衣带。衣袍非常宽大,袖口挽了五六圈还是有些长,下摆铺了满地,像一床被子。
      关素衣无法,只好将多余的布料抱在膝盖上,鼻端轻轻一嗅就是那人的龙涎香,霸道而又深刻。她心尖微颤,不知怎的竟红了脸颊,只好去拨弄布料上的刺绣,仿佛对这种工艺十分感兴趣。
      圣元帝却自在多了,看看缩在自己衣服里,像个小女孩一般娇小的夫人,这才走到她身边落座,隔了两尺的距离开始说话。
      “夫人,您今天格外不同。”
      “是吗?换了一身衣裳而已。”
      “不,绝不是妆扮的原因,您怕是连心性都换了。若是往常的您,方才在菩提苑必定会舌战群儒,将他们一个二个辩得无力反驳,但您并没有那样做,反而甩袖就走。您似乎不再注重旁人对您的评价,变得随心所欲起来。”
      关素衣意外地瞥他一眼,挑眉道,“是,我想换个不那么憋屈的活法,不可以吗?”
      “可以,有我在您背后撑着,您尽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得到某样东西,哪怕再稀罕贵重,只需告诉我,我便会送到您手心。是不是因为有了我,所以您才变了?夫人,我能这样理解吗?”圣元帝倾身上前,目光锐利。
      关素衣哑了,却不再逃避他的视线,而是同样看进他眼底,忽而轻笑起来,“你说得对也不对。我之所以改变,是因为我自己想变,然而是谁给了我改变的勇气,我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你。当我全然没发觉的时候,在你面前,我已抛掉所有伪装,还原了一个真实的自己,有宽厚仁善,更有许多离经叛道。以往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对着你,我都能够毫无顾忌地做出来,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天下间,唯有你才会不以为怪,连我的家人恐怕都接受不了我最真实的模样。”
      圣元帝呼吸停滞,语气紧张,“那么我对夫人而言又算什么呢?”
      “一个朋友?”关素衣不确定地答道。
      “不,我不想做您的朋友,我想做您的夫君。夫人您不再逃避你我二人的感情,这是好事。有您今天这席话,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您必定会全心全意接受我。夫人,我喜欢您的改变。”圣元帝爽朗地笑起来,满心都是夙愿即将得偿的快意。
      关素衣往后靠了靠,冷静道,“我只是勇于审视自己,坦诚自己罢了,这好像给了你不太准确的暗示?我绝不会嫁入宫闱,与你的三千佳丽争风吃醋。管理一个赵府已让我精疲力尽,更何况面对三宫六院?我们的关系便止步于此,岂不正好?”
      “不好,夫人您必须嫁给我,别的无需考虑。”圣元帝显露出一丝霸道。寻了他许久的鹩哥从天空飞落,刚被主人解开绑嘴的丝线就叽叽呱呱地开腔,“夫人嫁朕,夫人嫁朕。”
      关素衣被这主宠两个专横的态度气到了,本欲倾谈的心思淡了下去。她从荷包里翻出几粒谷米,远远抛开,“走你。”
      鹩哥立马追着谷米而去,落地后嘟嘟嘟,嘟嘟嘟,一通啄食,再不聒噪半句。
      圣元帝笑眯眯地看着她,叹道,“夫人,您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负隅顽抗罢了,最后的结局只有两个,一是您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二是您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我,无论如何,您都得嫁给我。”
      关素衣解开衣带,脱掉外袍,兜头兜脸地扔过去,冷笑道,“是吗?或许还有另外一个结局,那就是我现在立刻前往十里外的青云庵落发为尼,叫你一辈子求而不得。你总不能强娶一个尼姑,还一夜之间让她青丝还原吧?你还真就说对了,我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全是你给的底气,你有本事现在就把我掳走。”
      圣元帝取下脑袋上的衣袍,对着她疾步而行的背影说道,“夫人,不是我没有本事,而是我得为您的名声考虑。您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您,我却在乎。您若真的出家,我便随意找个借口封了青云庵,勒令所有尼姑还俗。您看,我有的是办法对付您,只是舍不得罢了。”
      关素衣脚步顿了顿,又转回头深深看他一眼,这才神思不属地走了。
      人已远去,浓烈的香气却还残留在外袍上,圣元帝不忍湖风将气味吹散,将之团成一团,捏在手里,走到半路又改了主意,慢慢把它穿好。如此,夫人的气味贴合着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虚幻的拥抱,足以慰藉他渴盼不已的心灵。
      关素衣在外院竹林里慢慢走了两圈,感觉文会快开始了,这才前往菩提苑。先前聚在此处的青年男女已退至角落,中间放了许多矮几和蒲团,均是为当世名宿所准备。关老爷子、关父、玄光大师……甚至连徐广志也赫然在列。看来《子集注释》的发表的确为他扭转了局面,这次科举之后,不知多少儒生会投入他门下,届时名与利皆滚滚而来,又可再图入仕。
      思忖间,关素衣缓步踏入院门,就见在场众人全朝她看了过来,满目嘲讽。


      220楼2017-07-22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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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出丑
        关素衣之前在菩提苑内放言要替祖父和父亲收回对吕翁的致歉,这话自然有人递到当事人耳里。作为文会的主持者之一,吕凤明恨不得将之扫地出门,却又碍于关家威望,只得隐忍。
        关老爷子和关父再三道歉,低声下气,又被他冷嘲热讽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将此事揭过。这一幕自然被与会者看在眼中,对关氏女的印象定格在嚣张跋扈,无德无礼上。
        关素衣哪能料不到吕凤明会揪住自己的言行打压祖父与父亲?然而示弱只是暂时的,待真.相大白,关家仁德豁达之风必定远扬。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谈论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关家。她冲祖父和父亲远远拱手,然后走到一处空位落座。
        吕凤明重重放下茶杯,冷笑道,“无德无状,竟还有脸出现在此!”
        关老爷子捋着胡须说道,“孩子还小,又是一介女流,吕翁德高望重,何苦与她一般见识?”
        吕凤明提起毛笔,边写边说,“正是因为年纪小,才更该好好教导。关家代代育人,世出文豪,难道竟不知‘师道’二字何其尊崇?辱师如辱父,皆为大逆不道之举!”一刻钟而已,一篇《师者》就已新鲜出炉,构思精巧,语言雄放,贬斥了时下的浮靡之风和“耻学于师”、“辱及师尊”的不良风气,传与在座众人阅览,引来一片叹服之声。
        关老爷子和关父笑容浅淡,稳如泰山,并不因此而迁怒甚至当场责骂掌上明珠,反倒静静等候这篇文章传遍全场,可谓做足了风度。
        吕凤明闭眼假寐,轻捻佛珠,亦是一派高人风范。赵望舒身为他嫡传弟子,自是坐在他身后的蒲团上,心绪被这篇扬葩振藻,寓意深刻的散文触动,深觉娘亲做得对,还是拜于吕翁门下更有前途,关素衣之前分明是在害他。
        文章终于传到最外围,坐在关素衣身旁的学子本打算将之捧到吕翁跟前,却听她徐徐道,“我还没看呢。”
        “你也要看?”学子被她的厚颜无耻镇住了。倘若换个人,这会儿早就羞愧遁逃,无地自容了,她竟还老神在在地坐在会场内,面上不见丝毫异色,更要接过伐文细看,竟似整件事与她无关一般?她怎么做到的?怕是连地痞无赖都没有这份能耐。
        “给她看!让她好好学学!”吕凤明扬声勒令。
        学子立即把文章递过去,还颇为鄙夷地瞪她一眼。关素衣接过文章后,又有一人缓缓来到院内,同样受到众人瞩目,只因他身形高大,眉阔目深,瞳色幽蓝,很像传说中白龙鱼服的圣元帝。但没人敢上前搭话,唯恐犯了忌讳,只能假作不知。
        该男子随便扯了一张蒲团,紧挨着关氏女落座,然后凑过去与她同看文稿,举止十分自然。场内瞬间寂静,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玄光大师开口了,“时辰已到,诸位学子可以就经史子集撰写文章。我等虽然不才,愿与诸位探讨一二,或有助于文道之思,学术之惑。”
        这便是科举前的模拟会战,对试探自己或他人的深浅很有帮助,还能获得名师指点,大受裨益。众位学子自是欣喜若狂,纷纷提笔各抒己见,连略通文墨的女子都来了兴致,向僧人索要文房四宝,跃跃欲试。
        徐雅言一面落笔一面构思,已是胸有成竹。
        圣元帝凑得极近去看文稿,摇头道,“这吕凤明倒是有几分才华,可惜了。”
        “他若是不喝醉,脑子还是很够用的。”关素衣将稿纸递过去,轻笑道,“你等着,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圣元帝爱极了她狡黠的模样,宠溺道,“夫人气性虽大,然而也消解得快,此时已经不怨我了吧?果然还是最喜欢夫人这一点。”末了不等夫人发难便端端正正坐回原位,朝场中四顾。只见一群小厮端着瓜果、茶点、酒水、小菜等物,一一摆放在案几上,以供诸位名宿享用,末了退至他们身旁,随时听候差遣。
        因皇上就在此处,众位名宿不敢怠慢,等学子们撰写完文章,少不得各自也写一篇当做典范。其中又以徐广志和吕凤明最为迫切,盖因二人都有入仕的想法,对功名利禄极为看重。
        吕凤明先前已作了一篇《师者》,文稿如今就在皇上手里,心中得意的同时免不了还想再做一篇更为出类拔群的。然而他抒发文思全靠饮酒,此时已无余力,便渐渐焦躁起来。
        他想饮酒以激荡情绪,又怕压不住瘾头喝得酩酊大醉,从而丑态百出、原形毕露,正兀自犹豫,却嗅到酒壶中传来的淡淡香气。好哇,竟是果酒!果酒岂能醉人?凭他千杯不倒的酒量,喝上十坛都没问题。
        这样一想,他彻底放下心来,倒出一杯细看,颜色浅绿清澈,气味淡而弥香,有百果之韵,确是果酒无疑。他浅酌一口,味道甜而不腻,入喉温润绵滑,乃时下女子的最爱,这才将之饮尽,一杯不够再饮一杯,连喝四杯方闭目酝酿文章。
        然而这酒的后劲此时才开始上涌,起初只是发热,片刻功夫就已令他神魂出窍,不知今夕何夕。茫然中有人在耳边吟唱靡靡之音,叫他仿佛置身于欢场,顷刻间就放浪形骸起来。
        他胡乱往身边一抓,捞到一名“欢场女子”,一面抚弄一面像往常那般摇头晃脑地哼哼,“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伸手摸姐冒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姐小眼儿,黑黑眼睛白白视。伸手摸姐小鼻针,攸攸烧气往外庵,伸手摸姐小嘴儿,婴婴眼睛笑微微……”冷不丁就身上身下摸尽了,直往那羞死人的地方摸去。
        被他抓在怀里的原是一名瘦弱小厮,挣扎之中把旁边的徐翁推过去替代,被吕凤明又搂又亲,缠住不放。小厮飞快捞走酒壶,又取出藏在宽袖里的另一个酒壶丢在桌下,伪装成被打翻的模样,然后悄然隐匿。
        所有人都盯着吕翁和徐翁,自是不会关注一个下人。这场面可真是绝了,一看就知吕翁是欢场老手,动作娴熟,神态猥琐,出口更是秽言污语。徐广志在众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却听吕凤明又换了一首淫词艳曲,边唱边喊老鸨给他再找几个姐儿,俨然喝高了,把菩提苑当成了妓院。
        全场寂静,随后便开始大哗,吕凤明之前塑造的德高望重的形象,瞬息之间毁了个一干二净。玄光大师连忙让几名武僧把吕凤明带下去,然后双手合十连念佛号,素来平静淡然的脸庞微微扭曲,可见已犯了嗔戒。
        喧哗中,一道雄浑嗓音传来,“朝廷刚修了律法,为官者既重公德,亦修私德,倘若*被抓,一律革除职务,永不录用。我素闻吕翁德才兼备,原是这个德才兼备法,倒是大开眼界了!都说公道自在人心,叫我说,唯少数人才是真的眼明心亮,余者皆随俗浮沉,趋炎附势而已。文会竟请来这等酒色之徒主持,又将之奉为楷模,大加追捧,可见魏国文风已趋于颓靡偏废,着实令人失望。”
        听见高大男子的哀哀叹声,在座诸人皆面红耳赤,羞愧不已,再去看雅量豁达的帝师与太常,这才明白何谓真正的修身洁行。难怪关素衣说什么也不愿向吕翁道歉,难怪连祖父与父亲的歉意也坚决代为收回,怕是对吕翁的言行极为不齿。然而她哪怕被全燕京的人口诛笔伐,除了拒不致歉,却也没说吕翁半句不是,这休养,这德行,真是宽宏到家了。
        将屡次攻讦夫人的吕凤明贬斥到泥里,圣元帝冲夫人拱手,温声道,“夫人受委屈了,”又冲二位泰山作揖,“这种闹剧不看也罢,家中还有要事,我这就告辞了,二位大人请便。”
        “霍爷慢走,我等送您一程。”皇上既不愿以尊位压人,关老爷子和关父自然不会叫破。其余人等皆仓促起立,准备拜送。
        关素衣却走到被众位学子题满诗词的墙壁前,随意从某人案几上捡了一支大楷狼毫,蘸了浓浓一笔墨,写下“明德惟馨”四字。
        “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她放下笔,缓缓走到圣元帝身边,向四面拱手,“才有高低,人有贵贱,唯一不分高低而又不论贵贱,且永发馨香,永为铭记之物,唯德行而已。今日文会,关氏素衣受诸位指教,心中亦领受了。”话落伴随祖父与父亲,缓缓送帝王离去。
        满场皆寂,众人愧悔无地又反躬自省后再去看那四个斗大墨字,不免倒抽一口冷气。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绝想不到,这等笔力万钧,气势雄浑之字,竟出自女子之手,恍惚中竟有裂岩碎石之声传来,仿佛那坚硬的墙壁已难承其重,似要坍塌。而落在它旁边的,据称为当世一绝的徐二小姐的簪花小楷,顿时变得可怜又可笑。
        玄光大师如获至宝,连忙指挥僧众,“快,快去把这四个字拓印下来!今后谁也不准再在这面墙壁上落笔!”


        221楼2017-07-22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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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相看
          关素衣跟随祖父和父亲,把白龙鱼服的圣元帝送到觉音寺门口。原本与众位夫人待在后殿探讨调香之道的仲氏也匆匆赶来拜别圣驾。
          “送到这里便好,诸位请回,”圣元帝单独冲夫人颔首,“夫人请回。”只因在文会上能见到夫人,他才百忙之中抽.出半天空闲,如今目的达到,自是不会多留。
          关父微笑拱手,内里却千回百转。关老爷子素来心直口快,当即便道,“霍爷,我家依依已经和离,得改称小姐了。”
          圣元帝恍然道,“瞧我这记性。方才多次口误,还请关小姐见谅。”
          关素衣盈盈下拜,笑容虚假,“不敢当。霍爷您贵人事忙,小女能劳您惦念一二,已是无上荣幸。山路崎岖难行,您请多加留神,缓车慢行才是。”
          关父从二人的对谈中听出熟稔之意,关老爷子却半点也未多想,跟着叮嘱了两句。仲氏最擅长淬炼植物,嗅觉比起圣元帝来也不遑多让,暗暗打量二人,目中满是骇然。她怎么从皇上的衣袍上嗅出了依依的味道?且通体皆满,与龙涎香互相交融,可见二人必定有过极为亲密的接触。
          这,这是怎的?她心中焦急,却不敢表露出来,眼见皇上注视依依时神情温软,双目放光,竟似喜欢得很,临上车前再三看她,留下一句透着餍足的“多谢小姐关心”,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这还有什么说的?分明一言一行都透着暧昧情愫,必是早已勾搭上了!依依可是刚和离啊!怎么能……
          等马车消失在山路上,仲氏立即就想质问女儿,却被夫君握住手腕,暗暗阻止了。女儿性子如何,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心直口快得很,若想入宫,怕是早就透出意思来,哪会等到现在?她绝不会为了权势富贵就主动往火坑里跳;相反,若她本来无意,旁人却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说不定就起了叛逆之心,毅然决然地干出傻事。
          故此,他们非但不能质问她,还得假作不知,慢慢想办法避过去。然而那人可是皇上,该怎么避?仲氏心里一阵茫然,不由朝夫君看去。
          关父微不可见地摇头,暗示她回去再说。一行人入了寺门,走到无人处,关老爷子沉吟道,“我仿佛在吕凤明的身上嗅到一日醉的气味。”话落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孙女儿。
          关素衣也不回避,坦然道,“没错,是我做的。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见君子并非完人,也是有仇有怨的。当初离开赵府时我给了他二百两纹银,足够他买一座小院,安安稳稳地定居燕京。但他偏不知足,踩着关家的名声意图上.位。既然他以怨报德,我也只好以怨报怨。”
          关老爷子脸色不停变换,终是慨然长叹,“阴谋诡计终是小道,依依,你千万莫走偏了。”
          关素衣肃容以答,“祖父放心,我虽然手段偏狭,但初心还在,我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在做什么,绝不会坏了关氏门风。”
          “那便好。”关老爷子脸色稍缓,这才继续往菩提苑的方向走。关父与仲氏对视一眼,未再多言。女儿是个明白人,说多了弄得她心烦意燥,或许就不明白了。这孩子天生就长了一根反骨,激不得,逆不得,只能顺毛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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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苑内的狼藉已经打扫干净,吕凤明也被僧人带到厢房醒酒,众位学子原想在皇上跟前好好表现一回,却被这出闹剧搅合,还引得皇上说出“万分失望”的话来,便都恨上了罪魁祸首。
          身为吕凤明的嫡传弟子,赵望舒简直无地自容。他一直知道对方酗酒,却也知道他才华横溢,倘若能在上课的时候保持清醒,定能助他考中科举。然而现在,吕凤明已由当世大儒变成皇上口中的“酒色之徒”,原形毕露,声誉尽毁,从此别想在魏国立足。作为他的弟子,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看见四面八方投来的轻鄙视线,赵望舒用力握了握拳,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遁逃。娘亲还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他此时逃走,她又该怎么办?然而吕翁也是她替他找回来的,在求学一事上,终究比不得关素衣高瞻远瞩,带眼识人。
          这样想着,他目中流泻出一丝茫然,竟不知往后该如何走下去。曾经关素衣为他安排好了一切,该怎么生活,该怎么学习,该怎么进阶,均是走一步看十步,没有丝毫不妥之处。他只需规行矩步就能达成目标,继而撑起赵家门楣。
          然而娘亲出现了,一切就都变了。吕翁名声尽毁,他上哪儿再去延请名师?为防惹来一身腥,但凡有点地位的大儒都不会愿意收下他吧?他脊背弯了弯,竟有些直不起腰,抬不起头的感觉。
          其余学子站在墙壁前欣赏墨宝,脸上均带着赞叹的表情。
          “听说关小姐今年也才十八.九岁,竟有如此笔力!都说字体有无风骨,全靠勤学苦练与经年积累,她一介女子,又是花信之年,该如何打磨才能刚劲至此?若非亲眼所见,我是绝不会相信的。”一名中年学子摇头感叹。
          “关家代出文豪,少有庸才,莫非在教导之法上有什么诀窍不成?修德兄,你是太常大人的高徒,理当知晓一二。”某人揪住齐豫,也就是关素衣的大师兄询问。
          “没甚诀窍,苦练而已。我那师妹三岁起负重练字,手腕先是绑缚沙袋,后来换成铁块,再后来缠绕两圈铅块,重量少至四五斤,多达十数斤,日日打磨,勤练不怠,十五六年熬下来,这才有了落笔裂帛之力。别看她年纪小,却都是一刻钟掰成两刻钟用,虽才二十不到,真要论起学问,丝毫不比天命之年的学者逊色。不拘她,老爷子也因负重练字时多添了几个铅块而伤了手腕,如今落笔总有滞塞。关家治学最怕松散,却每每对自己苛求太过,想拜入关氏门下,没点真功夫万万不行,一试过了有二试,二试过了有三试,往后每隔一月还有考校,断不能懈怠分毫。”
          齐豫对徐广志散播《子集注释》,广收门徒的行为很看不上眼,这才添了最后几句。徐广志焉能听不出他暗藏在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却只是淡笑而过,并未计较。
          诸位学子或表情震撼,或牙酸胆颤,心道这是学文还是学武?也太苦了些!却也有对关家心生向往者,暗暗决定待会儿给两位大人投几篇文章,试一试自己深浅。这才是真正做学问的人,哪像吕凤明,一味的沽名钓誉,欺骗世人,竟还有脸说关小姐辱及师道,要将她扫地出门。真是再没见过比他更厚颜无耻的人!
          徐雅言站在墙壁前久久不动。她之前写下的一首骈赋就在“明德惟馨”四字旁边,原还觉得鸢飘风泊、骨气洞达,乃新近苦练而成,足能弥补腕力不尽之憾,不说堪为魁首,至少也是铮铮佼佼。初时的确惹来众人侧目,博得许多赞叹,然而现在,被关素衣裂壁穿石,霸气纵横的字迹一比,竟直接落到尘埃里去。
          这便罢了,她还当着皇上的面质问关小姐为何打压侮辱吕翁,后又卖弄学问墙上题字,说是步步丢丑也不为过。她今天哪里是拔得头筹?竟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就算皇上记得她又如何?不过是个不辨黑白、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罢了。
          徐雅言脸颊慢慢红透,五脏六腑被羞耻感和挫败感剐了一层又一层,痛苦得无以复加。若非周围站了太多人,她恨不能冲上前,用小刀将墙皮割下来,只因她还落了采薇散人的款,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她的“大作”。
          与她怀有同样想法的学子不在少数,莫不在墙壁前来回踱步,发现自己的字与关小姐写在一处便闭眼扶额,表情羞窘,若离得远便暗暗松一口气。先前指着关小姐鼻尖,骂她德行败坏的俊美男子,此时已臊得头顶冒烟,频频用袖口遮面。
          当关家一行人重回菩提苑时,不断有学子弯腰作揖,向关小姐致歉,原本乌烟瘴气的会场总算恢复了几许清明。关老爷子和关父也不摆架子,挥袖让大家落座。举办文会本是好事,焉能废然而返。
          众人再次拜谢,略微平复心情后便开始动笔。
          关素衣丝毫没有参与的意思,只垂眸敛目,兀自愣神。仲氏到底不放心,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道,“看第一排第一位学子,那是郎中令季大人的嫡长子季承悦,拜入当世鸿儒云飞龙座下,素有燕京第一才子之称,乃在座学子中身份最贵,相貌最佳,前途最优者。依依你好生看几眼,若是合意,娘觍着脸也帮你把这件事撮合了。”
          关素衣反射性地朝那人看去,却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不过须臾便面红耳赤,头顶升烟,慌里慌张埋下头去,又哐当一声响,竟连手里的毛笔也掉了。


          222楼2017-07-22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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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名动
            许是看出义母的为难,木沐跑上前用力抱着她双腿,一面摇晃一面哀求,“娘我求求您了,留下大郎吧!”
            小猴子许是接受过特殊的训练,先是嗅了嗅关素衣身上的味道,确定自己没找错人,这才爬到一颗桃花树上,摘了一朵桃花,龇牙咧嘴地递过去,模样殷勤得很。
            金子和明兰大感惊奇,啧啧赞道,“这猴子真是神了!小姐您干脆留下它吧,还能陪小少爷玩耍。府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确实有些孤单。”
            关素衣还在犹豫,只因看见这只猴子就能想起忽纳尔,倘若留下它,竟似府里处处都有对方的影子一般。然而她更不愿让木沐失望,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开口向她讨要爱物。
            木沐见义母面色略有松动,连忙把小短腿也缠上去,奶声奶气地哀求。小猴子更机灵,摘了许多桃花往她头上洒,弄得到处都是缤纷落央。关素衣被这两个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答应下来。
            且不提帝师府如何欢声笑语,和乐融融,赵府却是一片阴沉压抑,东西二府的隔门已经彻底锁死,若要互通有无,还得绕到院外去敲门。赵陆离总在外面走商,甚少归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必在帝师府对面的茶楼守一整天,若能遇见偶尔出行的关素衣,远远看她一眼,就能重新振作。
            老夫人被毒素弄垮了身体,三天两头染病,如今只能卧床将养。赵纯熙既要主外又要主内,还要照顾祖母与赵怀恩,人飞速成长起来,尚未及笄脸上就已蒙了一层暮色。
            得知吕凤明匆忙收拾细软,一刻不停地离开燕京,她料想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立即派人前去打听,刚收到确切消息,赵望舒竟也回府了,一头扎进蓬莱苑找叶蓁说话。她冷笑着寻过去,立在廊下等候。
            里面悉悉索索一阵响,应是赵望舒在禀报吕凤明的丑事,然后便听叶蓁声嘶力竭地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齐豫才华再高,魏国可有人知晓他的名号?你若觉得关素衣是为了你好,她怎么不直接带你回关家,拜她祖父或爹爹为师?只要他两个随意拉你一把,你都不会是现在这副不成器的模样!”
            拜入关门?想得倒美!魏国谁人不知关老爷子和关父从不收庸才。过不了他二人的考校,当即便会被撵走。先送入关氏首徒门下打基础,日后才德俱厚,再入帝师或太常座下,这才是稳扎稳打的做法。你以为谁人都像你叶蓁一般,一门心思攀高枝,走捷径?赵纯熙不无讽刺地暗忖。
            或许赵望舒也是这样说的,惹得叶蓁摔了很多东西,连连骂他吃里扒外。隐约中,赵望舒苦涩的声音断续传来,大意是在这次文会上,学子们表现各异,良莠不齐,帝师深觉问题重大,已决定启奏圣上,将三年一度的科举改为分地域分层级递进式,由易向难,一步一走,先过初试,再过复试,再三试,最后选出最优秀的一批学子,由皇上亲自甄选。这与关氏挑选门生的方式一样,只不过规模更大些罢了。
            换一句话说,除了这次恩科有机会一举中第之外,往后都得慢慢来。错过了这次,学子们还得再等三年,一试不中,又是三年,如此往复。
            叶蓁彻底疯了,尖啸道,“三年?又要等三年?你这没用的**,早前干什么去了,竟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好!你立马把四书五经都搬到我房里来,我盯着你读书,去啊,快去啊!”
            赵望舒抽噎的声音传来,仿佛很委屈。赵纯熙明明不想管他,脚尖却不由自主地踹开房门,厉声叱道,“**?你有什么资格骂他**?你怪他不用功,那你早些年干嘛去了?怎么不回来好好管教他?是谁逼他背叛师门?是谁逼他拜酒色之徒为师?是谁害得他现在全无脸面在燕京立足?是你啊!都是你!三年怎么了?在关素衣的安排中,这次科举本就没有赵望舒什么事儿,他连下场试水的资格都无,三年后基础牢固了,正可参加初试,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往上走。你如今偏要逼他彻夜读书,到底是为了他成材,还是为了你扬眉吐气?你是将他当成儿子看待,还是当成牛马驱使?”
            她走进屋,看见什么就砸什么,头发乱了眼睛红了,最终喘着粗气一字一句说道,“叶家因你而亡;二婶被你连累至死;祖母被你害得寿数大减;娘被你逼地自请和离;爹被你迫得有家不能归。你满意了吗?你还要把唯一在乎你的儿子也弄疯吗?你为何不死在宫里?你他娘的就应该死在宫里才好!”
            跪在乱瓷堆中的赵望舒已经被吓傻了,张口结舌地看着她,眼里渐渐浸出泪光。他不是感觉不到娘亲的偏执与疯狂,也不是感觉不到力不从心与寸步难行。他只是割舍不掉这份血缘的羁绊而已。
            他满怀希冀地喊了一声“姐姐”,希望她能留在东府,给他一些支撑与鼓励,但她发泄完心中的怨气,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漠然的话,“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早晚死在叶蓁手里。”
            这似乎是一句诅咒,又似乎不是,令赵望舒骨髓冷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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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徐府正门庭若市,宾客满座。文会结束后,徐广志邀请众位弟子来家中交流,偌大一个院落竟里里外外围满了人,连墙头都有好事者趴着看热闹。他坐在中间侃侃而谈,一举一动皆为名士风范,令人神往。
            徐雅言与母亲林氏待在屋内,隔着一道竹帘往外看。
            “这是你在文会上写的文章,你爹悄悄收起来了,让我赶紧烧掉。你身为女子,怎好抛头露面,与人争锋?往后断不能如此了。”林氏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文稿,训斥道。
            “可是别家女子也都写了文章,为何独独我不能写?难道我比她们低一等不成?”徐雅言满脸委屈。
            “恰恰相反,正因为你比她们高一等,你爹才不让你与她们为伍。女子当贞静娴淑,安守本分,不该轻易抛头露面,否则便显得低贱了。你看那关氏女,一会儿闹这,一会儿闹那,满燕京都是她的传闻,结果呢?还不是和离了?往后连个正经夫婿都找不到,一辈子独守空房,孤寂至死,这就是不安于室的下场!她若老实本分、谨守妇德,便该收留叶夫人,主动为她请一个平妻之位。叶夫人本就是嫡妻原配,高她一头难道还委屈她了?瞧瞧现在,叶夫人病倒了,赵老夫人也病倒了,赵陆离成日不归家,留下两个孩子孤苦无依,这都是关氏女造的孽!”
            徐雅言心中有些抵触,反问道,“娘,若是您遇见这种情况,您会主动退让,给那叶夫人请平妻位吗?”
            “自然会。女子当从一而终,以夫为天。夫君的嫡妻便该尊重,不管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当然,咱们徐家的女儿是绝对不能为妾的。你也到了论嫁的年纪,这是你祖母留下的手稿,里面全是她总结的为女、为妻、为母之道,你好生看看吧。”林氏打开桌上的木匣,取出一沓泛黄的文稿。
            徐雅言慎重其事地接过去,略略翻看两页,目中隐现亮光。女戒?女德?好词儿!她心中隐隐浮现一种冲动,想把里面的文字总结出来,著成一本书。关素衣不是说德比才重吗?男子有君子之德,女子也该有淑女之德,若以她的言行来看,又哪里配得上“明德惟馨”四字?
            她仔细读了一段,如获至宝。
            林氏见状非常欣慰,打开钱匣,将学子们送来的财物锁进去,低声道,“你爹这回是真的翻身了,单弟子们送来的银两就有上千之巨,更别提丝帛、古董、玉器等物,往后再不需要你经夜抄书,拿去售卖。听说太史令和郎中令二位大人还欲推举他主持今次科举,哪怕不能当上主考官,也能得一副职,往后便是正儿八经的清流文臣。”
            “主考官?怕是不行吧?帝师、太常在上,怎么着也轮不到爹爹。”话虽这么说,徐雅言心中却极为不甘。
            “你懂什么?先推主考,被圣上否了之后再推副职,被任用的机会才更大。”林氏不以为意地笑了。在她看来,夫君能得一官半职已经很好,断不能贪心太过。
            “倒也是。若爹爹能参与主持这次科举,便可拉拢好些学子,来年他们入仕,便都是爹爹的助力。在朝中攀爬,人脉才是最重要的,咱家没有底蕴,亏得爹爹能想到这个办法。”徐雅言十分崇拜自家爹爹,语气中不由流露出几分傲然。
            “可不是嘛。云翁只收世家子弟,关家父子只收英才,可天下间哪来那么多世家子弟和英才?余下这些学子们又该上哪儿求教?你爹爹身为世范,为人师表,将来必广受赞颂,名满天下。”
            徐雅言指着外面热闹非凡的景象,笃定道,“娘您说错了,爹爹已经桃李门墙,名动天下。”


            224楼2017-07-22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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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剖白
              早些年,关父与关老爷子在外游历,弘扬儒学,便把仲氏托付给老家的族人照顾。哪料族人明面上答应,暗地却截留了二人寄回来的财物,等仲氏揭不开锅,饿得快死时便找上门,逼她卖田卖地维持生计。若非仲氏得了信,躲回娘家,怕是保不住夫家的产业。
              后来关父无法,只好把妻子带在身边,夫妻俩在旅途中诞下嫡长女,倒也慢慢习惯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后来又过两年,仲氏再次有孕,却因胎相不稳,身体虚弱,只得回老家待产。这次关父有了防备,财物都托可靠的朋友带回来,族人没法占到便宜,竟开始孤立她。偶有一次,九黎军队与前朝军队在附近打仗,恐遭战火侵袭,族人连夜逃到山上,反把仲氏独自丢在居所。
              仲氏挺着七八月大的孕肚,能往哪儿逃?无法可想,只好带上一包干粮,蜷缩在某户人家的地窖里。当时正值隆冬,天气酷寒,连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孕妇?战事打完,军队刚拔营离开,仲氏就小产了,九死一生诞下一个没有呼吸的男胎,而她则伤了身体,从此再也不能有孕。
              族人从山上下来竟未曾关怀过她一句,更没照管过一天,那户挖地窖的人家还怪她小产流血,弄脏了他家地头,日后时不时站在院墙外骂,活似结了深仇大恨一般。人情之冷,冷透骨髓。
              关父深恨族人无情,却因血脉相连,不能施展报复,只好暗暗咽下这口气。然而族人非但不觉自己有错,还变本加厉地逼迫他们将田地归还族里,只因他二人总在外游历,不事生产。然而关老爷子当年与几位兄弟分家时何曾得到过半亩地?后来的良田百亩全是他和儿子辛苦赚取银两买回来的,与族人根本没有关系。
              他们坚决不肯还地,却又不在村里居住,百亩良田总是闲置,自然叫旁人看不过眼。于是大家的关系越发恶劣,直至后来战争全面爆发,族人举族迁往燕京避祸,这才稍微有些和缓,却也是关老爷子用发卖良田的银两为众人支付盘缠换来的。但抵达燕京后,路上哭哭啼啼说自己没盘缠的族人纷纷购置了三四进的大院子,唯独关家最穷困,只能暂居破屋,凭片瓦遮雨。
              谁也没想着来帮衬他们一把,所以说白眼狼走到哪儿都是白眼狼,感化不了。
              关父早就对族人没有半点情分,如今关家显耀,他们便陆续找上门,打着什么主意他焉能猜不透?看见女儿把木沐带回家,他不是没动过心思,却因辈分问题一直未曾开口。或许因为关家有了男丁,哪怕只是女儿的义子,也叫某些人乱了方寸,近日频频找上门说和,连族长都屡次造访,直接命令他们把二叔家的老七认做嗣子。
              嗣子?想得倒美!关父与女儿的看法一致。关家的东西哪怕丢进湖里听响儿,也不会便宜旁人半分。是以,当妻子找过来,透露出认木沐为嗣子的话音,他立刻就同意了,然后表示会劝服老爷子。老爷子最重纲常伦理,曾外孙变亲孙子,他怕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另外还有改户、上族谱等问题需要解决,还得徐徐图之。
              得了爹爹准信,关素衣这才把木沐找来,向他解释改变辈分的问题。
              “木沐,日后你不能叫我娘了。”她把小小的孩子搂进怀里,嗓音轻柔。
              “为什么?娘您不要我了吗?”木沐吓得连小猴子都抱不住了,眼珠滴溜一转,立刻掉出许多金豆豆。
              “不是不是,”关素衣连忙把认嗣子的事说了一遍,也不怕木沐年纪小听不懂。如今在他心里留一些印象,等他年纪大了,慢慢也就理解了。但木沐比她预想得还好哄,得知只是改一下口,并非要把自己送走,立刻就抱着关素衣的手臂答应了。
              “所以我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走了吗?一直陪着娘、外祖父、外祖母和外曾祖父?”木沐再三确认。
              “是,日后你就是关家人了,你得改名叫关木沐。还有,你不能再叫我娘,得叫姐姐,外祖父和外祖母才是你的爹娘,老爷子是你的祖父。你愿意吗?”
              “我愿意。”木沐抱着新出炉的姐姐不肯撒手。只要不把他送走,叫他干什么都愿意。
              “木沐好乖。日后你只能私下叫我们,别让外人听见,否则他们会对你不利。”关素衣大松口气,心里略一思量,又觉得欢喜起来。她原本就该有一个弟弟,却因战乱和族人的冷漠而夭折。木沐活了下来,这或许是老天爷在补偿她,补偿娘呢!
              “好弟弟,乖弟弟。”她喜不自胜,亲亲木沐左脸,又亲亲木沐右脸,将他逗得咯咯直笑。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木沐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觉得很新奇便又连唤几声,很快就适应了辈分上的转变。姐弟俩抱在一块儿玩闹,感觉比做义母、义子时更亲近。
              “夫人,我来赴约了。”圣元帝站在门口,笑看屋内二人。
              木沐吓了一跳,连忙往姐姐怀里躲,小猴子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跐溜一下爬到男子肩头坐定,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一只鹩哥飞进来,站在小猴子头顶,边用尖喙啄它耳朵边“大郎、大郎”地叫唤。
              “它认识大郎。它是谁?”因为小动物的光临,木沐恐惧消减,指着鹩哥儿询问。
              “它是小哥儿,是大郎的兄弟。”
              “可它是鹩哥儿,大郎是猴子。”木沐从姐姐怀里钻出来,怯生生地跑到圣元帝跟前,伸出小短手,似乎想把小猴子抱回来,却又够不着。
              “没有血缘也可以是亲人,就像我和你一样。”关素衣趁机教导弟弟,然后给金子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木沐抱走。
              却没料圣元帝忽然弯腰把小家伙抱起来,扛在自己另外一边肩头,低笑道,“这就是我新出炉的妻弟关木沐?比别家的小崽子可爱多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平生最恨小崽子,看见他们就远远躲开,唯独夫人养在膝下的这位,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中原文化果然博大精深,“爱屋及乌”一说简直再贴切不过。
              木沐先是吓了一跳,被他扶着腰掂了掂,又绕着屋子走了两圈,这才笑开了,抱着他脑袋问道,“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你姐夫。”圣元帝哈哈一笑。
              “忽纳尔,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关素衣气得脸颊通红。
              “既然夫人嫌弃我乱说话,那我这就离开好了。”圣元帝放下木沐,作势要走。
              “别,你留下。”关素衣连忙上前拦门,又把木沐从他怀里夺过来,交给金子带走。木沐有些不放心,临出门前奶声奶气地交代,“姐姐别生气,好好跟姐夫说话。”
              不等满脸无奈的关素衣回答,圣元帝就低笑起来,许诺道,“小舅子放心,你姐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会儿便好。这是姐夫送你的见面礼,好生收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塞进木沐怀里。
              木沐到底是男孩子,很喜欢刀枪剑戟等物,连忙紧紧抱在怀中,十分有礼貌地说道,“谢谢姐夫。”二人出了房门,把小哥儿和大郎也带走,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关素衣略微平复羞臊的心情,伸手相邀,“请坐,喝茶。”
              圣元帝在她对面落座,端起茶杯喟叹,“我还是第一次受到夫人礼遇,今日值得纪念。”
              关素衣咬了咬牙,继续道,“想必金子已经告诉你了吧?改户并非难事,然而把孙子改为儿子,这便乱了伦常,怕是有一番折腾。我爹爹虽然人缘不错,树敌却也不少,朝上朝下处处都是盯着他的眼睛。他若为了改户一事上下打点,四处奔波,被政敌抓住把柄参一本,必会影响他仕途。族人收到消息,也会对咱家群起攻之,届时木沐便危险了。我想求你悄悄把他的户籍改了,也好给他一重保护。”
              “既已明白会坏了太常仕途,夫人缘何告诉我?难道不怕我记太常一笔?”
              “你不会。”关素衣微微笑了,“借你一句话,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才会如此。”
              圣元帝心尖颤了颤,叹息道,“夫人你变坏了。你现在就像个无赖。”
              “我原本就是这样,只是你把我想得太好罢了。我的确很无赖,仗着你的喜欢便肆意妄为;我也很矫情,一面拒绝你一面享受着你带给我的快乐与便利;我还口是心非,明里对你以死相拒,暗地却为你的倾心感到窃喜与得意。没事的时候我希望你有多远走多远,有事的时候又第一时间想起你,请求你为我披荆斩棘。我偶尔想让你对我死心,偶尔又想让你爱我更深。你瞧,我就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自相矛盾的人。我拒绝着你,利用着你,吊着你的胃口,不想接受又不想失去,简直虚伪得令人作呕。你若是觉得我打破了你内心的美好想象,便趁早离开吧。”关素衣慢慢剖白着内心,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要说这些话。
              圣元帝听愣了,恍惚片刻才道,“夫人,我现在不仅不愿离开,反倒更爱您了。您的不完美,恰恰就是我眼中的完美。”


              226楼2017-07-22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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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 打赌
                关素衣正难堪地等待着圣元帝的嘲笑,却没料竟会听见又一次告白。她脸颊一层一层爬满红晕,然后扭过头去,不敢看他充斥着爱意与狂喜的眼眸。
                圣元帝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激荡,哑声低笑,“夫人您知道自己方才在干什么吗?您把您的心剖开给我看。这一点,您有对别人做过吗?帝师、太常,关夫人,他们了解真正的您吗?”
                关素衣耳尖微颤,越发不敢看他。她怎么可能再对第二个人说那些话?她是关氏嫡女,是贤良淑德的典范!
                圣元帝越笑越大声,温柔缱绻地道,“夫人对我不是没有感情的,否则不会舍不得失去我。但你又不敢接受,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入宫之后我的心会变,担心失去宠爱无法存活?夫人如此大胆刚强,就不能尝试着往前迈步吗?您起初不想和离,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待您入宫,我必定会好好珍惜您,椒房独宠,尊贵无匹。”
                “椒房独宠的下场或许是暴死冷宫。”关素衣终于转头看他,眼底再次浮上抗拒。
                “说到底,您就是不敢信我罢了,那我说再多也无用。”圣元帝无奈扶额。夫人真是固执,刚打开的心门这么快便关上了。
                关素衣差点被这人拐去,心里不由警醒起来,直言道,“你若是帮木沐改了户,就算我欠你一次。”
                “那你用什么来还?”圣元帝紧追不舍。
                “除了入宫,什么都可以。”
                圣元帝眼眸微微一暗,指着自己嘴唇说道,“那便亲我一下吧,嘴对嘴,舌缠舌。”
                关素衣被他直白的要求弄得满心羞恼,立刻便想拒绝,又怕他甩袖走人,日后再去相求恐怕会大肆抬价,越发留难。然而叫她爽快答应,心里又十分不甘,只能用冒火的眼眸瞪视。
                好不容易占尽上风,圣元帝自是不会轻易让步,拍拍衣摆便要告辞,“既然夫人觉得为难,那就算了。反正太常手段不差,找人打点一番也能成事。但这个违背伦常的把柄就算是捏在户曹尚书手里了,少不得被他辖制一二。清官难当,些许污点就会身败名裂,你让太常好自为之吧。”话落人已走到门口,脸上透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好,我答应你!”关素衣咬牙低喊,想了想,又道,“但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你若是赢了,我就亲你;你若是输了,就无条件帮我把这事给办了。”
                圣元帝转过身笑道,“你先说说怎么赌?”
                “你坐在此处,若能在一刻钟之内保持一动不动,我就亲你。”她指着一张矮凳。
                “能眨眼吗?”圣元帝怕自己掉进夫人的语言陷阱。别看她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实际上鬼点子比任何人都多,更是个小无赖。
                “能。”
                “能说话吗?”
                “能。”
                “你不会故意推我吧?”
                “我不碰你。”关素衣举起双手。
                “既然是打赌,当然得有彩头。如果我赢了,你得坐在我怀里,双手攀着我的脖子亲吻,完了还得叫我一声夫君。我若是输了,自然帮你把木沐的户籍摆平。”圣元帝大马金刀地坐下,双目满是炽.热的火焰。
                关素衣被他烫了一下,垂眸道,“可以,那就开始吧。我保证不碰触你的身体,你若自己动弹起来,就算是输了。”
                “自然。”别说坐在凳子上,哪怕蹲马步,圣元帝也能坚持两个时辰不动弹。他志在必得地盯着夫人,眼神像一匹饿了许久的狼。
                为避开他的视线,关素衣绕着圆桌走了两圈,然后在他面前站定。她用温柔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末了略微俯身,张开红唇,一寸一寸靠近。
                圣元帝被她仿若求吻的姿态吓了一跳,差点就忍不住伸手将她抱住,所幸很快想起这场赌约,勉强按捺下来。原来夫人在这儿等着呢,说了不碰他,却没说不诱.惑他,真是狡猾!
                他咬了咬牙,干脆闭上双眼,不去看夫人如魔似魅的模样。
                色.诱这种事,关素衣上回干过一次,这回却没法熟能生巧,正犹豫着该不该退却,想起加了注的彩头,只能硬着头皮上。就当戴了一层面具好了,这样想着,她竟慢慢放开自己,朝前倾身。真是怪诞,那日在街头游荡时,分明脸上戴了一层面具,却仿佛将她内心的面具拿掉,令她敢于做真正的关素衣。
                关素衣是什么模样?在此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此之后却明白了,她永远无法.像祖父教导的那般,成为一个克己复礼、谨守道德的完人。她有太多反叛,也有太多不甘,她需要宣泄。
                盯着这张轮廓深邃,刚毅冷峻的脸庞,她微启红唇,吐出一口如兰香气。对方眼睫剧颤,脸颊的肌肉也抖了抖,显然受惊不小,却努力克制住了。她低低笑了一声,又在他眼睑上吹了吹,睫毛的颤抖更为频繁,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睁眼。
                “你若再不睁开,我就要朝你耳朵里吹气了。”她嗓音里流淌着浓稠的蜜汁,令对方幽蓝双眸顷刻间大火燎原。
                “夫人你变坏了,此时此刻真是无赖本色尽显。”圣元帝嗓子里像卡了一块石头,沙哑得厉害。
                “我本来就是这样。”关素衣娇艳欲滴的红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能隔空感觉到她的体温与呼吸。她还不停说话,嘴里喷出的芬芳时时吹拂过来,令人皮肤发麻。
                圣元帝心如擂鼓,血液沸腾,却极为清醒地知道,若要采撷这两片红唇,就什么都不能做。忍着,一定得忍着。
                关素衣更凑近了一些,双唇与他双唇只隔了一张夹宣的距离,然后定住不动,嗓音曼妙,“只差一点点,你能感觉到吗?”
                如何感觉不到?圣元帝幽蓝眼眸已布满血丝,上下犬牙一下一下轻碰,极想咬住送到嘴边的猎物,又不得不拼命按捺。当他以为对方会持续诱.惑自己,直至一刻钟过去时,她却忽然拉开距离,冷风随着她后仰的动作灌入,瞬间冷却了他燥热的嘴唇与鼓荡的心。
                你怎么能猝不及防地退开?不知道追击猎物是野兽的本能吗?他脑海中刚浮现这个念头,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扑过去,却被一把未出鞘的弯刀顶住。
                “我赢了。”关素衣一字一句说道。她当然知道他会凭借本能扑过来,否则便不会提出这个赌局。
                圣元帝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三个字抽空,颓然低笑起来,“夫人,你真的变坏了!但我却更爱你了!就算你矫情、虚伪、无赖,一心只想吊着我,算计我,我也认了。”
                关素衣被这句话刺破心防,揉了揉同样酥麻的嘴唇,跟着灿笑起来。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却也决定慢慢地,试探地向前走。当感觉到危险时,但看她的心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或坚定拒绝,或义无反顾。
                圣元帝被她明媚的模样晃花了眼,从怀里取出一张文书递过去,喟叹道,“虽然没能品尝夫人双唇,但这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也能聊作慰藉。文书我在来时的路上就已办好,妥善藏起来吧。你也知道,自古以来都是宗法高于国法,倘若关氏族人不承认木沐,不愿给他上族谱,就算你们改了户也无济于事。”
                关素衣如何不知?在一族之内,族长的权利高于一切,如果他要治某个族人死罪,官差来了也不顶用。
                “改了户,好歹在律法上站住了脚,将来等木沐长大成材,别人要想拿捏他也不容易。再者,我爹也会想办法给他上族谱,族里并非铁板一块,总能拉拢几个人为他说话。”关素衣按揉眉心,疲态尽显,“但愿祖父和爹爹能长命百岁,为木沐铺好路。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圣元帝斟酌片刻,诱.惑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嫁给魏国最具权势的人,木沐就是国舅爷。国舅爷的家业谁敢乱动?你现在所有的烦恼都是自寻烦恼罢了。木沐若是你的义子,我就将他当亲子待;若是你的弟弟,我就将他当亲兄弟待,总不会叫他吃亏。”
                关素衣耳根红了红,又想生气,又觉得好笑,飞快夺过文书斥道,“又开始胡说八道!时辰不早,你快走吧!我最期望的是木沐成材,而非助我关家守住家业。如果真把他交给你,怕是会养成一个小纨绔或小霸王。”
                圣元帝依依不舍地走到门边,假意拱手告辞,却忽然把夫人扯进怀里,飞快在她脸侧吻了一下,然后飞上屋檐,消失无踪。
                “一张户籍换一个颊吻,夫人总不会吝啬吧?”那人低沉浑厚的嗓音犹在耳畔回响,令关素衣脸颊烧红,又羞又恼,熬过了这阵,竟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木沐抱着大郎跑出来,失望万分地问道,“姐姐,姐夫呢?金子说姐夫是个大将军,可厉害了。”
                “嘘,千万别在旁人跟前提起他,连爹娘和祖父也不行。这是咱俩的秘密好不好?”关素衣伸出小拇指,满脸无奈地说道。
                木沐眼睛一亮,立即勾住姐姐的小拇指,神秘兮兮地应诺,“我绝对不提。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227楼2017-07-22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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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章 文霸
                  翌日,关素衣将改过的户籍文书交给父亲保管。
                  关父展开一看,不禁挑眉,“这张文书怎么来的?”
                  “我离开赵府的时候办的,木沐本就划归在你和娘名下,是你们的养子,只要族人同意给他上族谱,他便是咱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喏,关木沐,好听吧?”关素衣点了点页尾三个字。
                  “若是早就上好了户籍,你不会一直让他喊你娘。这张文书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也不问你,我只让你好生想想,凭你的性子能在宫里活几天?后宫争斗的残酷不啻于政斗与战事,各有各的派系,各有各的利益,倘若你挡了谁的路,必是一番刀光剑影。后宫里的女人,杀人都不见血,你跟随你外祖母修过史书,必然知道前朝后宫的种种乱象,而帝王坐拥佳丽三千,今日宠幸这个,明日爱慕那个,转眼就能忘掉旧情。你性格耿直,手段粗糙,又憋不住话,与你祖父简直如出一辙。你看看他如今得罪了多少人,又当面训斥过皇上几次。帝王多疑,天家无情,现在他能容忍你祖父是因为政治需要,来年坐稳了江山,未必还会如此清明。我这儿正煞费苦心地给你祖父谋求一条退路,好叫他顺利致仕,安享晚年,你倒好,竟又跃跃欲试地往里跳。我捞了这个又捞那个,一个没站稳,全家都得掉下水。”
                  关父收起文书,慨然长叹,“你表面看着比谁都温顺,实则却天生反骨,幼时我只斥你一句字迹潦草,你就能偷偷摸摸把布袋里的沙子换成铁砂,一夕之间增重数斤,差点废了自己手腕。倘若哪次考校落在诸位师兄后面,便会不眠不休经夜看书。你最大的优点是好胜,最大的缺点也是好胜,我越是拦你,你便越喜欢与我对着干。所以我现在既不劝你也不拦你,我只让你想清楚其中厉害,值不值得拿自己的性命,乃至于全家人的性命去赌。关家原本可以做超然物外的纯臣,而非皇亲国戚。一旦卷入权欲的漩涡,要想抽身就难了。”
                  关素衣沉默片刻,拜伏道,“爹,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该怎么选,我会想清楚。”
                  “那便好,你七堂兄要来讨教功课,你先回去吧。木沐的户籍已经办妥,咱们也就不用急了。等他长大,有了出息,族人自然不敢与他相争。”
                  “是,女儿一定好好教导弟弟。”关素衣再三拜伏,出了房门,看见站在墙根下放纸鸢的木沐,凝重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
                  木沐很聪敏,知道要改口,也知道不能让外人听见,于是大庭广众之下就干脆谁也不叫,只招招手或自个儿跑过去抱大腿。看见姐姐来了,他原本想喊人,瞥见站在不远处的丫鬟、小厮,连忙把小嘴儿捂住,笑眯了眼睛。
                  关素衣也跟着笑了,走过去帮他拉了拉细绳,让纸鸢飞得更高。姐弟两个玩闹了一会儿,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果是如期而至的七堂兄。他相貌俊美,气质温文,才华也很出众,在关氏族人中算是佼佼者。关氏虽为儒学世家,然而真正研习儒术的只有老爷子这一脉,其余嫡支、旁支因战乱频发,早就弃笔从耕去了。
                  这位七堂兄的嫡亲曾祖父就是现任族长,他要争夺帝师府的家业,旁人自然不是对手。是以,他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帝师府未来的主人,张口就道,“堂妹,你乃和离之身,怎好在家久待?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吧。你这义子如何安置?寄养在帝师府还是一块儿带走?”
                  “自是一块儿带走。”关素衣浅浅一笑,仿佛丝毫没察觉他话里的撵人之意。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毕竟母子一场,怎好舍弃他独自嫁人?然你带着孩子发嫁,要想找到合适的夫婿也不容易,我有一位同窗,今年三十三,虽然年纪有些大,且结过一次亲,膝下育有两子一女,但人品十分可靠,也不介意你带着孩子入门。我这就跟婶娘说一声,让她替你相看相看。”
                  三十三岁的鳏夫也敢介绍给堂妹,且还跟人家通了气,这是把自己当成家主了吗?关素衣心里冷笑,面上却很和气,“我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堂兄无需操心。”
                  关文海吃了一记软钉子,倒也不恼,反而无奈地笑起来,一副胜券在握,不与尔等计较的模样。
                  关素衣眸光越发暗沉,指着他手里的文稿说道,“这是堂兄的大作?可否借我一观?听说此次恩科以策论占比最重,且题目从儒家典籍中随意抽取,如今全魏国的学子恐怕都在写策论,只看谁有那个运气能押中考题。堂兄此来,怕也是请我爹爹押题的吧?”
                  关文海将文稿递过去,坦诚道,“五叔乃天子近臣,理当对今上有所了解,请他押题再合适不过。老爷子那里我可不敢叨扰,担心水平有限,惹他老人家斥责。”
                  关素衣笑而不语,接过文稿一目十行地看完,徐徐道,“我劝堂兄回家重写一篇。格物致知,你开题就错,破题更错,立论简直大错特错,拿给爹爹看也就罢了,拿去外面与人讨论,必然贻笑大方。”
                  “堂妹真的看懂了吗?不要因为堂兄催你嫁人便心生不快。”关文海志得意满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关素衣指着第一页第一竖行说道,“若是我没记错,你对格物致知的解释应当来源于徐广志的《子集注释》——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然你有没有想过?《大学》一书是为阐述当时三代以来勋贵子弟接受英才教育的基本宗旨。这些学生年龄均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尚处于探索学问的初期,行走在学术之道的起.点。而《大学》所列八目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格物致知占据首位,也就是说,要想探索学术之秘,必然要先做到这两点。然而以徐广志的观点来看,格物致知竟变成了穷极世间万物的道理,连圣人都不敢放此豪言,初入文道的学子又何德何能?本来极为浅显的一句话,叫徐广志解释出来,竟变得玄之又玄,面目全非。所谓的格物致知,不过是‘分辨人事从而明辨善恶’罢了。这才是一个学子踏上学途,首先要秉持的基本准则。1”
                  她抖了抖文稿,直言不讳,“简简单单一句话,竟被你们曲解又曲解,繁复又繁复,且还扯出世间寰宇万千变化的大道理来,着实可笑。”
                  关文海被她批驳得面红耳赤,恼怒道,“堂妹,徐翁年长你多少?学问又高出你几何?你若是不懂便不要大放厥词。”
                  “闻道有先后,学术有高低,然而圣人又何曾说过学术高低必然与年龄有关?甘罗十二为相,又该作何解释?若按堂兄的说法,徐翁年龄远在诸位鸿儒之下,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儒学典籍做出注解?你们学子又何必兢兢业业参加科举?直接将年龄大小排出来,最年长的居榜首,次者榜眼,再次者探花好了。”关素衣退还文稿,脑中文思滚滚,不可遏制,当即抱起木沐,屈膝告辞。
                  她要写书,把徐广志这篇《子集注释》从头到尾驳一遍,告诉全天下的学子,权威并非绝对。
                  关父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见关文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摆手道,“你回去吧。正如依依所言,这篇文章连开题都是错的,已经没有指正的必要。回去以后多思多想,多读多看,有了自己的见解再来。”
                  关文海并不服气,却碍于自己还没过继,不好太过得罪关父,只得咬牙告退,路上想了想,越觉难堪,走到学子们惯常聚会的茶楼,把文章传与大家浏览。他本就文采斐然,学识渊博,又因徐广志提出的“格物致知”的道理太过深奥,被他论述出来竟寓意十足、锋发韵流,激起一片赞叹之声。
                  时下的文风就是如此,越高深玄奥,百思莫解,越是受到文人吹捧。仿佛唯有把简单的道理复杂化才能显出他们的水平一般。
                  关文海得到大家的肯定,这才把堂妹的说法当成笑话讲述,惹得众人嘲讽不断。季承悦与徐雅言正巧就在雅间,听到此处不免把文稿要过来拜读。
                  “好文章!”季承悦赞了一句,紧接着又为关素衣开脱,“然而关小姐身为一介女流,却能给出自己的想法,已算十分难得。求学之路艰难,正该具备提出异议的勇气,否则错便永远是错,得不到进益。”
                  “她一知半解便大放厥词倒也罢了,缘何太常大人也随口附和?关家的文风怕是并不如外界传言得那般严谨。听说关文海即将成为帝师府嗣子,这里面或许也有故意针对的嫌疑。”徐雅言状似不经意地道。
                  季承悦愣了愣,顾左右而言他,“关家家事,旁人不好非议。差点忘了向徐二小姐道喜,听说徐翁的《子集注释》已被呈至御前,若皇上批复下来,将会成为来年科举必读书目之一?凭借这个,徐翁怎么着也能得一主考官的职位。”
                  徐雅言这才欢喜起来,笑盈盈地道谢。
                  与此同时,关素衣正铺开一张宣纸,缓缓写道,“圣人微言大义,时人从之,学之,尚且难勘全貌,犹屋下筑屋,床上架床,愈加渺小衰微。故后人才有减师半德之说。对圣人之言加以注释,当以经解经,而非以一己之论强解经意……2”


                  228楼2017-07-22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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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文战
                    甫一开始动笔,关素衣就停不下来了,只好给木沐绑了一个小沙袋,让他坐在旁边练字。木沐十分乖巧,既不吵也不闹,到了饭点还会敦促姐姐去用膳,生怕她累坏身体。
                    关老爷子和关父起初并不放心,跑到书房看了几回,才读完第一页文稿就再也没来打搅她。
                    “虽然心思有些偏了,但学识却大为进益。好!”关老爷子捋捋胡须,表情欣慰。关父则摇头苦笑,不发一言。女儿哪里是心思走偏那般简单?她眼看就要跳进火坑里去了!
                    关素衣写了足足半月才停笔,将文稿检查一番,稍加润色,然后誊抄数份,让金子拿去文榜粘贴。
                    “小姐,不另外叫人誊抄,直接贴您的手稿吗?您的字迹全燕京的文人都认识,若是宣扬出去,您可就大大出名了!”金子指着落款,提点道,“因为先前那篇《民之法》,逆旅舍人备受百姓推崇,言及才华不在徐广志之下。待大伙儿得知逆旅舍人就是您,怕是会惹来诸多非议。”
                    “贴吧,我就是逆旅舍人,逆旅舍人就是我,旁人爱说不说。”关素衣洗掉指尖的墨迹,漫不经心地道。
                    金子得了准话,这才怀揣文稿而去,买通看守公榜的侍卫,将主子的文章贴上去,不过片刻就引来大批人驻足围观。
                    “我没看错吧?这竟是逆旅舍人的大作?快快快,快去书肆买纸笔,把它誊抄下来!”只看清落款,还未浏览全文,就有学者着急忙慌地跑去购买纸笔。然而还有更多人留下来,起初心怀疑虑,后来如痴如醉。
                    该文果然秉承了《民之法》的遗风,继续与徐广志作对。开篇第一句便直斥徐广志以一己私论注解圣人之言,犯了大忌,强把自己的学术观点引入天下学子脑海,令他们迷失文道;接下来一一点明他所有疏漏之处,用渊博的学识加以考证。
                    时人都知道逆旅舍人拥有深厚的史学功底,她对儒学典籍的注解严格遵循了“以经释经”的原则,甚少掺杂个人观点,但有迷惑之处,便恳求诸位鸿儒或学子加以指正。她欢迎全天下人对她的文章进行批驳,还说唯有如此,才是最严谨的学习态度,而非一家之言成风,以至于圣人之德减之又减,终至消弭。
                    结语时,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徐广志并非在注解儒学典籍,而是借儒学典籍注解自己的思想。倘若《子集注释》经久流传,后人学到的便不再是孔孟之思,而是徐氏之思,领会的也非圣人之言,而是徐氏之言。徐氏妄图篡圣位,改圣言,博“天下师”之誉,实乃沽名钓誉!
                    最后又着重点明,科举乃皇上一力推行,诸位学子若有幸高中,应为天子门生,投效天子座下,而非旁人。
                    说是一篇文章,实则字数足以立书,因逆旅舍人文名极盛,围观者先就把她摆放在与徐广志齐平的地位,并不会产生多余的质疑。待全文看完,果然荡气回肠,寓意深远,无论回味多少次,还是觉得难解其中真味。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有学子跑来围观,寒门学子还未开腔,世家子弟就已拊掌叫好,赞叹连连。他们出身尊贵,自然打小就延请名师,且个个都是当世巨擘,若要注解儒家典籍,谁敢越过他们?但徐广志偏偏逾越了,还连发文章标榜自己,贬低旁人,叫他们如何不恨?
                    他把批判自己的人形容为“蜀犬吠日,吴牛喘月”,诸位文坛巨擘自持清高,便也不好与他计较;此时再想著书,又怕被嘲讽为拾人牙慧,于是都保持了缄默。如今逆旅舍人首先将矛头指向徐广志,还邀请天下文士共同批驳自己的文章,以便更深入更全面地探讨圣人之言,这等于给高高在上的巨擘们架好梯子,此时还不顺着下来,又待何时?
                    看罢文章,诸位名宿文思泉涌,立即就把自己最精妙的学术观点总结出来,张贴出去,当然也不忘驳斥徐广志一番。他虽然儒学功底很厚,但心性太过功利,对儒家典籍的注解果如逆旅舍人描述的那般,大多是自己的思想披上了圣人言的外衣,经不起推敲。
                    越来越多的鸿儒加入文战,互相驳斥,互相交流,互相点评,把儒学典籍注解得全面而又透彻,叫学子们看得酣畅淋漓,不舍离去。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在这贴满锦绣文章的墙壁前站一刻钟,也比苦读十年更有用。
                    待徐广志收到消息赶来时,他的《子集注释》早已被众位巨擘批得体无完肤,其中许多错漏低级得令人发笑。他顾不上一一阅览,找到逆旅舍人的文章飞快默读,看到最后一句,差点喷出一口鲜血。
                    批驳学术观点他不怕,回去还能撰文驳回来,但暗指他篡圣位,改圣言,摆明是要断他文路;又点明他结党营私,与天子争夺门生,这却是诛心之语,足够令徐家满门抄斩!逆旅舍人好狠毒的心思!当真是下笔如刀,赶尽杀绝!
                    徐广志头晕眼花,摇摇欲坠,所幸徐雅言及时扶了一把,才没瘫软在地。季承悦正巧就在附近,连忙走上来帮忙,又命仆役去套马车,送徐翁归家。瞥见徐雅言求助的目光,他心中大感为难,脸色不由阴沉下来。
                    全魏国的鸿儒巨擘齐齐撰文注解儒家典籍,这简直是百年难遇的盛事,连敝帚自珍的恩师云翁都一连发了五篇文章,极其详尽地阐述了他的学术观点,若此时离开,便等于中途逃课,在文道上恐怕会落后旁人一大截,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好在徐雅言看出他的为难,未再央求他亲自送人。等待马车驶来的间隙,她目光在逆旅舍人的文稿上流连,忽然惊叫起来,“这,这是关素衣的字迹!逆旅舍人是关素衣!”
                    “怎会?”季承悦反射性地摇头,再去细看,终至无言,然后一层一层羞红面颊,竟是无地自容。就在半月之前,他还说关小姐见识短浅,勇气可嘉,却原来真正见识短浅的人是他们才对。她的学识已远超同辈,堪与诸位鸿儒并肩。他怎么有脸对她指手画脚?真是不知者无畏。
                    关素衣的字早已扬名燕京,此前被她卓然文采与渊博学识吸引,众学子并未留意表象,然而一人道破,便有更多人看出来。行文如刀,言辞犀利的逆旅舍人竟是女子,且还把年长她数十岁的徐翁批驳得体无完肤,那她本人学识该有多高?从几岁起开始读书?关家的教育真是可怕啊!
                    虽然有人非议逆旅舍人女子的身份,但诸位巨擘的文战还在继续,学子们提笔狂抄,实在没有心思顾及其他。途中逆旅舍人又接连发表了两篇文章,精妙无比的言论惹来多位巨擘探讨批驳,你来我往之间,其深厚的儒学功底已彰显淋漓。
                    想拿她的性别大做文章的人渐渐歇了心思,专心抄写。
                    因文战越演越烈,如火如荼,以至于惊动了官府,上头专门派遣侍卫把守文榜,但有哪位巨擘的门生前来张贴新作,必定登记造册。一面墙不够贴,竟又加了好几排木墙,不准任何人随意揭掉。
                    及至当天傍晚,文战才告一段落,然而此事还没完,等消息酝酿一晚,传得更远,必定还有更多名宿加入,或许外地鸿儒也会派遣疾足送来文稿。这不仅是儒学之战,亦是文名之争,无论是纯粹研习儒术的学者还是醉心宦海的假道学,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关素衣发表了三篇文章就沉寂下来,她知道后续文战已经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她不过是一块砖,只为了引出美玉,更多鸿儒巨擘将撑起这场盛事。
                    ----
                    庭院内星斗漫天,飞花飘零,关父抱着一罐灯油,叹息道,“一个错眼,你竟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所幸你还知道急流勇退,适可而止,叫诸位大家盖过了你的风头。”
                    “树大招风,我这棵小苗不敢顶受飓风。”关素衣怀里同样抱着一罐灯油,低声道,“文战恐会持续数日,父亲,您有没有想过把众位大家的文章收编成册,制成真正的《子集注释》?或召集魏国名宿,共同撰写一本涉及万事万物,各科各业的巨著?为天下人开智,为后人指路,这才是文战的真正意义所在。”
                    关父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女儿,沉声道,“这是你原本就预想好的?”
                    “是。天下儒为天下师,万物有灵当万世长存!”关素衣的血液在燃烧,一点一滴终至沸腾。
                    关父定定看她半晌,慨然长叹,“是为父小看了你。倘若你所言之事达成,关家将一举成为文坛领袖,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感念这份恩德。这才是真正的教化之功,也是皇上推行儒学的最快捷径。依依,我之前想左了,或许你可以入宫试一试。”
                    听闻最后一句,关素衣傻了,怔愣好一会儿才抱着灯油踏进书房。今晚,祖父和父亲均打算经夜写文,灯盏怕是一夜都不会熄灭,同样的情况必定发生在燕京的各个角落。而翌日朝堂少不了一场波澜。


                    229楼2017-07-22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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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文宝
                      圣元帝早在半月之前就已收到太史令献上的《子集注释》,又有许多寒门出身的文臣欲推举徐广志担当今科主考官一职,更有天下学子为他摇旗呐喊,大张声势。
                      分明此前已驳了两回,将徐广志的声誉贬到泥里,但他依然有本事蹦跶出来,且一次蹦得比一次厉害。由此可见这人野心多大,韧性多强,而能力又有多高。或许因为上次依附权贵而败给人心的缘故,这回他吸取教训,先一步掌控人心,将笼络的对象换成了天下学子。
                      天下学子有多少?千千万万,后续无穷,而其中能得到名师指点的又有几个?万中无一!徐广志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敢越过众多鸿儒巨擘,撰写《子集注释》,因为他知道只要这本书传开,全天下的寒门学子都将成为他的忠实拥趸。紧接着他又发表文章阐述自己对“师道”的看法,将自己标榜成敢为人先,弘扬儒学的急先锋,把斥责他的人贬低为蜀犬吴牛,彻底堵住了当世文人的嘴。
                      这一拳两拳接连不断地砸下来,果真为他砸开一条通天之路。因为夫人的缘故,圣元帝恨屋及乌,立马就想驳回奏折,却又碍于他声望高涨,若弹压了他或令天下学子寒心,只能拖延。
                      每当太史令问起,圣元帝就说还未完全参透《子集注释》,得好生琢磨琢磨。推广科举必读书目毕竟是大事,太史令不好催促,只得按捺。然他早已胸有成竹,只等皇上批复下来就与徐广志联手再写几本儒学注书,为自己博取文名,笼络学子,扩张势力。
                      某些人在等,圣元帝也在等。凭他对夫人的了解,她甚少仇恨一个人,然而一旦恨上,必定是不死不休。前两回都与徐广志死磕到底,没理由这回半点动静也无,于是派遣暗卫去打听,果然得到夫人也在著书的消息。
                      武人斗起来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文人斗起来是口诛笔伐,穿云裂石。夫人这是准备与徐广志展开文战?这样一想,圣元帝竟格外期待,自己也翻开《子集注释》认真阅览,试图找出错漏之处。
                      如此,时间自然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半月已过,圣元帝找出七八处存疑,用小册子记录下来,等待日后与夫人讨教,却忽有一日收到暗卫献上的一沓文稿,说是夫人的大作。
                      “这么快就写完了?”圣元帝很吃惊,翻开看了两页,不免低笑起来。夫人啊夫人,您除了无赖、矫情、口是心非,您还睚眦必报,下笔如刀,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徐广志留!
                      “学而时习之”,徐广志解错了“时”与“习”两字,竟叫夫人翻遍孔圣所有著作来证明二字真意,这是打算一个字眼一个字眼地抠对方错处,不欲放过丝毫疏忽。
                      圣元帝几乎能想象得到她挑灯夜读,奋笔疾书的模样;也能想象得到她葱白指尖逐字逐句往下摸索的作态。她真是一点也不含糊,既决定要做,便竭力做到最好。
                      拿出自己的小册子与夫人的文稿进行比对,圣元帝羞愧难当,原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进益也非常大,与夫人比起来却还是差远了。料想外面那些奉徐广志为师的学子,水平还要更低。
                      当圣元帝暗自决定加大科举难度,挑选真正的良才时,又有暗卫来报,说夫人的文章已挑起一场文战,如今众位鸿儒齐聚文榜对面的茶楼,倾听儒生唱念文章,若有哪篇引起他们的关注,立即便会撰文加以驳斥或点评。
                      文坛宿儒的文思非常人可比,因胸中暗藏书山墨海,但有灵感便能挥毫成文,压根无需多想,也因此,不过短短半日功夫,夫人的文章就已引出十数篇高作,一篇更比一篇深奥,一篇更比一篇精妙。众位文豪仿佛在比拼一般,先是使出三四成功力彼此试探,见对手道行颇深,这才拿出真功夫,及至后来参与的高手渐多,为了不屈居下风,竟纷纷拿出压箱底的宝贝。
                      这可便宜了前来围观的学子,既觉这篇文章精妙,又觉那篇文章绝伦,哪怕长了几百双眼睛也看不过来,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圣元帝也没料到夫人竟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就目前来看却是一桩好事,立即派遣禁卫军把文榜保护起来,不准一篇文章覆盖在另一篇文章之上;不准旁人随意揭取;八面石墙不够贴又加八面木墙;入夜之后还得把所有文章誊抄备份,末了登记造册。
                      自古以来,中原人便有敝帚自珍的习性,掌握什么秘技惯爱藏着掖着,连亲传弟子也要留一手,故而很多技艺或学术均慢慢衰微没落。像目下这等你追我赶,知无不言的盛况,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论煽动人心,还属夫人最谙此道,反而是徐广志被她扯过来当了靶子,白白吃了一个巨大的暗亏。没见这些鸿儒每人都要在文章里踩徐广志一脚吗?也是夫人带起的风潮。
                      圣元帝一面关注事态进展,一面对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见她悄悄隐匿了,没再参与后续文战,这才放下心来。如今她雅号已经暴露,再搅合进去恐有小辈猖狂的嫌疑。但她的年龄和性别恰恰给了她最周全的保护,只一句“莫与女流计较”便能堵住众位文坛巨擘的嘴,也令她的学识更受瞩目。
                      女子才高三分,传扬出去便能得七分赞誉,而夫人才高八斗,此时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贬低她。不过日后她再用逆旅舍人的名号发文,权威性与影响力恐会大打折扣。世人轻贱女子,这是流俗,不可改变。
                      等夫人成了魏国皇后,便不会再受任何人慢待,朕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这样想着,圣元帝总算是心平气和,把记载着诋毁夫人之言的纸条撕成碎片,丢入火盆里烧毁。
                      ----
                      翌日,朝堂上一片肃静,先前力主徐广志入仕的几位文臣噤若寒蝉,冷汗如瀑,暗暗祈祷半月过去,皇上已经忘了他们的奏折。但天不遂人愿,只见皇上拿出一本书册,正是《子集注释》无疑,又拿出厚厚一沓文稿,沉声道,“昨日燕京爆发文战,令朕着实开了眼界,原来文名与学术之争,其浩大声威半点不比城池与疆域之战逊色。朕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拜读诸位鸿儒巨作,十二时辰所得,竟远胜数年苦读,胸中文墨激荡,回味无穷!”
                      他随手将《子集注释》扔到一旁,语气森冷,“朕差点又被这位徐翁坑害一次。上回论法坏我朝纲,此次著书乱我文试。倘若朕批复了你们奏折,将此书列为科举必读书目之一,等同于让徐氏之言凌驾圣言;令徐氏理学独断魏国文坛。十年、二十年过去,还有哪个读书人能理解真正的孔孟之思?全成了他徐广志一个人的喉舌、拥趸!”
                      狠狠拂落书册,他一字一句道,“今科学子皆为天子门生,不为他人党徒!谁若是在朝内朝外大肆拉帮结派,以权谋私,便不要怪朕出□□霆!徐广志野心勃勃,所图不小,朕着实不敢启用,日后谁再推举他入仕,先抚稳了自己的乌纱帽再说!”
                      看不惯徐广志广招门生,垄断学术的文臣占绝大多数,今日也做好了阻止他出仕的准备,却没料皇上一来就彻底封死他前路与后路,真是大快人心。
                      “陛下英明!”一人拜倒,众人臣服,此事就这样一语毙之。
                      殿内静默片刻,便见帝师大人躬行上前,徐徐开口,“皇上,微臣有本启奏。徐广志虽沽名钓誉,却也开了先河,为天下学子谋求良师,初心尚善,还请皇上息怒。微臣有感于魏国学子求知若渴之心,恳请皇上召集天下鸿儒共铸儒学宝典,传与现世、后世,另召诸子百家之大成者,再铸一百科宝典,不使中原文化衰微败落,不使我等师门凋敝。”话落深深跪伏,虔诚叩首。
                      圣元帝政治嗅觉何其敏锐,立即就意识到帝师所言暗藏的巨大利益。铸儒学宝典能以最快的速度奠定儒学的国学地位,为顺利实施御民之术打下夯实的基础;铸诸子百家宝典,这一巨大诱·惑必能吸引无数能人异士齐聚燕京,为朝廷所用。
                      战争之后,魏国虽拥有广袤土地,百姓却大多逃亡关外或海外,唯恐蛮夷当政戕害汉人;而徐广志喊出“独尊儒术”的口号又惊走了诸子百家的学者。魏国如今最缺什么?除了国政收入便是人才。
                      九黎族人擅武却不通文,且对圣元帝并不忠心,他不能用也不敢用,而投效麾下的寒门臣子又太少,以至于他不能完全剔除世家对朝政的影响,只因他们垄断了学术,亦垄断了人才。
                      法家、兵家、医家、史家、农家、墨家……诸子百家的学者皆为国之栋梁,若能齐聚燕京,涌入朝堂,胡人何患?薛贼何患?魏国在五年之内必然豪强!


                      230楼2017-07-22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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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guomu










                        来自Android客户端231楼2017-07-22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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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口诛
                          关文海心里憋得难受,却又发作不得,只好假装没听见旁人的嘲讽。恰在此时,一名小厮急急忙忙奔上茶楼,来回寻了几遍才跑到他身边,附耳低语,“少爷,帝师大人从宫里回来就立马召集族人,说是要重建族学,为族中孩童延请名师,教授儒术。他还说关家嗣子必须完全继承他的衣钵,不需要教而不改,执迷不悟的庸才……”
                          这话摆明是在批评自己,但关文海却无从反驳,只因他早在半月前就把那篇立题大错特错的文章宣扬出去,还送到徐翁府上,请他点评,因此受到更多赞誉,也传出斐然才名。在文战爆发之前,他与齐豫、季承悦等人一样,都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才子。
                          然而他曾得到多少赞誉,现在就要遭受多少嘲讽,哪有什么惊才绝艳、满腹文章?只剩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而已。
                          “老爷子是什么意思?不认我做嗣子了吗?曾祖父焉能同意?”关文海咬牙启齿地道。
                          “现在已经不是族长同不同意的问题了。您之前才名极盛,乃关氏小辈中的佼佼者,族长点了您继承帝师大人衣钵,旁人就算心里有怨也说不得什么。但您现在……”小厮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您现在文名大损。先前得了太常大人指点,让您回家仔细读书,改了文章再去请教他,哪料您出了帝师府就把文章拿给同科学子们看,又公开嘲笑七小姐学识粗陋,大放厥词,又言太常对您心存不满,着力打压;之后更糊涂,竟找到徐广志府上,让他指点您,还借他的声望为您博取才名。徐广志若一直得势便罢了,二位大人不能拿您怎样。但现在徐广志的《子集注释》被众位鸿儒连连批驳,更糟糕的是格物致知恰是他错得最离谱的地方,以至于您积累多日的才名一朝尽丧,已成了天下学子的笑柄。不知哪个多嘴多舌的东西将您近日所为密告帝师大人,还把徐广志替您修改的文章也送了过去,惹得帝师大人震怒不已,当众斥您下愚不移,少条失教,又言这样的人不配继承他的衣钵,更不配当关家嗣子。”
                          关文海越听脸色越白,抖着手将毛笔放下,追问道,“难道他要另选嗣子?”
                          “是。老爷子说了,帝师府的嗣子可以无才,却不能无德,您对太常大人不尊敬,对七小姐不友悌,进了家门三分带笑,出了家门便极尽诋毁,且既无识人之明又无辨学之才。帝师府若摊上您这样,这样……”小厮话音渐消,不敢再往下说。
                          关文海知道老爷子素来心直口快,定然不会说什么好话,却还是忍不住追问,“摊上怎样?他是怎么评价我的?”
                          “他说帝师府若摊上您这样不孝不悌,无才无德,阴奉阳违的嗣子,将来必然败落。他要建立族学,让族中所有适龄童子接受儒学教育,从中择取良才亲自指点,连才华带品德一起考察,数年之后再定嗣子。因为您《格物致知》那篇文章备受徐广志推崇,所以非常出名,也因此您诋毁太常大人和七小姐的事,全燕京的文人都知道。帝师这话一出,除了咱们一家,全族人都极其赞同。族长权利再大也不能违逆全族人的意思,更不敢让燕京城里的人指着他脊梁骨骂他以权谋私,恶意侵夺他人家产,败坏他人门楣,故而只能点头答应。您想关家嗣子的地位何其尊崇?将来不但要继承万贯家财、高官厚禄,还要担当文坛领袖一职,没点真才实学,谁也接不了这个衣钵。您先前若是把文章拿回家改了,便不会有后面那些烂事。可惜……”
                          小厮愁眉苦脸地道,“少爷您赶紧回家去吧,族长气得狠了,说是要动家法,老爷和夫人也都等着您回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关文海头晕目眩,几欲跌倒,踉跄走了几步,追问道,“我不能过继给帝师府了?全族人都同意了?”
                          “您若还是之前才学最高的关氏子弟,族人哪敢与您作对。但现在您名声毁成这样,帝师要换掉您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错全在您,不在他。您别想了,回家给族长道个歉,日后好好读书,努力扭转二位大人对您的印象,没准儿还有机会。两月之后便是科举,您考个状元回来,让诋毁您的人刮目相看吧。”小厮扶住自家少爷,小心翼翼地带往楼梯。
                          “对,我还可以参加科举。”如丧考妣的关文海立即振作起来,咬牙道,“我若是得中状元,必定要一雪今日之耻。关齐光不选我,那是他有眼无珠!”
                          二人脚步虚浮地离开茶楼,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关老爷子带着儿子与孙女入了文萃楼,与诸位鸿儒拱手见礼,谈笑风生。他们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不知说到什么,竟惹得诸位文坛巨擘齐齐变色,连声追问真假,得了肯定的答复竟抚须大笑,欣喜若狂。
                          “掌柜拿酒来!魏国有此明君,文坛值此盛事,吾等定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哎,慢着!为了彰显诸君功底,还是战罢再饮。谁能得胜,谁就是主撰!”关老爷子指了指街对面的文榜,目中满是勃勃战意。昨晚他已打好腹稿,只等今日泼墨挥毫,笔伐群雄。
                          与他打着同样主意的鸿儒不在少数,又有主撰当彩头,越发不肯错过机会,连忙提笔疾书,文思泉涌。
                          关文海眼见堂妹与诸位鸿儒谈笑自若,备受称赞,双目简直要喷出火来。他原本应该是关家嗣子,所有赞誉与尊崇,还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都应该是属于他的!若非堂妹撰文抨击徐广志,他的文章不会成为全城笑柄,他的文名不会毁于一旦,他还是关家最优秀的后辈,足以顶立帝师府门楣!
                          我的好堂妹,你给我等着!阴毒无比地瞪了楼上一眼,关文海沿着墙根快步离开。
                          ----
                          与此同时,徐广志也在家中等待消息。他猜测皇上今日应该会批复推举他入仕的奏折,倘若没有关素衣从中作梗,或许已经成事,但现在却悬了。
                          他内里火烧火燎,思绪紊乱,面上却极为平静,将关素衣的文章看了又看,却始终没能找出破绽。关家的教育果然了得,凭她一介女流,于儒学一道竟精通至此,列出的错漏全都经过极其严谨的考证,只拿圣人言注解章句,绝少掺杂个人观点,让他想撰文批驳都无处落笔。
                          当初写书时他的确存了私心,将自己的学术思想暗暗融入儒家典籍,故而在立意方面有所欠缺。但当世鸿儒哪个不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出现各种儒学流派。众多前辈还未开腔,她一个小辈凑什么热闹?一次如此,二次也如此,他不得不怀疑关素衣所为均是帝师与太常教唆而致。
                          莫非上次构陷关云旗的事败露了?他知道是我主使,却又拉不下脸与我争锋,便让一个小辈探路?就算关素衣把事情闹得再大,只一句“莫与女流计较”就能彻底堵上他的嘴,叫他吃一个哑巴亏。思及此,徐广志竟心生怯意,因为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抗衡关家父子的能力,除非他放弃做纯臣,重新依附景郡王或世族。但这次之后他文道全毁,对旁人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就算找上门跪求,恐也没有出路。
                          他放下文稿,面露惶然。
                          徐雅言陪伴在他左右,忐忑不安地问道,“爹,您能写文驳斥关素衣吧?她才多大?论起学问哪能比得上您,定然都是胡诌的。”
                          徐广志虽然急功近利,却不会自欺欺人,摇头长叹,“她的文章十分严谨,全都是借圣人之言批判我的观点。我若是撰文驳她,就是在驳圣人,非但讨不了好,反倒更坐实了‘篡圣位,改圣言’的罪名,将来在文坛永无出头之日。你不要像关文海那样没见识,认为别人年纪小,学识就浅,爹给你透一个底,她的学识不在我之下,甚至还要略胜一筹。”
                          徐雅言用力握紧裙角,颤声道,“那爹您这次不会有事吧?”
                          “上次输给她还能从头再来,这次却难说。”徐广志双目赤红,嗓音粗粝,“这次她丝毫也未留手,斩我文道不算,竟还绝我生路。与天子争夺门生是什么罪名,古未有之,但想也明白定然无法善了。惟愿皇上仁慈,不欲与我计较,只断我仕途也就罢了。”
                          “倘若皇上定要与您计较呢?”徐雅言不知不觉掉下许多泪珠,可见吓得狠了。
                          “若皇上定要与我计较,那就是满门抄斩。我当初真是糊涂,怎么就没想到今科学子也是天子门生,怎就留给旁人如此要命的一个把柄!是爹害了你们,爹没用!”徐广志颓然靠倒,心如死灰。怪他野心太大竟志在天下,反倒忘了皇权独断的危险。
                          徐雅言哭着安慰,“爹您别这么说,不是您没用,是关素衣心怀叵测,故意曲解您的意思。”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何谓口诛笔伐,言辞如刀。原来软趴趴的毛笔握在某些人手里,顷刻间就能化作杀人的利器!


                          232楼2017-07-22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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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女戒
                            父女俩对坐无言,绝望等待,临到正午,外出打探消息的嫡长子徐涛终于回来了,喜忧参半地道,“爹,您不会有事,皇上并未与您计较,只说日后不准您踏上仕途而已。”
                            徐广志先是一喜,复又一僵,目中流露出怨恨不甘的神色。绝了他仕途与杀了他有何区别?他满腹才学难道就这样虚耗了?
                            “爹您别多想,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说帝师向皇上进言,要铸一部儒学宝典,再铸一部白家宝典,广邀天下文人为此效力。他如今就在文萃楼内与诸位鸿儒商谈,您写了一本《子集注释》,虽有错漏,却也有值得肯定之处,只要请几位名宿替您做保,或可谋一个撰者的职位,时间长了好歹能挽回一些声誉。皇上只说不让您入仕,没说不让您著书啊。”
                            “让我想想,现在不急,先等风波平息了再说吧。”徐广志总算深刻地理解了一句俗语——出头的椽子先烂。倘若不是他太过急功近利,而是联合诸位大儒一起发文,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些变故。
                            徐涛瞥了一眼妹妹,语带迟疑,“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今日诸位亲王敦促皇上立后,皇上放言说要娶全魏国容貌最美丽,家世最清贵,才华最出众,德行最高洁的女子为妻。我不知旁人如何想,但咱家的言儿除了家世不行,其他三条均在水准之上,理当有一争之力。言儿之前不是与景郡王家的嫡次女临湘郡主交情甚笃吗?日后多与郡主走动走动,或许能见皇上一面。”
                            徐雅言心脏狂跳一瞬,却又很快冷静下来,苦笑道,“这话怎么听都是比照着关氏女来说的。”
                            在门外听了许久的林氏忽然闯进来,冷哼道,“言儿别妄自菲薄,那关氏女乃和离之身,残花败柳,焉能与你相提并论?”
                            徐广志心思微动,摆手低语,“这事难说。九黎族的习俗与汉人迥然相异,妻后母、弟娶嫂、嫂嫁叔,都很寻常,娶一个和离之妇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可那是皇后!一国之母!岂能让嫁过人的女子来当?况且皇上权倾天下,唯我独尊,想娶妻了,多少冰清玉洁的女子得不到,非要去捡别人穿烂的破鞋?关氏女想当皇后,做梦去吧!”林氏对关素衣恨之入骨,自然没有一句好话,似想到什么,喜出望外,“关氏女能写书扬名,咱家言儿也能。言儿,快去把你的手稿拿出来让你爹看看,叫他帮你改了张贴出去,搏一个惊才绝艳的名声。”
                            “可是娘您上回生了好大的气,威胁说要烧了手稿,我便没再动笔了,如今只写了三四页而已,离成书之日还远。”看过关素衣的文章,又得知她是逆旅舍人,徐雅言的自信心已所剩无几,不欲把文稿拿出来惹人笑话。
                            “去拿吧,爹帮你看看。”徐广志忽然开口,连兄长亦满怀希冀地看过来。
                            徐雅言无法,只好拿出几页纸,一一摊开在桌上。徐广志看了几段,抚掌赞道,“好文!虽然文笔尚显稚嫩,立意却极为深刻,成书后或可传世!你继续写,写完爹为你润色,定然替你打出德才兼备的好名声,让全魏国的女子都知道有你这号人物!”
                            “谢谢爹!”徐雅言大喜过望。
                            “是爹错了,竟让你疏远临湘郡主,差点坏了你前程。日后她若再送帖子过来,你就应了吧。”
                            “可是她那庶兄乃色中饿鬼,我怕……”
                            “别去景郡王府,只管把人约出来玩耍就是,最好能打听打听宫中动向。”徐广志暗示道。
                            “女儿明白了。女儿定然不会让爹爹失望。”徐雅言双目放光,心情激荡。爹爹仕途已断,但她还有无限的可能。她自问长相绝俗,才华出众,品德高洁,除了家世矮人一头,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丝毛病。反观关氏女,条件再好又能如何?终究只是个残花败柳而已。皇上那般尊贵,岂能看得上她?只要把这本《女戒》写出来,全魏国的女子都会将之奉为圭臬,全魏国的男子都会赞她贤良淑德,哪怕吸引不了皇上,也能找一个好人家。
                            这样想着,徐雅言豪情顿生,立刻就告辞回屋,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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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先前那篇文章开罪了徐广志,关老爷子带领孙女儿亲自登门道歉,又邀请对方撰写儒学宝典,落落大方的态度惹来无数赞誉。关素衣的文名一时盛极,然而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再糟糕不过的媳妇,不是惹出这事就是招来那祸,没完没了,与灾星无异。
                            原本有意与帝师府结亲的人家纷纷退却了,反倒是云翁找上门,替自己的嫡传弟子季承悦求亲。仲氏大喜过望,满口答应,正准备发帖子邀请季夫人面谈,却先行收到对方送来的一本小册,统共几千字,不过一刻钟就能看完,却差点让仲氏呕出一口老血。
                            “什么叫欲嫁季府,先读此书?这是让依依照着这本书上写的去做,做圆满了才能嫁入她家吗?什么卑弱第一,以夫为天,从一而终?这是让依依给她家当主母还是奴仆?老贼妇,欺人太甚,还未过门就耍婆婆的威风,过了门如何得了!”仲氏连脏话都骂了出来,可见已怒到极致。
                            关素衣给明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带木沐去院子里玩耍,等两人一猴走远了才跨过门槛,捡起地上快散页的小本。《女戒》二字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球,令她呼吸急促,恨意狂涌,“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仲氏含糊其辞,“不知哪个丫鬟带进来的,别看了,一派胡言乱语!”她打定主意不让女儿嫁入季府,自然不会告诉她册子的来历。
                            但关素衣何其敏锐,一猜即中,“是季府派人送来的吧?这本书是不是已经传遍燕京城了?”
                            “传遍燕京谈不上,只在上层圈子和儒学之家流传罢了。”仲氏先前对这本书也有耳闻,但亲眼看见还是第一次,嗤笑道,“对于那些大男人来说,这本书可是个好东西,交予家中女子研读,不用多久便能调.教出一个个惟命是从的傻子。”
                            关素衣草草翻了两页,神思不属地道,“何止是男子用来调.教女子,女子同样可以用它磋磨女子。倘若婆婆让媳妇照此书行事,可真就得熬上几十年才有出头之日。这哪里是书,而是一个枷锁,一座大山,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女子拘起来,压下去,一生一世不得解脱!”
                            看见尾页的落款,关素衣冷笑道,“采薇散人,徐二小姐?想必她现在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佳媳人选了吧?”
                            “是,听说接连有好几户勋贵人家向她提亲,说徐二小姐堪为女德之典范,娶回家必定旺夫旺子,光耀门楣。”仲氏按揉太阳穴,长叹不已。别人的女儿都是百家来求,为何她的女儿如此优秀,却乏人问津呢?
                            “想必都被她拒绝了吧?她现在哪里肯嫁俗人?一心盯着皇城那位呢。不止她,如今稍有家世背景的贵女,哪个肯在此时出嫁?容貌美丽的便可劲儿打扮;才华出众的就可劲儿写诗;无才无貌的干脆长居寺庙清修,偶尔施粥接济流民,以彰显自己德行高洁。好端端的姑娘家,只因上头一句话就完全扭曲了本性,真是可笑可叹!”关素衣将《女戒》扔进火盆里烧毁,眼眸浸透冷意。
                            仲氏也很不满,抱怨道,“她们自个儿折腾也就罢了,作甚屡屡跑来看你?一个二个眼里淬了毒,好像与你有血海深仇一般。倘若你不是和离之身,必定会被她们扒皮拆骨。皇上那四个条件摆明了是在说你呢!”仲氏与关老爷子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女儿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子,合该被皇上看中。
                            关素衣眼底冷意稍退,双颊泛上一层薄红,嗔道,“娘,您说话悠着点,千万莫让旁人听去,否则咱家该被唾沫星子淹死。”
                            “淹啥淹,你上回说的情郎是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是舍不得把你送进那吃人的地方受罪,否则焉能让季家的贼婆娘欺辱你?如今全魏国的贵女都不肯发嫁,一心想博滔天富贵,我倒要看看咱家拒了这门婚事,季承悦那厮什么时候能娶到媳妇!”
                            仲氏狠狠诅咒一番,这才舒坦了,正准备让女儿陪自己绣花,却见明兰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高喊道,“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
                            “你说什么?”关素衣脸色大变,不等仲氏反应就跑出去,沉稳果断地下令,“他是何时、何处不见的,带我去看看?你怎么没陪在他身边?算了,现在责备你也没用,金子,赶紧帮我去找人,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一定走不远。对了,忽纳尔在我周围安排了人手吧?把他们全叫出来帮忙,就说我欠他们主子一回,让我拿什么偿还都可以!”
                            金子不敢耽误,连忙去找人,并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兽笛,把隐藏在暗处的死士召唤出来。小少爷在府里失踪,这些人竟没发现丝毫异状,如果只是他自个儿藏起来倒也罢了,倘若有人使坏,对方的来头绝不简单。


                            233楼2017-07-22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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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暗斗
                              关素衣近来把木沐看得死紧,生怕他被人害去,却没料只是一错眼的功夫,还是出事了。带他玩耍的是仲氏的大丫鬟和明兰,二人均十分可靠,且走得并不远,只在正房的花圃处玩藤球。
                              藤球被木沐一脚踢过了院墙,仲氏的大丫鬟懒得去捡,便隔墙询问那边有没有人,有的话帮忙扔进来。明兰也跑过去垫着脚喊,喊了几声再回头,木沐已经不见了。
                              “小姐,小少爷就是在这儿不见的,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我和桃红姐姐以为他躲起来了,院内院外找了一刻钟,没见人影才意识到不妙,赶紧跑去禀告您。”明兰哽咽地指着一条小径,两旁满是郁郁葱葱的花树与灌木,其中有凌乱的脚印和倒伏痕迹,显然已被金子和桃红踩遍了。
                              哪怕那贼人曾藏身于此,证据也早就被破坏,没有参考的价值。关素衣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大郎呢?大郎也不见了?”
                              “嗯,都不见了。”明兰呜呜哭起来。
                              “哭什么,找人要紧。”关素衣喝令道,“派人去通知祖父和爹爹,让他们赶紧回来一趟,必要的时候烦请他们写折子,求皇上封闭城门,在京中各处搜寻。去查,在这一刻钟之内有无闲杂人等出入府门,其余人全部在府里找,边边角角都不得放过。”
                              明兰领命而去,金子很快回转,说这段时间府里有两拨人马出入帝师府,一是京郊农庄前来送食材的,推着板车和箩筐等物,十分可疑;二是布庄送布的,也带了几口大箱子。因小少爷失踪的消息尚未传开,门房查也不查就让他们走了。
                              “金子,府外追踪交给你,我在府里找。多耽误一刻,贼子就跑得更远,咱们分头行动吧。”关素衣眼圈已经红了,却强忍着没落泪。
                              救人如救火,这个道理金子明白,立即率领死士去追查两拨人马。关素衣则将木沐惯爱捉迷藏的地方找了个遍,希望他只是躲起来,而非被人带走,哪怕确定最后不过是一场乌龙,哪怕闹得府里上上下下人仰马翻,只要他没事就什么都好。
                              树上、屋檐、古井,床底,能找的地方全翻遍,却始终不见木沐的身影。仲氏已急晕过去,额覆冰帕,神智全无,关素衣却始终没放弃。
                              “小姐,有人说在后角门处发现一块碎布头,像是从小少爷身上剐蹭下来的,还带着血!”明兰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走,去看看!”关素衣精神一震,疾步而行,到了后角门却没发现所谓的布料,更没发现有仆役在此搜寻,正想回头询问明兰,后脑却被狠狠砸了一下,立刻失去知觉。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她隐约听见角门打开的声音,有两个人抬起她,飞快离开了帝师府。
                              当她醒来时,发现四周一片黑暗,身体被禁锢在狭长的箱子里来回晃动,似乎正处于一辆马车上。她分明恢复了神智,四肢却无法动弹,更不能张口说话。
                              被点穴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状况,然后迅速从慌乱中抽离,开始思索前因后果。她现在已能肯定,木沐的失踪只是幌子,背后黑手真正要对付的人恐怕是自己。更甚者,他还知道自己与忽纳尔的关系,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把金子等人全部调走。
                              这人是谁?有什么目的?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忽纳尔空悬的后位,心里不由苦笑。幕后黑手既知道忽纳尔派了人暗中保护自己,在动手之前使了调虎离山之计,那么定是把自己看作了竞争后位的最大敌手。她近日忙着帮祖父整理文稿,未曾踏出过家门半步,却还是被卷进了争斗的漩涡。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大约便是如此吧?
                              究竟是谁手眼通天,竟能察知忽纳尔的心意?她绝不认为忽纳尔会将他俩的事告诉旁人,定是无意中泄露的。而“无意”二字已能指明许多线索:一,这人可以经常接触忽纳尔,或是亲信,或在宫里;二,这人要么自己想当皇后,要么是替别人铲除异己;三,这人必是九黎族无疑;四,这人能量不小,若为九黎族人,必为十大贵姓之一。
                              关素衣把争夺后位的贵女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继而在心中苦笑。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她的敌人竟遍及燕京,处处皆是。任何一人在得知忽纳尔对她的心意后都会选择除掉她,没有例外。
                              然而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成为她们的刀下亡魂?凭什么要给她们让路,莫名其妙地死在外面?她们只对付她也就罢了,偏偏还把主意打到木沐头上。若此次能大难不死,逃出升天,她必定百倍还报!
                              关素衣目中腾起两团火焰,努力调动着身体,发现四肢虽然绵软无力,头部却能左右摆动,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自从被忽纳尔点过一次穴道后,她曾深入研究过这门功夫,也找金子演练过数回。点穴并不出奇,只是习武之人将内劲蕴于指尖,然后打入旁人周身大穴,封闭了这条穴道上的所有经脉,造成短暂的禁锢现象。禁锢上身、下.身、四肢、咽喉,均有特定穴位,无论哪门哪派,点穴的功夫总是一样,这就是所谓的“万变不离其中”。
                              而解穴的方法也一样,有功夫在身的就用自己的内劲化掉穴位上的内劲,没有功夫的便反向压迫与该穴位想通的穴位,用回流的鲜血冲散阻塞。金子曾在她身上演示过能禁锢全身的穴位,而解开也很容易,直接压迫后颈两侧的天柱穴就成。
                              好巧不巧,幕后黑手似乎将她放置在一口棺材里,后颈搁着一个坚硬的木枕,中间凹陷,两边凸起,用来压迫天柱穴再合适不过。关素衣左右摆头,用力下压,想赶在这些人动手之前恢复自由。
                              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无知无觉起来,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当汗水浸透里衣,牙龈也被咬破,关素衣手脚一麻,终于恢复了知觉。她没急着动弹,把耳朵贴在木板上,聆听外面的声响。
                              穴道未解开时,她曾在恍惚中听见喧闹人声,如今越走越安静,道路也变得颠簸不平,应该已经出城,上了官道。
                              “把人弄出来,咱们换一辆马车沿山路走。”一道清冷女声传来。
                              “好。”某个男子应诺,掀开棺材盖,见关素衣已经醒了也没感到意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她抱出来,放上另一辆马车。女子让车夫赶着原先那辆马车朝西南方向走,速度越快越好,然后跳上新马车,拐上崎岖山路。
                              关素衣忍着没说话,也没动弹,只仔细打量二人。从他们的长相和身材来看,必是九黎族无疑,且身上弥漫着一股杀气,像是贵族豢养的鹰犬,专门负责处理阴私之事。男子在外赶车,女子守在她身边,徐徐开口,“你醒了?不要慌,我们只是把你带到杨华山,三天过后,那里的人自然会送你回京城。”
                              杨华山?那可是土匪盘踞的地头,常有过路车队被匪徒拦截,男子全部杀掉,女子和财物掠回去享用。若被送往那处,关素衣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必是百般□□,千般折磨,这便罢了,他们竟还让盗匪将她送回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昭告世人——关氏嫡女已经被毁,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烂玩意儿。
                              好狠毒的心思!背后这人究竟是谁?关素衣以为自己仇恨赵陆离、叶蓁、徐广志,然而直至此时才发现,那些情绪只是怨,称不上恨。真正的仇恨是想生啖人肉,生饮人血!
                              女子垂头去看她赤红双目,语气中透着轻蔑,“你们汉人女子真是可笑,以为凭几分姿色就能当上皇后?告诉你,九黎族女子从不屑与你们耍心眼,,更没功夫与你们明争暗斗。我们对待敌人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让她死,二是让她生不如死。”
                              关素衣恨意滔天,紧紧盯着女子,试图将她的相貌刻入脑海。
                              女子摇头莞尔,“你爱看便好生看着吧,再过三天,你眼耳口舌,双手双脚,均会被人一一割掉,无论看见什么都没用。堂堂帝师府的嫡女竟沦落到那等地步,也是可悲可叹。”
                              关素衣咬破牙龈,冲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女子以为她要咬舌自尽,连忙俯身来探,却没料对方竟抬起手,使出全力击打在她腋窝处,令她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快速卸掉她下颚,剥夺了她呼救的机会。
                              “叫你不老实!”她张开嘴,发出的却是女子独有的冷清嗓音,令对方目眦欲裂,惊恐万状。车外的男子本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听见这句话又放下心来,继续驾车。
                              “看来光点穴还不行,得把你四肢也拧掉。”关素衣继续模仿女子的声音,飞快卸掉她所有关节,使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幕后黑手以为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没点功夫底子,她怎么跟随祖父在战火连天的九州大陆游历?九黎贵女很了不起吗?有本事当面与她斗上一斗!


                              234楼2017-07-22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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