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醒来的第二日,已是腊月二十六。茫茫雪原上举目望去,烧成焦黑的悦贡城垣在一片灰白中突兀地立着,空洞洞的城门沉默地俯瞰歇马坡上尸山血海,直堆到饮马河冰面上去,一时间只觉天地萧索。燕洵受伤,不宜车马劳顿,大军于是在悦贡城外十五里处,背靠明西山扎营。
从前中了赵嵩那一刀原本就留下了旧伤,燕洵固执,每每总是硬撑。时至今日终于大病一场,卧床数日,汤药不断,军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一应都堆给了楚乔。自腊月二十六起,只黑鹰军禁卫营五千人得燕洵手令调度,余下十八万人连同雁鸣关前线传来的第一军、第二军战报皆交由楚乔暂理。秀丽军虽属地方编制,因是楚乔亲兵,又素来战力强大,在军中一时无人小觑。
彼时程远方挨了30军棍,私下虽有不忿之色,面上亦不露出分毫,依例每日撑着到帐前点卯,从无怠慢。时日久了,程将军愈发恭顺的态度成了一株看不见的细藤,悄悄缠上黑鹰军将士的心底。一年前与西南镇府使冲突的那一幕犹在眼前,如今陛下受伤,楚乔掌兵,又有秀丽在侧,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军中这天地,怕是要改换一番了。
金帐中上下人等对燕洵的病势讳莫如深,一时禁卫军将士进帐中禀告消息,陛下每每神色如常,有时深夜又闻帐中秘密急召太医,于是亦有传闻道陛下缠绵病榻苍白如纸。常去请安的太医口中什么也问不出,两位老者仿佛一日之间哑了一般,偶有路遇探询的目光,连面色都不带改一改的,只作不见。
军中隐隐有晦暗不明的情绪在传递,楚乔如何能不察,若说早年燕洵亲兵是他二人共同的杰作,经历了数度拼杀损耗、招募与整编,黑鹰军于她早已无甚交集。到如今不分昼夜地处理战报军务,又放不下燕洵的伤势,得空便亲身守候,已腾不出手来理这件事。当日程远严令禁止打探、议论陛下消息,时日久了却也渐失效力。楚乔每每好言安抚或出言弹压,终日疲惫满身,心力交瘁。好在新年即将到来冲淡了燕洵受伤的低迷沉肃之气,在此地过节虽是一切从简,节日的喜悦还是在人们心头扎了根。有多少心思和情绪,就在这微微和暖的氛围里,悄无声息地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