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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寻道&虽然以前贴过,我还是从头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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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商一切看在眼里,苦于无暇援手,一声悲啸中短剑脱手飞出,岑含正全神应对他双手兵刃的变化,这一手飞剑出得毫无征兆,仓促间身法施展不足,短剑擦着脸颊而过,划开一道血口子。所幸他灵觉惊人,避得十分及时,才没中面门。
墨商一击失手,暗叫可惜,身子一滑已到冯一粟那匹倒地的坐骑边上,脚上挑劲,只见地上冯一粟断臂手中的半截断枪凭空飞起,落入了他左手。“神机千变势”随物赋形,枪剑配合又另生奇异变化,乐心见他骤至,心神猛然提起,没等举刀接招,忽地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已挡在前面,正是岑含。墨商枪剑相击,声若龙吟,身法动处二人复又斗到一处。
乐心长出一口气,转头去看李存进,只见他面无血色,双目紧闭,斜斜地靠在南宫翎身上。南宫翎面色黯然,只轻轻点了点头。
乐心悲从中来,掩面大笑,笑声中说不出的苍凉,蓦地笑声戛然而止,只听他冷声道:“墨大侠,你救过我乐心的命,大不了回头我一命还一命。但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身子一动人已上马,乌骓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往人群中扎去,冷芒过处,迎面将一个成德军骑兵拦腰砍成两截,鲜血溅了一地。冲上来的敌将见状胆寒,当时便拨马要逃,只听一声低喝,乐心长刀反撩,那人只觉腋下一凉,紧接着便身子飞起,重重摔落,痛楚尚未传来,猛见一个自左腋下到右肩往上被砍去的人直直坐在马上,竟是自己。
乐心在乱军中横冲直撞,遇成德军将士便杀,刀过处尽是断肢和人头,宛如杀神。这般疯狂砍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地上尸积如山,入眼处再找不到半个成德军服色的人,才终于渐渐停下,兀自脑中一片空白,木然坐在马上,魂不守舍。
正自发怔,忽然几声大吼入耳,乐心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策马往声音传出的方向去,却见冯一粟仍在一群兵士的包围之中顽抗。
他被乐心踢下桥入水,当时便反应过来,拼命游到岸边,撕下衣襟裹了伤,点了几处穴道止血后,复又冲上岸厮杀。无奈回天乏术,兵败如山倒,乱军中恰遇上张处球率众突围,冯一粟不愿留墨商独处险地,拼死助张处球打开一个缺口后,便又掉头杀了回去,试图助墨商突围。是时乐心凶性大发,只一味杀人,竟致全无所觉,被张处球脱身而去。
冯一粟拼死往回杀,无奈伤重,体力消耗远甚于平时,早已强弩之末,勉强往回没冲出几步便被围死,拼到此时,众将士只层层在外围住,独留呼延擎苍一人在圈中缠斗,试图将他生擒。
乐心看得唏嘘,忽道:“我来!”呼延擎苍问声,立时退到一边。
冯一粟仗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信念才撑到这一刻,这一停顿时浑身酸软,几乎站立不住,惨白的脸上却有了笑容:“好好好!冯某纵横半生,不能死在无名之辈手里!你小子有这个资格,动手罢!”乐心面无表情,身子一晃,人已不在马上,冯一粟一怔低头,只见他左拳赫然钉在自己胸腹之间,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脑中一懵昏死过去。
乐心转头一望,见桥上两人仍在激战,二话不说将冯一粟挟在肋下,策马冲上桥头,跃下后左手扶住冯一粟,右手将长刀往地上重重一顿,喝道:“到此为止罢!墨大侠,你瞧瞧这是谁!”话音落处二人当即分开,岑含退到他身前,墨商右手持剑,左手握着半截断枪,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冯一粟,眼神锋利得像把刀


IP属地:浙江163楼2018-01-09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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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含微笑道:“两位将军和死去弟兄的仇当然要报!但你们真以为这二人能老老实实地让咱们捏在手里么?”
    话一出口,有人便道:“不老实便杀了!再不济废了这二人武功,不愁他们能搅起多大的浪来!”
    岑含叹了口气,道:“杀了以后呢?”
    那人一怔,道:“杀了便杀了,甚么以后?”
    任圜沉吟道:“这二人一死,‘墨宗’塌了半边天,士气必大受打击!岂不是好事一件?”这话一说,立时又有不少人赞同。
    岑含道:“再然后呢?”
    任圜怪道:“再然后?”
    “再然后,‘墨宗’上下悲愤交加,这伙人在江湖上是出了命的重义气,宗主和堂主死了这么大的仇,怎么说都是不共戴天,咱们要攻城,那‘墨宗’就会死战到底。另一方面,墨商和冯一粟一死,众人必唯‘神机堂’堂主应不识马首是瞻,这位旁的不说,论起机关暗器之术,他认第二,天下没人敢认第一,城头那些奇异弓弩便出自此人之手,这仇既已结下,那应不识自会拿出更厉害的守城器械,竭尽全力。这么一来,咱们不仅坚定了‘墨宗’守城的决心,还顺带加固了镇州城的城防,这倒忙可说帮得干净利落。”
    众人闻言一怔,齐齐望向说话之人。这回不是岑含,却是乐心。
    岑含接道:“再者,墨商与冯一粟是武林中人,宁死不受辱。诸位若想废他们武艺,只会引得这二人舍命一搏,跟杀了也没两样。”
    任圜沉默一阵,道:“话是在理。但咱们可以将他们关起来啊,便是大高手,铁锁铁链铁笼子招呼上,我就不信他还能如何?”说着看向乐心。
    乐心干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道:“这法子怕是不成。一来‘墨宗’长于机关之术,墨商身为宗主,多半精于此道,区区几把锁还真未必难得住他。二来即便能困住,以这二人脾性,也绝不甘为人质,若咱们真用他们要挟‘墨宗’,难保不会闹出个以死明志,这就又绕回去了。所以说这二人就是俩烫手山芋,杀了不行,留着又几无用处,留得不好,还会变成养在身边的祸患,棘手得很呐。”
    任圜皱眉道:“照这么说,便只能任由他二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乐心苦笑道:“其实这几日我也是在愁这事儿,留是肯定留不得的,但如果就这么放了,总叫人心里不甘。看来他的心思我也只猜到了一半,还有一半,得他自己来说。”说着望向岑含。
    岑含笑了笑,道:“这两日我已派人把墨商、冯一粟被咱们生擒的消息放出去了,相信如今镇州城里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
    众人闻言一愣,任圜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今日还会有另一个消息放出去,便是我和乐心感念救命之恩将墨商与冯一粟放了,而且这军营中竟无一人阻拦。诸位且猜一猜,若城中的张处瑾听到这个风声,又会作何感想?”
    任圜微一思索,点头道:“张处瑾人若不傻,必会起疑。即便你二人为报救命之恩强行放人,但我大军两任主帅殒命于‘墨宗’之手,众将士视若无睹,无人加以阻拦,未免也太过反常。”
    乐心忽叹道:“这世间的恩恩怨怨真是说不清了。”众人又是一怔,不解其意,只岑含有些黯然,道:“我今日放他二人安然回去,确是有些报恩的意思,这个不必讳言。但恩要报,仇也要报;兵不厌诈,这离间之计便是撬开镇州城城门的开始。”


    IP属地:浙江164楼2018-01-11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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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晋军将士眼见疲敌之策凑效,守军渐渐虚弱,都大为振奋,只待城破之日,建功立业,更为死去的将士报仇雪恨,正是士气高涨之际,不料忽有一日行台来报,说张处瑾遣使请降,李存审得讯,忙召集诸将商议。
      主帅居中,诸将在侧,李存审目视众人,缓缓道:“如今张处瑾遣使请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将议论纷纷,最终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接纳,对方既已请降,受了,一可结束战事,避免无谓伤亡;二可彰显晋王仁义,令四方归心,其中便有任圜。另一派则截然相反,原因无外乎在这攻伐镇州的连番大战中,史建瑭、阎宝、李嗣昭、李存义四位将军先后谢世,究其根由,张氏一党是罪魁祸首,若受了他的降,再要杀他便名不正言不顺,大仇难以得报。退一万步说,这镇州城即便不降,迟早也是要破的,仇人却万万不能放过,呼延擎苍便是持此见解。
      两派各执一词,相持不下,到后来越发针锋相对,言辞间也渐恶语相向。
      岑含乐心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李存审微笑望着二人,也不说话。
      众将争不出个结果,慢慢也就静了下来,只待李存审发言,却见李存审只看着岑含乐心,并不说话,不由大感讶异,目光也随即纷纷落到二人身上。
      李存审道:“二位将军就不想说些甚么么?”
      二人对视一眼,乐心开口道:“我二人心思如一。城要拿,仇要报,伤亡也不宜再多。”
      “怎么说?”
      乐心笑道:“谁降不是降?何必非得张处瑾?死仇岂是这么容易能躲过去的?”
      李存审道:“依你二位的意思,难不成还有别的人要请降?”
      岑含上前道:“眼下还没有,不久后便有了。末将不才,愿潜入城去,策反城中将领,与我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镇州城!”
      乐心接道:“多一人多一份力,我也去。”
      李存审想了想,叹道:“此事凶险,这个险究竟值不值得冒,你们可要想清楚。”
      岑含道:“既能减少伤亡,又能报仇雪恨,何乐而不为?以我二人之力,只需小心行事,避开墨商,不会被发觉的。”
      李存审道:“你们有几分把握?”
      岑含道:“七八分吧。张文礼夺权本来未必所有人都心服,眼下城中山穷水尽,更是人心散乱,正是绝佳的时机。”
      李存审沉吟道:“也罢,你们姑且一试,如不凑巧,再另作计较。如今这疲敌之术也用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兵临城下,驻扎在东门外,正面施压以作掩护,你二人则夜间由西门潜入,记住千万小心!”
      二人躬身领命,忽然岑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道:“此外尚有一事,还请将军答允。”
      李存审看他架势,心知他所求不寻常,也不敢贸然应下,便道:“你且说来听听。”
      岑含叹道:“墨商于末将曾有救命之恩,大恩亦不能不报,几位将军之死,罪魁祸首乃是张家父子,‘墨宗’无意间充当了恶人手中的刀,却并非奸恶之徒。江湖上人尽皆知,这些人素以侠义为先,一心在这乱世中护佑黎民百姓,虽死而义无反顾,着实可敬可佩。我不求诸位能消了恨意,但求以此战中所立军功为代价,换他一众人性命无碍,也算是还了恩情。”


      IP属地:浙江165楼2018-01-12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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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忍不住笑道:“看来张处瑾这人的确多疑,这镇州城合该易主。”话音方落,李再丰只觉眼前一亮,却是有人点亮了灯,只见一个貌不惊人的年轻后生站在不远处,眼神中却带着一股子与年纪不太相称的从容。
        李再丰这才真的怔住,道:“你是谁?”
        那后生不说话,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轻轻递到他面前。
        李再丰拆开信封,脸上神色渐渐复杂起来。信是李存审的亲笔信,下面还有大印。大致的意思是张氏忘恩负义,趁乱夺权,又杀义父一门,实在**不如,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希望自己弃暗投明,相助攻破镇州,以彰道义,以安黎民。
        李再丰看完信,面色却仍没有笃定的神色。
        那后生继续道:“将军若还有疑虑,不妨再看看这个。”说着拿出一柄短刀,李再丰一见这刀,当时便脱口道:“这是当年赵王赐给符习将军的东西!”
        这后生正是岑含,闻言笑道:“这下将军可安心了?”
        李再丰心一凛,故意道:“安心甚么?”
        岑含道:“安心我是城外的人。”
        李再丰忽沉下了脸:“你真以为我会叛城?眼下你是瓮中之鳖,我只需调动人马,即便抓不住你,也决计能让你逃不出城去!”
        岑含悠然道;“第一,将军与我们联合擒贼,是忠义之举,何来叛城一说?第二,我可以保证,在你我这个距离之下,你若想开口叫人,出声前就已经死了。”
        李再丰望着他双眼,不知怎的,虽不见半分戾气,额间却不由自主冒出了冷汗,仿佛一座大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只听岑含继续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深知,将军如今屈身事贼是身不由己。赵王于将军虽不是伯乐,但也是有恩情的,将军为人正派,若非拖家带口,只怕当初张氏夺权时,便舍身一搏全了忠义,我说的对么?”
        李再丰本来紧握的拳头,此刻竟有些发抖。
        “如今贼人已然末路,正是将军建功立业、报旧主恩情之时!到时一战功成,不仅赵王九泉之下能得到安慰,整个镇州也会视将军为恩人,而晋王更不会亏待将军!大丈夫为人处事,当仁不让!此事除了将军,还有谁能当大任?”
        李再丰的拳头忽然稳了下来,长长吐出口气,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问。”
        “请说。”
        “你们为甚么找我?”
        岑含笑了:“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和这镇州城打了这么久交道,若还不能将城中将领查个大概,岂非是瞎子?我们要找的人,与符习将军有交,又非张文礼一系心腹,还须有做大事的魄力和本事;这么一考量下来,便如我方才所说,只有将军。”
        李再丰如释重负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道:“这话我爱听。足下看着年纪轻轻,见识、胆魄和功夫却已不凡,不知高姓大名?”
        “高姓不敢,在下姓岑,单名一个含字。”
        李再丰惊道:“你就是那个让墨大侠咬牙切齿的岑含?”
        岑含苦笑:“正是区区在下。”
        李再丰不由感叹:“果然英雄出少年!说罢,要我怎么做?”
        岑含道:“我先问下那位墨大侠是不是每晚都在城头?”
        李再丰想了想,摇头道:“不是。他们是三人轮流,每日由两人负责白天,剩下一人负责夜间。负责白天的晚上休息,负责晚上的白天休息。”
        岑含点头道:“这就好办了,咱们只需挑对日子,错开你与墨商……”


        IP属地:浙江167楼2018-01-14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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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这半年来多有联手作战,配合上虽不如岑含乐心,却也自成默契,呼延擎苍走钢鞭的刚猛大气,施兰的掌法中则带着岑含指点的诸般精巧变化,一刚一柔相得益彰,切断了多数腾挪空隙,只看得岑含乐心也暗暗点头。若换作当日的“牛头马面”、“白无常”之流,在二人今日的联手之下,别说沾身,只怕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然而怪事却偏偏发生了。
          无论二人如何配合,总是沾不到南宫翎的身子,不知不觉中,南宫翎的身法也在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见他左歪右斜,宛如醉酒,却往往在关键时刻避开了二人的攻击。转眼五十招过,二人未建寸功,不由呆呆站在原地,愕然不解。
          乐心拍掌笑道:“好身法!不过兰儿和擎苍也无需泄气。不是你俩没进步,而是人家以前压根藏着东西,就没认真动手。”话音落处,南宫翎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凄凉之色,众人都没留意,只岑含瞧得明明白白。
          岑含心中唏嘘,微笑道:“‘狂生’南宫翎果然比‘黑无常’强得多!不知这身法什么名目?”
          南宫翎淡然道:“‘神仙醉’。”
          “潇洒如仙,好名字!回想你我初次交手时,你若尽出全力,用上这门功夫,我未必占得了上风。”
          南宫翎摇头道:“这功夫你见过,便是当日归云山口中的‘仙人步’,但那只是入门功夫,练到上乘才称得上‘神仙醉’,我也是在目睹你与墨商一战后才悟到其中关窍。换作当日,便是出了全力,在你手下也走不出百招。”
          乐心笑道:“我就说当年‘狂生’怎么说也是跟着‘鹤仙’孙羽出生入死的人物,怎么可能没点像样的本事?”
          南宫翎道:“但我这点微末道行也还是没瞒过你们的眼。”
          岑含道:“你既然做回了南宫翎,何必要瞒?”
          南宫翎喃喃道:“是了!我既已做回南宫翎,又何必要瞒?”他当年隐姓埋名,不用这些武功,为的是埋葬过去,不料过了这么多年,却什么都没有埋葬,有的只是自己一身的罪过。
          如今自己虽然决心以南宫翎的身份赎罪,却仍下意识地不去用以前的功夫,否则当日对上钟离叹也不会那么狼狈,以至于险些丧命。究其根由,还是自己内心深处仍然无法面对事实,面对自己。然则正如岑含所说,既已做回了南宫翎,那就要用南宫翎的方式去承担这一切,当然也要用南宫翎的武功去报仇!想到此节心中顿时舒畅不少。
          岑含见他神色,心下了然,当下道:“那便这么定了。到时候你随我们进城,擎苍和兰儿随李将军在城外接应。”


          IP属地:浙江170楼2018-01-15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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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所有军士各自就位,站在城头居高东望,不远处的晋军大营尽收眼底。李再丰上前与冯一粟打了个招呼,随后进了门楼,过没多久又走了出来,先是自南往北巡视了一阵,而后回到门楼前与冯一粟并肩而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似想起了什么事,走过去对岑含三人道:“你们仨进去拿些热水出来,给众兄弟喝了暖暖身子。”
            冯一粟听见他话,不由叹道:“眼下光景李兄尚能体恤军士,真是难得。”
            李再丰回头苦笑道:“都是我亲手带出来,哪能不心疼?”随即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声音:“里面共十二人,你们小心行事,别弄出大动静。”这话说得极快,三人会意,躬身领命,不急不缓进了门楼。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乐心与南宫翎抬水拿碗走了出来,李再丰皱眉道:“怎么这么磨蹭?”说着走上前去,只听乐心轻声道:“已经料理了,岑含在里边。你告诉冯一粟,齐俭请你俩进去喝酒。”李再丰会意,假意叹道:“齐大人也真是,连个热水都不帮忙准备,还要咱们自己进去烧。罢了,你们先给弟兄们抬过去罢!”声音不响,刚好能传到冯一粟耳朵里,乐心与南宫翎躬身领命,抬着水拿着碗,默契地往与南宫翎相反的方向去了。
            李再丰故作尴尬,走到冯一粟身边,试探道:“冯先生,齐大人请咱俩进去喝一杯。您看……”
            冯一粟眉头微皱,暗想如今兵士连个饭都吃不上,这狗官却在里头喝酒,心里说不出的厌恶,语气冷淡道:“李兄自己去罢。我在这儿守着,就不奉陪了。”
            李再丰面色一僵,露出为难的表情,低声道:“这齐大人是留后身边的红人,他既请咱们,最好还是不要驳了他的面子,且进去喝两杯应付应付,再出来也就是了。”
            冯一粟满脸冷笑,森然道:“只怕我进去后,他就没了喝酒的兴致!”袍袖一拂,大踏步往门楼里去。一进门,见齐俭背对自己,斜斜靠在一张椅子上,似是十分惬意的样子,心中鄙夷之意更甚,嘲讽道:“齐大人不仅酒喝得舒服,这椅子坐得是更舒服啊!”见他不答,嘿然笑了几声,运气转冷道:“外面弟兄们吹着冷风,想喝点热水都要自己煮,大人却在这儿好酒伺候着,难道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齐俭恍若未闻,仍是一动不动。
            冯一粟心里泛上一丝异样,只觉哪里不对,环首四顾,猛然发现这屋里只有齐俭一人,念头尚未转过,忽然脑子一懵,紧接着眼前发黑没了意识,一下扑在地上。
            岑含站在他身后,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反应还真是快,险些误了大事。”这时李再丰正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状忙转身掩上门,只见岑含微笑道:“都好了,接下来等乐心他们回来。”说完将冯一粟挟起,放到屋内隐蔽处去。
            过了一阵,乐心与南宫翎拿着空桶和碗回到门楼里,岑含随即道:“接下来就是那些‘墨宗’弟子了,听李将军说都在咱们东门这儿了。人不多,我看了下也就三十出头,这伙人饿了这么久,想必反应也都慢了,你俩去北边,我去南边;大家动作麻利些,别出纰漏,明白了吗?”


            IP属地:浙江171楼2018-01-17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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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有条不紊,人数由初时几人,到几十人,再到几百人,转眼四更,已有一千五百余人上了城头,藏在门楼与城墙掩护下,只消再有半个多时辰,负责此次奇袭的精锐便能全数上城。岑含与乐心相视一笑,互相从对方的笑容里看到了激动与欣慰。
              二人才松一口气,忽地人影一闪,一身夜行衣出现在身侧,岑含一扭头,就看到了南宫翎满脸的慌张神色,当下收起了笑容,道:“你不是在南边登城踏步望风么,出什么事了?”
              南宫翎急道:“墨商朝这边来了!怎么办?”
              二人怔住,按理说墨商与应不识要到五更天才会过来换冯一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南宫翎催促道:“别发愣啊!快想办法,等他上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岑含脱口道:“来了几个?”
              南宫翎道:“就墨商!”
              岑含果断道:“这样,你们按兵不动,提防‘墨宗’其他人。墨商就交给我!”眨眼功夫人已进了门楼,只片刻已挟着冯一粟拿着双头枪出来,在城墙上往南奔出一段,而后脚下一点,借着一棵老树的掩护轻轻沿城墙滑了下去。适逢墨商正走到登城踏步附近,岑含在他右后四五丈开外,忽然右手一抖,双头枪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朝墨商激射而出。
              岑含故意要引他注意,是以这一掷劲劲力极为刚猛,墨商听到风声吃了一惊,身转处右手一拍一抓,散了枪上的劲力,随即将双头枪抄在手里,仔细一瞧,心顿时沉了下来。余光所见,枪来处人影一闪而逝,没入附近的街巷中。
              墨商不及多想,身形如风,转眼抢到人影消失的地方,纵身上了房。四下眺望,只见一条人影以极快的身法往西南方而去,腰间似挟着个人,当即展开身法,拔步追去。
              二人都是当世大高手,墨商长于剑法,放在平时以轻功论,岑含身负“扶摇穿林身”与“八步追魂”,可说是稍胜一筹,然则此刻带上一个冯一粟,情况便大不相同。岑含心知肚明,专拣一些小巷走,借地形藏身,当日他武功未成前尚且打打逃逃与朱麒耗了个把月,如今功夫大成,更是得心应手,兜兜转转,墨商竟一时追赶他不上。
              这么耗了一刻有余,绕到镇州城西南角附近,岑含暗忖若是太过刻意拖延,只怕弄巧成拙,被他识破调虎离山之计,忽地左手一送,轻喝道:“还你!”将冯一粟扔了出去。
              墨商瞧得分明,左手顺势一卷一放,力道恰到好处,将冯一粟轻轻放落地上,几乎同时,右手长剑出鞘,直奔岑含而来。整个过程流畅无比,如行云流水,冯一粟稳稳坐在地上时,他的剑也已到岑含胸前。
              岑含之前怕被冯一粟识破,上东门前将长剑藏在了一处巷子,方才绕了半个镇州城,除了拖延时间,实则也是因为空手对上墨商太过凶险,故而顺道取了自剑,此刻见他剑势袭到,想也不想,掣剑在手,见招拆招。


              IP属地:浙江172楼2018-01-18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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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商沉默良久,忽地闭上了眼,喟然道:“二位好本事!今日我‘墨宗’败得彻彻底底,这恩委实报得叫人无话可说。好!我就遂了你们的愿,从此这恩情就算了了!来日再见,我墨商与你二位便只有仇,没有恩!不必再踌躇不决,只管痛痛快快地拼个你死我活罢!”说完收起兵刃,头也不回地往东门去了。二人望着他背影,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岑含只觉身子沉重无比,索性仰面躺在地上。
                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干净得没有半分血气。乐心望着岑含手里的剑,眉头上却似已有愁云。
                岑含自不会没看见,打趣道:“这神情倒让我想起了当初左夫子要把女儿嫁给你的事儿。怎么,又有谁想认你做女婿了?”
                乐心汗颜道:“白瞎了老子替你担心,你他娘倒是没心没肺!”
                岑含伸展开四肢,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慵懒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除了挂了点彩,累得像条死狗,倒也没什么大碍。”
                乐心意味深长道:“人是没事儿,剑却好像钝了。”
                岑含表情僵了僵,终于叹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甚么都瞒不住你?”
                乐心一屁股坐他边上,笑道:“彼此彼此!说说吧,怎么回事儿?我可是亲眼见过你与耶律玄那一战的。墨商虽厉害,却不应该让你这么狼狈。”
                “我找不到与他舍命一战的理由。”
                乐心的笑容一下变得有些苦涩:“果然是这样。”身上若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那剑上便也没有了摧枯拉朽的威力。
                岑含幽幽道:“如‘墨宗’这样一群人,但凡有些良心的人,总是不愿意与他们为敌的。”
                乐心点头道:“所以你并非是不敌,而是出不了全力。”
                岑含摇头:“即便我全力以赴,今日也多半会败。”
                乐心愕然。
                岑含望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太小瞧墨商了。当日东垣渡一战他并未出全力,其中原因,一是桥面狭窄不利于身法施展,二则也是他左手兵刃不趁手。这人剑法奇诡莫测,变化之匪夷所思,可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以我眼下而论,尚且不及。”
                乐心讶然道:“这么厉害?”
                “我只怕词穷,不足以形容他的厉害。”岑含定了定神,沉吟道:“不过既已领教过一次,便对这剑法多少能有些应对的法子,假以时日,三百招内不会落下风。而且此战收获颇多,许多之前钻研‘纯阳剑’时的不解之处,也有了些领悟,来日方长,若真吃透了这些东西,未必没有机会赢他。”
                乐心没想到他忽然冒出这么一番话,懵了一下,叹道:“你真是个疯子。”
                岑含笑了笑道:“不疯魔,不成活。”
                乐心想了想,点头道:“也是。”
                话说着,岑含一个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走罢。”
                “上哪儿去?”
                岑含耷拉下眼皮:“裹伤啊老兄!我这伤口可是在放血,不是放尿,久了那是会死人的。”


                IP属地:浙江173楼2018-01-19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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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乐心忽念及岑含一人在家,不免闲闷,便约了这二位,带上好酒,径自往岑含府上来。二人对这位死战耶律玄、两度斗墨商的少年英雄早就十分好奇,只是苦于没什么由头,不好贸然拜访,乐心这么一安排,当时就中了下怀。本以为物以类聚,岑含既以乐心为友,多半也是个魁伟挺拔的少年,不然便是沉稳精悍的人物,结果一见面都傻了眼,眼前这少年身上别说什么精悍之气,就是同龄人的意气风发也半分没有。
                  李从珂忍不住微觉失望,乐心察言观色,只乐呵呵地喝酒不说话。反是李绍奇眼尖,对视中瞧出岑含眼中虽无乐心那一股慑人锋芒,却自有一种独特气势,望之如汪洋,浩瀚无边,深不见底,不由暗暗留上了意。
                  几人都是好武之辈,酒过三巡,话题慢慢就到了武技上,岑含见解独到,听得二李大受启发,先前的疑虑倒是打消不少。李绍奇于是提出试技,以作验证,岑含打从二人进门便已瞧出他俩的来意,于是坦然相应。
                  是时天上正下小雪,岑含缓缓走到院落中间,对二人微笑道:“二位将军请赐教。”
                  二李都是久经沙场之人,闻言对望了一眼,都犹豫了一下。虽说这少年见解不凡,但真家伙上跟论拳那是两码事,他就是本事真不俗,以一敌二也未免托大了。
                  乐心手里正抓着个鸡腿,见状笑道:“二位老哥不要多虑。这小子武功可比我高多了,只管上往死里揍就是!”二人见识过乐心的武功,听他这么说便不再犹豫,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身子一晃,一左一右分攻两路。
                  岑含“九宫步”展开,闲庭信步于二人之间,走了五六招,渐渐摸清二人路数。二人中以李绍奇武功为高,偏重刚猛凌厉一路,这一点颇像乐心,只是威力上不能同日而语;李从珂的功夫则时慢是快,偶有妙招,似是十分高明的武艺,唯惜功力尚浅,远不足以尽其妙,而且颇有几分似曾相识。
                  又拆得十余招,岑含已连变三种身法,只观二人拳路,并未着力反击。二人虽暗叹他身法奇妙,却也没觉出有多厉害,攻势逐渐放开,招招抢攻配合无间,宛如水银泻地,一发不可收拾。乐心在一旁看得分明,忍不住笑道:“岑含!你要今日不露几手真功夫,可是没法交代啊!”
                  话音才落,只听岑含笑着接道:“既然如此,那二位将军小心了!”二人听得他出招前尚出言提醒对手,都是心中恼怒,然则未及开口,耳畔罡风陡起。
                  李绍奇只觉眼前一花,岑含已到跟前,仓促间不及细想,本能一拳击出。只听得风声如虎啸,紧接着身子剧震,人便飞了出去,不由暗呼糟糕。却不想这一击之下自己只轻轻落到了方才所坐之处,除了浑身麻木,暂时动弹不得,竟没伤着半分。
                  那边李从珂见状心下不由一惊,只这一分神,眼前已没了岑含身影,忽然身上十余处穴位齐齐一痛,整个人便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去。尚未着地,一股柔和无比的内劲已打在身上,顿时宛如腾云驾雾,不知怎的也落到了方才坐着的地方。
                  只见岑含早已落座,拿着酒壶往二人杯中各自斟满,随即端起自己的杯子微笑道:“献丑了,先干为敬。”一仰脖子,将一杯酒喝了下去。
                  二人愕然半响,李从珂才摇头叹道:“真是神技!”自此心服口服。


                  IP属地:浙江174楼2018-01-21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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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变陡生,边上二人都是一怔,然则反应也是快得不合常理,只一个目光交接,双刀已自左右袭到。岑含一声冷哼,身子一退即进,“金燕喙”应手而出,打在二人刀身之上,将二人来势打得一僵,几乎同时双手前探,已将两人腕子抓在手里。正要出力,猛然间眼前银光大盛,不及细想,当即松手后撤,“九宫步”自然使出,几步之间避开了一轮针雨。
                    二人侥幸得脱,不由心惊,又往后掠开丈余。与李绍奇交手那蒙面人也同时退开,三人手里各自扣定一把细针,针上隐泛绿光,分别对准岑含乐心和李绍奇。
                    乐心压力陡去,腿上一软顿时站立不住,岑含顺势搀住他右臂,只见他神色萎顿,显然内伤极重,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那边李绍奇情况稍好,虽口角渗血,也伤得不轻,但双目炯然有神,暂无性命之忧。
                    “你们到底是谁?”岑含没时间拐弯抹角,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
                    雪依然在下,但这四人却好像忽然变成了雪人,仿佛甚么也听不见。
                    岑含微微冷笑,身子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沉。
                    “且慢!”这一沉极不显眼,但四人蓦地只觉脊背冰凉,汗毛倒竖,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
                    岑含身子应声松弛下来,淡然道:“终于舍得开口了?”
                    那人并不理会他言语上的讥讽,只平静道:“足下可知‘青木殇’?”
                    “有屁快放!”
                    “眼下我们四人手中的毒针都喂了此毒。足下自认为能在我们一齐动手时同时救下这二人么?”
                    “出手了以后你们四个的命也得留下。”岑含微微冷笑。
                    “所以我们不妨做个交易。”黑衣人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交易?”
                    黑衣人颔首:“就是交易!我们走,毒针也会留在我们手里。”
                    “等会儿。”这回开口的是乐心。
                    “怎么?”
                    乐心并不理会对方,提高声音叫道:“邦杰老哥!身上有甚么伤口没有?”这话却是对李绍奇说的。
                    李绍奇咳出一口血,上下检视了一番,笑道:“听了你的话小心着呢!没挂彩!就是躲得真他娘憋屈!”
                    乐心放下心来,有气无力道:“你他娘就偷着乐吧!算是把小命给保住了!”
                    黑衣人静静盯着他,忽道:“原来你一开始就留意到我们兵器有毒。足下胆大心细,是个人物,看来是我们小瞧你了。”
                    “还好我没敢小瞧你们。”乐心笑道,“眼下你们应该挺后悔罢,没一早就用这要命的玩意。”
                    黑衣人不否认,点头道:“是大意了。以我们四人武功,要取你们项上人头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惜就是因为太过容易,反而失了手。”
                    乐心道:“不过你们的运气总算不是太坏,至少还能做交易。”
                    这一点黑衣人也没法否认。
                    岑含无意耽搁,沉声道:“‘十殿阎王’果然出手不凡,‘冥府’这笔账我记下了。滚罢。”
                    四个黑衣人闻言一怔,目光忽然警觉起来。
                    岑含冷哼道:“‘冥府’有‘十殿阎王’不是甚么稀罕事,再加上这‘青木殇’和诸位这一身与朱麒相当的武功,很难猜么?”
                    四人面面相觑,领头的抱拳道:“佩服!既然如此,那便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岑含一眼扫过几人,目光无比冰冷:“你们最好盼着别再见到我。”
                    四人都是杀人如麻之辈,但触到他目光的一瞬仍止不住心头一寒。当下不敢再作停留,扶起受伤的同伴,身法一展开,转眼便没了踪影。


                    IP属地:浙江175楼2018-01-22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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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心自嘲道:“想是这伙人没甚么对付你的把握,便找我这个好啃的拿下作人质,好让你投鼠忌器。”
                      岑含苦笑道:“你瞧他们对付你的手段是要拿人,还是杀人?‘冥府’那是朱梁走狗,你既为晋王效力,即便不认识我,也注定是他们的死敌。说起咱们乐大将军这两年出的风头,不论是单枪匹马入契丹大营刺探消息、易州大战生擒契丹王子,还是镇州城下大败耶律潜、东垣渡杀敌两百余,哪一件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你说这样的敌人‘冥府’要是视而不见,岂非蠢得猪狗不如?”
                      乐心故作认真状:“这么说来我的名头还真是不小。”
                      “你简直已经名震天下了。”
                      “可惜名不符实啊。”乐心眼神忽地黯了下来,长叹道,“遇上稍微厉害一点的人物,便差点送了这条小命。”
                      岑含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说,苦于没找着合适机会,眼下却不得不说了,你姑且听听。”
                      乐心一怔,道:“你说。”
                      岑含道:“我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你练的这门功夫每一代成就的神通都不一样。”
                      乐心点头:“我师父号称‘捆仙索’,至于我自己,多半是刀。”
                      岑含缓缓道:“你真的是刀?”
                      “自然是……”乐心被他看得心头一滞,话到嘴边竟说不下去,不由自主低下头看自己双手,眼中忽然多了几分迷茫。
                      “发现了么?”
                      乐心应声抬头,神色复杂。
                      岑含接道:“你眼下的路子并不是单纯的刀。你平素惯用中路直拳与切掌,尤以前者为甚,但这两者之中,只有后者是刀法路数,前者却是不折不扣的枪法。”
                      乐心静静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若我猜得不错,你这功夫是门至为纯粹的技艺,练到高境界,身上只能有一,不能有二,纵学得妙法万般,也要舍得干干净净。穷究其一,方能真正成就神通。”
                      这一番话宛如醍醐灌顶,乐心茅塞顿开,喟然道:“没想到对这功夫,你竟悟得比我还透!”
                      岑含摆手:“武学上的道理到了高深处,原本多有相通。我也不过是旁敲侧击,作一番猜测。”
                      乐心忍不住苦笑道:“你这番猜测一语惊醒梦中人,比之佛陀的狮子吼也不遑多让。”
                      岑含微笑道:“这话说得可真够吓人的。言归正传,眼下你要作一个选择。”
                      “舍枪还是舍刀!”乐心神色肃穆,再次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气氛宛如凝滞。
                      岑含闭目不语,如老僧入定。
                      良久,乐心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
                      岑含应声睁眼,当时就望见了他眼中的神采。
                      “决定了?”
                      “决定了。”乐心笑了,笑得如同三月的阳光,充满生机:“其实我早该察觉,只是自己下意识在回避。我打小习武,空手用拳持械用刀,将近十年早已成习惯,从来不去想,也不愿意去想这两者若要取舍又当如何。结果一念执着成了心魔。”
                      “你选了甚么?”
                      乐心的目光锋利如刀。
                      “刀!”
                      岑含抚掌笑道:“可喜可贺。”


                      IP属地:浙江176楼2018-01-23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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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如期而至,五千精锐整装待发,四更造饭,五更开拔,一路轻装简行,直奔郓州。是日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让本就憋着口气的众人更觉压抑,从德胜到郓州路途遥远,日头西沉时方才行至杨刘,天空也下起蒙蒙细雨,李嗣源于是全军歇息,稍作整顿,吃些干粮再行赶路。
                        一整日马不停蹄,士卒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夜色漆黑、阴雨绵绵,不仅湿冷刺骨,道路也越发泥泞,是以军中多有怨言,许多将领也主张休息一晚,寻个地方避雨,天明再行军。李嗣源心中担忧,不由犹豫起来,岑含当即进言:“咱们这一日疾行,为的便是打一个迅雷不及掩耳。若此处耽搁,生出变故,岂非前功尽弃?断不可拖延!”乐心、李从珂、石敬瑭与呼延擎苍皆持此见。
                        高行周也道:“今日阴雨可说是天赐良机。郓州梁军绝料不到咱们会在雨夜突至,断不会有所防备。”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嗣源深以为然,于是亲自鼓舞士气,命全军继续奔袭郓州。
                        夜色静谧,郓州浸润在沙沙雨声之中,守城梁军浑然不觉正在逼近的危险。后半夜时近四更,五千唐军精锐神不知鬼不觉渡过济水,兵临郓州城下。
                        城墙不高,众人依照既定策略,由岑含、乐心和李从珂登上城头,从里面打开城门,将大军引入。岑乐二人武功远高于李从珂,岑含伸左手托在他腋下,脚下一跃,正是“扶摇穿林身”中的“扶摇纵”,李从珂宛如腾云驾雾,只觉身在城墙中间轻轻顿了一下,便已飘上城头。乐心轻功稍逊,借了两次力,也翻了上来。
                        李从珂本欲拔剑厮杀,不料一声大喝还没出来,便让岑含捂了回去,无声无息藏到暗处,正心中不解,只听乐心轻笑道:“老哥着甚么急?开城门要紧,等会儿有的是你杀得痛快的时候!我跟岑含说好了,咱们给你护驾,等会儿下去把喽啰解决了,你来开这个城门。”
                        李从珂一怔,道:“你们要将这功劳让给我?”
                        岑含微笑道:“我们能来此处,还不是你老哥的功劳?就别客气这个了。”
                        李从珂心中感动,道:“我也不矫情了,多的话不说,今日起你们就是我兄弟!”三人轻轻从里侧溜下城枪,绕到城门附近,李从珂拔出长剑,一声低喝冲了出去,岑乐二人几乎同时而动,一左一右护在他两侧,只一晃神的功夫,守城门梁兵无声无息躺了一地。岑含乐心各持兵刃戒备在侧,李从珂还剑入鞘,打开城门,城头上的梁兵忽见城门洞开,还没弄明白出了甚么事,便听得杀声震天,五千唐军如神兵天降,涌进城来,当时惊得说不出话。
                        这一下如落雷忽至,唐军攻到牙城下时,守城梁军尚未反应过来,出其不意加上以众击寡,顿成摧枯拉朽之势。及至天明,已将牙城拿下,拿获郓州节度副使崔某、判官赵凤,只不见节度使刘遂严,此外南宫翎与呼延擎苍亦不知所踪。
                        岑含心中担忧,与乐心分头寻找,直寻了半日,却没找着,只得先回牙城见李嗣源,却不料二人早已回来,且身上都带着伤,颇有些狼狈。
                        岑乐二人大感诧异,呼延擎苍苦笑道:“我与南宫前辈本追拿节度使刘遂严一众,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高手,我二人措手不及,险些交代了。这人武功高强,我们联手也只能勉强抵敌,但他忌惮咱们人多,并未多作纠缠,但这么一耽搁,却跑了刘遂严那厮。”


                        IP属地:浙江177楼2018-01-25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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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纱。
                          拿下了郓州,仿佛老天也跟着高兴,夜空中已没了昨日的阴雨连绵,取而代之的是满天星斗拱卫着的一轮明月,显得格外皎洁。
                          李嗣源独坐屋内,面前叠着几张纸,有的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迹,而有的上面还是一片空白。
                          所有的纸上写的都是一个字。
                          静。
                          但李嗣源静不下来。
                          这月光不仅亮,更冷。
                          冷得像杀气。
                          一阵风吹来,“吱呀”一声带开了虚掩的门,门口不知甚么时候多了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
                          这人一出现,屋内的气氛忽然为之一变,变得无比凝滞,也无比幽冷,仿佛还带着一股粘稠的血腥气。
                          李嗣源胸口莫名一窒。
                          黑衣人慢悠悠地走近屋,一步一步,走得极轻,全无半分声响。但这步子在李嗣源看来却似无比沉重,每走一步那种窒息感便重了一分,仿佛有一双手勒着自己的脖子,越勒越紧。
                          李嗣源的手不自觉颤了起来,只觉头昏脑涨,肠胃翻腾。
                          自己已是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更是当世有数的名将,杀过的人比很多人一生见过的都多。但跟眼前这人相比,竟脆弱得像一个没有连鸡都没杀过的孩子。
                          这究竟是甚么怪物?
                          黑衣人停在他身前五尺的地方,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做甚么。
                          李嗣源已连站都快站不稳。
                          这感觉逼得他要发疯!
                          忽然李嗣源看到了挂在一边的长剑。
                          死?
                          李嗣源被这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但它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在牵扯着自己。他的手竟真的伸向了那把剑。
                          只要拔出这把剑,一切就结束了。
                          忽然屋里响起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也很轻,但却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李嗣源霍然清醒,缩回了手,重重跌坐在椅上,只觉后背冰凉一片,原来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岑含放松地坐在横梁上,保持着随时都能全力一击的姿态,淡然道:“你很喜欢吓人?”
                          “下来。”鬼面人声音不响,但带着种难以抗拒的森然之气。
                          “为甚么要下来?”
                          “因为没有人可以低着头和我说话。”
                          “如果我非要低着头呢?”
                          “那你只有一死。”
                          岑含忽然笑了,眼神却似有甚么东西在积聚。与对方不同,他的杀气是含着的,如一池秋水,不看便甚么都没有,但你若细看,就会被吞噬。
                          “你能不能当是我死前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鬼面人的杀气如有实质,将岑含包裹其中,但岑含却很享受。


                          IP属地:浙江178楼2018-01-26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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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如何?听说收获不小啊!”
                            岑含不答,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了下去,感觉人清爽了些,才道:“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乐心眼睛一亮,道:“甚么大人物?能让你用‘了不得’这三个字。”
                            岑含苦笑:“‘神佛皆杀’,够不够大?”
                            乐心一惊,脱口道:“真的是他?”
                            岑含叹道:“如假包换。这人身上的杀气重得离谱,便是站着甚么都不做,都叫人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但你昨夜与他交手却分毫未损,至少说明他的武功并没有比你高明太多,或者并不比你高明。”乐心目光灼灼,敌人虽强,但岑含却不是别人。
                            岑含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乐心缓缓道:“但你却有心事。你在担心甚么?”
                            岑含一怔,低头不语。
                            “他在担心我们。”答的人不是岑含,南宫翎从屋外进来,不早不晚正好赶上这一问。
                            “我们?”
                            南宫翎点头:“自然是我们。若论单打独斗,这世上可还有谁能让他退缩?”
                            乐心恍然:“但是要打败一个人,却不只有单打独斗这一种方法。”
                            “我们面对的是‘冥府’。”南宫翎说得很平静,但谁都听得出来这平静之中的觉悟,“何为‘冥府’?没有原则,不择手段,一切只为摧毁和杀死一个人,这就是‘冥府’。而在我们之中,除了岑含,没有人在‘诸子六仙’面前有反抗的能力。”
                            “所以我们都是岑含的弱点。”乐心嘴角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却带着深深的嘲弄。
                            南宫翎当然知道这嘲弄并不是针对自己。
                            乐心忽然笑了,道:“你没有弱点。”
                            岑含一怔,骤然抬头。
                            “你没有弱点。”南宫翎重复了一遍,也笑了。二人的笑容都很灿烂,也很决绝。
                            岑含的心在往下沉。
                            “你们想干甚么?”
                            乐心悠然道:“甚么都不干,若我们落入那人手里,你只管考虑如何杀敌便是。我们只会成为你的助力,不会成为你的包袱。”
                            岑含脱口道:“不行!”
                            “你我易地而处,你也会一样这么做,是不是?打仗本就是要死人的,倘若死得其所,岂非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乐心打断道,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灿烂。
                            南宫翎也是一样,乐心抢在前头把话说了,但这又有甚么关系呢?
                            南宫翎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归宿。一个罪人的归宿。
                            岑含忽然觉得自己已被这两人逼入了绝境,咬着牙,身子止不住抖了起来。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在一年前自己还在经历着,生不如死地经历着。
                            岑含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仿佛依稀看见那一袭飘然出尘的白衣。
                            若有来世。
                            乐心转头对南宫翎道:“不过这回只怕你要失望。”
                            南宫翎道:“甚么?”
                            乐心笑得没心没肺:“因为比起你,我觉得那人会更想抓我来当这个人质。他大概死都不会想到,这个掌握在手中的人质,会成为自己唯一失算的地方,这岂非很有趣?”
                            南宫翎没法反驳,这群人里,若论谁对岑含最重要,必然是乐心。
                            “谁他娘的要等来世。”岑含轻笑道,笑得有些渗人。
                            二人被齐齐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说得一怔,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但岑含的面色早已恢复平静,只听他道:“把兰儿和擎苍也叫来罢,有些话现在不得不说清楚。眼下摆在咱们面前的是一场豪赌,赢了,大家都活着,输了,便唯有同归于尽。”


                            IP属地:浙江179楼2018-01-29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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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呐,干嘛非得活得这么累?”乐心望着城墙外湛蓝的天空,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自打岑含那儿出来后,心就好像被甚么东西扯住了似的,那感觉就如同里面被人灌了铅,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重。
                              其他人想来也一样,毕竟话是对大家说的,谁也跑不了。
                              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岑含干得出来那种事。正因为如此,才让人压抑。
                              自己本已做好了舍命一搏的觉悟,然而他短短几句话,就让这觉悟烟消云散,让自己不得不承受另一种更为残酷和艰难的东西。
                              一人一条命,来也干净,去也干净。死其实很容易。
                              难的是死里求生。
                              最要命的是眼下除了等待,乐心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太阳一点点往西,时间也从未如此难熬过,对于即将会发生的事,除了自己这一小撮人,其他人全都已一无所知。岑含仍是以保护李嗣源的名义守在其住处,剩下的人也都各司其职,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理解,现在的平静是有多么诡异。
                              乐心其实本不该在这种地方一个人闲逛。
                              作为一个统兵将领,事情实在是不少。然而今天他只想偷个懒,出来走走,散散心,然后碰上些甚么东西,准确地说,是一个人。这是一种奇妙的预感,毫无依据,但你就是确定它会来,尽管这种遭遇本身并不是甚么好事。
                              走过一处巷口,乐心就遇上了这个人。
                              确切地说,是感受到了。
                              如芒在背,仿佛实质一般的杀气。但乐心却没来由地心里一阵轻松,虽然身上还带着数不清的鸡皮疙瘩。
                              这他娘的到底是甚么怪物?
                              “奶奶的,看在老子都快吓尿了的份儿上,现个身如何?”
                              “我就在你身后。”
                              乐心霍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鬼面具,面具下的眼神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看来我是撞了大运了,又一个‘诸子六仙’!短短几年内都见过四个了。死了都值了。”乐心笑道。
                              鬼面人冷冷道:“你不怕死?”
                              这人果然不管甚么时候,身上的杀气都像是要择人而噬似的,叫人心惊胆战。
                              乐心叹道:“我简直怕得腿都快抖了,只不过眼下,我好像还能活一阵子。”
                              鬼面人道:“你跟他一样,也很聪明。”
                              “一个人上了战场若不想死,多少都要学得聪明一点。”
                              “有道理。”
                              “那么眼下你要怎么做?”
                              鬼面人缓缓道:“眼下你不会死。”
                              乐心又笑了:“然后呢?”
                              鬼面人的语气里听不到半点起伏:“跟我走。”
                              “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


                              IP属地:浙江180楼2018-01-30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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