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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寻道&虽然以前贴过,我还是从头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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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当场无语,乐心啧啧道:“请客请得这么别致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李嗣源不胜其烦,正要命人将这些人轰走,忽然不知那里传来一丝甜香,香味入鼻,猛地脑子一懵,尚未及反应,猛见眼前一花,岑含不已挡在身前,双掌连动劲风呼啸,厉喝道:“都闭住呼吸,往东北退!”
这一喝之下众将士顿时应声而动,几乎同时,梁人装酒肉的车中窜出十余蒙面人,落在岑含、李嗣源与身后,手里不知拿着甚么物事,连连挥动。香气见风而长,顿时再度扩散,众将士身处下风向,首当其冲,离得近的几个猝不及防吸进几口,当即人仰马翻动弹不得,余者见状纷纷再往东北,一直退入附近街巷。
乐心应变奇速,一众蒙面人方落地,他身子已射了出去,不退反进,闪身间便到李嗣源身侧。[url]http://李从珂[/url]、[url]http://石敬瑭[/url]等其余将领见状,纷纷效法,然而一则乐心本是出其不意,二则这些人功夫差得太远,只见十余个蒙面人手脚连动,众将纷纷给挡了回来,几个功夫差的中了拳脚气憋不住,吸进几口,顿时腿一软一屁股瘫地上,被其余人救起架入附近街巷。
霎时间这股异香将一众唐军从中断开,一边是下风向五千骑兵与一干将领,一边则是上风向的李嗣源、岑含与乐心三人,这一番算计显是经过精密安排,分隔一成功,那十余蒙面人随即抽出兵刃各自戒备,其中七人一个反身直扑李嗣源,乐心一声冷笑,抽刀接招,以一敌七生生挡住。
这七人自然也是“十殿阎王”之辈,但见乐心人刀合一,“北斗神兵术”锋芒所至,纵是“阎王”亦不敢直撄其峰,一时斗了个不相上下,那七人先前战场上见过他以一敌五的手段,是以多加了两人,已是最大限度抽调出人手,不料仍奈何不得,不由各各心惊。李嗣源本身也是身经百战,所幸吸入香气不多,脑中早已恢复清明,见状忙抽兵刃在手,严阵以待。
一时形势险恶无比,然而却有两个人,无论身心,仍然保持着极度的平静。
一个是岑含。另外一个,站在西北面的屋顶上,黑袍铜面。
此刻二人的眼中早已没有旁人,甚至已没有对方。
这不仅仅是武艺的较量,更是“势”的较量。一个眼神,一个角度,一丝微光,甚至一次呼吸,都足以决定生死。
还在交手中的乐心与“十殿阎王”无疑也感受到了重压,手脚忽然仿佛被灌了铅,变得无比沉重。
朱子暮缓缓揭下铜面,这一战哪怕一点点干扰都是致命的。
铜面之下,是所有人愕然的表情。
谁都无法想象,这世上竟会有这么样的一张脸。
老天似乎把世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雕琢这张脸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汇聚到了上面,即便此刻已遭受岁月的侵蚀,这副面容仍足以让世上所有的男男女女自惭形秽。
若再倒退二十年,这将会是如得不可方物的绝世之容?
用“美”来形容它简直已是一种亵渎!这世间根本没有一个词能够描述它的风采!
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这张脸竟然属于一个魔鬼!


IP属地:浙江198楼2018-08-13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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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动的人朱子暮。
    之所以是“动”而不是“招”,是因为朱子暮根本没有出招。没出的招就如同鞘里的刀,谁都不知道“它”会是甚么样的,正因为如此,在“它”出现之前,
    不论如何应对都是错的。
    而这一“动”选在了太阳自云后出现的一瞬,骤然强烈的阳光带来一刹那的失明,同时居高临下借地势,顺风而动借风势。
    谁都知道“打神鞭”的可怕。但谁都没有料到,这一招尚未使出,就已占据了全面的压倒性!
    霸道无比的势,霸道无比的劲,这是只有朱子暮才能使出的“招”。
    这一“招”已近乎完美!
    所有人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这只手越捏越紧,让人感觉浑身的血都好像要从身体里爆射而出。
    顺着这一“招”,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岑含身上,然后压抑变成了震惊。
    岑含的眼睛是闭着的!
    但岑含的剑已迎上。
    平淡无奇的剑。
    平淡无奇的招。
    平淡无奇地划过一道弧线。
    平淡无奇地刺了出去。
    这一剑与朱子暮霸绝天下的一击相比,简直已平庸到了极致!
    然而偏偏没有一个人相信胜负已定。这一剑上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
    忽然间,周围的一切开始变了。
    所有的东西都“动”了起来,花草树木、北风游云,甚至天地,都仿佛与这一剑融为一体。长剑所向,万物所指。
    这一剑已不是剑,而是天地。几经生死磨砺,岑含终于达到了当日吕纯阳借天地大势的境界。
    再完美的一击都无法与天地为敌。
    生死已定!
    岑含福至心灵,这一刻身上共鸣难以言喻。剑下早已没有胜负,亦无生死,更无敌我,有的只是自己与这天地之间的呼应。
    与这天地相比,人是何等的渺小!
    岑含忍不住睁眼双眼,面露微笑。但笑容尚未展开,就凝固在了脸上。
    共鸣“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看不见,听不到,嗅不出,摸不着,甚至无法感知。除了这“黑暗”本身的意志。
    杀意。
    岑含蓦然醒悟,这是杀气,朱子暮的杀气。
    闭人五识,如堕地狱,这世间竟有人能将杀气炼到这种地步!
    这已不是“人”的能力,死的会是自己么?
    岑含无法回答,也来不及回答。这一招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不论生死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自己能做的只是将所有一切全部倾注在这一剑之中!
    一人一剑宛如一道流光,瞬间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岑含也随之失去了意识。
    仿佛过了很久,岑含才回过神来。
    首先传来的是肋下的剧痛,肋骨断了三根。但能感觉到痛,就说明自己还活着。
    剑刃上的触感随之传来。
    岑含霍然清醒,被眼前的一切震住。
    钢鞭落在地上,长剑赫然刺穿朱子暮左胸。四目相对中,是朱子暮一脸的措手不及和茫然。
    “这是甚么功夫?”
    “我也不知。”岑含只能苦笑。
    朱子暮呆滞地抬起头望着天空,嘴角忽然露出一抹难以言说的笑容,既透着苦涩和无奈,又好像是解脱。


    IP属地:浙江199楼2018-08-15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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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九月以来,“冥府”已将所有精锐召往曹州听调,本意在十月的总攻中协助王彦章北进,但朱子暮却未料到李存勖会放弃大本营魏州,把宝都押在东线,结果猝不及防,被唐军以迅雷之势拿下城池。
      经此一役,朱梁骤临生死关头,李存勖只需奔袭汴州,以朱友贞之懦弱,必然只能坐以待毙。援军远在河北,朱子暮唯有孤注一掷,一面派手下打听唐军动向,一面暗中布置,欲奇袭刺杀李存勖,以使唐军内乱,从而谋得生机。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唐军此时却分成了两路,李嗣源带骑兵在前,李存勖亲率步兵在后,倘若自己直奔李存勖,也许还没找到下手机会,李嗣源的前锋部队便已攻破汴州。权衡再三,朱子暮最终将目标先放在了李嗣源身上,先杀前军诸将,再杀李存勖,只是前军之中亦有岑含乐心二人,是以“冥府”此次也是毫无保留,倘若岑含今日落败,此地诸将必被屠戮殆尽,五千精骑没了主心骨,也就尽数瓦解。而后再想办法杀李存勖,也不是没有希望。
      几十人面对千军万马,还要接连除去两个大高手,简直难如登天。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但这种想法放在朱子暮身上,却没人会觉得不可理喻,因为“冥府”本就是一群疯子,而朱子暮更是疯子里的疯子,若说世上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那就只能是他。
      众人听后皆心有余悸,李嗣源命人将“冥府”一众与城守一并收押关入大牢,等候李存勖亲自发落。又命众将士原地休整半个时辰,而后继续向西行军。
      岑含也在乐心与呼延擎苍协助下处理完伤势,朱子暮这一击只有三成左右劲力打到他身上,饶是如此也已震断三根肋骨,倘若劲力落实,只怕里面的脏器也打烂了。乐心望着他左肋仍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大战里回过神来,啧啧道:“你方才那一剑是甚么功夫?”
      岑含摇头道:“莫说甚么功夫,就是当时的情形,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自己一剑刺出,忽然周围一片漆黑,五感尽失,唯有杀气直入骨髓,我只觉难逃一死,索性甚么都不想,然后便没了知觉,再回过神来时胜负已分。”
      几人听得悚然动容,委实难以想象他当时处境。
      岑含朝乐心道:“你当时看到了甚么?”
      乐心努力回忆当时情形,苦笑道:“我见到的远不如你说的那么不可思议,不过也算是惊心动魄。你那一剑气势本极为惊人,但不知怎的忽然就烟消云散,然后一股刺骨寒意莫名袭遍全身,我还没来得及吃惊,没来由的又是气血一滞,紧接着就见朱子暮僵在原地,也就在这一瞬,你的剑蓦然向前,穿胸而入刺中了他。”
      岑含呆了半天,才皱眉道:“气血一滞?”
      乐心点头道:“虽说只有一瞬,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这一滞必然不是朱子暮自己造成的,旁人也绝没有这个能耐,结合你方才所说回想当时情形,这个异象出现的原因,只怕还是在你的身上。”
      岑含抬头望天怔怔出神。这种事情即便对于如今的自己,也是匪夷所思,也许真如朱子暮所言,是天意。冥冥之中让自己在生死关头触及到了甚么,从而改变了一切,但这一滞的真面目究竟是甚么,却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无论如何,一切终究尘埃落定,“冥府”一众也掀不起甚么浪了。


      IP属地:浙江200楼2018-08-21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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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自由了。”
        “自由?”那人一怔,目光中满是茫然。
        岑含接道:“朱子暮已死,我杀的。他临死前让我来这地牢,说这儿有我想见的人。”
        长久的沉默。
        “你是谁?”那人开口道。
        岑含拿出自己贴身而藏的佩玉,慢慢放到那人面前,努力平静道:“我是个孤儿,这是我自小就带在身边的东西,我今年二十有一。”
        那人望着玉佩,眼中忽地泛起别样神采,似是惊讶,又似是喜悦,似是激动,又似是悲恸。霍然间死死盯住岑含,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看着看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喃喃道:“像……是像……真是你么?”
        岑含心中升腾起一种难言的亲切感,忍不住哽咽道:“是我。”
        那人惨笑道:“我也希望是你。可惜即便是你,也没办法从我嘴里套出那东西的所在。”话说着,惊讶、喜悦、激动、悲伤登时无影无踪,那双眼中又充满了怨毒和戏谑。
        岑含一怔,脱口道:“甚么东西?”
        那人脸上又布满了那种诡异的笑,笑得仿佛整个人都在颤:“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朱夕真是老了,这演戏的人找得虽然还不错,但戏本子真是烂到了家,你回去替我问问他,他被你杀了这件事,他自己信么?”
        岑含默然半晌,才道:“我承认我是有问题想问你,但却不是甚么东西的所在。一切都已结束了,从今日起,再不会有人强迫你回答你不愿回答的问题,即便是我也是一样。至于朱子暮,你也可以随我出去,亲眼证实他究竟是死是活。”
        那人忍不住又盯着岑含,仿佛在努力辨认甚么,忽道:“你到底想问甚么?”
        “当年的真相。”
        “真相?”
        “‘鹤仙’孙羽一家失踪的真相。”
        南宫翎本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对话,只觉这石柱上绑着的人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此刻听得久了,忽然脑中“嗡”得一声,闪过一个念头,颤声道:“你是松儿?”
        那人遽然一惊,转过头来。
        南宫翎热泪盈眶,点头道:“果然是你!你不认得我了么?是了!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自己都不认得自己,又何况是你?”忽然脚下发力,斜身飘开五尺,舞起拳来,但见步法动处摇摆如醉酒仙人,大袖往来进退似云雾吞吐,狂放潇洒,正是“仙人醉”与“袖里乾坤”。
        那人初时尚满脸震惊,渐渐地嘴唇开始发白,眼泪止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最后终于泣不成声,叫道:“三叔!”
        南宫翎霍然止住身形,早已老泪纵横,咬牙道:“十几年,十几年啦!老天有眼,终于让三叔把你找到了!这伙天杀的贼子,竟将你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IP属地:浙江201楼2018-09-20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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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当即出了密室,离开“五柳庄”。孙若松常年不见天日,对外面的日光难以适应,岑含遂撕下衣襟替他蒙上眼,料得过阵子当能无碍,一路回到住处,随即安排人烧水,自己与南宫翎替他清洗身子。衣衫除去,只见浑身上下各种新伤旧痕,几无一处好肉,端的叫人触目惊心,二人心如刀绞,只得强忍眼泪替他一一处理,孙若松身子极虚受不起半点折腾,是以弄得极慢,身心自然也更加备受煎熬。
          好不容易终于弄完,二人又将他搀上床。岑含以四诊法察他身子状况,这一察顿时如入冰窟,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怕被他察觉,只得先安排他睡下,而后与南宫翎退了出来。
          乐心几人早等候多时,见到二人,忙上来询问情况,岑含默然无一语,全不理会众人,只飞身上了屋顶,对着天空怔怔出神。乐心心知不妙,便让呼延擎苍与施兰先带着那五百兵士回去复命,又让南宫翎去休息,南宫翎执意不肯,于是只二人留下,齐齐上了房顶,一左一右坐在他边上,也不说话,只静静陪着。
          三人就这么石像般坐了大半日,期间呼延擎苍与施兰复命回来,乐心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各自回去休息,其余事容后再议。渐渐地天色暗下,日落月升,岑含望着一轮弯月,忽地叹道:“他时日不多了。”
          他突然开口倒是把乐心和南宫翎吓了一跳,南宫翎皱眉道:“你说甚么?”
          岑含恍若未闻,低着头,笑得无比苦涩:“老天爷真是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转眼又要阴阳两隔。”
          南宫翎身子剧震,不自主提高了声音道:“你把话说清楚!”
          岑含哽咽道:“他这一身的损伤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想象。比起皮肉之伤和手脚上的残疾,五脏六腑的元气更是消磨殆尽,以常理而论怕是早已死了,能撑到咱们去救,本身就是天大的运气。眼下虽已不用再受任何折磨,但他如今的身子骨已是油尽灯枯,纵然是我,也只能勉强以针法和上等药材帮他续命。”
          南宫翎含泪道:“能续多久?”
          岑含长长吐出口气,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些,道:“少则三日,多则半月。”
          南宫翎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轻声道:“也许他本就是靠着一股执念,才活下来的。”
          岑含心乱如麻,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一宿无眠,不知不觉东方泛白,日头又开始升起。岑含望着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人,心中不由歉然,叹道:“咱们都下去罢,不休息也养养精神,在这坐着终究不是甚么办法。”


          IP属地:浙江202楼2018-09-21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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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一生是执念也好,怨念也罢;不管是否情愿,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算是没有辜负这个名字。若松者,如苍松挺立不惧严寒,我这辈子没甚么能耐,是个废人,但还是做成了一件事,便是没有死在仇人的折磨之下,却将仇人给熬死了。”说到这里孙若松不由失笑,转头对岑含道:“爹爹也给你取了名字,叫若风,孙若风。他说他大半生困于时势,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所以希望你能如这风一般,来去自由,不受尘世间的束缚。”
            岑含黯然道:“可惜谁又真的能如这风一般自由自在?”
            孙若松望着他,眼里有了一丝光芒,道:“能的,父亲不能,我不能,但你一定能。你要替我们活下去,活出我们没有活出过的样子来。”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对南宫翎道:“三叔,我方才激动,有件事一时忘了问。二叔是怎么死的?”
            南宫翎哽咽道:“你二叔是死在我掌下。”
            孙若松呆如木鸡。
            南宫翎握着拳的双手已忍不住有些颤抖,道:“是我糊涂,当年……”话没说完,忽见孙若松摇头道:“算了,我不想听啦。”
            南宫翎愣住,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世上叫人伤心的事情太多,不提也罢。咱们叔侄重逢,该说些开心的事。”
            岑含也渐渐平复住情绪,闻言点头道:“说的是,都不提啦。大哥,兄弟今晚给你露一手,做一桌好菜如何?”
            孙若松[url]http://展颜[/url]道:“那敢情好。若你那些朋友不嫌弃我这残废之人,便都一起请来罢,人多了也热闹些,我要好好谢谢他们照顾我兄弟。”
            岑含鼻子又是一酸,笑容却灿烂起来:“好!”
            聊了这许久,孙若松身子已然疲惫,岑含服侍他睡下后,又替他下了几针,令南宫翎看护,自己则出门去置备饭菜,呼延擎苍与施兰自昨日歇了一晚,也不放心,一大早便在门外候着,见他出来正好一起帮忙。施兰论武功是几人之中最弱,但要说到烹饪,却足以睥睨众人,岑含本只会些家常小菜,经她稍一指点,一桌菜竟弄出了几分名厨风范不由惊喜万分,连连道谢,反倒让施兰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不觉日落时分,众人齐聚一堂,把酒畅谈。孙若松身子弱饮不得酒,加之从小亦无此习惯,岑含于是用鲜肉单独给他熬了一小锅清汤,以代替酒水,佳肴满桌觥筹交错,孙若松举杯轮番相敬,一一感谢众人对岑含的照顾。众人早已从岑含处得知他的大致情况,又经叮嘱不可在他面前露出伤心神色,自然个个喜笑颜开,一段饭其乐融融,各自尽兴不提。饭后又煮茶闲聊,天南海北乱侃一通,直到孙若松面露疲惫,才由岑含、南宫翎二人扶回屋里睡下,岑含又将南宫翎劝回休息,自己却去房中抱来被褥,打起了地铺。
            第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孙若松想出去透气,岑含弄来一副肩舆,与南宫翎二人抬着他出去。孙若松担心二人累着,说让别人做便好,但二人都不愿,一路抬着他在汴州城里转了一圈,中午吃了顿饭又出城去踏青,直到晚饭时分才回到住处。之后天天都是如此,唱戏、杂技、打球、拔河……岑含一边替他调理身子,一边把能凑的热闹都凑了个遍,孙若松兴致极高,身子虽一天天瘦弱下去,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如此到第七日,终于油尽灯枯,在岑含与南宫翎的陪同下含笑而逝,几人将孙若松的尸身在城外火化,骨灰装入坛中,并未随风散去,岑含说还有没见的恩人想让兄长见见,众人只道他伤心过度,借故将兄长骨灰留在身边,是以均未多言。


            IP属地:浙江208楼2018-10-15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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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地步,李嗣昭一众子嗣凋零过半,只剩李继忠、李继能、李继袭三子,以及义女施兰,老夫人杨氏受此打击更是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施兰与老夫人感情极深,此时心念义母,欲回潞州探望,无奈岑含乐心皆身在要职,脱不开身,南宫翎早些时候也出了远门,只得让呼延擎苍陪同,护她回潞。临行前岑含再三嘱咐,要施兰务必小心,不可卷入兄弟争斗,施兰归心似箭,第二日一早便与呼延擎苍启程,快马加鞭而去。
              转眼四五日过去,岑含深居简出,以往忙时办公,闲时与呼延擎苍、施兰、南宫翎三人煮茶闲聊,说武论技;逢上乐心得闲,便一块儿凑热闹。这时正逢得闲,但三人都出了远门,乐心也忙,其余熟人均有事在身,一时竟找不到能聚一聚的人,不免心中有些空落落。没办法只好练练拳,看书习字自娱自乐,求个心静,却不料几日下来弄得心神不宁,白日时常走神,晚上睡得虽不算差,梦里却常出现一个人,低眉浅笑宛如近在眼前,接连十数日皆是如此,自己也不由心惊,只因这人不是洛飞烟,却是施兰。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又过了一个月,越发心烦意乱,竟觉有些度日如年,其间几次与乐心在左家医馆闲聚,被乐心眼尖瞧了出来,不免一番打趣。终于盼到施兰回来,第二日一如往常来到府上,几句寒暄之下,岑含说话竟有些结巴,四目相对时也不自觉回避她目光,大觉尴尬,施兰虽也奇怪,却没怎么介意,嫣然一笑后依旧照例与呼延擎苍去一旁切磋武艺,待得有问题再来请教。只乐心在一旁看得心中大乐,等二人走开,摇头晃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岑含见他一脸的阴阳怪气,不由心里发毛,皱眉道:“甚么想不到?”
              乐心斜眼道:“想不到兰儿还有这能耐,叫你这铁树又开了花。”
              岑含老脸一红,道:“瞎说甚么!”
              乐心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叫你在我面前嚼舌根子,老提那左大小姐,这回遭报应了罢?你敢跟我拍胸脯说你不是喜欢上兰儿了?”
              岑含无奈扶额道:“行罢瞒不过你,真愁死人。”
              “有甚么好愁的?”乐心没心没肺道,“英雄爱美女,天王老子都管不着!你喜欢就去告诉人家啊!”
              岑含默然,忽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以为师姐一去,我这颗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乐心幽幽出神道:“这世上最难说清楚的便是情。有的人一见钟情;有的人在一日日的朝夕相处中渐生情愫而不自知;更有的人,当初以为自己无情,后来却骤然惊觉自己早已将心交了出去。不论哪一种,都毫无道理可讲。”
              岑含默然,乐心忽笑道:“这也许是老天给你的新生,洛姑娘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意见你这么孤孤单单的一辈子。”


              IP属地:浙江209楼2018-10-16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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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含见呼延擎苍形势危急,当即放脱施兰,脚上发力,与乐心宛如两道闪电,所到之处,三十余个弓箭手横七竖八滚了一地。发令之人一个“放”字才喊出口,回头见人都躺着,当场懵了,猛然眼前一花,岑含乐心已经站在跟前。这一惊吃得不小,吓得跳开了几步,才喝道:“来者何人?想干甚么?”
                岑含轻描淡写一拱手道:“这位大人看着眼生,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定了定神,道:“我乃天子驾前伶官[url]http://陈俊[/url],陛下尚待我如亲友,尔等是何人?敢在本官跟前如此放肆?”
                岑含乐心听他自称伶官,心中皆是冷笑。天子宠幸伶人不是甚么秘密,但二人与这些人都无甚交集,只因这些人除了极少数真办实事的,多是些狐假虎威之辈,身无寸功却嚣张跋扈,群臣多是敢怒不敢言。但岑乐二人是江湖出身,虽说当了官,但江湖人的血性早已深入骨髓,平素至多井水不犯河水,真要欺负到头上,那是天王老子都不好使。岑含假装“哦”了一声,施了一礼道:“在下[url]http://中书侍郎[/url]李绍玄。”又指乐心道:“这位是兵部侍郎李绍雄大人。”乐心亦施一礼。
                [url]http://陈俊[/url]一听,已知二人是谁,但他平素连一些军中宿将都不放在眼内,哪会对两个新提拔上来的年轻人上心?大剌剌一拱手,脸上傲慢之意更甚,道:“这么说那个臭小子是你的人?他挡了我的车驾,惊了我的马,害我险些受伤;还打了我的车夫,你们说该怎么办?”忽然看到远处的施兰,又道:“还有这个臭丫头,两人一齐干的好事。”
                岑含淡然道:“大人说笑了,他二人生性质朴,从不惹是生非,便是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无故拦您车驾。想是大人走得急,闹市中未能及时留意闪躲,才弄出这么个误会。”
                [url]http://陈俊[/url]冷冷一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是我的错咯?”
                岑含道:“一场误会而已,何必非要分个对错?”
                [url]http://陈俊[/url]面色一沉,冷声道:“误会?我这是要去见陛下,耽搁了你们吃罪得起?你们拦了我的车,还打了我的人,简简单单一句误会便想揭过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那依大人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看在你们年轻,我也不多追究。叫那小子与丫头随我回去,各受一百鞭子,长长记性,这事便算了了。”
                岑含眸子蓦地冷了下来:“我这兄弟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抛头颅洒热血,敌人尚且伤不了他,岂能挨自己人的鞭子?而这位施姑娘更是陛下兄长、已故[url]http://陇西[/url]郡王[url]http://李嗣昭[/url]将军的义女。你算甚么东西?也配叫他二人挨鞭子?”
                [url]http://陈俊[/url]一张脸涨得通红,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目中无人的匹夫!你信不信甭管你杀了多少梁兵,我只需一句话,便能叫陛下脱了你这身官袍?”
                岑含一眼扫过他带的那些人马,众人触及他眼神,皆如芒在背不敢直视,只听他缓缓道:“我劝大人还是打消了这念头。你信不信,甭管你身边有多少人,只需我愿意,你就是个死人?”
                [url]http://陈俊[/url]心头一寒,道:“你敢!”
                岑含微笑道:“我杀过的人,怕是比大人吓过的还要多些。”他说话时还带着笑容,但[url]http://陈俊[/url]却看不出半分笑意,只觉浑身发冷,忙挪开目光,但又不愿就此服软,当时冷笑道:“好个‘绝仙手’!嘿嘿,如此威风煞气,怕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罢?”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人径自去了。


                IP属地:浙江210楼2018-10-17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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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正逢朝中无事,又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岑含换了便服,与乐心、施兰、呼延擎苍出城打猎,一个上午下来,各自斩获不小,共打了一只野鸡、两只野兔、一只獐子。乐心瞧着一地野味直流哈喇子,提议不如就近找个风光好的所在生火料理了,众人皆无异议,一顿饱餐不提。
                  饭后阳光转烈,岑含找了一棵大树,靠在底下乘凉,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不远处地面开阔,呼延擎苍正与乐心赛着马,呼喝有声;施兰则坐在自己几尺外,侧目看去,几缕发丝随风轻扬,虽略显凌乱,但衬着她身上温婉贤淑,有种别样的风情。
                  岑含望着她有些出神,冷不防施兰转过头来,二人同时呆了一呆,又齐齐展颜而笑。岑含只觉心情舒畅,抬头望着天上游云,忽地鼓足了勇气,正要开口,骤听得马嘶声近,却是乐心与呼延擎苍比完了,跑了过来,乐心笑道:“擎苍还得练练啊。”
                  呼延擎苍不服气道:“你那乌骓是上等好马,哪是我这坐骑能比的!”原来二人接连比了三回,他竟连输了三局。
                  乐心一听来了劲,正要换马再战,却听施兰脆生生道:“我跟你来三局如何?”
                  呼延擎苍剑眉一挑,笑道:“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施兰脸一红道:“你才哭鼻子!”
                  二人纵马而出,远远地开始比试起来。岑含怅然若失,乐心见他神情,调笑道:“莫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岑含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白了他一眼道:“太是时候了。”
                  乐心尴尬道:“看来真不是时候啊。”
                  岑含有些心不在焉,摆手道:“没事,下次再说罢。”
                  不多时那边呼延擎苍与施兰也比完,施兰骑术略逊,终究多输了一局。二人远远地拨马而回,有说有笑,走到近前齐齐下马,来到岑含身前,似要说甚么,却又扭扭捏捏起来。
                  岑含站起身来,怪道:“有甚么想说的?”
                  二人对视一眼,施兰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轻轻推了呼延擎苍一把,细声道:“你说!”
                  呼延擎苍挠了挠头,颇为窘迫,僵了一会,才不好意思道:“我与兰儿两情相悦,已定下三生之约。上次去潞州也得到了老夫人答允,眼下正好太平无事,我们想把亲事办了,但缺个证婚人,想请大哥……”
                  岑含只觉脑中“嗡”得一声,整个人怔住,良久才回过神来,手抖了抖,顺势扶额长笑道:“想不到啊!你俩甚么时候的事儿?瞒得我好苦啊!”
                  施兰一张脸更红了,呼延擎苍面上闪过一抹微妙神色,低头道:“自那日潞州初遇,我便喜欢上了兰儿,但直到后来在郓州时,才知道原来兰儿也喜欢我。”
                  岑含长长吐出口气,道:“行了,这证婚人我做了!你们打算甚么时候成亲?”
                  “下个月初六。”
                  “这么快么?也罢,不过该张罗倒是要张罗起来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把你们俩的婚事办得热闹些!”
                  呼延擎苍仍然低着头,又轻轻应了一声,便拉着施兰先回城去了。


                  IP属地:浙江211楼2018-10-26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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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二人走远,岑含蓦地腿一软,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乐心吃了一惊,看着他想说些甚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终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岑含疲乏地摆了摆手,强笑道:“你也且先回罢,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乐心虽然不放心,但他既已这么说,再说甚么都是无济于事,只得道:“你若实在难受,就大声喊出来,莫憋在心里。”
                    岑含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乐心暗自唏嘘,转身跨上乌骓,几声呼喝绝尘而去。
                    一时周围死一样的寂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岑含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呆呆出神,整个人如同停滞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甚么东西拱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白鹿。
                    岑含脑中一片茫然,心中却是压抑无比,只觉憋闷欲死,不由对白鹿道:“鹿兄,驮着兄弟跑一阵罢。”说着翻身而上,白鹿通灵,虽不懂人言,却能领会他的意思,长嘶声中足下猛然发力,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
                    这一路狂奔往西是一片旷野,当年自己与洛飞烟偷逃出谷时,便是在此处望见的洛阳城。白鹿越奔越快,带起惊人风势,耳畔声如狂吼,冷风灌袍凉意钻心,直欲渗入骨髓,竟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仿佛一切压抑沉重都已在冷风中冻结。
                    白鹿许久未如此竭尽全力,一时跑发了性,倏忽间一个急转,骤然由西而北,直如一道闪电。岑含神不守舍,全无平时洞察入微的灵觉,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甩飞出去,所幸他武功已达应物自然之境,背一触地便本能卸去了撞击之力,只是反应远逊往日,就势滚出老远,沾了一身[url]http://泥垢[/url],形状颇为狼狈。白鹿背上一轻便已惊觉,早调头跑了回来,一双乌溜的大眼望着岑含,里面写满了费解。
                    岑含有些木然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些微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黑,于是驾着白鹿,慢悠悠往城门来。不料走到西门前却发现城门紧闭,原来早已宵禁,于是又在城门边呆坐一晚,等第二日城门开才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府中,不及除去衣裤,便一头倒在自己床上。
                    这一睡竟是一场大病,接连三日高烧不退,吓得众人手忙脚乱,亏乐心去左氏医馆请来左空,来安了众人的心。果然药到病除,到第四日烧终于是退了下去,岑含也悠悠醒转,众人心惊之余问起病情,左空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偶感风寒,便[url]http://将乐[/url]心拉到一边去开方子抓药。
                    岑含却不知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只觉浑身乏力,一睁眼见所有人都围在床前,当场怔住。等明白过来顿觉尴尬,随便糊弄了两句过去,因他大病未愈尚需静养,众人见他无事了,也就不便多作打扰,纷纷告辞去了。


                    IP属地:浙江212楼2018-10-31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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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大病来得快,去得慢;岑含虽已无大碍,但身子仍十分虚弱,一时半会儿下不得床,又两日过去,南宫翎出门归来,听说这事后也吓了一跳,忙来探视。见他一切如常,只神色较平日憔悴,略略宽心了些,但仍奇怪以他的体魄与医术修为,怎会突如其来这么一场大病?
                      岑含自不能坦白自己是因为施兰才折腾出这么一出,只搪塞说是自己托大,一时大意。南宫翎倒也无意深究,转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伸过去递给他,正色道:“这个给你。”
                      岑含轻轻接过,觉得入手有些分量,似是书册一类,随手拆开一看果是两本小册子,只是页面均已泛黄,显然有些年份。只见一本封皮上写着“灵鹤书”三字,另一本上则是“纵横录”,岑含不由愣住,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道:“这两本书怎么在你手里?”
                      “我这阵子出门就是去拿这个。这是你爹当年托我保管的东西,说有朝一日会找我来取。”南宫翎顿了一顿,眼眶有些泛红,接道:“可是我等了二十多年都没等到这么一天,更想不到你大哥会因为这两本书受尽折磨,二十多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岑含的心仿佛又被刺痛了一下,皱眉道:“既如此,还留它作甚?”说着双手一合,便欲撕毁。南宫翎赶忙止住,惊道:“不可!这是你爹的遗物!他当年既然笔录下来,必是想传下去,叫自己一身才学后继有人。如今这两本书回到了你手中,不正是天意么?”
                      岑含摇头道:“但我却不想学。”
                      南宫翎道:“那就为你爹找个能继绝学的传人!让他的东西造福后世,也算是你尽一分孝道!”
                      岑含盯着两本书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那我便留着,看看谁有这个缘分。朱子暮半辈子都在找这个,却到死都不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二十年来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近在眼前而不可得,算是我爹给他的惩罚。”
                      南宫翎喟然道:“你爹心思玲珑,洞察入微。他知我是个死脑筋,没甚么城府,但也正因如此,对他托付的事认死理守口如瓶,绝不对外吐露半字。而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朱夕也绝想不到身上竟然藏着这种秘密,因为在他看来我太容易中算计,根本藏不住甚么东西。可***不仅看透了我,也看透了敌人。”
                      岑含又叹了口气,沉默良久,忽道:“三叔,我累了。等把擎苍和兰儿的婚事办了,咱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江南隐居好不好?”
                      南宫翎浑身一颤,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你……叫我甚么?”
                      “我大哥既叫你三叔,我自也叫你三叔。”岑含望着他,神色十分认真。
                      南宫翎眼泪唰得流了下来,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伸手拭泪,笑容却无比明媚,连连点头道:“好!好!有你这一声三叔,你到哪儿,三叔就跟你到哪儿。当年我们三兄弟结义时,曾誓言同生共死,但世事难料,锥心刺骨,二十几年下来大哥二哥相继离世,只剩下我一身罪孽地活着。今日能得你以叔父相称,我南宫翎已死而无憾。”
                      岑含点头道:“从今往后咱们叔侄相依为命。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带您去见我恩师。”
                      “好!”


                      IP属地:浙江213楼2018-11-06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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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阵仗说是来贺喜的,怕是他自己都不信。客是不速之客,但这种日子呼延擎苍却不能下逐客令,一拱手道:“来者是客,还请几位稍坐,我让下人多备几副碗筷。”
                        陈俊笑中带着揶揄,道:“多谢多谢,既如此,还请笑纳在下的一点儿心意。”说着手一摆,几名甲士将礼物抬了进来,那东西落地“当”的一下,声音十分清亮,陈俊上前将红布一掀,所有人脸色都变了,这礼物不是别的,竟是口钟。
                        大喜之日送这么个“礼”,当真是其心可诛。
                        岑含脸一沉,缓缓道:“这是甚么意思?”
                        陈俊笑中毫不掩饰嘲讽之意:“钟是用来记录时刻的。送钟,自是希望呼延将军懂得惜时,能够开开心心、规规矩矩地过好每一日。”他刻意在“送终”和“规规矩矩”上加重了语气,个中含义不言自明。
                        乐心轻声道:“这哪是来贺喜的?这是来示威的!”岑含在朝堂上素与他不睦,却没想到他嚣张若此,竟挑呼延擎苍成亲之时上门羞辱。
                        岑含面如寒霜,步子刚抬,被乐心一把拉住,摇头道:“你别冲动!”岑含缓缓拿下他手,道:“武人不受辱!”又转头朝呼延擎苍道:“叫兰儿在青庐里待着别出来!”呼延擎苍应声点头出门。
                        岑含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步带起惊人气势,十余军士遽然而惊,齐齐挡在陈俊面前,陈俊吃惊道:“岑含!你要做甚么?我是陛下御前之人,今日是专程来贺喜!你敢动我!”话虽说得强硬,语气却已发虚。
                        岑含并不理会,步子不停,却走得极慢,每走一步,对面十余人心中的压抑便重了一分,等走到面前时已然全都摇摇欲坠,眼中尽是惊恐。
                        岑含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鄙夷之意,缓缓道:“我借陈大人的礼物,再献一礼。”说完负手走到那口钟前,轻轻伸出手掌,一掌拍在钟身上,清越的击打声中岑含身如游龙,随着掌影渐快,击打声也越加密集,直震得众人心神激荡无法自持。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一怔,只见他已静立在旁,单手轻拂,“哗啦”一阵响,一人高的铜钟忽然散成了一地碎片,直瞧得所有人瞠目结舌。
                        陈俊回过神来,怒道:“你干甚么!”
                        岑含淡然道:“大喜之日送终多不吉利?我替大人改了个名目,叫岁岁平安。”岁通碎,这寓意倒也贴切。
                        陈俊大声道:“好啊!本官好心来贺喜,却不想遭此大辱!岑含、呼延擎苍,你们给我记着,这事没完,我必到陛下面前讨个公道,到时看你二人有何话说!”
                        岑含双目陡然一张,“夺神势”喷薄而出,顿时杀气如潮,陈俊只觉眼前这青年骤然变成了一头噬血巨虎,张着血盆大口对着自己,自己只需动得一下,便死无全尸,禁不住腿一软瘫在地上,面色煞白。忽然一阵恶臭蔓延开,众人纷纷掩鼻,察看臭味来自何处,只见陈俊所坐之处淌出来一溜黄水,原来这人屎尿竟都给吓了出来。
                        岑含眼神冷得像冰:“今日若不是瞧在擎苍大喜之日,不能见血,不然单凭这口钟,今日你便出不了这个门!”陈俊半条命被吓掉,全无平日盛气凌人的架势,岑含平素在军中威名极盛,那十余个士卒哪有胆子跟他放对?此刻忙借坡下驴,扶起陈俊便夺门而去,不多时便没影了。


                        IP属地:浙江214楼2018-11-07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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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你是甚么东西?也敢代表天子?”郭崇韬转过头,眼里直欲喷出火来。他如今位高权重,在朝堂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陈俊虽狐假虎威,但经他这一喝,也是噤若寒蝉,不敢有半分放肆。
                          “安时不可无礼!”李存勖面色不悦道,“陈俊是我的恩人,也是孤亲封的刺史。你当着孤的面这么呼喝他,是要向我示威么?”
                          郭崇韬躬身道:“臣不敢!伶人只能与陛下同乐,但将士们却是与陛下共苦,为了陛下的功业在战场上舍命杀敌。孰轻孰重,还请陛下三思!”
                          李存勖摇头道:“此言差矣,将士们是孤的下属,伶人们却是孤的朋友,不可同日而语。将士们追随孤是为求功名利禄,伶人们取悦孤却是心无所求,你岂可如此轻看他们?”
                          郭崇韬一怔,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道:“但岿然毕竟为国家出生入死,立过大功。还请陛下念其年少莽撞,念在过往的功劳,从轻发落。”
                          李存勖沉默半晌,才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陛下真执意要为这陈俊重罚我?”岑含一直在旁冷眼瞧着,此刻忽然开口,语调却是静得可怕。
                          李存勖道:“怎么,你还不服?”
                          郭崇韬见气氛不对,连连朝岑含使眼色,但岑含却视而不见,只淡淡道:“无罪受罚,早已心寒,何必再问服不服?”
                          “冥顽不灵!”李存勖怒气上头,也失去了耐心:“既然如此,那便不用从轻发落了。李绍玄罪犯大不敬,其罪当诛,拉出去就地正法!”
                          “荒唐!”岑含忽然笑了,笑声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霍然蔓延。
                          李存勖一怔间,眸子里精光大盛。
                          这一刻眼前这人已不是自己的臣子,曾几何时,自己早已忘记,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是这世上屈指可数、能与自己一争雄长的绝顶高手。今时今日,他终于不再刻意收敛锋芒,露出了深藏的獠牙。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在这皇宫里,不仅有自己,还有万余禁军。这世上绝没有一个人,面对自己和这一万禁军,还能活着。
                          一个都没有。
                          这么想着,李存勖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彻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岑含目光却移向了另一个人,一个原本在这种时候他看也不会去看的人。
                          陈俊。
                          李存勖心头一跳。
                          在这里他虽敌不过自己,但要制住陈俊却太容易了。自己如果杀不了陈俊,便也杀不了他。
                          岑含幽幽道:“岑某有个不情之请,想以平日那些功劳,换自己这一条性命,其他的,陛下若想收回就都收回去罢,准我辞官归隐,做个闲人,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李存勖眯眼道:“你是在与孤讨价还价?”
                          岑含苦笑道:“情非得已,别无他法。自始至终岑某都不过是一介武夫,做惯了闲云野鹤,终究不适合这朝堂,留在这里怕是也只能惹陛下生气。”
                          李存勖看着他一阵,又看向陈俊,沉默片刻,蓦地哈哈大笑,道:“好!好你个李绍玄,有种!孤就喜欢你这骨气!”忽然笑容一敛,道:“罢了!今日之事多少有些误会,加上郭大人求情,姑且从轻发落。罚你半年俸禄,禁足百日,你也莫再说气话,借这段时日好好想想,反省反省罢!”
                          岑含眼中光华散去,躬身道:“多谢陛下宽宏大量,臣领罪。”说完径自转身而去。


                          IP属地:浙江215楼2018-11-13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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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下人们照旧各自去忙,收拾的收拾,煮醒酒汤的煮醒酒汤。岑含将乐心等三人请到书房坐定,又让南宫翎守在门外,才笑道:“如何?今晚的饭菜还算合胃口罢?”
                            呼延擎苍挠了挠头道:“好吃倒是真好吃。”
                            施兰打趣道:“没想到大哥下厨也是一把好手!”
                            岑含道:“我也是这阵子没事可做,想起来以前说过,甚么时候有机会让你们尝尝我手艺。这不正好就是机会么?”
                            呼延擎苍与施兰相顾莞尔,乐心却是不发一语。
                            岑含不由揶揄道:“乐大侍郎今天不太对啊,刚刚饭桌上也没吭声,怎么文静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乐心瞅了他一眼,神色竟有些黯然,叹道:“你今***们仨一起约过来,还留个人守在外边,想说怕不是这些罢?”
                            岑含一怔,笑得有些无奈,道:“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没错,我今日请你们来,是要与你们道别。”
                            这回轮到呼延擎苍与施兰当场怔住。
                            乐心也笑了,笑得同样无奈:“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你往后有甚么打算?”
                            岑含道:“回江南罢。前阵子擎苍大婚你们没见着我三叔,就是我让他帮我回去打点,如今一切已经就绪,只差动身了。”
                            施兰也反应过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呼延擎苍怔怔望着他,心里空落落的,二人同生共死多年,如今骤然面对分别,竟是这么措手不及,忽然讷讷道:“大哥,你走了,我以后遇到不明白的事,该问谁去?”
                            岑含走过去拍了拍他肩,温声道:“原先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兰儿,但如今你们俩走到一起,我却是放心了。你已为人夫,其实论阅历、论武艺、论心智,早已是能独挡一面的少年英雄,再不是那个只会跟在我身后,不经事的毛头小子了,哪里还用得着我再教甚么?至于兰儿也有了归宿,算是我没有辜负当初嗣昭将军的嘱托。所以容我自私一回,我要回去一切开始的地方,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
                            呼延擎苍虎目含泪,忽然站起身来正对着他,哽咽道:“呼延擎苍承蒙大哥教诲,才有今日,大恩大德一生不忘!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岑含热泪盈眶,含笑点头道:“这一拜我受了!你我既是师徒,更是兄弟,以后仍然叫我大哥便好!”
                            呼延擎苍点头道:“都听大哥的!”施兰忙过去将他扶起。
                            岑含又转身对乐心一抱拳道:“当初咱们初识时,你便说要建一番功业,搏个青史留名。如今功业初成,兄弟却不能再相陪了,祝你有朝一日得偿所愿,到时兄弟必登门来贺!”
                            乐心忽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在你心里,这一路建立起来的功业,到底是何物?”
                            岑含想了想,认真道:“在我心中从无甚么功业。只有一群同甘共苦,托付生死的好朋友,其中尤以足下为最。”
                            乐心眼眶一红,喃喃道:“是这样么?”
                            岑含笑道:“都别这么垂头丧气的,我又不是去死。等安顿下来,便写书信给你们,有空时来江南嘉兴看看我。”


                            IP属地:浙江216楼2018-11-16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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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含默然。当时自己无意间真情流露,本以为无关紧要,却不想郭崇韬心细如发,竟能由此窥见端倪,发现破绽,反将了自己这么一军。
                              “岿然呐,”李存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前些日子受了委屈,但你可曾想过,你公然顶撞孤,孤又当如何处置?罚了你,你心中不忿,不罚你,天子威严、朝廷威严又置于何地呢?你要明白孤的苦处。今日我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自年少起随先帝东征西讨,到今已二十多年,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死的死,老的老;我们这一辈能把大唐的江山再打下来已属万幸,这江山若想传下去,能够依靠的,只有你们年轻人!眼下小辈之中,论才干见识、文韬武略,以你与如一居首,他日由你们来辅佐魏王,孤才能放得下这个心!何况你当初在朝城也亲口答应过,要随孤饮马长江,一统天下!如今若因一时之气失信,岂是大丈夫所为?”
                              二人对话间南宫翎又奔了回来,示意四周并无伏兵,岑含心下稍安,沉默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道:“陛下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岑含也坦承相告。当年我随嗣昭将军北征契丹,实为杀耶律玄,替我惨死去的师姐报仇;后来在镇州,是为报恩,为完成将军遗愿,拿下城池慰藉他在天之灵;再往后,是因我自己与朱子暮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死不休,才誓死攻破汴州。种种件件,其实都是因缘际会,并非是甚么大志,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从未想过,也不想去建立甚么盖世功业,留甚么千古大名;一生所求,不过是做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至于当日承诺,其实我亲口所说的只是助陛下拿下汴州,诛灭朱梁,时至今日也早已实现;而辅佐储君,以如一之才也是绰绰有余,他本有匡扶社稷、青史留名的大志,绝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言尽于此,还望陛下成全,我也必在心中祝祷陛下早日一统河山,再造大唐盛世!”
                              李存勖静静听他说完,脸也慢慢沉了下来,到了最后已是面沉如水,沉声道:“看来好言好语的,终究是跟你说不通了。”
                              岑含道:“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李存勖气息一沉,袍袖无风而起,冷冷道:“孤是大唐之主,也迟早是这天下之主!孤要杀的人,谁都救不下;孤要留的人,谁也跑不了!更何况以你之才,不论入蜀助王衍,还是入吴助徐温,来日都必成我大唐心腹大患,我岂能就此放任?”
                              岑含摇头道:“我既不留洛阳,自也不会相助旁人,陛下大可放心。”
                              李存勖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还不明白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岑含心头一凛,恍然大悟,喃喃道:“不想今日我也走到了这一步。”
                              “你现在悔悟还来得及。”
                              岑含忽然笑了,笑容中整个人仿佛模糊起来:“武学之道,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其实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年我父亲没迈过去这道坎,今日,我想再试一试!”


                              IP属地:浙江217楼2018-11-17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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