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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寻道&虽然以前贴过,我还是从头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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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永远都是最难看透的东西。说它是真,却又不纯粹,有意无意附和着某种动机;说它是假,那些不时流露的真挚之情又是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岑含忽然觉得,不管是真是假,有些话不能再拖了。
“殷姑娘。”
“你说。”殷扬似乎感应到了甚么,目光正好迎上,四目相对中那张精致的脸上扬起一抹浅笑,笑容里带着三分傲气,如同一层光芒。
“有些话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跟你说,怎么跟你说。一直没想好,所以一直没开口,但耽搁的时日越久,心里便越不安,总觉得有朝一日害人害己,追悔莫及。”岑含目光有些幽远,仿佛不是在看眼前的景色。
殷扬看他神色,忍不住收起了笑容。
岑含缓缓道:“想我岑某人不过一介凡夫,貌不惊人,只会几手粗浅的拳脚,能蒙姑娘垂青错爱,说实话真的受宠若惊,铭感五内。但男女之事向来强求不得,我对姑娘有欣赏,有敬佩,有感动,却独独无男女情愫,只盼姑娘早日悬崖勒马,以姑娘容貌武艺与一身才华,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又何苦在我这里自误?”
殷扬沉默一阵,道:“是因为我是‘天下’的人?”
岑含叹了口气,眼神之中难掩落寞:“是因为当年的我曾是如今的你,所以我深知你接下来的痛苦,也深知这痛苦究竟有多断人肝肠,更深知带给你这些痛苦的人,就是我。我已走上过一次不归路,若再亲手把你也送上这条路,岂非猪狗不如?”
殷扬昂然道:“你怎知我也会走上不归路?事在人为,旁人对你好三分,我便对你好十分,旁人为你两肋插刀,我便为你舍生忘死。一年不能打动你就三年,三年不能打动你就十年,我要做这世上对你最好的女人,这天底下最爱你的女人,哪怕你是石头做的,也终会有动心的一天。”
岑含黯然道:“你这是何苦?”
“何苦?”殷扬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你说是何苦?说甚么悬崖勒马的蠢话,我早已坠入悬崖,又要怎么勒马?”
岑含豁然转头,只见她泪光盈盈,神色倔强无比,不由地百感交集,坚定道:“殷姑娘,这番深情厚爱,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岑某愿为你做牛做马,不惜性命!”说到此处不由心头一惊。
如今的殷扬既是当初的自己,如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当初的洛飞烟?
并非不感动,只是不能相许。但洛飞烟不能相许是因为有谢青山,自己不能相许又是因为甚么?
殷扬凄然道:“只能来世么?”
岑含忍不住有些心软,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想到自己与洛飞烟的结局,心肠复归刚硬,点头道:“只能来世。”
殷扬死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偏不信!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说完掩面狂奔而去。
岑含静静望着她身影渐远,竟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世间的痴心人,喜乐的有各自的喜乐,痛苦的却是一般的痛苦。人所难以承受之重,怕是也绕不开这一个“情”字。
但痛苦之后终会有新的喜乐,风雨过后也会再见阳光。
只不过这鱼怕是钓不下去了,岑含弯腰收拾器具,打道回城。


IP属地:浙江237楼2018-12-25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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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溪被他瞧得浑身一激灵,才回过神来道:“甚么?你继续讲,我听着呢。”
    岑含啼笑皆非:“你倒是说说我都讲了甚么?”
    蔺溪一怔,不禁尴尬道:“对不住,我……我没在听。”
    岑含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讲了半个时辰的医道,一个字没提拳法,你都没半点反应,是个人都知道你心思不在这儿。”
    “你刚才没在说拳?”这下蔺溪彻底懵了。
    岑含指了指屋顶道:“上面来了客人,他不知道我会武,说了就穿帮了。”
    蔺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怪道:“客人?”
    岑含淡淡道:“是曲听风。也不知受谁的挑拨,疑神疑鬼的,似乎觉得我要对你不利。”
    “你为甚么要对我不利?”
    岑含不由苦笑:“我也想知道。不过眼下咱们瞎猜也猜不出甚么来,倒是你,今日完全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是出甚么事了?”
    “我?”蔺溪眼神有些躲闪,心虚道,“我没甚么事啊。”
    岑含脸上还留着笑意,似笑非笑道:“别装了。你这人甚么都写在脸上,撒谎这事儿根本不适合你。”
    蔺溪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变着法儿在骂我呢?”
    岑含一本正经道:“我这是变着法儿夸你。”
    “夸我甚么?”
    “夸你心地善良,不擅作伪。”
    “算你会说话!”蔺溪脸上绽开一个阳光般的笑容,气氛顿时轻松许多,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我听说……你以后可能……不来了?”
    岑含怪道:“为甚么?”
    蔺溪瞪眼道:“你能不知道?装甚么!”
    岑含完全摸不着头脑:“我装甚么了?我要知道还问你干嘛?”
    “你!”蔺溪气结,撇过头去撅起了嘴,嘟囔道:“你有个美娇娘在家天天伺候着,不知道多享受。哪还会想着出来费劲教我这不相干的人!”
    岑含恍然大悟,这美娇娘毫无疑问说的是殷扬,只不过是不是享受就冷暖自知了,望着蔺溪气愤中带着三分娇憨的脸庞,心中莫名一动,一刹间仿佛意识到了甚么。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只是在那个瞬间,隐约之间摸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对了”的可能性。岑含脑中闪电般地转过几个年头,蓦地下定了决心。
    “蔺姑娘。”
    蔺溪方才嘴快,一不留神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不由面红过耳,低下头不敢说话,此刻听得他开口,忍不住又抬起了头。
    二人目光相接,岑含心中竟生出几分慌乱,忍不住暗中自嘲了两声,定了定神,才道:“你觉得我是个恶人么?”
    蔺溪不明就里,摇了摇头。
    岑含嘴角蔓延开一丝笑意,坦然道:“那若是我这样的人,想与你共度一生,你可愿意?”
    蔺溪脑子一懵,当场怔住。
    岑含接道:“孙某真心爱慕于你,但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寻常大夫,也无丰厚家财,未必配得上你;今日一诉衷肠,是想知道姑娘究竟心意如何,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姑娘若一时难以给出答复,也不必勉强,三日后我会再来,到时再告诉我不迟,不论最终答案是甚么,都不必有顾虑。今日就且到此,我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告辞。”说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又自惴惴不安,举步走到门口,正要出门,忽听蔺溪叫道:“等等!”
    岑含应声转过身子,静静看着她,只见蔺溪眼神清澈如水,红着脸道:“我愿意。”
    岑含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呆了呆,一个闪身人骤然间出现在她面前,双手一张讲她紧紧抱住,蔺溪初时吃了一惊,过了一阵回过神来,也伸手抱住他腰。
    人生中总有那么些事情,不论你事先多笃定,到了确认那一刻,仍然猝不及防。也正因如此,那一刻的幸福才无与伦比。


    IP属地:浙江238楼2018-12-26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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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听风并不在屋内。所以岑含赶到时也没有听见琴声,但却有另外一种声音,剑刃破空之声。
      曲听风正在屋外练剑。
      秋风不时吹过,其中已有几分凉意,隐隐往骨子里渗。但奇妙的是岑含能感觉到一股暖流,实实在在的暖流,一浪一浪轻轻地涌到自己身上。暖流的源头是曲听风的剑,上面带着一股十分奇特的劲力,及至剑法收势,暖流也随之消散,但曲听风的脸上却仍是通红一片。
      岑含不由皱起了眉头,待他面上的鲜红完全褪去,才走了出来,微笑道:“好别致的剑法。”
      曲听风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种谨慎,缓缓道:“是你?”
      “是我。”没有过多的解释,岑含淡然答道。
      “你懂剑?”
      “略知一二。”
      “怕是不止一二罢?”曲听风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种凌厉。
      岑含顿了顿,道:“曲兄莫不是对我有甚么误会?”
      曲听风摇头:“我原先也以为可能是误会,但恐怕不是。”
      “何以见得?”
      “以今日所见,你潜伏在侧我竟不能察觉,可见武功不在我之下。但当初我试你,你却刻意在我面前装作完全不会武功,再加上这阵子你与那个‘天下’的女子不清不楚,难道不可疑?”
      岑含不得不承认:“是可疑。但你以心中所猜想,也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性,并没有足够证据去佐证它,不是么?此事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其实还很多别的可能性。”
      曲听风眯起了眼睛:“别的可能性?”
      岑含平静道:“比如说我当初不对你显露武功,只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岑含叹道:“你若仔细想想,有些事其实并不难理解。一个像我这样有些身手的人,倘若心甘情愿在这乡野之间做一个寻常大夫,必然是会有不愿意显露武功的原因。更何况你那次本就意在试探,招式之间也并无杀气。”
      曲听风忍不住道:“若我那时有杀气呢?”
      “也许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曲听风怔了怔,随即冷然道:“怕是未必。”
      岑含没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转而道:“至于那位‘天下’的殷姑娘,我今日来找你,为的便是这件事;准确地说,是你、我、与蔺姑娘的事。”
      “我们三个人的事?”曲听风本能地提高了语调。
      岑含点头道:“不过既然已经准备把话说开,那在这之前,我还想请曲兄解答我心中的一个疑问。”
      “说来听听。”
      “是甚么事,让你如此确信地认为,我会对蔺姑娘不利?”
      曲听风平静道:“是一个人。”
      “谁?”
      曲听风摇了摇头。
      岑含皱眉道:“不能说?”
      曲听风又摇头:“是说不出来。因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知道的是他向我传达过两件事,第一件是告诉我蔺小姐被人盯上,且对头武功不弱;第二件是让我小心你。”
      岑含忽然明白了甚么,道:“曲兄这么相信这个人。”
      曲听风道:“我从来不会轻易相信谁。他之前说的第一件事,我已经亲身验证过是对的,虽然付出的代价不小。而这第二件事我也在验证之中,正如我方才所说,一开始并不信,但眼下却有些信了。”
      岑含忽道:“曲兄可还认得那人的笔迹?”
      曲听风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他的笔迹?”
      岑含不答,径自走到屋内桌前取水研墨,而后提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蔺姑娘昨夜遇险,现已无碍;对头武功不俗,万万留心。
      曲听风愕然半晌,才有些难以置信道:“是你?”
      “是我。但又不是我。”
      “你把话说清楚!”
      “前一次是我,后一次不是我。”
      “你究竟是谁?”
      “孙若风是我的真名。我还有个名字,你可能也听过,叫岑含。”
      曲听风遽然而惊,脱口道:“‘绝仙手’!”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看来这个名号我是要带进棺材了。”岑含微感无奈,忍不住出言自嘲。
      “你为甚么会出现在江南?”
      岑含幽幽道:“这件事要说,话可就长了。但我们今天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曲听风回过神来,点头道:“没错。现在你的疑惑已解,是时候该说说你、我与蔺姑娘之间,到底是甚么事了。”


      IP属地:浙江239楼2018-12-27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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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听风“唰”得一下面色惨白,好一阵才勉强镇定下来,摇头道:“我不信。”
        岑含心情复杂,忽然觉得当年自己对洛飞烟的感情也许谢青山早已心知肚明,而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就像此时此刻自己面对曲听风?他出谷前曾经有自己定下三年后一战之约,是不是也有那么些作一个了断的意思?
        曲听风见他并不答话,眼神忽然清亮了些,也凌厉了些,又道:“我不信!”
        岑含回过神来,淡然道:“你若不信,可与我到蔺家庄,到溪儿面前去求证。来这之前我已经到庄上递了拜帖,向庄主禀明一切,如今我们两情相悦的事,已经不是甚么秘密。”
        这一声“溪儿”便如一把诛心的刀,曲听风的身子禁不住颤了颤,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颤了起来:“凭甚么?我对蔺姑娘的情意天地可鉴,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及得上!只要她开口,曲某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甚至去死!你能么?为什么会是你?”
        岑含笑得有些萧索:“以前我曾为了一个人去死,可惜没死成,才明白原来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所以今时今日,我只愿意为了她好好活着。甚么是情?两个人动情才是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甘同苦,同生同死;一个人动情,不过是执念,你苦恋她一生,而她只能用这一生的愧疚来回报你,又是何苦?”
        这世上有的是各种各样的痴人,画地为牢易,想要再走出来,却难如登天。
        曲听风摇摇欲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岑含心中怅然,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大踏步而去。
        这一路回到医馆,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南宫翎,也不是钟离叹,而是扬崇义。
        扬崇义笑道:“我这算不算是三顾茅庐?”
        岑含忽然觉得这话味儿不太对,但一时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对,便道:“杨兄来了多久了?有何贵干?”
        “也不过半个时辰,专候兄台大驾。”
        岑含开门见山道:“甚么事?”
        扬崇义微微一笑,道:“我是想来问问,以今时今日的局面,岑兄是否已经可以算是和我们同仇敌忾了?”
        “杨兄想说甚么?”
        扬崇义笑容不变:“实不相瞒,兄弟前阵子出了趟门,这几日才回来,一打听当真是吃了一惊。岑兄真是不动则已,一动便要惊天动地,不仅挫败了‘天下’的四名高手,破了对方的美人计,更是两救蔺小姐,赢得佳人芳心。听说这几日向庄主摊牌了,看来是好事将近,兄弟真是要恭喜了。”
        岑含轻描淡写道:“这话现在说还太早了。”
        扬崇义继续道:“现如今,岑兄为了蔺小姐可说是已与‘天下’正面开战。既然如此,何不加入我们?有足下与家叔两大高手坐镇,加上江湖同道万众一心,必能打败强敌,还大家一个安宁。”


        IP属地:浙江240楼2019-01-04 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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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太喜欢这人,”乐心笑容中透着几分嘲讽,“有件事我没跟你说,想当初咱们刚认识他那一阵,确实也是一副侠肝义胆的样子,后来你师姐不是被抓了么?我便去找他帮忙,结果通报都没进去通报便将我挡在了门外,说是出门了。我当初就起疑,碍于事情紧急没空细究,事后一查,你猜这么着?咱们的杨三公子,从头到尾一直就在府里待着呢。”
          岑含皱眉道:“还有这等事?”
          乐心沉吟道:“显然当时杨家不愿意招惹‘冥府’。但杨忆之在江湖上的地位并不比朱子暮低,你要说是怕打死我都不信,但若不是因为怕,杨家这么做可就有意思了。怕是有甚么事不想让外人知道。”
          “那你觉得会是甚么事?”
          乐心挠挠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岑含忽然不说话了。
          乐心道:“你想到了甚么?”
          “听你方才一说,我忽然想起件事。这阵子扬崇义一直在试图拉拢我,想让我与他们联合,去一个野心极大的江湖势力,但现在想想,这件事倒有些可疑了。”
          “怎么说?”
          “第一,我所知的关于这个名叫‘天下’的组织的一切,几乎都来自于扬崇义,从未听别人提起过。对一个意在吞并武林的大势力来说,不论做事多隐秘,别人再怎么不知底细,也不能藏得这么好,名头都很少被人提起,不合常理。第二,扬崇义在拉拢我这件事上,显得过于热心了,以至于我几乎已经把话挑明了,他仍是装傻充愣,没有半点要打住的意思。这么看起来,这一切就像是……”
          “一个设计好的局?”乐心脱口道。
          岑含摇了摇头:“眼下断言还太过草率。”
          “不用担心,”乐心活动了一下脖子,笑道,“我替你去查查。反正扬崇义也不知道我在这里,正好方便。”
          岑含点头道:“是个办法,不过也不急于一时。眼下我们可以先去买两坛好酒,做几个好菜,然后……”
          “把酒畅谈,一醉方休!”
          二人携手进门,钟离叹与乐心不熟,只是有些奇怪;南宫翎却是与岑含一般惊喜,忙去准备酒食,待得日落时分,好酒好菜摆了一桌,自然免不了一番尽兴。


          IP属地:浙江241楼2019-01-05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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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茅屋前的空地虽不算很大,但已足够两个高手施展,曲听风缓缓抽出长剑,屈指一弹,曼声道,“岑兄对剑有何见解?”
            岑含淡然道:“剑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有千面,故而剑亦有千面。但万般变化归根结底,都不过一个‘道’字。”
            “说得好!屋内有剑,君请自取。”
            “不用。”
            “不用?”
            “既然都是道,用不用剑又有何妨?”
            “那我便来见识一下你的‘道’!”话音自上方而来,曲听风洒然一剑,凌空下击,剑刃未到,一股热浪已先涌到。
            岑含心中称奇,一个侧身堪堪避开,正要看他第二剑如何出,忽然嗅到一股焦臭之气,低头一看,自己左袖不知甚么时候多了个口子,上面尚泛着一缕白烟,忍不住暗吃一惊。适逢他第二招又到,念头一转,“扶摇穿林身”展开,一刹间已到他背后。
            曲听风只觉眼前一花,人已在身后,也是心头一跳,忍不住赞道:“好快的身法!”言语间长剑反撩,追身而至。
            二人你来我往,转眼二十余招,曲听风剑法奇特,走的不是寻常剑法的灵巧路子,而是大开大合,同时又掺了诸多怪异变化,既不是耶律玄那种常理内的精奥巧变,亦非墨商那种打破藩篱的神来之笔,往往看似不合常理,破绽百出,却凌厉无比,杀机毕露。更奇的是这剑法的劲力,先前观曲听风练剑,岑含便觉隐有热流,如今真交上了手,才发现岂止是热流,他这剑上的劲力滚烫无比,若说自己的“离火劲”是有火性,那他这个就几乎是真火了。
            乐心在一旁看着,也是啧啧称奇,忍不住问道:“这剑法甚么名堂?”
            曲听风朗声道:“学艺不精,见笑方家。此剑乃我摩尼教震教之技,唤作‘大明尊圣王剑’,乃昔年一位身兼中原波斯两地武学的大能所创,惜曲某修为尚浅,不足以尽展其秒,先师曾言,此剑既是剑术,更是神通,练到大成,天下高手皆如草芥。”
            乐心皱眉道:“果然不同凡响。只不顾视天下高手如草芥,未免口气大了些。”
            曲听风傲然道:“乐兄要指教?”
            乐心耷拉下眼皮,淡然道:“今日跟你打架的可不是我,何况你也还没练到大成。”
            曲听风听他口气颇为轻松,心中不觉又气,再看岑含,也是漫不经心,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更觉受辱,一声冷哼下剑法陡疾,顿如烈火燎原,凶猛无比,一轮攻势下,热流纵横交织,如一章隐形大网将岑含困在中间,越收越紧。
            岑含身在战局,自然心如明镜,暗自赞叹之余,也知若不反守为攻,今日怕是要栽跟头,当下澄澈心神,顿时对方一身劲力流转便如呈现在眼前,忽而一指点出,直取对方右肘曲池。
            曲听风正在旧力未去,新力未生的当口,忽见他手指点到,直激得背上发麻,情急之下只得一退破千招,尚未站定,岑含第二指又到,又是同样的时机,同样的地方。
            这一指点实了自己就是不想弃剑也拿捏不住,曲听风狼狈至极,无法可想,只得再度后撤,果不其然,同样的时机,又是同样的招式攻到。
            如此循环往复,曲听风连退八次,被动至极,最后退无可退,眼见缴械,猛然间一声低喝,长剑诡异地转过一个弧度,削到岑含右腕。岑含双眉一挑,“九宫步”展动,两步间已到他左侧,正要点上去,忽见他脸色通红,满眼血丝,电光火石间不及细想,指如翻花,连点他双臂内侧与胸前几处大穴。
            曲听风身子连颤,脸上红潮与眼中血丝如数褪去,呆了一呆,忽然一抖手将长剑摔落在地,颓然道:“我败了。”


            IP属地:浙江242楼2019-01-09 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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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心望着岑含,忽有些感慨道:“自打与朱子暮一战后,很久没见你这般认真了。看来这回,真的找到对的人了。”
              岑含本来心情有些沉重,突然听他冒出这么一句,气氛顿时轻松许多,忍不住微笑道:“等这次事了,我就去蔺家庄正式提亲,这杯喜酒你跑不了。”
              乐心啧啧道:“以前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麻利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那你呢?”
              “我?”乐心怔了怔,怪道:“与我有甚么关系?”
              岑含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我记得当日你知道我对兰儿动情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说有的人当初只以为自己无情,后来才惊觉自己已将心交了出去。我那是只道你是在说我,但后来总觉得这味儿不对,老觉得你好像是在说自己。”
              乐心面皮一僵,神色复杂,良久才有些黯然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她已经嫁人了。”
              岑含瞅着他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自灭了朱梁,我们就一直住在洛阳,你就真没去过左家?”
              乐心道:“当然去过。只是没去看她,也没去问。”
              “为甚么?”
              “我也不知道为甚么。每次想打听她的时候莫名就怂了。”
              “若她还在等你呢?你要让她再这么一直等下去?”
              乐心怔了怔,低头双眉深锁。
              岑含忽笑道:“所以你应该回去面对她。你需要一个交代,她也需要,若她果然还在等你,就把她带来,一起喝我的喜酒。”
              乐心缓缓抬起头,看了他半天,忽然笑道:“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些话。行,就听你的,我也豁出去了,等此间事了就跑一趟洛阳。”
              “这才像样子,”岑含顿了顿,语气平静了下来,又道:“说句实话,我总觉得这次的对手藏得很深,恐有许多变数。到时我来引人注目,你伺机而动,先设法救出溪儿,让曲听风带着她突围。”
              乐心笑意仍在,点头道:“放心。有你这么个大高手从旁牵制,我若还救不下人,这老脸可就真没地方搁了。”
              午饭适时上了桌。
              几张大饼,两碗小菜,已经足够提供一场厮杀需要的体力。三人吃得很慢,也很细,午时近在眼前,未时却还尚早,没有任何匆忙的理由。
              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岑含和南宫翎提前将医馆关了门,才与乐心各自拿上兵刃,展开身法专走人烟稀少的小巷,一路往北门而来。
              北门五里外是一条河,嘉兴地界河网密布,与其它的任意一条河相比,这条河都没有任何特异之处。曲听风毕竟坐不住,岑含三人到时他已等了很久,但白炮客来的更慢,足足等到未时才终于出现。
              一人,一舟,一船夫。
              船很小,却十分迅速,灵巧地在河道中左弯右绕,不多时停在一座老石桥边。白袍客一声不吭下了船,自顾自前行,三人见他走,自然也下船跟上,曲径通幽,接连换了几条小路后,一片广阔的竹林出现在几人面前。
              这林子大得有些异乎寻常,里面小路弯弯绕绕,交错穿插,就如迷宫一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这迷宫的中心,一大片宽敞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小庄子,在四面八方竹林的映衬下,透着几分隐士之风,但更多的是幽深和诡异。
              门是开着的。
              白袍客信步而入,岑含第一个跟上,乐心第二个,曲听风第三个。院子里除了人甚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空地上零零散散站了数十人,俱是一色白衣,戴着白色面具;虽不显拥挤,但这些人眼中透出的冷芒,却令整个庄子里的空气如同凝滞一般。
              岑含四下扫了一眼,失笑道:“好大的阵势!”轻描淡写中已然用上了“夺神势”的功夫,这些人被他这么一瞧,心中俱各震惊,先前的气势无形中散了大半。
              只听大堂内传来一个十分温润的声音:“岑先生何必与下人一般见识?美酒已备,还请进屋小酌一杯。”


              IP属地:浙江243楼2019-01-10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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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忆之笑道:“罢了。既然有言在先,‘知无不言’,那在下便把话彻底说开罢。首先,我杨家对先生的招揽,并非始于今日,也不始于这半年。”
                岑含心头一凛,道:“此话怎讲?”
                杨忆之缓缓道:“遥想当年,君初入江湖,我杨家便与你结交。彼时你与神刀将军武艺虽尚显稚嫩,但气度已自不凡,尤其面对朱麒那样的人物能舍生忘死,更是叫人心仪。其时我对你二人已动了心思,不料没过多久,神刀将军投入李嗣昭麾下,而足下亦不知所踪,无奈之下只得暂时作罢。再听到你的名字,已是足下声名鹊起之时,先是半年间连败数十员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后又轻取‘冥府’的‘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诛杀‘崔判’,最后在‘阎王’朱麒的辣手之下幸存,崛起之快令人乍舌。说来也巧,当初被你们讹了一笔的毒龙寨托庇于我杨家,我还派出过人去向几位取回财物,却不料足下武艺突飞猛进,落得个大败而归,也是始料未及。”
                岑含乐心恍然:“原来毒龙寨是杨家的人?”
                杨忆之微笑道:“勉强算下人罢。而我当时派去的四人中,有两人足下都认识,一个是崇义,另一个便是小女。”
                岑含皱眉道:“令千金?”
                “小女单名一个‘英’字。也是冤孽,她素来心气甚高,偏偏那次回来对先生一见钟情,然则终究是一厢情愿,即便以身相许,将你照顾得无微不至,也终究不得垂青,实是无福啊。”
                岑含脑中“嗡”的一声,喃喃道:“殷扬!杨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忆之继续道:“那一次过后,我本想正式派人相邀,不想世事无常,又生变故,人还没派出去,便听到你潞州从军北上的消息。之后的事情天下皆知,北疆边境,足下击杀耶律玄成就大名,而后征战镇州,斗墨宗,挫‘冥府’,历三任主帅,以里应外合之计拿下城池,生擒张处瑾,风头更是一时无两,自然颇得李存勖器重。于是想要招揽你便更难了,甚至于最后成了敌人。”
                岑含年头一转,道:“先生是为朱梁效力?”
                杨忆之哂道:“豚犬岂能御龙?然则苦心布局多年,耗费心力无数,好不容易朱子暮逼出朝堂,又卸了王彦章的兵权,本该是大展拳脚之时,却不想终究棋差一招。中都一战,王彦章遭擒,‘墨宗’几近全灭;曹州一战,朱子暮身死,‘冥府’江湖除名;李存勖大军攻入汴州,一切心血随之付诸东流,也实是叫人痛心。在这里不得不提曹州之战,我暗中故布疑阵拖住李存勖,本指望朱子暮顺利取下李嗣源人头,而后合力一处击杀李存勖,未尝不能死里求生,却不想也败在你手里,竟把命留在了曹州,不得不说后生可畏。”
                岑含乐心面面相觑,心中震惊难以复加,谁能想象得到当年那支神秘的人马,竟是杨家?
                “不过可笑李存勖也终究不过是个目光短浅之辈,宠幸戏子宦官,疏远贤臣大将,大业未成先毁人心,着实愚不可及!你二位能及早抽身而退,可说是明智之举。再回到方才第一问,我杨家能找到足下,凭的不是巧合和运气,而是诚心,前番二度错过,半年前得知你已不在李唐朝廷,杨某第一时间便差崇义在这嘉兴城中相侯,就是赌有朝一日你会回到这里,也赌老天不会再让杨某错过第三次。”


                IP属地:浙江244楼2019-03-04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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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忆之忽道:“既然都已经说这么多了,不妨多饶一句。先生想不想知道把蔺姑娘请来此处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钟离叹么?”岑含笑得波澜不惊,却分明透着股寒意,“忆之先生有心解惑,我却之不恭。”
                  “修儿,出来见见客人。”
                  “是!”应答生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自大堂走出,同样的一袭白衣,只是已不用遮面,正是钟离叹。
                  岑含缓缓道:“眼下我是该称呼你钟离兄呢,还是杨兄?”
                  钟离叹苦笑道:“这江湖本就人心诡谲,岑兄又何必动怒?鄙人姓杨,单名修,草字尚仁。”
                  杨忆之道:“这是犬子,见笑了。”
                  岑含虽已料到钟离叹是杨忆之心腹,却没想到竟是亲儿子,免不了暗中又吃一惊,摇头道:“我哪笑得出来?尚仁兄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单枪匹马潜伏入‘冥府’,这份心性和魄力就远非常人所能及。”
                  杨尚仁也不知他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嘲讽,自己本该高兴,却不知怎的,有股难言的落寞感。
                  “不敢。当初挖空心思演了一出戏,差点搭上这条命,才取得朱麒的信任,潜入‘冥府’,为我杨家有朝一日与之对地埋下一步暗棋,却不想‘冥府’最终毁于岑兄之手。君之为人处世,武功心性,无一不令人心折艳羡,杨某望尘莫及。”
                  “何必自谦?纵然是我,不也一样被尚仁兄骗过去了么?”
                  杨尚仁似有些失神,过了会儿,才叹道:“是了。我杨某在你面前,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人。”
                  杨忆之见儿子这副神色,也是始料未及,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杨尚仁闻声一激灵,立时回过神来,闭嘴不再言语。
                  岑含虽也觉他语气有异,但全副精神都在蔺溪身上,也无暇细究,只听忆之又道:“如今岑先生可能安心答复了?”
                  岑含正色道:“先生盛情铭感五内,只是对不住,今生今世岑某只想在这嘉兴城里做个寻常大夫,无意江湖,更无意天下。”
                  杨忆之扶额叹道:“果然还是如此啊!但眼下还有个棘手的问题,杨某正不知如何解决,不知先生能否帮忙出个主意?”
                  岑含皱眉道:“甚么问题?”
                  杨忆之眼中光芒越发晶莹而锋利,轻笑道:“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他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但又不是自己人,也不愿意加入你。若是先生,会如何处置这个人呢?”
                  岑含忍不住失笑道:“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杨忆之悠然道:“今日这院子里的,都是‘天下’最精锐的高手。加上蔺姑娘也在我们手里,先生自问今日出得了这个庄子么?”
                  岑含摇头道:“怕是很难。”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能把你们三个都拿下。这满院子的人怕是也要折损大半,于我杨家而言也是惨胜。”
                  “忆之先生想说甚么?”
                  “杨某有个提议,”杨忆之漫不经心道,“岑先生这些年风头一时无两,区区在下近来也有些颖悟,不如今日你我切磋一场,杨某若败了,便放了蔺姑娘,让四位安然离开。以后你们只需不将今日所见所闻向旁人透露,我杨家绝不再来打扰。”
                  “若是我败了呢?”
                  “那杨某便向先生借十年时间,这十年你须全力助我平定天下。十年之后,任君去留。”


                  IP属地:浙江245楼2019-03-06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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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于当日扬崇义使出的剑法,杨忆之的“青竹剑”才是真的将“以退为进”四个字发挥到极致。不仅招法精妙,更能无形中削减剑上劲力,对方不进则罢,一旦进逼,每出一招劲力便弱一分,且浑然不觉。
                    岑含轻笑道:“花中君子,梅兰竹菊。如今三剑已出,剩下一种,不知是何风采?”
                    杨忆之道:“先生也爱花?”
                    岑含道:“人虽为万物灵长,却又不及万物,故万物皆能为吾师,我既爱之,更敬之。不独草木。”
                    杨忆之赞道:“好境界!君既有雅兴,安敢不从命?且看我‘陶菊剑’。”话音落处身形骤然飘忽,时而东西,时而南北,如云雾,如幻影,如清风,如梦境;偶出一剑,又如天外飞仙,不知自何处来。
                    岑含凝神接下数剑,忍不住喝彩道:“幽远出尘,果有隐士之风!妙技!”
                    杨忆之朗笑道:“见笑见笑!我变君亦变,身中藏身,劲力藏劲,环环相扣,周流不息。若论妙,君之技才是真叫人身心俱醉,难以自持!”
                    原来方才这一轮交锋,岑含也变了四种剑法。以“烈雀手”之轻灵迅疾化生“朱雀剑”,对杨忆之的“幽兰剑”;以“虎啸坤元掌”之刚猛直接化生“白虎剑”,对杨忆之的“寒梅剑”;以“大巧若拙拳”之转拨截打化生“玄武剑”,对杨忆之的“青竹剑”;最后以“太虚九龙掌”之飘逸浑厚化生“青龙剑”,对杨忆之的“陶菊剑”。
                    对话之间,杨忆之剑上出尘之气一扫而空,脸上流露醉意,一颠一晃,宛如不经意之间刺出一剑,不疾不徐,不知不觉抵到岑含胸口“膻中”前半寸处,嘴里含糊不清道:“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岑含遽然而惊,亏得身经百战,千钧一发间的应变已成为本能,才避开这差点要命的一剑,不由暗骂自己愚蠢。眼前这人一身儒雅之气与谦恭之态,往往让人在不经意间放松警惕,忘了他不仅是当世六大高手之一,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
                    这路剑法脱胎于杜工部的“饮酒八仙歌”,方才这一击,取的是贺知章酒醉骑马之态。杨忆之剑下不停,十余招后,又吟道:“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说完面露微醺之色,又有痴迷之态,脚下稳重带飘,如酒鬼见佳酿,眼中再容不下他物,一轮急攻如疾风闪电,势大力沉,招招不离“膻中”。
                    这两句说的是汝阳王李琎嗜酒如命,要喝够三斗才去觐见天子,路上遇到装载酒曲的车,便被酒味勾得口水直流,难以自持,只恨没能封在水味如酒的酒泉郡为王。
                    岑含见他神色变化,便凝神提防,“青龙”、“朱雀”二剑并用,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杨忆之每过十数招,便换一路剑法,或豪气干云大开大合;或曼妙之中暗藏凌厉,又或时而稳重时而癫狂尽显百态。待吟至“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剑法又转恣意狂放,如天马行空,灵气逼人,神来之笔不绝,如有神助;再诵到“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则又如水银泻地,江河奔腾,雄浑苍劲,绵延不绝;最后“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则动中寓静,极尽条理分明之至,绵绵密密,无懈可击。
                    岑含意犹未尽,朗声道:“好个‘饮酒八仙歌’!先生之剑法,纯以意行,不着痕迹,无拘无束,无边无际;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杨忆之笑道:“承蒙谬赞,感激不尽。窃以为招劲之变终有迹象可循,唯意者,独不知其何来,亦不知其何往,无迹可循,无处不在,是以包罗万象,莫测高深。当为我辈所推崇,终其一生,孜孜以求。”
                    “此言甚善,岑某受教。却不知接下来又是甚么剑法?”
                    杨忆之叹道:“岑先生剑术通神,这两套剑法既奈何你不得,类同之技也不必拿出来献丑了。杨某惭愧,唯有拿出看家本事勉力一试了。”
                    岑含心神一凛,道:“哦?”
                    只听他曼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百花也好,名士也罢,与这天下相比,终究不值一提。”
                    “敢问剑法名目?”
                    “河山万里,皆如悠悠画卷。故此剑名‘江山如画’。”


                    IP属地:浙江248楼2019-03-11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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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在此处,杨忆之心中感慨万千,自十五年前自己创出这路“江山如画”,单枪匹马挑落盛极一时的“三山十二杰”,十五年来再没有第二次机会用出这路剑法。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自己由明转暗,极少亲自动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更多地需要考虑利弊,当世高手,吕纯阳超然物外踪迹难寻,李存勖手握重兵雄霸一方,墨商与朱子暮则是黑白两道最大势力的当家人,至于耶律玄,看似独据天山,实则背后是整个契丹国。所以与这些人交手,要么是找不到,要么是百害而无一利,自己意在光复故国,不可能为了一时痛苦平白树敌。
                      只有这一次是不同的。一个足够强的对手,一场有利无弊的交锋,这一战正是这路剑法真正绽放光芒的时刻。
                      “黄河剑”不仅有奔腾入海之气势,亦有九曲十八弯之婉转,之后又有“三山剑”、“五岳剑”,意之所指,天下名胜纷至沓来。杨忆之的功夫全然发于一个“意”字,其意愈远,其技愈强,这剑法中每一处景致,皆是他日思夜想的大隋河山,这其中的执念远非其他事物能够比拟,因而这路剑法也远非“四君子剑”、“饮酒八仙剑”所能相提并论。意气风发中,但见他如神,如仙,又如一代狂士,劲力极雄浑,身势极缥缈,变化极精奇,竟不似来自人间,一两百招后,渐渐压住岑含,占据上风。
                      岑含原以为凭借自己如今登堂入室的“周天四象功”足以相抗,不料对方功参造化,竟至于斯。但论武功,“周天四象功”未必弱于“江山如画”,说到底只是因为自己能到今时今日的程度,更多是源自生死之间的淬炼,虽然到了,却不透。这种透彻非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的钻研沉淀不可得,实际上若非迟守出谷相授,“道一势”统御四象和四大奇劲之间的化生,自己没个三年五载,也没办法真正悟到,更遑论去摸透。相较之下,杨忆之的功夫不仅自创,更是常年磨砺沉淀,早已炉火纯青。
                      若自己如他这般深研,这“周天四象功”是不是已经在自己手里用出了如今难以想象的气象?
                      “真是不能比。”话说着,岑含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
                      杨忆之陡觉周遭一切忽然都随着对方“动”了起来,但方才招招针对自己劲路弱环的感觉却消失了,忍不住脱口道:“这是‘纯阳剑’么?”
                      “是。”岑含在“纯阳剑”上的浸淫时日更短,但这门功夫相较于“周天四象功”却更为纯粹,对方是“意”,而自己则是“顺”,以至简对至简,以大气象对大气象,再不用勉强以灵觉去捕捉对方奇诡异常的动势。
                      杨忆之斗志昂扬,朗笑道:“来得好。”气势更上一层。二人此时皆已毫无保留,各自浑然忘我,只斗得满院子的人如置身炼狱,连呼吸都极为艰难,修为稍差者早已以昏死过去,如南宫翎,以也亏得这几年在岑含身边精进极大,才面前站立得住,兀自面色惨白。只有乐心,虽然心中暗暗乍舌,看似紧盯着二人,实则暗中目光一直不离蔺溪。
                      忽然齐齐两声长啸,众人身上压力陡增,只见二人倏忽间一分,各自一个蓄势,蓦然如两股巨浪对撞而上。便在这一刻,乐心心有所感,同时而动,闪电般出现在蔺溪身侧,双掌连击,将四个白衣人击得倒飞出去,过程中南宫翎与曲听风齐齐失声惊呼,不及细想,顺手一牵一带将蔺溪救回本阵,再一看,险些站立不住。
                      只见岑含面色煞白,半跪在地,嘴角溢出 一丝鲜血,肩上更是血如泉涌,迅速点了自己几处穴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眼睛却死死盯着杨忆之和他身边的三个白衣人。
                      当先一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冷傲俊秀的脸庞,声音也一样冰冷:“‘绝仙手’?好威风!可惜也到了该拿命抵债的时候。”
                      乐心胸口猛地一窒,这人赫然是耶律潜。


                      IP属地:浙江249楼2019-03-18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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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含缓缓道:“这一击你等了很久罢?”
                        乐心身子一晃,已经挡在岑含身前。南宫翎与蔺溪齐齐上前,一左一右将岑含扶住,曲听风在后面望着蔺溪,神色复杂。
                        蔺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颤声道:“你……”
                        岑含面露笑意,柔声道:“别哭,还死不了。”说着目光又回到对方几人身上,道:“忆之先生好深的算计,想来今日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里罢?”
                        杨忆之笑道:“误会,误会。君之才谁人不爱?此情此景,实属无奈。”
                        “只不过足下早就料到我不会杨家,是么?”
                        杨忆之笑而不语,不管是明着来的杨家,还是暗着来的“天下”,都已经极力招募。事实证明,这人半年前离开李唐朝廷,并不单纯是因为与李存勖有隙,名利声色皆不能动,这样的人本就不属于朝堂,只会遵从自己的内心。即便对王图霸业有意,也无法作为手下来驾驭,更多地会成为对手。
                        “不过忆之先生为了让我不起疑心,不惜将杨家的秘密公诸于众,倒真是心宽得紧。”
                        杨忆之忍不住皱了皱眉,说到底自己说那些的时候心里还是抱了一丝侥幸,也许真能打动对方呢?可惜事实证明自己想多了。
                        耶律潜冷笑道:“我们既与杨先生合作,自然不会泄露他的秘密,你死在顷刻,操的心未免多了些。”
                        岑含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哂道:“我记得当初杀老贼的时候,可没有从背后下手,耶律兄莫不是没有把握正面杀我?我岑含何德何能,竟劳两个大高手,一个一流好手,为取我性命不惜合力背后偷袭。余下两位英雄,这等事都不怕做,难道还怕以真面目示人么?”
                        耶律潜冷冷道:“说得一字不错,可惜我今天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比武的。”
                        一言方出,站在左边的一人也摘下蒙面之物,只见这人容貌也颇为清秀,却不是耶律潜那般锋芒逼人,而是一派淡然冲和之相,正是耶律玄另一得意弟子萧清。
                        “岑兄怕是误会了,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拜足下所赐,我天山早已面目全非,今日来是为取足下性命,至于怎么取,没有人关心。”
                        言语间最后那人也露出真面目,却是墨商。
                        岑含与他四目相对,蓦地眼中一片黯然。
                        乐心觉出他气势陡泄,暗暗心惊,忍不住道:“眼下可不是你消沉的时候。”
                        岑含被他这么一说,心头也是一凛。若是只有自己与墨商二人,今日引颈就戮又有何妨?但此情此景自己若死了,乐心、南宫翎与曲听风势必也性命难保,至于蔺溪,甚至连生死都不能自主。想到这里猛地吸了口气,轻轻挣开蔺溪与南宫翎,眼神复又恢复神采。
                        乐心心有灵犀,笑道:“这才像话。”
                        曲听风望着二人若有所思,冷不防手里忽然多了样东西,转头见是南宫翎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IP属地:浙江250楼2019-03-20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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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却说岑含五人出了庄子,并不走寻常路径,径自一头扎进竹林,没奔出多远,忽然脚下“咔嚓”一声,也不知谁踩到了甚么物事,未及一愕,四面八方响起破空之声。岑乐曲三人不及细想,各执刀剑在手,与南宫翎一双大袖占据四角,将蔺溪护在中间,不多时便见削尖了的竹刺掉落一地,醒悟过来这竹林之中实是机关陷阱密布。
                          岑含当即令几人就近藏身,南宫翎沉吟道:“这林中着实太过危险,如此下去,就算不伤也迟早被发现。依我看不如这样,岑含和蔺姑娘藏在这里,我们三个出去抓个人来,把从这鬼地方出去的法子问出来。”
                          乐心摇头道:“你忘了带我们来的那人么?这些人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说,白费劲。这万一要是遇上杨忆之、耶律潜或者墨商,还白白送了仨人头,便是不遇上这仨,遇上扬崇义之流,也难免打草惊蛇。”
                          南宫翎道:“那你说怎么办?”
                          乐心笑道:“办法一定有,就是我一下还没想到。”
                          岑含忍不住笑道:“咱俩一样,不妨比比谁先想到。”
                          蔺溪看了看岑含,又看了看乐心,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时候这两人居然还笑得出来。再看看南宫翎和曲听风,一个一脸的无奈,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不解。
                          岑含望了一眼自己的影子,道:“行了不说笑了,眼下情形,出去死路一条,只有在林子里方有一线生机。我没弄错的话,咱们现在是往东南,只要保持往一个方向走,就一定出去,但话虽如此,要这么一直走着不被发现也是痴人说梦。只有以一人为饵,加以误导,余下的人……”话没说完,乐心与南宫翎异口同声道:“我去!”
                          岑含苦笑道:“别闹了,对方要的是我的命,你们谁都不好使。”
                          二人又几乎同时道:“不行!”
                          岑含转头去看蔺溪,见她眼中泪光莹莹,一个劲摇着头,不禁怜意大起,忍不住伸手去轻抚她脸颊,柔声道:“听话,跟着乐心、三叔和曲兄逃出去,你无恙,我才能安心御敌。记住,回到蔺家庄后让你爹把动静闹大报官,只要官兵一到,这局就算解了。”又对三人道:“溪儿就拜托三位了。她活着,我活着。”后面这句却是说给乐心和南宫翎听的。
                          南宫翎默然无语,自己这边三人合力,也需在不遇上大高手的前提下才有机会,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曲听风忽道:“我与岑兄同往,也好有个照应。”
                          岑含看着他,摇头道:“多谢曲兄高义。但溪儿这边更需要你。”
                          曲听风默然无语。
                          乐心忽道:“那你也记住一件事。”
                          “你说。”
                          “你活着,我活着。”
                          岑含一怔,忽笑道:“好,我也一样。”


                          IP属地:浙江251楼2019-03-21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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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里的风格外阴冷,乐心、南宫翎和蔺溪也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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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这条小径上有四个人,看身形还有些似曾相识。这个人数不足以击杀三人,但要纠缠住绰绰有余,硬闯肯定是行不通的,但也放弃也是断然不能的,岑含已经制造过一次机会,不能每次都指着他,得想个甚么办法过去。
                            正一筹莫展,忽听有人朗声道:“乐心、南宫翎!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
                            这声音正是朱麒。四人吃了一惊,乐心与南宫翎眼神瞬间锐利。
                            只听他又道:“乐心小儿,你不是号称‘神刀将军’么?怎么这会儿像个王八,只知道缩在壳子里,不敢出来见人?”
                            乐心眼神一缓,忍不住呸了一声,轻声道:“你他娘才是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
                            难怪觉得似曾相识,这四人都是“冥府”“十殿阎王”里逃脱的那四个。没想到杨忆之这么神通广大,竟能收服这些“冥府”旧部替自己卖命。
                            “冥府”当年可说是毁于岑含、乐心这些人之手,朱子暮之于朱麒便如耶律玄之于耶律潜,他对岑含的恨可说一点都不比耶律潜少,只是功夫却是天差地别,“冥府”这四人加起来,也不敌一个耶律潜,所以也没有办法像耶律潜一样和杨忆之合作,面对杨忆之这样的人,只有俯首称臣以求保命。
                            只听他又道:“南宫翎,你当年手弑义兄,这二十年来手上更是人命无数,难道真以为还能做回当年的‘狂生’,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乐心转头看南宫翎,只见他淡淡道:“说得一点都没错,只可惜没一点新意。”
                            朱麒既已是“天下”之人,自然能从方才的几下哨声里得知岑含现在西边,而这附近则是另外三人中的一个或几个。自己虽然没有能耐也轮不到去对付岑含,但若能杀几个他重视的人,也能稍稍宣泄心中的恨意,是以出言相激。
                            周围竹林仍是一片寂静。
                            朱麒大感不耐,忽然喝道:“南宫翎!你不是想知道当年****又嫁祸给公孙牧云的是谁么?没错,就是老子!是我杀了你一家老小,也是我派人引诱公孙牧云和你先后赶到,让你以为是公孙牧云杀的人。你以为公孙牧云是因为心乱了才被你重伤的么?错了,是老子事先送了他一掌,才让他在你手里送了命!怎么样?你是不是应该出来谢谢我?”


                            IP属地:浙江252楼2019-03-22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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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除了耶律潜,朱麒大概是这些人里最想杀岑含的一个。
                              之所以不如耶律潜,是因为自己对朱子暮并没有类似耶律潜对耶律玄的感情,不存在为谁报仇。
                              同样高高在上,朱子暮却不是相信感情的人。有功必赏,金钱女人都不会少;有罪必罚,酷刑丧命也躲不过,是纯粹的御下之术,没有半分人情,甚至是情绪波动。所以他活着,并没有人欢欣鼓舞,他死了,也没有人伤心流泪。
                              自己当时拥有的一切,本就是拿命换来的。
                              但这一切都毁在了岑含的手中。
                              洛阳城外,太行山中,迷魂局内。
                              这个少年曾数次在自己手下垂死挣扎。
                              但最后却灭了大梁,杀了朱子暮,埋葬了“冥府”。
                              他凭甚么?
                              他必须死!
                              不仅是他,任何与他有关的人,都必须死。
                              林子里仍然没有动静。
                              林子里为甚么还没有动静?
                              朱麒猛然抬头,目光如刀,刺向南边的某处地方。几乎是同一刹那,另外三人视线也聚集到同一个地方。
                              细不可闻的声响,但逃不过高手的双耳!
                              四人同时射了出去,如同四支破空的利箭,人尚未到,忽听有人低喝道:“走!”几乎同时,一蓬针雨劈头打来。
                              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一分一合,针雨自中间而过,只见前方竹林便人影一闪而没,当即发足追了上去。
                              林中不似小径之上,到处都是机关。四人追出一阵,身上已然挂了不少彩,而前面那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衣衫上能望见片片血迹,只是每每四人发力或遇上机关,他便是一蓬针雨,是以追了一阵只是拉近了一些距离,并没抓住他。
                              换做平日,这类暗器伎俩根本不值一提,但一边应付随时都可能触碰到的机关,一边再来躲闪这些针,就十分不易了。
                              朱麒自然已认出这人是谁,忍不住冷笑道:“南宫翎,以你这点本事,难道真以为能拖住我们?”南宫翎没有吭声,前方光线渐亮,隐隐能望见小径和上面严阵以待的白衣人,却望不见他前面还有人。
                              朱麒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计!”
                              “现在才发现么?还以为骗不了你们这么久。”南宫翎忽然不跑了,缓缓走出竹林。
                              朱麒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我低估了你。”
                              “不过好在我高估了你。”
                              “尽管嘴上痛快罢,毕竟再过一会儿,你连死法都没有办法自己选。”


                              IP属地:浙江253楼2019-03-23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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