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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镇魂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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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功德笔 ...
  妖市通常是一个地区为单位进行的,就像旧时候农村里的集市,一般是一年一次,有热闹的,也有比较冷清的。
  龙城道路四通八达,车水马龙到市民每天因为堵车骂街,人群熙熙攘攘,但当地的妖市规模却基本算是周边最小的。
  大城市里虽然鱼龙混杂,有“大隐隐于市”的说法,但实际并不适合修行,除非是与尘世有牵连,或者千里迢迢地远来报因果,否则一般的妖为了前途着想,不会选在这种地方定居。
  赵云澜的特别调查处在龙城落脚一来,已经有数不清的妖族人先后给他当过线人,称兄道弟的也大有人在,可他还从没有来过妖市——这相当于是人家妖族过年的年夜饭,一个外人,平时怎么样勾肩搭背都无所谓,但这种场合要是也不识趣、蹬鼻子上脸地赶来凑热闹就不对了。
  算来,他还是第一次收到群妖夜宴的请柬。
  赵云澜坐在平稳的马车里,嘴角突然露出一个压也压不住的诡异的笑容来。
  沈巍问:“怎么了?”
  赵云澜捏了捏沈巍一直牵引他的手,在辘辘的车轮声中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咱俩的关系发展真够传统的,先彼此了解报家门,然后从拉小手开始,现在在走逛大街约会的流程,我认为照这么发展下去,马上就能‘收官’了。”
  沈巍忙往车门外看了一眼,他知道狐狸的耳朵都尖,压低了声音对赵云澜说:“这些话晚上回去再说。”
  赵云澜:“用哪里说?”。
  沈巍:“……”
  赵云澜挤眉弄眼地用唱戏的腔调说:“好哥哥,人家想你想得不行了,你快从了吧。”
  沈巍摔开他的手,过了一会,他看见赵云澜的手漫无目的地在空气中乱摸,犹豫了一下,又偷偷地握住了。
  不知道狐狸听见没有,反正它的车赶得非常平稳,过了大约有一刻钟的光景,马车停了下来,引路的狐狸掀开车帘,请车里的两人下车,冷风灌进来,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一阵粗陋的琴箫合奏,调子凄清,却别别扭扭地非要弄出一派欢快的气氛来,听起来有几分诡异。
  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迎客的,都是马脸人身,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露着蛇尾的男子站在那——这也是妖市约定俗成的规矩之一,各族要露出人身之外的一部分,供修为不高的后辈辨认,以免发生不愉快的误会。
  蛇身的男子冲赵云澜一笑:“令主到了。”
  天寒地冻,蛇族人受本性驱使,一到天冷就不愿意出门,通常不来凑这个热闹,一般只会派一两个族人过来,匆匆露个面,代表一下众蛇精就算了。
  这蛇族人出现在门口,显然是特意等赵云澜的。
  赵云澜仔细听了听,也客客气气地说:“我今天眼睛不大方便,但愿没听错,这是四叔吧?”
  蛇族男子点头应了一声:“难为令主还记得,进来吧,祝红和我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就行。”
  沈巍把手里的漆盒交给了迎客的马人,扶着赵云澜往里走去。
  往里一走,就像是走上了一条步行街,约有百十来米长,两边是青石板铺的路,中间有一条细长的河,上面架着个小石桥,桥上已经架好了高高的台子,两岸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只是行走其中的大多是半人半兽的模样,也有妖族摆起了小摊子,在开宴之前向其他族人兜售。
  蛇四叔带着两人,径直往里走去,一直到了搭了台子的桥下。
  只见冰冷的石桥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雪,桥头的小石柱上却已经缠着一根细细的花藤,上面长着稀疏的鹅黄色小花。
  蛇四叔站定,对那朵小花说:“迎春姑娘,令主带到了,请出来见一见吧。”
  他话音刚落,那原本形单影只的迎春花藤就突然暴涨,瞬间缠满了桥头,像是在桥头铺了一层花毯,无数细小幼嫩的花骨朵长出来,遍地开花,而后,一个少女从花藤中升起,上半身是人的模样,下半身依然与茂盛的花藤难舍难分。
  她看上去有十四五岁,梳着双丫,像个小女孩,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在赵云澜身上溜了一下,又转头看向沈巍。
  不知道为什么,迎春似乎多少有些怕沈巍,目光只在他身上略略地一扫,就老老实实地收了回来,转向赵云澜,笑嘻嘻地说:“黑猫叔叔说令主是个大帅哥,你戴着那么大一个墨镜干什么?”
  赵云澜摘下墨镜别在领口:“好博人同情——小妹妹一看这哥哥这么帅,居然瞎了,说不定就多给我一点花蜜呢。”
  迎春嬉笑了一阵,然后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皱了皱眉,低声问蛇四叔:“黑鸦族怎么了?好端端地干什么去招惹凡人?”
  蛇四叔摸了摸她的头,垂了眼,没回答。
  迎春又往四周看了一眼:“今年夜宴,鸦族一个人也没来?”
  “不光是我们这里,其他地方的夜宴也一样,”蛇四叔说,“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用心修炼,报春的时候好好开你的花。”
  迎春闷闷地应了一声,掏出一个小瓶,拉过赵云澜的手,放在他手心上:“这是族长让我给令主带来的,他还托我转给你一句话,说以后令主的事,只要告诉他一声,我们都任凭你差遣。”
  赵云澜愣了愣:“我差遣?不不不,贵族长实在太客气了……”
  他的话音突然被打断,桥上的台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跳上去一只小猴,手持铜锣用力一敲。
  妖族众立刻安静了下来,路边多了不少石头做的桌椅,迎春“哎哟”一声:“要开宴了,我要上台的,令主哥哥,我不和你说了,多保重。”
  赵云澜:“等……”
  迎春已经化成一片花藤,飞快地卷过了整个石桥上的台子,把每一根栏杆上全都缠上花藤,石头桥上的小台,一瞬间就显得说不出的喜庆有生气。
  赵云澜伸进兜里的手还没来得及掏出来,他兜里有一个小布包,这玩意还是大庆给他的,据说是以前的镇魂令主——现在看来也就是他的前世、或者前世的前世的珍藏——那是一个小小的夜光杯,杯身上刻着几朵月光花,说不出的精致可爱,据说杯子里可以贮藏月光,对花妖来说,是修炼的珍品。
  赵云澜的本意是拿这东西来交换花妖的千华蜜,谁知道人家不单白给了,还给得和上供一样。
  花妖一族的态度,让那至今没有出现的黑鸦族攻击他的用意显得越发意味深长,赵云澜心里这样盘算着,转身招呼沈巍离开,谁知一转身,却碰到了一张石桌的一角。
  沈巍扶住他的腰,侧身一搂,挡住众多不明所以往这边偷偷瞄的小妖,转头对蛇四叔说:“妖族夜宴,我们两个外人办完事,还是早点回去,不要多打扰了吧?”
  蛇四叔看了他占有欲十足的动作一眼,不慌不忙地说:“既然他们已经给二位上了桌子,还是当二位是我们的贵客的,总要喝杯酒,暖一暖再走吧?”
  沈巍皱皱眉。
  蛇四叔说:“明年是我族本命年,今年的夜宴是我来主持,恕我失陪片刻。”
  他说完,不等沈巍拒绝,就拖着长长的蛇尾和曳地的长袖,缓缓地登上了桥上的高台,乐声再次四起,这次不再是古怪的琴箫合奏,而是奏起了上古流传的祭歌。
  远处一个清亮的女声唱道:“天生万物,始于不周。”
  所有妖物肃然,蛇四叔敛衽垂目站定,低低沉沉地开了腔:“去旧启新,年关群妖拜三圣,拜大荒山神,拜列族宗祖——”
  妖族众人纷纷起立,面朝西北的方向静默参拜。
  那女声继续拖着长音唱:“大荒之间,山有不合,承云之巅,以为天柱。祝融之子,为水之帝,引龙触之,斗转星移……”
  赵云澜诧异地挑挑眉,低头小声问沈巍:“这在唱谁?听起来像是在说水神共工。”
  沈巍依然皱着眉,脸色越发阴沉,听见他问,只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说:“嗯,是他。”
  赵云澜又问:“是在说共工撞倒不周山那段吗?”
  沈巍再次无比简短地应了一声。
  赵云澜:“但共工不是水神吗?他们说的大荒山神又是哪个?不周山也有山神?”
  这一回,沈巍沉默了片刻,而后含糊不清地说:“……可能有的吧?那时候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赵云澜不知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当下不再言语,只用手指扣着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对方的歌声打着节拍。
  妖族的唱词冗长拖沓,啰啰嗦嗦地说了当年颛顼和共工相争,后来共工一怒之下损坏公物、掀翻了不周山的故事。
  据说就是因为共工没有公德心地一撞,才有了世界上太阳东升西落等等的秩序,听起来这个故事好像和妖族的起源有莫大的联系,然而究竟是什么联系,歌词里却又没有说清楚。
  历史上的很多事记载都已经不全,只能从字里行间推算其中“另有隐情”,更遑论是上古神话这么久远又不靠谱的东西,赵云澜知道自己不该对几句老掉牙的唱词刨根问底,可他就是忍不住,仿佛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些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有什么莫大的意义一般。
  没听说过上古神明还跨行业兼职的,共工既然已经是水神,自然不可能是妖族拜的那位仅次于三圣后面的“大荒山神”。
  究竟是哪个山头的村干部能这么流芳千古?
  赵云澜指尖一顿,骤然想起鸦族那两句话,两个字在他心里浮现出来——昆仑。
  过了不知多久,妖族才参拜完落座,美丽的女妖穿梭在人群中间,端茶倒水上酒上菜,群妖夜宴正式开始。
  沈巍以开车为由拒绝了酒水,看着赵云澜喝了一杯下去,这才又催促说:“我们是不是该告辞了。”
  赵云澜点了点头,刚要站起来。
  就听众妖中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赵云澜侧耳问:“怎么了?”
  沈巍往高台上看了一眼:“那条蛇把一个半妖推到了台上,半妖身上妖气外露,黑气缭绕,身上有血气,应该是犯了不少事,大概为了免得他被遭天谴连累别人,妖族内部要先拿他开刀吧,他们的老传统了。”
  如果郭长城在这里,他会发现,这人正是那天差点被他撞倒的男人。
  赵云澜听了一耳朵,知道是别人的家务事,也就没了兴趣,在蛇四叔宣读这人种种罪状声中,他把胳膊交给沈巍,让他扶着自己往外走去。
  在他们快走出去的时候,蛇四叔念完了,宣布:“鸦族半妖,不思正道,多次伤人,有违天理,我等不才,愿清理门户,替天行道……”
  “鸦族”二字让赵云澜和沈巍的脚步同时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门口一个声音陡然打断蛇四叔:“慢着!”
  那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不祥。
  沈巍一抬手把赵云澜拉到自己身后,目光顿时冷得能掉出冰碴来——只见妖市门口齐刷刷地站了一排身披黑袍、其貌不扬的人,他们个个背负双翼,羽毛漆黑。
  是鸦族。


68楼2017-07-09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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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功德笔 ...
      初一快到中午的时候,光明路4号的群魔乱舞才彻底散场,众人一个个醉醺醺地裹上外衣离开,在门口排队打车。
      老李却等别人都走了,才洗了把脸,不知从哪找到了清扫用具,慢慢地打扫起被祸害成了一团的办公室来。
      大庆探头走进来,一见满地的狼藉,先拈轻怕重地缩了缩爪子。
      老李忙抽出一条抹布,把凳子面擦了,摆成一排,恭恭敬敬地把猫大爷抬上了椅子:“从上面走,上面不脏。”
      “又剩你一个人,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大庆老气横秋地嘀咕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借着椅子做跳板,跳上了办公桌的桌面。
      “没剩我一个,那还有一个呢。”老李往墙角一指,大庆就看见了刚爬起来的郭长城。
      “哦,正好,那小孩,过来,我正找你呢。”大庆瞪了郭长城一眼,从祝红的办公桌上找到一个杯垫,用爪子拨开,杯垫下面有一个装了几张购物卡的红包,它叼起红包劈头盖脸地扔在了郭长城身上,气哼哼地说,“老赵让你带给你二舅的,回去跟你二舅带个话,赵处说领导这几天过年难得休息,他就不登门打扰了,一点年礼,给嫂子和孩子添些新衣服——呸呸,愚蠢的人类,居然让我带这么恶心猫的话。”
      郭长城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晕头脑胀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好容易想起自己这是在哪来了,讷讷地笑了一下,有些拘谨地捡起红包收好,回头一看拿着拖把正看着他们俩笑的老李,立刻卷起袖子凑上去:“李哥!我来帮你,我来……”
      然后他被一个椅子腿绊了个大马趴。
      大庆哼了一声,爬到一台电脑前坐定,伸爪开了机,非常不便地用猫爪挪动着鼠标打开浏览器。
      老李看见了,立刻热心地走上去:“你要打什么?我来帮你。”
      大庆脱口说:“山海……”
      “海”字从它嘴里滑出来,变了调子,听起来有些像“和”的音,而后大庆住了嘴,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垂下目光:“哦,我是说我想上上微博。”
      赵云澜说他要去干一件“大事业”,等一会再回来接它,大庆就坐在不知道谁的电脑后面,打开“喵爷天下第一”的微博账号,无所事事地用摄像头自拍上传。
      老李和小郭在它旁边静静地收拾着残局,在方才那么一瞬间,大庆知道,自己是很想说,它想看看山海关外二十里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可是鸦族长老说得话有道理,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呢?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了。
      “喀嚓”一声,大庆把自己的大饼脸传到了网上,并加了文本“绝世帅喵”,发送了上去,很快有一些爱猫人士在下面留言,有人称赞猫的毛色纯,还有人友好地建议说:“博主,你的猫猫太胖了哟,要注意它的饮食,多带它去锻炼才健康。”
      大庆光速删了那条留言,心里愤愤不平地想:“愚蠢的人类。”
      它脖子间的铃铛随着它的动作晃悠,却并不发出声音,只有折射的金光间或反射在雪白的墙壁上。
      老李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被金光刺到的眼,回头看了一眼心情莫名地落的黑猫,刚想说什么,楚恕之却从墙里走了出来,据说每年初一,是他唯一被允许走进图书室的时间,然而他看起来既不像是借了书,也不像是查阅了什么资料,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像是讥诮、又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愁苦。
      郭长城赶紧立正打招呼:“楚哥!”
      楚恕之好像没听见,径直地拿起自己的包,嘴角越发地上挑,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凄厉的冷笑,要往外走去。
      大庆从显示屏后面探出头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了一句:“多少年了?”
      楚恕之脚步一顿,哑声说:“三百年整。”
      大庆“啊”了一声:“那不是……嗯,要恭喜了么?”
      它话音没落,楚恕之突然从腰里摸出了一块漆黑的木牌,头也不回,只是抬抬手,把木牌在猫面前晃了一晃,不知道是不是郭长城的错觉,他觉得楚恕之脸上好像有字迹一闪而过,正在脸颊的位置,就像古代犯人脸上刺的字。
      大庆竖起耳朵,睁大了眼睛。
      楚恕之捏着木牌的手指用力得泛了青,手背上露出的青筋说不出的狰狞。
      然后他一声不吭,大步往外走去。大庆立刻转头对郭长城说:“小郭,打辆车送送你楚哥!”
      见郭长城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大庆又加重了语气:“他喝多了,送到家,送到你确定他没事了才能回来,听见没有?”
      郭长城迅速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手,小跑着跟了出去,替楚恕之拿过他的包。楚恕之像是有些失魂落魄,任郭长城拿走了手里的东西,毫无反应。
      他的背影极瘦,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形销骨立。
      沈巍才带着烂醉如泥的赵云澜离开,他们学校里那个大腹便便只会拍马屁的主任就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给他打了电话,说是紧急要一份文件。
      沈巍觉得非常奇怪,刚想细问,那头的主任就好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匆匆忙忙地交代一声,挂上电话跑了。
      沈巍没别的办法,于是只好带着一直赖在他身上不肯松手的赵云澜回到了自己那冷冰冰不常住的小公寓。
      前脚才进了门,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么巧,主任的催命电话后脚又到了,非让他把东西送到龙城大学西门。
      赵云澜在他柔软的沙发上滚了一圈,醉眼惺忪地微微睁开一点眼,说:“大年初一的,你们学校那胖子吃错药了吗?”
      沈巍一边找东西,一边伸手在他额头上垫了一下,省得他一头磕在茶几上,还顺手塞了个枕头在他脑后:“我得去一趟,很快回来,你……”
      “我要睡一会。”赵云澜的话音几乎和眼皮一样黏在了一起。
      沈巍低声问:“喝点水吗?”
      “唔……”赵云澜偏头避开,轻轻地挥开了他的手,“不喝。”
      他眼睛里似有水光,薄唇嫣红,长眉斜斜飞起,几乎要没入头发中,因为头微微仰起,下巴上划出一条略有些绷紧的线,打开的衬衫扣子露出颀长的脖子,说不出的倜傥风流。
      沈巍呼吸一滞,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拉过一条毯子搭在他身上,拇指轻轻地擦过赵云澜的嘴唇,留恋地摩挲了一下,倾身在他额前亲了一口,拿过主任要的东西和车钥匙,转身往外走去。
      片刻后,赵云澜听见了轻轻的门响。
      方才还醉得东倒西歪的赵云澜立刻像诈尸一样地坐直了起来,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多拖他一会”,然后打电话给早联系好的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的小哥大概没接到过这么奇葩的订单,犹犹豫豫地说:“那……那主人不在的话,我们是不是……”
      “是你个头,给我搬,”赵云澜霸气地说,“他早晚上老子的户口本,难道一张户口本上要写两个地址吗?看他那堆一次性的东西我就来气,五分钟之内赶过来,听见没有!”
      赵云澜挂了电话,又从包里拿出一打便签纸,开始飞快地列表——哪些是要带走的、哪些是扔了也没关系,打算重新给他买的。
      忽然,赵云澜笔尖一顿,心里萌生了一个极其猥琐的想法——他异想天开地琢磨起来,沈巍的内衣都放在什么地方了?特别是穿过的那些……尽管这段时间沈巍在他的逼迫下半推半就地跟他挤在了他自己那小公寓里,但他竟然还能在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空间里保持着“发乎情、止乎礼”的优良传统。
      赵云澜瞎眼瞎了半个多月,虽然一直图谋不轨,可总归是心有余力不足,跟心仪的人每天共处一个屋檐下,看不见也吃不着,只能靠脑补……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简直已经能修身养性到去当和尚了。
      “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啊。”赵云澜搓了搓手,自己“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上了沈巍的阳台,大概是很久没住了,阳台上的衣架上还在,却没有挂任何东西,赵云澜不死心,又打开客厅里的大衣柜,不过发现里面只有平时穿的衬衫长裤外衣什么的,还有几双款式都差不多的鞋,连双袜子也没有。
      赵云澜现在眼神不大好,没看见被一条长风衣下盖住的一个小收纳盒,就一边在清单上“带走”和“需购买”两项后面都加上了“衣物”这一项,一边不死心地又把目光瞄在了沈巍那常年紧闭、好像里面装着个异度空间一般的卧室。
      那道门没有把手,也没有明锁,赵云澜掏出一个小手电,在门缝和门轴里扫了一圈,既找不到门轴,也找不到暗锁。
      他心里暗暗奇怪,试探着把手掌贴在门上,用天眼看到门上有浅淡的纹路,漆黑的门板里仿佛有某种能量在流动,那种流动方式平和中正,带着说不出的沛然庄重之气,严丝合缝、一丝不苟。
      赵云澜把手贴在门上感觉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下一刻,他想了起来:“昆仑锁?”
      这些日子他瞒着所有人,在桑赞的帮助下找关于昆仑的资料,但是除了它是一座很**很古老的山,以及一些以昆仑冠名的流派、奇技淫巧外,他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昆仑锁就是他偶然用天眼扫见的其中一本书上记载的。
      传说昆仑锁中上圆下方,意思是天圆地方,中间十四道,暗合八荒六合,那时六十四卦象未出世,只有阴阳相承,并没有后世的繁琐复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更诡谲多变、不好把握。
      屋里有什么要用得上昆仑锁?
      不……斩魂使和昆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沈巍会对这种古老的封印这么熟悉?
      赵云澜不确定地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试探着伸手,在手掌中蓄满灵力,在昆仑锁上拨动了一下,昆仑锁立刻被触动,十四道封条此起彼伏,阴阳相生,一时间让人应接不暇,赵云澜心思太多,杂而不精,有时候又太天马行空,所以对这些精巧的东西并不像楚恕之那么擅长。
      可面对昆仑锁的时候,他却不知怎么的,有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每一道变化都在他的眼里,似乎每一次都正好踩在他心里某种呼之欲出的节拍上。
      赵云澜的手指在门上飞快地游走,好像有什么人牵着他的手指一样。
      天门、地合、方圆、循着三十六柱,直至……
      “咔哒”一声,漆黑的门板缓缓往后拉开,露出一条小缝,里面一丝光也没有,赵云澜站在门口,忽然踟蹰。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后悔推开了这扇门。
      然而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从钥匙上解下了一个小手电,小心地走了进去。
      墙上挂满了东西,赵云澜吃力地在光下眯起眼睛看去,顿时呆立当场。
      满满的一面墙,大的、小的、发火的、大笑的,全都是……赵云澜手一颤,手电险些跌落在地方,他微醺的醉意刹那不见了。
      过了片刻,手电光缓缓地落在房间正南墙上的一面古画上,那是一副巨大的古画,几乎占了一面墙,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薄如蝉翼,表面光滑雪白,上面画着一个人。
      那人画得眉目精细,气韵传神,曳地的长发,一身简而又简的青色长衫。微微侧头,嘴角似乎含笑……让赵云澜觉得自己几乎在照镜子。
      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不是现代简体,也不是繁体,甚至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字体,见所未见,然而赵云澜却不知为什么,只一眼,就明白了上面写了什么:
      邓林之阴初见昆仑君,惊鸿一瞥,乱我心曲。巍笔。
      十分钟以后,搬家公司小哥敲开了沈巍家的门,里面却走出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他什么解释也没有,只是说不用搬了,然后掏出钱包付了全部的搬家款,说算是让他们白跑一趟的歉意。


    70楼2017-07-09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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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功德笔 ...
        其实沈巍在见到他们主任的时候,就明白了是有人故意想把他调开,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在主任转身的刹那,从身后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冷冷地问:“是谁让你找我的?”
        他的声音里带了种说不出的压迫力,眨眼地功夫就把主任的魂魄压在了躯壳里一动不能动,主任的眼神似乎瞬间被放空,像个没有灵魂的皮囊,双眼一片迷茫,呆呆地注视着前方。
        沈巍的手上骤然加了压力,抬手把主任转了个身,低喝一声:“说!”
        没人能在断是非善恶的斩魂刀面前刻意隐瞒,然而主任脸上的表情越发迷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巍心里一沉,他知道,这凡人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了。
        沈巍放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主任清醒过来,在他身后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沈老师匆匆离开的背影——幸好的是,他没有查看对方身上电子产品的意识,那东西沈巍从来用不惯,关键时候也想不起来……再者说凡人的花哨小玩意,胆敢跟他作对的人也是看不上的。
        ……当然,以沈巍那种君子端方的思维方式,他肯定是想象不出,有人这么大费周章、滴水不漏地引开他,就是为了搬个家、偷几条内裤而已。
        沈巍急匆匆地赶回了自己的公寓,猛地推门进去,发现客厅里没人,心已经先凉了一半。
        他站在门口呆愣了片刻,心里忽然涌起压抑不住的杀意,好像沉睡多年的巨龙被人手拽逆鳞硬是拉醒时那样——自从上一次他一个没留神,让赵云澜双眼受伤开始,沈巍虽然表面上没怎么样,心里却一直有一根危险的弦紧紧地绷着。
        空荡荡的客厅险些把他这根弦拉断……幸好,这时他听见阳台上有人说话的声音,沈巍勉强回过神,身形一晃,几乎是瞬间就转到了阳台上。
        他看见赵云澜正好好地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地点着一根烟,骂骂咧咧地打着电话:“……不要石头的,我知道……汉白玉?什么玩意!我他妈又不是装修故宫,老胡你这不对,跟我也来这套虚的……不不不,你听我说,你老老实实地,把活给我干好了,该给的回扣我给你算额外奖金,一分不少地给你加上好吧?但是我可告诉你啊,敢糊弄我你就死定了……”
        沈巍重重地松了口气,侧身靠在了门上,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连手心都是凉的。
        赵云澜听见动静,一偏头看见沈巍回来,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对电话里的人说:“行了行了,这点屁事别掰扯了,都给我用环保材料啊……什么哥本哈根,我那屋还要住呢,我是让你别给我弄得跟刚让生化武器糟蹋过似的,百年散不了味——哎我媳妇回来了,不跟你扯淡了,挂了挂了。”
        他说完,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捻灭烟头,靠在窗户大开、冷风狂灌的阳台窗台上,张开手,敞开他穿着一件皱巴巴衬衫的怀抱,贱兮兮地说:“宝贝过来,给老公抱抱。”
        他调戏沈巍已经成了习惯,没想到这一回沈巍竟然真的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片刻,然后双手卡着他的腰,把他拎下了窗台,回手带上了窗户,沈巍碰到赵云澜冰凉的手,皱起了眉:“你是傻小子睡凉炕不知道冷吗?”
        傻小子赵云澜双手撑在窗台上,把沈巍困在两臂之间,撑开肩膀伸了个懒腰,又就着这动作,懒洋洋地把下巴垫在了沈巍的肩上,闭上眼睛,嘴角隐约带了些平静安宁的笑意,就像一只吃饱喝足晒太阳的大猫。
        沈巍觉得他有些奇怪,于是问:“怎么了?”
        “没什么,”这三个字似乎在他嘴里滚了好一圈才说出来,随后赵云澜睁开眼,注视着沈巍近在咫尺的侧脸,面不改色地说,“有大美人垂青,我受宠若惊——当然,要是肯让我再一亲芳泽,我就更找不着北了。”
        随后他趁沈巍不注意,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不能沈巍反应过来,他就迅捷无比地逃开,并且宣布说:“等我洗把脸醒个酒,去接大庆,然后我带你回家。”
        只字未提他所看见的任何事。
        依照赵云澜和大庆的打算,他们俩是想空着手、带着嘴回去的,不过这不要脸的蹭饭行径被沈巍坚决地制止了,强拉着哈欠连天的赵云澜半路下车买了很多东西。
        离他的家越近,沈巍就越紧张,要不是他谦谦君子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估计早就掉头跑了。
        赵云澜家里的门没锁,他本人看起来也没有敲折扇门的习惯,抬手就推,一推就开,好像知道有人在里面特意给他留了门。
        他家里住了一套大平层,面积略微偏大了些,因此显得有些冷清,往屋里走过了玄关,才能听见厨房里传出的一点点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门口摆着两双崭新的拖鞋。
        大庆从赵云澜身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门口,乖巧地出声:“喵——”
        赵云澜一边换鞋一边嘀咕:“卖萌可耻,你这老不死的。”
        大庆扭过头瞪了他一眼,面露凶光。
        “哟,这不是大庆吗?”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随后她似乎拍了拍手上的面,伸出来轻柔地抱起了沉重的黑猫,在被猫的重量压得险些闪了手腕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感叹,“看这油光水滑的小样,你怎么越来越胖啊?”
        这句话毫不留情地戳中了大庆的死穴,它对此无言以对,两只肥爪子蔫耷耷地搭在女主人的手上,保持着卖萌的表情,拖长了的身体就像一只又长又肥又二缺的黑皮毛虫。
        赵云澜:“哈哈哈哈哈哈。”
        沈巍勉也应景地强跟着牵扯了一下嘴角,不过他实在笑不出。
        赵母保养得非常好,长长的头发挽在脑后,露出颀长的脖子,长得和赵云澜不是很像,只是仔细看,眉目间依稀有些影子,但她的脸部线条要温柔秀丽得多,不笑也带三分笑意,鼻梁上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
        乍一看,就像旧时那种温婉美丽、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韵……大概有的时候,对于配偶的审美,父子之间总是有一些相近的。
        谁知这“大家闺秀”闻声往门口看了一眼,一看见赵云澜,立刻变脸,横眉立目,一秒钟变成了母夜叉:“笑什么笑,也不怕嘴笑豁了你,滚进来!”
        赵云澜依言滚了进去,赵母就看见了一直被他挡住的沈巍。
        她愣了一下,回头把沾了点面粉的手洗了洗,扶了一下眼镜,这才一副温柔好客的模样说:“啊,这是小沈吧?”
       


      71楼2017-07-09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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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大大咧咧地一搂沈巍的肩膀,把他往赵母面前用力一推:“我给你找的儿媳妇,好看吧?”
          沈巍一瞬间语塞,窘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还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赵云澜的不着四六。
          所幸赵母看起来一点也没把他的话当真,瞪了赵云澜一眼,又低头一见沈巍手里拎的东西:“哎你这孩子,到阿姨家来吃饭还拿什么东西,那么客气做什么?”
          赵云澜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我,那是我买的。”
          赵母抄起擀面杖来,驾轻就熟地往赵云澜身上拍去:“我看你再那么多废话,你买?你要有这觉悟,我早就瞑目了——滚去给客人倒水,倒完水给我擀皮!”
          赵云澜背着背后一条擀面杖抽出来的带着白面的痕迹,敢怒不敢言地说:“……遵命。”
          沈巍拘谨地坐在沙发的一角上,让他吃水果,他就食不甘味地捏起一小块苹果,让他喝水,他就坐得端端正正地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一口,得知沈巍在大学里教中文,赵母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酒逢知己千杯少地说:“哎哟太好了,你说我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多好啊,我们家这爷俩……哎,我都不想说他们什么,那你坐啊,阿姨给你包饺子去,回来咱俩好好聊。”
          沈巍不自然地笑了笑,腰背绷得直直的,简直就像一张拉满的弓。
          五分钟以后,赵云澜因为干活不力——擀皮擀得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又挨了一顿擀面杖,赵云澜松了松肩膀,半真半假地躲了一下,却并不真的躲开,一边让她打,一边小声说:“当着人你也给我留点面子。”
          赵母说:“光吃饭不干活,一年到头不着家,养你干什么用?还面子,你有那玩意吗?”
          赵云澜嬉皮笑脸地给她腾了地方,却并没有离开厨房,他一只手撑在墙上,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珠转了转,突然假模假样地开口问:“阿姨呢?我爸呢?怎么就我们大美女一个人在家?”
          “阿姨回老家过年了,你爸晚上有应酬,不回来。”
          “那就好,”赵云澜用一种松了口气的语气说,他注视着***背影,试探性地压低了声音,“这事要让我爸知道……他非打死我不可。”
          赵母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闯什么祸了?”
          “其实也没有……”赵云澜的目光飘向一边的筷子架,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然后他觑着***脸色,提了一句,“就是……哎,妈,你对同性恋这件事怎么看?”
          赵母不明所以:“不怎么,正常的社会现象,连动物里都存在的,社会也迟早会以立法的形式接受——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交代你的反动问题呢。”
          “我的反动问题就是这个,”赵云澜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你也别那么学术,我就是想问问,要是有一天,你听见你儿子跟你出柜怎么办?”
          赵母:“你别给我岔开话题,我……”
          “妈,”赵云澜忽然打断她,不停漂移的目光收了回来,表情在一瞬间从“做贼心虚”变成了“坚定不移”,他用一种异常认真的眼神看着她,“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赵母的手一松,擀面杖就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赵云澜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了擀面杖,腰上的肌肉绷紧了,衣服下拉出影影绰绰的凌厉的线条:“我就是怕我爸接受不了,才先和你说的,这事我想了想,不能拖也不能瞒,我就你这么一个妈……”
          赵母似乎依然是错愕,接过擀面杖的时候表情都是震惊的,过了好半天,她才断断续续地说:“是……你带回来的那个……”
          赵云澜点点头,双手撑住门,站在那,就像是用身体堵住了门一样,有些不放心地说:“不过这话我得交待在前头,你儿子我费尽心机大半年,连哄带骗,什么农村包围城市、广泛发动群众,三十六计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上了,比过去造反还艰难,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手,您啊,要杀要剐冲我来,一会别出去坏我心血,我得心疼死。”
          赵母像是被雷劈了,在原地呆立了好久,然后就像一个突然被触动的机器人,保持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身抓起饺子皮,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往里包馅。
          赵云澜顿时怀疑是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太过直白,把他妈吓傻了,于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妈?”
          赵母一开始没听见,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只是依着惯性,继续她手里的工作。
          直到赵云澜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像是被突然惊醒,没来得及反应,话就已经脱口而出:“那你的工作怎么办?那样……别人会不会说你?你的前途被影响了怎么办?对,我……我好像还听你爸说你前两天买了处房子,手里还有钱吗?”
          赵云澜愣了愣,不知道出柜的话题怎么会跑到“没钱”上来,他觉得她好像一时间逻辑一片混乱,只匆匆从中抓了几个关键词,就乱七八糟地组成了一句话,没着没落地一股脑地冲了出来。
          他母亲是个心里不装柴米油盐的高级知识分子,一辈子被他爸宠得不知道什么叫着急上火,心也宽,赵云澜的策略简单直接——搞定了他妈就等于搞定了他爸,而他妈恰好是个非常容易沟通的人,一个人眼界宽、心情长期良好、接受信息的速度很快,她的脾气就会相对温和,人就不容易固执,遇到事多半也会理智交流,不会太自以为是。
          他本来预想了很多她的反应,比如她也许会一时接受不了,先冲他发一通火,她也许会冷静地提议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和他好好聊聊,也许她还会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化身户籍警察,追问沈巍的祖宗八代……可他没有料到这样一种近乎慌乱的、杞人忧天的反应。
          大概是因为他没给人当过爹的缘故。
          赵云澜张了张嘴,忽然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母一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就似乎冷静了些,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停顿了片刻,问:“你是闹着玩的还是想好了?”
          赵云澜:“这种事怎么会闹着玩,万一把你气出好歹来,我爸能一锅炖了我。”
          赵母缓缓地靠在了一边,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先……先别让你爸知道,你让我再想想——他是什么人?他、他是干什么的?”
          还没等赵云澜回答,她就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哦,对,我糊涂了,你刚才说过了,是龙城大学里当老师的。”
          赵母强打起精神,一连串地问:“他家是哪里的?家里同意吗?人品怎么样?性格好吗?对你怎么样?我、我记得你以前交过女朋友,为什么突然……”
          赵云澜有技巧地说:“只要您要是同意,天底下就没人反对,我爸也得看您的脸色不是?至于人怎么样……”
          他笑了一下:“在我心里,就是‘如琢如磨,举世无双’,您和他多聊聊就明白了,这话说出来不怕您打我,我以前确实是交过女朋友,也跟一两个小男孩在一起过,不过因为他,我愿意彻底弯了。”
          赵母看了他的表情一眼,心里顿时有些发沉——这也不能说是自私,可是为人父母的,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孩子情深意切,总是一边唏嘘感动一边喜闻乐见的,反过来,可能就很不是滋味了。
          她于是在这种不是滋味中,有点没好气地说:“我才不信。”
          赵云澜脸上不动声色,心却提了起来。
          结果他妈下一句说:“像你说得那么好,那他怎么会看上你?眼镜度数不够了吗?”
          赵云澜一个踉跄,险些给她跪下。


        72楼2017-07-09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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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功德笔 ...
            楚恕之上车以后只报了个地址,就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一声不响了。
            郭长城不明真相,一路偷偷回头瞄他,感觉楚哥脸上好像笼罩了一层灰一样,闭着眼的模样就像经年日久地雕刻在山壁上的石头,冷漠得不近人情。
            付了车钱以后,郭长城又想起了大庆的嘱托,连忙拎起楚恕之忘了的包,小跑着跟了上去。
            楚恕之家住在一条非常深的小胡同里,他们俩正在风口处,西北风灌进楚恕之的领口,鼓起那件穿在他身上本来就显得有些宽大的风衣,就好像他马上要随身而去一样。
            郭长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楚哥……”
            楚恕之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瞪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郭长城,用一种异常轻柔却也异常险恶的声音说:“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不知道我不是人吗?”
            郭长城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呆呆地看着他:“那……那你是什么?”
            楚恕之一瞬间就闪到了他面前,肉眼完全看不见他的动作,从郭长城手里一把抢过自己的东西,他的手指冰凉,身上似乎有某种阴阴的潮湿气,漆黑的眼珠中闪烁着某种说不出的光彩:“你见过僵尸吗?僵尸可是吃人的,我告诉你人肉是什么味道吧。人肉咬在嘴里又滑又腻,脆骨嘎啦嘎啦的弹牙,内脏又腥又臭,从肚子里拉出来的时候滚烫滚烫的,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
            他充满恶意地看着郭长城,轻轻地舔了舔嘴唇:“我就是僵尸。”
            郭长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不过那是被对方的手冰的,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害怕,可偏偏就是没有那种从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大概是给楚恕之当跟班的时间太长,郭长城觉得楚哥是什么他好像都能接受。
            他甚至心里诡异地闪过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念头——怪不得楚哥不吃豌豆。
            楚恕之似乎以为他害怕,并从他的恐惧中获得了某种说不出的恶意的满足感,丢下他转身就走,可走了没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犹犹豫豫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发现郭长城又跟上来了。
            楚恕之挑挑眉:“怎么,你打算跟着僵尸进棺材?”
            郭长城站住:“我……我……”
            楚恕之哼了一声,又往前走,然后郭长城迈着标准的小媳妇步,又跟。
            楚恕之终于耐心告罄,低低的吼了一声:“趁我发火之前,滚!”
            郭长城:“大庆……大庆让我把你送回家里,你还没到……”
            他这句话没说完,突然被一股大力惯在了墙上,楚恕之枯瘦的手就像钢条做的,轻易地就把他拎了起来,扼住了他的喉咙,郭长城双脚离地地紧贴在墙上,浑身上下只有卡着他脖子的手可以可以着力,他很快就开始喘不上起来,脸都憋红了。
            楚恕之冷冷地抬起头看着他,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楚恕之的瞳孔有点不易察觉地发灰,平时并不明显,但被阳光直射的时候,里面有种微妙的死气。
            郭长城蹬着双腿,徒劳地在空中乱踹,本能地抓住楚恕之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我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戴罪三百年,做过的事,早该赎清了,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去留?”楚恕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啦来,眉目阴沉得吓人,“那我不如把这罪名落实了给他们看看!”
            郭长城的眼睛里开始泛起水光,他实在是个鼻涕精,动辄哭泣,没骨头得很,性格也软,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好像没有一点血气,看着楚恕之,他的表情有难以置信,有哀求,也有难过,却并不见怎么愤怒。
            郭长城艰难地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来,只依稀能辨认出他的口型,是在叫楚哥。
            楚恕之手一松,任郭长城落在了地上,他缓缓地缩回手,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郭长城坐在地上咳了个惊天动地。
            楚恕之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老喜欢拿这个小笔记本、追在他身后记笔记的小孩——那笔记可笑得很,标准的孩儿体,甚至有点歪歪扭扭,记录的东西毫无重点可言,基本别人说什么他写什么,连别人的口头禅都往里记,楚恕之就无数次见他一笔一划地写下大庆那句“愚蠢的人类”——好像不是在学习专业,而是在兢兢业业地收录“前辈起居录”。
            在他眼里,快把肺管咳成蝴蝶结的郭长城身上依然散发出厚重的功德幽幽的白光,他忽然觉得那种光有些灼眼。
            方才扼着郭长城脖子的手突然轻轻地放在了他头上,让郭长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楚恕之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轻轻地在他的头发上抓了一把,像是抚摸小孩小动物似的,然后低低地说:“你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吧,学过《窦娥冤》选段么?里面说得清楚又明白,‘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命延’,听说过么?”
            大概是听说过的,可惜郭长城大概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书本上的东西背下来会被他自动格式化,他还没从脸红脖子粗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于是蹲在地上,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楚恕之。
            楚恕之微微弯下腰,抬起了他的下巴端详了一下,摇摇头:“你上停不宽,额头偏窄,主父母缘淡薄。耳廓薄而细弱,主少年多舛。寿上微凸,中年后长辈庇佑失去,很可能破败终生,这么个天生的薄命相,你攒了那么多功德,除了让自己穷困潦倒外,还有什么用?以后别那么傻,好好当你的官二代,该享受就享受,没准还能过几天好日子。”
            郭长城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
            楚恕之和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忽然苦笑了一下:“我看你这孩子是有点缺心眼。”
            他说完,伸手一拎,就把郭长城像只小鸡仔一样地给拽了起来,冲他摆摆手:“你回去和那只猫精说,我还能怎么样?我只是个小人物,既没有胆子,也没有本事,是个任凭别人搓揉的角色。我没本事找事,也不会寻死觅活,只是如果没别的事,春节我请假几天,出去散个心,过了十五再回来。”
            说完,他就这么在郭长城的眼皮底下消失在了原地,好像一缕在空气中蒸发的水汽,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空无一人的狭长的小胡同里传来鞭炮碎屑的硫磺味,大年初一的街上显得有些萧条,冷风在这里悠然打了个旋,吹起郭长城头顶上一缕呆毛,他带着一点泪痕,吸了吸鼻子,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会,才终于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往自己家走去。
            他不知道楚恕之说那些话,究竟是为了他好,还是只是自己有感而发地说些牢骚话,可郭长城觉得他说得有些没道理。
            福浅祚薄,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跟他做什么事,其实有什么关系呢?
            郭长城其实一直只是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占有了很多他这种人不该有的资源而已,至于其他,别人说那是“慈善”也好,“爱心”也好,其实都只是让他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的事情。
            郭长城没想过从中得到什么。
            不过……听别人有理有据地说出了他“命不好”这个事实,心里还是有点堵。
            沈巍从赵云澜家里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小心翼翼地不想在赵母面前露出什么“破绽”,不想给赵云澜带来麻烦,可赵母的眼睛就像X光一样不停地往他身上扫,简直快要把他研究得身上多出个洞来。
            沈巍在路上掐了掐眉心:“你妈妈后来为什么一直那么看我,是不是我无意中露出了什么马脚?”
            赵云澜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后面的大庆就先抱着他装满了小鱼干的饭盒插嘴:“老赵以前四处鬼混,风评不佳,我看他妈是风声鹤唳了。”
            沈巍虽然一点也不想显得无理取闹,但听见这些话,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轻轻皱了一下眉。
            “死胖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从车里扔出去信不信?”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
            大庆端坐着翘起尾巴,像钟摆一样地摇来摇去表示无辜:“喵喵——”
            赵云澜这才在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然后对沈巍说:“那什么,你别多想,我虽然以前……咳,但是从来没把别人带到老太太面前过,再说现在都改邪归正回头是岸了嘛,劳改犯还得给个机会重新做人……不对,我好像除了一直被人甩,也没怎么特别不像话过,死胖子,都被你带沟里去了——其实她刚才疑神疑鬼吧,不是你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包饺子的时候,我不小心跟她出了个柜……”
            沈巍的表情再一次僵住了,幸好此时开车的不是他。
            “哦,”大庆停顿了两秒钟,干巴巴地说,“新时代的斗士,赵云澜我看好你。”
            沈巍:“你……你告诉你妈……”
            “我告诉我妈我爱你爱得天崩地裂飞沙走石,她要同意呢,从此就多个儿子,一个变俩赚一个,不同意她就得赔一个,到时候可就一个也不剩了。”赵云澜拽兮兮地说,“我妈不傻,会算账,你放心吧。”
            大庆听了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你快拉倒吧,你才不敢这么跟太后说话呢——沈老师你看他身上沾了面吧,肯定是在厨房里就直接给他妈跪下了——头两天还特意打听好了,知道你爸不在家才回来,瞧你这点出息。”
            赵云澜:“……”
            妈……的……
            沈巍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完,尾音化在了一声轻而又轻的叹息里。
            还是大庆打破了这暧昧难言的沉默,大庆不耐烦看他们黏黏糊糊地谈情说爱,于是横冲直撞地说:“哦,对了老赵,我跟你说个事,你知道老楚身上的功德枷今天到期了吗?”
            “啊?”赵云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已经三百年了吗?那他怎么说?以后要离开特别调查处吗?不过不管怎么样也是件好……”
            “事”字还没出口,大庆就接着说:“好个屁,地府不给摘。”
            赵云澜皱皱眉:“为什么?”
            大庆:“我哪知道为什么,总归不过就是‘功德没积满’之类的屁话,也没个指标,谁知道这个‘功德没满’是个多大的标准,反正他们说了算。”
            沈巍问:“怎么?楚恕之带着功德枷?”
            “嗯。”大庆说,“镇魂令有时候人手不够,令主就会去地府领在押的戴罪人,就算是一种劳动改造吧。”
            沈巍点了个头,然后表情略有不愉地解释说:“这也没办法,能被地府抓起来的,大多是些幽灵小鬼,不堪大用,真正有些本事的除非自愿,否则不会那么容易束手就擒,拖延功德枷年限好像是他们的惯例了,遇上这种情况,一两百年都算是正常的。”
            赵云澜没说话,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发生一系列的事,赵云澜对地府心存芥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各方有各方的打算和算计是很正常的,赵云澜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少年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他心里都有数,但是只要大家大体目标一致,私底下各自博弈,也是和气一团而后各凭本事,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近来几次三番的事都有那边在搀一脚的迹象,赵云澜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不是不恼火的。
            这时,沈巍问:“楚恕之因为什么带上的功德枷,方便告诉我吗?”
            “我只隐约知道个大概,不是特别清楚,”赵云澜说,“你问大庆。”
            大庆坐在后座上,幽幽的猫眼看向沈巍——它知道沈巍是个高手,可眼下又有些摸不清他的轻重了,地府那头蝇营狗苟的潜规则,连赵云澜都不一定条条款款地说得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如数家珍?
            这让大庆的话音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它才慢吞吞地说:“楚恕之修的是尸道,沈老师大概看出来了吧?”


          73楼2017-07-09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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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巍却言语一滞,不由自主地避开赵云澜的目光。
              赵云澜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快要登峰造极——尤其是沈巍这样不大会在他面前掩饰心事的人,他心里有什么一闪,脱口问:“和鬼面有关?上一次难道也是?我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那么神通广大?”
            大庆更加莫名其妙地问:“鬼面?鬼面又是谁?”
              沈巍脸上被夕阳镀上的一点血色也不见了。
            赵云澜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垂下眼警告性地看了大庆一眼,然后松了口不再追问:“那你去吧,小心点,晚上那头我给你留门,早点回来。”
              碍于大庆在场,沈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三步间,人就消失在了一团黑气里。
            赵云澜走到露台上,抬头望向余晖渐灰的天空,点了根烟。
              大庆跳上栏杆,不放心地问:“沈老师的来历,你是真知道?”
            赵云澜无声地点点头。
              大庆一歪头:“你在担心什么?”
            “很多事,”赵云澜吐出一口烟圈,在白烟中眯起眼,“哎大庆我问你,为什么那么多的经典,将诸神的八卦挨个数落了个遍,却单独找不到关于一个人的只言片语。”
            大庆问:“谁?”
              赵云澜停顿了片刻:“昆仑君。”
            大庆张了张嘴,片刻后,又闭上了,随后它似乎叹了口气,顺着窗台走到赵云澜面前:“草木动物并不像人,天生不开智,需要天大的机缘才能走上修炼的道路,道行渐深,才能慢慢地懂一些人事。昆仑君自三皇五帝时期就存在,不周山倒下之前就已经大荒封圣,乃至于后来销声匿迹,至今少说也有五千年了,那时有我不假,可就好比人类的婴儿幼年时期不懂事一样,难道你记得自己穿开裆裤的事?说真的,直到你离开我,我都只是只就会睡觉吃饭的小猫,你太高看我的道行了。”
            赵云澜烦躁地点了根烟。
              大庆微微低下头,轻声说:“如果知道,我不会骗你,我们和人不一样,我们都又傻又笨,千百年也修不出几个心眼,只会认主人,我有你一个主人就够了。”
            赵云澜弹了弹烟灰,突然说:“其实是我在一个地方看见过一张昆仑君的画像。”
              大庆抬起头来。
            赵云澜没在往下说,可是大庆从他的表情上已经明白了。
            “小猫,”赵云澜沉默了片刻,吐出一口烟圈,“你当了多少年的小猫……世上什么地方会让一只猫的生长停滞?”
            昆仑山巅是当年诸神之源,也是无数洪荒神魔的埋骨之地,白雪终年不化,上有一千年长一朵骨朵的花,从亘古绵延至今,依稀也不过一把粗的枝干虬结,却在每一段年轮里,都充斥着说不完的峥嵘故事。
            大庆那一瞬间,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那是从赵云澜吐出“昆仑君”三个字开始就隐隐发生的,在它心底逡巡不去,它感觉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把所有人往一个既定的方向推。
              就像当年混沌崩于盘古,不周轰于共工,杞人忧其天,夸父止于虞渊,后土散魂于幽冥……
            大庆骤然一阵毛骨悚然,几乎连毛都立了起来。
              人事有代谢,往来无古今,回头看不用多远,只区区五千年,就有无数神祇升起又陨落,与蝼蚁一般的凡人殊无二致,天地间,原来从没有什么能一直高高在上。
            盘古真的劈开了混沌么?还是混沌只是变了一副模样?
            大庆幽绿的眼睛一瞬间有说不出的恐惧,对它而言,幼猫的记忆已经基本荡然无存,然而就像它依然能在轮回中闻到生命最初那人怀抱的味道一样,有些东西,还是已经深深地埋进了它的骨血里。
              昆仑君,大荒山神,不亚于三皇五帝的尊贵,为什么无声无息地就销声匿迹数千年?
              大庆依稀想起那如远山一般翠色的青衫,袍袖中带着新雪与竹制的香,放诞不羁地一声笑声,温暖的手轻而又轻地托起它的身体——他难道真的是……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鸟鸣,大庆和赵云澜同时回过头去,大学城附近是龙城绿化最好的地区之一,即使是冬天,也吸引了很多不怕冷的鸟在其中定居,那一声近乎凄厉的鸟鸣后,无数只乌鸦突然一同冲天而起,整个城市的乌鸦展开黑翼,几乎遮住了天幕。
            天降不祥,鸦先知。
            赵云澜在一片风声和鸦声混杂里,突然正色问大庆:“我想跟你说件事,你的嘴紧吗?”
              大庆慎之重之地转过头来,抬头与他对视:“有进无出,你说。”
            赵云澜轻描淡写地说:“沈巍就是斩魂使,我现在有点担心他。”
              大庆一个趔趄,好像中风一样地一脚踩空,笔直地从窗台上掉了下去。
             


            74楼2017-07-10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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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功德笔 ...
                大庆就着它就地十八滚的猥琐动作,借着一身肥肉,还在地上弹了一下。跳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冲着赵云澜大声咆哮:“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赵云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你……你你你……”大庆几乎忘词,他横行于世,自以为见过千百般的怪现状,却还是头一次真真正正地领会了什么叫做“色胆包天”。
                什么殷纣王为妲己挖心,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唐玄宗春宵不早朝之类匪夷所思的昏聩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这群愚蠢的男人们为了美色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大庆心里很是晨昏颠倒了一番,而后它气如游丝地问:“那……你、你们……现在到、到到什么程度了?”
                赵云澜摸了摸鼻子:“没怎么样,上过床了,不过纯睡觉,他脸皮太薄,一直没让我碰。”
              大庆:“……”
                床……脸皮薄……薄……没让碰……
              这几个词就像一连串轰炸机,在大庆耳边落下一大片二踢脚,轰鸣声来回响,九重天雷加身好像都没有这样让猫魂飞魄散的效果。
                一时间,赵云澜和沈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浮光掠影一般地在大庆脑子里划过,每一个场景都在它不大的脑子里砸出一个万丈深坑,让这可怜的黑猫在一瞬间产生出了某种恍如隔世的梦幻感与充满了哲学的叹息——他娘的,世界上还有比赵云澜再**的主人吗?
              大庆费力地推开脖子上厚厚的肉,仰着头,用一种近乎膜拜、瞻仰与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赵云澜,良久,才夹杂着喵音发自肺腑地说:“你真□。”
                然后黑猫有些腿软地重新跳上窗台:“你知不知道斩魂使到底是什么人?”
              赵云澜弹了弹烟灰:“我就是想问你这个。”
                “我说不清楚。”大庆严肃下来,“自封神开始,诸天神佛、遍地小妖,老猫我都能把来龙去脉说个大概,但是斩魂使的来历我说不清楚,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
              赵云澜并不意外,他已经看见过沈巍亲手画的画——见过昆仑君的人,自然是生于大庆还蒙昧着的时期,他的来历大庆不清楚非常正常:“你只说你知道的。”
              “你知道后土吗?”大庆想了想,问他。
                赵云澜愣了一下,随后说:“《山海经》里说是共工生了后土,算是炎帝一系的后代,《招魂》里也有记载,说后土是掌握幽冥的神。但是后世民间传说里,‘后土’一般与‘皇天’并称,好像地位更高一些……也有一些传说,认为后土其实就是女娲。”
              “都差不离。”大庆说,“当年共工掀翻了不周山,女娲补天,练五彩石扛住了天柱,身化黄土,隔开阴阳,那是幽冥秩序伊始。一种说法是斩魂使由天地戾气幻化而来,还有一种说法,是他生于黄泉下千尺,但是黄泉下怎么凄凉冷厉是凡人的想象,其实他们所谓的千丈戾气和幽冥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况且有斩魂使的时候,黄泉都尚未成型,哪来的遁地千丈?”
              赵云澜:“你是说斩魂使并不是生于幽冥。”
              “可能很相近,但我觉得他和地府的关系多半是相互合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大庆说,“太久远的事我并不清楚,只能靠猜测,后世通常将后土等同于大地,但真正的大地是盘古一斧子劈开的混沌,你想,女娲补了天,其实已经算功德圆满,为什么她要身化后土,形神俱散?为什么她要盖住真正的大地?那里无论有什么,和斩魂使必定关系匪浅。”
              赵云澜手里的烟头快要烧到了头,他浑然不觉。
              大庆叹了口气:“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这里面事太老,水太深,你……你啊,怎么和他搅合到一起了?就不能好好管管你的裤腰带吗?什么人都好招惹的?”
              更悲剧的是他的腰带还没来得及解下来……
                “晚了。”赵云澜在被烧到手之前捻灭了烟头,丢在了一边废弃的装修材料堆里,“你这话说晚了。”
              大庆暴躁地说:“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勾搭他的时候没告诉我他是什么人!不然我砸锅卖铁也要阻止你的……”
                “我说你晚了,”赵云澜忽然打断它,“不是这一年半载的晚,你大概已经晚了几千年了。”
              黑猫呆呆地看着他,有一瞬间,它几乎觉得赵云澜想起了什么,然而赵云澜只是又点着了一根烟,默默地站在了窗根底下,身影被余晖拖得老长。
                大庆陪着他整整抽完了一整盒的烟,烟头落了满地,男人的口袋空了,这才一伸手,示意大庆跳到他的胳膊上,往外走去。
              大庆:“去哪?”
                赵云澜面色冰冷地说:“回光明路4号,我先见楚恕之,再约阴差——我的人,在我手底下一天,就容不得别人欺负。”
              光明路4号白班的刚走,楚恕之还没来,赵云澜给大庆放好小鱼干和牛奶,就径自走进了图书室。
                他从门口处取了一副护眼的眼镜,刚带上,就看见角落里慌慌张张地和桑赞分开的汪徵,赵云澜淡定地点了个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汪徵啐了他一口,步履匆忙地转身出去了。
              桑赞抓了抓头发,他脸皮倒是厚,也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冲他走过来:“还要昆仑吗?”
              不知为什么,眼镜遮住了赵云澜的眼睛,他的目光被有机玻璃阻挡了一下,就显得十分冰冷,鼻梁越发的高挺,几天以来不知为什么瘦了些,微微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下颌上有些尖削的线条,英俊的侧脸看起来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没用,有用的都已经被人故意抹掉了。”赵云澜的手指顺着架子上的书脊一路探寻过去,“我想知道……和女娲有关的事。”
                桑赞愣了愣。
              “女娲造人、补天,蚩尤与炎黄之战,共工和颛顼之争,全部的我都要,我就不信他们遮挡得住一个人,还能遮挡得住来龙去脉。”赵云澜推了一下眼镜,拉过高梯,爬了上去。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高高的铁梯上,看完一本就丢下来一本,桑赞也不打扰他,等在地下,默默地收起来放在一边。
                像赵云澜这样的人,通常别人会觉得他的床头读物就是花花公子,或者装在平板里的苍老师兰兰之类,可他的古文造诣竟然出奇的高,阅读速度也极快,指尖飞快地划过一页,基本就已经看完一整篇,整个图书室就只有他的翻书声。
              偶尔,赵云澜会停下来,放下书,用力揉一下眼睛,用非常缓慢的语速和桑赞简单地交谈几句。
              “不周山是上天的路,”赵云澜伸手比划了一下,声音微微沙哑,显得有些疲惫地低头对桑赞说,“历史上记载,共工和颛顼这两个人为了权力而互相争斗,最后共工失败,愤怒地坐着神龙,才撞倒了不周山。”
              桑赞废了一番力气,慢半拍地点点头。
              “这我不相信。”赵云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炎黄与蚩尤大战无数年,天崩地裂飞沙走石不为过,不周山好好的,盘古一斧子劈开天地,不周山依然好好的,就算神龙天生神力,那大泽中扶摇上九万里的大鹏和不知几千里大的北冥鲲又算什么?”
                桑赞已经学会把他的形容词和名词都剔除,过了一会,才操着奇怪的口音说:“如果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有人让它发生。”
              “截断天路,”赵云澜手指扣着古书,“皇天、后土、祖巫……刨去已经陨落的、下落不明的,也就还剩下……”
                桑赞仰着头,看着他的目光深邃。
              “不周山倒后,女娲用巨大的石头堵上连篇下雨的天空,自己化身后土,散魂于幽冥。”赵云澜紧紧地锁着眉,继续说,“不周山倒塌之前,上连着天,下却不是连着地……那时候幽冥还没有成型。女娲等于是双手撑开了天地,天上连夜漏雨,地上的漏洞又是什么?地上……地上……泥土……”
              赵云澜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而后忽然说:“等等,你再把女娲造人的那一段拿来我看看。”
              桑赞刚把书递给他,大庆就钻了进来,对赵云澜说:“老楚来了。”
                赵云澜立刻把书夹好,从高高的梯子上爬下来,把眼镜摘下来交给桑赞,拍拍他的肩膀。
              他正要往外走,桑赞却蓦地在他身后开了口:“拉个时候,是没有秩序的吧,眉个人都想要更多的圈……权力。山……你说的那个到天上的路,如果端了,也徐是什么人,围了结束……”
                他说不出合适的词,比比划划地打了个手势,赵云澜一眼就看明白了——那是争斗不休的意思,赵云澜冲桑桑赞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骤然之间,被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洪荒初定,诸神征战不休,炎黄大败蚩尤,形成了新的秩序,而人越来越多,当年女娲吹口气活了的小泥人中间,一种叫做权力的东西应运而生。不管是什么人,撞塌了不周山,难道是企图打破这样的秩序,再造一个新的,重新回到那……万物伊始、欣欣向荣的模样?
              赵云澜想起了他那个梦,梦里那个和他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他又是什么意思?
              楚恕之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了个小尾巴——郭长城穿得像个棉球,脖子上围了至少两条围巾,盖住了半张脸,整个把自己包装成了一只新世纪的忍者神龟,其中有一条还明显不是他的。
                据说郭长城在楚恕之凭空不见了以后,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五分钟,可还没等他打上车,就改变了主意,他觉得新年第一天就辜负大庆的嘱托,实在是良心不安,于是转身又走回到那个小胡同里,一路找,一路硬着头皮找各种人结结巴巴的打听。
              当时他表情之便秘、语气之不连贯,简直就像个练习中文口语的外国人。
              在凛冽的寒风里找了半个多小时,郭长城终于顶着冻红的鼻头,被一位热心的社区服务阿姨给捡到了,好心送到了楚恕之门口。
              阿姨走了,郭长城也不敢敲门,在楚恕之家门口转了好几圈,听不见里面有一点动静,他想走不放心,想敲门又想起方才楚恕之看见他就烦的脸,愣是没敢,直到楚恕之收到镇魂令传唤,准备出门去光明路4号的时候,才发现门口蹲了这么一只冻僵了的熊孩子,只好给一起领了过来。
              办公室里气氛压抑,楚恕之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赵云澜的打火机,眼睛盯着桌子,表情冷峻得很,大庆在一边走来走去,也是一声不吭,整个刑侦科,只能听得见郭长城吸溜鼻涕擤鼻子的动静。
              见赵云澜匆匆夹着本书从墙里出来,楚恕之才微微抬了个头:“叫我来干什么?”
                赵云澜坐在他对面,端详了一下楚恕之的表情,直截了当地开口问:“废话就不用说了,我有一句话问你,你是不是打算离开?”
              楚恕之垂下眼皮,没言声。
              赵云澜冷冷地说:“插在兜里的手给我拿出来,别以为我闻不见那玩意的臭味!”
              楚恕之哂笑一声,把手从兜里掏出来,他的手心里有一段小小的骨头,尖端闪烁着幽幽的蓝光,骨头空心,上面缀着四个孔,名叫骨笳,是一种专门驱使僵尸行尸与亡灵的东西。因为辱人尸骨是大事,所以骨笳自古被认为是一种妖邪之术。
              郭长城在一边打了个喷嚏,楚恕之斜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我看你先叫人把这倒霉孩子送回去……”
                赵云澜不理会他,转向郭长城:“小郭,坐下——大庆,叫厨房端碗板蓝根给他。”
              “你告诉我你打算干什么?”赵云澜步步紧逼地问,“拿着这臭烘烘的东西到泥土里继续做你的尸王?带着功德枷,一辈子不见天日,跟地府躲躲藏藏?”
              楚恕之的表情也跟着冷淡了下来:“三百年前,是我张狂不懂规矩,既然犯了事,自然承担结果,这三百年我自己认下不冤——否则区区几个鬼差,能把我怎么样?他们还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功德枷拖延是惯例,怎么别人能忍耐你楚恕之不行?”
              楚恕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别、人,赵云澜你记着,我戴上功德枷是我自己乐意,是给他们脸,不是低三下四地承认我的错……”
                赵云澜截口打断他,口气极冲地说:“你自己办的那破事,现在跟我还有脸说?”


              75楼2017-07-10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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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依然是注释:“老鳖断足以献,娲皇感其大德,赐诸锦衣以为鳍。四柱镇四方,西北天倾,昆仑封字,曰:未老已衰之石,为冷已冻之水,未生已死之身,未灼已化之魂。此皆不可成之事,封之以不可抵之地,以为四圣,天不落,地不陷,则四圣不出,天下遂安。”
                赵云澜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大庆的毛,轻轻地说:“它说人的六根不净来自于泥土胚子,而后女娲用老鳖的脚撑起天柱来补天,昆仑给这四根柱子下了封词——山怎么说话,这里的‘昆仑’应该是指昆仑君——另外这个判词我以前听说过。”
                大庆:“在哪里?”
                  “在山河锥脚下。”赵云澜说,“‘不可成之事’如果指的是四圣,那意思是不是说,得到了四圣,实现了这些‘不可成’的事,就能抵达四条大天柱下?”
                大庆围着他的手转圈,嘀咕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得我头都晕了。”
                  、
                  赵云澜不理它,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地理顺思路:“五彩石补天,那如果我没猜错,四柱很可能是用来镇‘地’的,这个‘地’应该是造人时期的那个‘地’……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鬼面人一定要得到四圣,得到了四圣,他就能找到摧毁四柱的法门。”
                赵云澜摸过小鱼干,手指上带着炸鱼干的香味,尽管大庆不想显得那么贱,然而它就是无法抗拒本能,拼命在赵云澜手指间嗅来嗅去,一边自暴自弃地循着那股味道,一边问:“你们说的鬼面到底是谁?”
                  赵云澜简而又简地把山河锥的经过和大庆说了,说完,他的面色有些凝重:“鬼面带着面具,但是我大概能猜到他长什么样。”
                大庆:“难道是……”
                “恐怕和沈巍的模样八/九不离十。”赵云澜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这人啊,心思重得很,对谁都好,唯独不肯放过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跟自己那么大仇,我实在是担心他……”
                大庆一抬头:“什么?”
                  赵云澜略略地垂下目光,与黑猫一对,忽然,他把桌子上的脚放了下来,正经八百地坐好,低声说:“来人了。”
                话音刚落,一阵梆子声远远地响起来,越来越近,浓郁的阴冷气也越来越清晰,西北风晃得窗棂乱颤,赵云澜不慌不忙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小把香,点燃了,插在办公桌上的花盆里,又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瓷盆,把抽出一捆冥币纸钱,点了扔在里面,在冉冉升起的烟里,他把书收好,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这次,来的阴差学了乖,在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就站定了,扬声说:“不速之客幽冥行走求见镇魂令主,令主可否拨冗赏脸?”
                赵云澜缓了缓面沉似水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请。”
                刑侦科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开门,对方就闻到了满屋的香火和纸钱味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来人神色一缓,没说话,却先笑了,连忙作揖说:“令主客气,太客气了。”
                赵云澜见到来人也是一愣,片刻后,他站了起来,有些讶异地说:“什么风把判官大人给吹来了?”
                  判官依然是一团和气的模样,笑呵呵的模样不像鬼差,倒像个散财许福、说媒拉纤的月老。
                他进来以后先跟赵云澜三姑六婆地寒暄了半天,而后两人客客气气、各怀鬼胎地对面坐了,大庆纵身跳进赵云澜怀里,尾巴勾住他的手腕,一声不吭,绿油油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判官,仿佛是个保护的姿势。
                判官这才正色下来:“小老儿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半夜地来叨扰,实在也是有一件事,求令主看在苍生大局的份上,能出手相助。”
                  “可别,”赵云澜忙摆摆手,“您快甭给我戴高帽,我肉体凡胎小老百姓一个,会点小戏法,承蒙各位把我当棵葱,我可不敢真拿自个儿当瓣蒜。您这么客气,我找不着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能力范围内,能帮到哪,就尽量帮着。”
                判官自己坐那,唉声叹气了半天,想引着赵云澜开口问,结果赵云澜就跟看不懂人脸色似的,默默地在一边喝茶,完全不理他那套,过了一会,判官终于自己憋不住了,开口问:“今天傍晚的时候,令主应该注意到鸦族的示警了吧?”
                赵云澜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今儿我下午在我妈那看了场春节晚会重播,还真没留神。”
                  判官:“……”
                  赵云澜很傻很天真地问:“乌鸦怎么了?”
                判官心知肚明赵云澜在装糊涂,他头一个不愿意和这个镇魂令主打交道,一来,判官是少数知道一些赵云澜来龙去脉的人,不愿也不敢得罪这尊大神。二来大神不要脸,奸诈油滑,平生就擅长三板斧——无赖,太极,避重就轻——哪个拎出来都够别人喝一壶的。
                “乌鸦报忧不报喜,从来没好事,西北起黑云,有人不怕天打雷劈,在昆仑山巅大泽处摆下大阵,要从所有生灵身上提一魄出来。”
                赵云澜一愣,脱口问:“所有生灵?地球都快人**炸了,他拎得动么?”
                  判官:“……”
                赵云澜笑了笑:“我真迷糊了,您得给我说明白,是谁跑到青藏线那雪山的山顶上,摆了个什么东西,目的又是什么?”
                判官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通缉令,赵云澜打眼一扫,熟人——鬼面。
                  “此人乃是最污秽地生出的魔物之王,说来话长,他还是洪荒时期神魔大战的时候,被女娲娘娘亲手封在千丈黄泉下的,经年日久,女娲的封印日渐松动,叫它脱困而出。令主是明白人,我不和你绕弯子,实话实说——他现在十分被女娲神印封住八分,我们联手还有一战之力,要是真被他脱困而出……”
                赵云澜听着他半真半假地扯淡,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挑起一点,并不接判官这个忧心忡忡的茬,只是假装没听懂似的追问:“哟,这可严重了,被女娲封印的魔物,那跟平时说的魔物不是一回事吧?哪个比较厉害?”
                  判官:“……”
                赵云澜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那他要这么多人的魂魄干什么?”
                  判官好容易缓上一口气来:“他的目的是逼出功德笔,每人身上携带一魄,上书前世今生的功功过过,以红字为功,黑字为过,他把这一魄抽出,聚齐在昆仑山巅,功德笔自然跟着出世。我们绝不能让他得到功德笔,否则……”
                赵云澜忽然打断他:“前一阵子有个鸦族小妖,用疑似功德笔的东西把我引过去,还伤了我的眼睛,弄得我至今有点二五眼,看东西重影,看判官大人您,都觉得虚胖了八斤,这么说,敢情他说的那根功德笔是假的,是‘有人’故意要找我的麻烦啊?”
                  判官心里狠狠地一跳,被他的话音堵了个正着,一抬头,正好对上赵云澜说不出戏谑的眼神,登时心里好一阵抱怨——鸦族食用腐尸为生,历来受地府胁迫,派个鸦族出去,别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指使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想出来的馊主意。
                判官心思急转,汗都快下来了。
                “四圣流落人间那么多年,这么**的东西地府都没放在心上过,没说找也没说收,现在出事了,才来告诉我这东西严重了,现上轿现扎耳朵眼——这说不通吧?”
                  判官勉强一笑:“这……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
                “思虑不周?”赵云澜一挑眉,“我怎么觉得是有所依仗呢?”
                  判官简直如坐针毡。
                赵云澜伸手敲了敲桌子,沉下脸,敛去笑容:“大人,咱们也算合作多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想怎么着?想让我干什么?”
                  判官拱手说:“下官恳请令主引我们上昆仑,破了他的阵。”
                赵云澜面色淡淡:“这是什么话?我是个死宅,不是驴友,连香山都没上过,昆仑山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您让我引路?”
                他这反应终于在判官意料之中了,判官连忙说出准备好的托词,连话也顺溜了不少:“令主可能不知道,你手中真正的镇魂令真身是一片木头,正是来自昆仑山的大神木,那大神木是盘古所栽,与天地同寿。昆仑山巅一直是诸神禁地,唯独此物可作为通行证。”
                赵云澜伸手点了点通缉令上的照片:“那这个……‘魔王’怎么上得去?难道他特别有后门,是盘古的小舅子?”
                “可不敢这么亵渎圣人,”判官诚惶诚恐地说,“不瞒令主,此魔物生于黄泉下,功德古木旁边,那功德古木与昆仑山神木原本是一体双生,他也算和昆仑有些渊源,所以……”
                  赵云澜似笑非笑地说:“那上昆仑山巅摆阵召唤功德笔,也是和那棵树有关么?”
                判官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没敢随便答话。
                赵云澜大大咧咧地说:“黄泉下……哎,我怎么觉得那离斩魂使大人的府邸很近?”
                  判官听了这话,脸上故意露出一个迟疑的表情,而后暧昧不明地说:“也可以这么说。”
                “哦,”赵云澜脸上的笑意加深,眼神却分外冰冷,“原来判官是在暗示我,斩魂使与魔物瓜葛不浅。”
                  判官也不知道他是真二百五还是故意的,竟然就把这些本该心照不宣的话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了,他犹疑不定地抬眼打量着赵云澜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黑皮本已经留给他了,他到底知不知道沈巍就是斩魂使?
                  上次阴差来报,据说眼瞎都没耽误他跟一个小情人滚在了一起,那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否则斩魂使又怎么会容忍……
                判官定了定心神,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掩饰性地一笑:“小人怎么敢在背后论上仙的短长?令主说笑了。”
                赵云澜看了看他,伸手往自己腰间摸:“要镇魂令是吧,等我给你找找。”
                  判官忙摆手:“不不,神木的镇魂令我们这些人哪里敢动?得劳烦令主亲自跟我们走一趟昆仑才行。”
                赵云澜的动作顿住,意味不明地望向判官,他的眼珠又黑又亮,说不出的锐利刺人,判官硬着头皮迎上,总觉得自己是讨了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77楼2017-07-10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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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功德笔 ...
                    好一会,赵云澜才撤回了极具压迫力的眼神,垂下眼皮,半真半假地皱起眉,不慌不忙地问:“而且我觉得这事特别奇怪,为什么你们连镇魂令都不敢拿,却偏偏敢认我一个凡人为令主呢?我这人吧,吹牛扯淡的功夫一流,真本事半点也没有,属于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脑子也不好使,您看,别人一给我灌迷魂药我就傻。”
                    判官只觉得自己肚子里久久不用的某个器官正一阵阵抽痛,只好僵硬地堆着笑脸:“哪里,哪里。”
                  赵云澜忽然往前一倾,凑近他问:“不会我祖上也跟昆仑有什么关系吧?那可**大发了。”
                  判官心里暗暗叫苦。
                  然而赵云澜依然不肯放过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再说这半年,我就没消停过,又是轮回晷,又是山河锥,这回又来个功德笔,我看再来一个,都够凑成东南西北一把杠子了——哎您说,这四圣器都是打哪来的?功德笔这么看来,是跟昆仑有关系的了,轮回晷相传是三生石做的底,我听说当年女娲造人的时候,甩一个泥人落下一粒沙烁,到最后她抬头一看,发现沙子已经罗成了一个大漏斗似的柱子,快捅到天上去了,好像要吞噬三界,女娲赶紧把它收了,镇起来,那石头上面有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所以后来又被称为三生石,这样轮回晷也算是和女娲娘娘有关了。还有山河锥,大玄武属水,难道和当年的风氏伏羲有关?咱这里的水有点深吧?我听着可都觉得心惊胆战。”
                  判官擦了擦汗:“小人才疏学浅,实在……”
                  “再说惊动了三十三天的大动静,到时候肯定有不少高人去吧,本来么,天地苍生,多大的功德啊,必须抢着立这个先进嘛。地府还联合了谁?妖族?各路密宗修道高人?神仙?斩魂使大人也是义不容辞,得赶去清理门户吧?”赵云澜说到这,话音一顿,扫了一眼判官的表情,“您说我这么个小鱼小虾,狗屁能耐没有,除了斩魂使谁也不认识,去了干什么?总不会……”
                  判官的心被他高高的一吊,只听赵云澜轻笑一声,缓缓地说:“是让我专门和那位大人打招呼、叙家常去吧?”
                  判官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面前依然是赵云澜那张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脸。
                    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觉得坐在对面的男人把自己看穿了,却又抓不到丝毫的端倪。
                  大庆的毛炸了起来,分外不友好地“喵”了一声,那声音是从喉咙里压出来的,不像猫叫,反而有些像是虎豹的咆哮了。它从赵云澜腿上站了起来,冲着判官露出了尖利的爪子,颈子间的铃铛微晃。
                    判官明显有些忌惮它,往椅子后缩了缩,忙抬眼去看赵云澜,眉开眼笑好言好语地说:“令主这话是怎么说的……”
                  赵云澜放松了全身,没型没款地往后椅子后面一靠:“我看这话咱们得好好说,大过年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凡人,被诸位卷进这么危险的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看不见明年春暖花开了,可怎么办?”
                  判官:“当然保证令主的安全。”
                    赵云澜嗤笑一声:“你们连个山都进不去,拿什么保证我的安全?”
                  判官:“这……”
                  赵云澜就坡下驴:“我要带我自己的人,不要紧吧?”
                    判官一愣。
                  随后,就见赵云澜这个大祸害又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判官见了,也不禁跟着他牙疼了起来,赵云澜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我人手不够啊,您看,我手下大多都是只能夜间行动的,充其量只能跑个腿,没什么大用,白天能调动的,总共就一条化形都化不利索的小蛇,一只还没有一尺长的小猫,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实习生,还有个自拍网瘾少年……”
                  判官隐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好容易有个尸王,还比较有本事,可是啊……唉!”
                  判官心里一转,楚恕之的事跟功德笔的事孰轻孰重,他只要不傻,自然就掂量得出,地府虽然占着这个拖延判期的便宜已经成了惯例,但是这个档口上,也不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得罪赵云澜,于是善解人意地说:“楚先生的功德枷应该到期了,只是我们那边有些小手续没办完,这事既然令主提了,那我先拍板,就替他撤下去了。”
                  “哟,”赵云澜一听他这话音,立刻蹬鼻子上脸顺杆爬,表情和语气反而冷了下来,“您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是他功德不满,或者又背着我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呢,这不,刚让我捆起来锁在隔壁反省了——这事闹的,我看您那边办事的效率也有点低吧,弄出这样的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地府故意拖延呢。”


                  78楼2017-07-10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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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官哑然,简直想在赵云澜面前一头撞死,他不知道自己是何年何月得罪这位难缠的令主了,总觉得对方今天是在故意戏耍他,照着脑袋给他两棒子,再给个甜枣让他看到一点希望,休息片刻,还没等一口气倒上来,又“咣咣”两棒子。
                    赵云澜摆摆手,状似无奈地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信纸,又拿起笔开始写,边写边说:“算了吧,老楚那还跟我拧吧着呢,我现在也是实在腾不出手来,但是判官您说的是大事,不能耽搁在我手里,我背不起这个千古罪名——”
                      判官已经被他折磨出经验了,悬着一口气将松未松,感觉就好像恐怖片里一出现蓝天白云小清新,随后就必有妖孽一样,愈加紧张地看着赵云澜。
                    果然,赵云澜接着说:“我不方便去,你们也不敢拿镇魂令,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找个敢拿的人来,不就……”
                      判官顿生不祥的预感,低头一看,艰难地辨认出了赵云澜那一手开药医生一样风中凌乱的字迹:“斩魂使大人,见信如唔。”
                    判官的屁股在椅子上一滑,差点侧漏出去。
                    地府当然不是不敢拿镇魂令,无非就是十殿中那几位商量了一番,认为四件圣器出世三件,轮回晷大约是落到鬼面手里了,可山河锥一直下落不明,斩魂使虽然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但也不缺心眼,当然不会主动拿出来。鬼面想做的事,谁能保证斩魂使不想做呢?万一他反水,这要找谁哭去?
                      眼下地府拿不出能搀和进那两位大神斗法的人才,又对斩魂使心存猜忌,这才动了用赵云澜牵制他的想法。
                    可那镇魂令主都鬼得快成了精,容嬷嬷都戳不出他那么多心眼,哪是那么好利用的?就这么一行字,判官就觉得,他们想的什么赵云澜都知道了,这是把他当***耍呢。
                      他不知道赵云澜到底知道多少事,有没有和斩魂使私下联系过,但自己那点城府却已经先兜不住了,不由沉下了脸来:“令主这是什么意思?”
                    赵云澜无辜地说:“没什么意思啊,大人觉得这么着不合适吗?”
                      判官冷冷地看着他。
                    赵云澜两手一摊,更加讶异地说:“嗯,怎么?难道斩魂使大人不是从你们幽冥混出头来的鬼仙吗?”
                    判官:“……”
                      赵云澜又问了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苦涩地沉默了片刻,判官终于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做“一个谎言要用一千个谎言来圆”,尤其这位还玩命地逮着不圆的地方戳。两人尴尬地相对无言了半分钟,判官才生硬地说:“那魔物生于黄泉下功德古木前,与斩魂使多少有些干系,他总是要避嫌的。”
                    “哦,”赵云澜脸上的坏笑收敛了下来,点了点头,“判官方才还跟我说什么不敢议论上仙的长短,那么虚伪干什么?不放心他就直接说呗,我又不是不能理解——那确实是我这事办得不对了。”
                    他说完,把信纸团成一团扔了出去:“我跟你们走一趟。”
                      判官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
                    下一刻,就只见赵云澜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拨通了人事部电话:“哎,汪徵,是我,刚才看见我短信了吧?嗯嗯,好,打印一份,带上来给我,拿给客人看看。”
                      汪徵训练有素,三分钟以内飘了进来,拿了一份长长的名单,开门的时候,判官看见了楼道里大大小小地飘了一大群大鬼小鬼,一个个堵在门缝,全在幽幽地往里看着,看得判官几乎头皮一炸。
                    赵云澜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按着桌上的名单,往前一推:“要说冤假错案,近年可真不少,有手续拖延的,也有压根就判得重了的,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判官给一起结了吧——哦,对了,还有楚恕之当年带上功德枷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些‘旧物’落在您那了?”
                      判官:“……”
                    赵云澜:“嗯?”
                      判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自当奉还。”
                    赵云澜犹不满意:“什么时候,您要急着走得给我们留点收拾行李的时间。”
                      判官终于再也不想看见他,撂下一句“天亮之前”,卷起桌子上的名单转身就走了。
                    赵云澜看着他唯恐跑得慢的背影,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借着烧纸的火星点了根烟,然后抬脚踩灭了,推开窗户换气。
                      大庆凑到窗户边上,抬头问他:“斩魂使不是不让你答应吗?”
                    “偷看什么?”赵云澜白了它一眼,而后正色下来,“这事没商量,我非去不可。”
                      沈巍那人,看起来温润有礼,实际八风不动、固执强硬得很,只不过好多事他不愿意失了身份计较而已,没理由任凭地府这么猜疑他、算计他,赵云澜觉得,他似乎是在坚守履行着某种职责,而且似乎已经给自己设计好了一个结果,这让赵云澜心里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伸手逆着毛在大庆的脑袋上撸了一把,又经验丰富地飞快地躲过猫爪袭击,随口说:“我要功德笔,拎回来当聘礼……”
                      大庆炸毛:“说人话!”
                    “对付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方法。”赵云澜沉下脸色,“百年换一届阎王,这一届才上台不到二十年,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无意招惹他们,可是他们一再惹我不痛快……这么着,我带你一起上昆仑,昆仑山巅是诸神禁地,不是给他们撒欢的后院。”
                    大庆跳上他的肩膀:“楚恕之呢?”
                    “管他,居然敢冲领导嚷嚷。”赵云澜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摸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郭长城已经是在撑不住睡着了,可他没敢躺在床上,只是疲惫地趴在了赵云澜的办公桌上,楚恕之身上压着的镇魂令他们俩暂时谁也奈何不了,可怜的尸王只能在那坐着。不过他身上搭着一条毯子,大概是怕他无聊,郭长城还给他塞上了耳机,然后在暴风影音里的播放列表里放了十多部电影。
                    楚恕之高贵冷艳地扫了赵云澜一眼,把他当成了一坨空气,随后木然地转过头去,又把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上。
                      赵云澜回手锁上门:“伺候得这大龄中二病跟太后老佛爷似的,***,郭长城这个愚蠢的东西,我真替他二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第二天,郭长城是被赵云澜一通电话叫醒的,他揉揉眼睛,惊讶地发现楚恕之已经站起来了,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在了自己身上,楚恕之面色凝重地站在窗前,死死地皱着眉,望着外面的天——漆黑一片,然而路灯到了时间,却已经灭了。
                    天没有亮。
                    赵云澜在电话里简单地问:“小郭,起来了吗?”
                      郭长城用力揉了揉眼,应了一声。
                    赵云澜口气难得柔和地说:“等一会有客人去光明路4号,是‘那边’的人,送点东西过去,你看着你楚哥,让他冷静点,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别对人家太过分。你们不用和他们多废话,但是也别露怯,听见了吗?”
                      郭长城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赵处,你在哪呢?”
                    “我办点事。”赵云澜那边的信号似乎有些不好,里面“呲啦”了一下,嘱咐了他一句,“别乱跑,记得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报平安,跟着楚恕之。”
                    郭长城刚撂下电话,就听见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梆子响,他猝然回头,只听赵云澜处长办公室的门被人轻敲了几下,楚恕之转过头来,不轻不重地说:“进来。”
                    本来锁着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头戴高帽的纸人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楚恕之面前,然后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一句什么,楚恕之身上发生了变化,他的脸颊上有几个刺上去的字迹,手腕脚腕乃至脖子上都挂着一圈沉重的锁,这些东西在他身上浮现,而后又迅速地脱落,掉到地上,团成了一个小球,被收到了纸人手里。
                    郭长城吃惊地长大了嘴,站了起来。
                      纸人冲他鞠了一躬,郭长城连忙还礼,不小心脑袋磕在了赵云澜桌上的显示器上。
                    楚恕之看了鬼差一眼,态度轻慢,而后挑挑眉,抬手打开放在自己面前的包裹——只见里面大多数东西都是骨制的,依稀闪烁着说不出的青紫阴冷的光,都是他所熟悉的……三百年前用惯了的东西。
                      楚恕之一眼扫过,先皱起了眉,语气不大好地问:“我们令主呢?”


                    79楼2017-07-10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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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差大约是受到了头天判官的教训,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话,而后一问三不知地冲两人作揖行礼,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
                      此时,斩魂使已经到了昆仑山下,他深吸了口气,空气稀薄而冷冽,带着仿佛来自远古时代的苍凉沉重,已经到了破晓的时候,然而山顶黑如墨色,天幕依然低垂。
                        风声中隐约夹杂着某种类似哭泣的声音,阴幽寒凉,似乎是地下沉睡的亡魂被什么东西唤醒。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斩魂刀。这时,斩魂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来了,那就走吧。”
                      “再等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让我带路的人还没到呢,我怕飞机误点,特意早来了一会。”
                        斩魂使猛地转身,只见赵云澜穿得严严实实,一身登山装备,脚底下跟着一只黑猫,他拎着一杯咖啡,说话间一口咬掉了小半个汉堡,冲他挥挥手,嬉皮笑脸地说:“吃了吗?我这还有一个薯饼呢。”
                      72
                      72、功德笔 ...
                        斩魂使——沈巍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一时间简直是急怒攻心。
                      赵云澜把人气成这样,却仿佛无知无觉……或者他知道也假装不知道,随便找了块冰雪少一些的石头,一屁股坐在上面,把咖啡喝干净,又用犬牙把汉堡里的起司片叼出来扔掉。
                      沈巍往风口处站了站,一直没吭声,直到他吃完这顿不消停的早饭,才用一种刻意放低的语气,轻声问:“我跟你说过什么?”
                        “地府说的话别答应,等你回家。”赵云澜擦了擦嘴。
                      沈巍把声音放得更低,一字一顿地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赵云澜往四周看看,发现除了黑猫之外没有别人,于是走上去,伸手抱住身上冷得像个冰雕一样的斩魂使,略微踮起点脚,在他蒙着巨大兜帽的头顶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你生气了?”
                      大庆默默地扭过头,心情有些惨不忍睹。
                      沈巍没有动,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我看你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我恨不得,恨不得……”
                        赵云澜放开他,看着他被黑雾遮挡的脸,那么一瞬间,赵云澜能找到他眼睛的位置,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赵云澜叹了口气,拉起沈巍的手,握了一下又松开,非常诚恳地小声说:“回去你让我头顶键盘膝跪搓板好不好?跪主板也行,我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而且说起来这回也不怪我,你问大庆,都是因为楚恕之那小子,让地府拿住我的把柄……”
                      分明是你拿住地府的把柄,顺带着让楚恕之卸了功德枷——黑猫不理他,只是旁若无人地低头用爪子洗脸——这满嘴鬼话的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再说我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赵云澜一摊手,“哎,真的,你别生气,气坏了这不是让我心疼死么……沈巍?阿巍,小巍,宝贝……别别别不理我,跟我说句话。”
                        沈巍一声不吭,缩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发疼。
                      一声“宝贝”叫得大庆从脑袋顶抖到了尾巴尖,抽筋一样地打了个寒战,然后默默地远离了几步,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
                      赵云澜腆着脸刚想凑过去,忽然就不动了,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人类的表情,往后退到了五步以外——片刻,一群阴差簇拥着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等人到了,身后还有一大群瞧不出来历的人,有妖族、不多的几个人,甚至有些面带宝相,可能是哪路神仙,赵云澜打眼一扫,觉得这些来的里没有一个平庸之辈。
                      赵云澜与斩魂使各站了一边,斩魂使依然是看不出一点端倪的模样,赵云澜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冻的还是高原缺氧的缘故,他脸色有些发白,就连嘴唇也不见一点血色,回头看见他们,似乎是微微皱了皱眉,然而随即就平淡地点了个头,客客气气地说:“早。”
                      判官不好判断赵云澜来了多久,也不好判断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气氛。
                      让斩魂使先单独见着赵云澜,确实也是他们算计好的——反正都到了昆仑山脚下,斩魂使不可能放心让赵云澜自己回去,只有带着他上山,当着他这心头肉的面,哪怕斩魂使真的生了异心,也要有所顾忌,绝对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可是这么一来,地府就是大喇喇地伸手撸了斩魂使的逆鳞,是把他彻底得罪了。
                      判官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斩魂使黑气越发浓郁的身影,着实心惊胆战。
                        他这判官的名头叫得响,实际有十殿阎王在上面压着,轮到他手里,基本没什么实权,有时候判官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专门跑腿背黑锅的——眼下地府当权的大多是后辈,对早先的事知一知半解,依判官看来,他们实在是一帮蜗居在那一亩三分地的地府、就自以为是大权在握***。
                        赵云澜也就算了,斩魂使这样的人不说笼络好了,处处和他不对付,不知道咬人的狗不叫么?真把他惹急,别说是地府,三十三天不一定够他一刀切的。
                      判官战战兢兢地干笑了一声,讷讷地说:“令主到得真早。”
                        而后他转向斩魂使,双手作揖,几乎弯腰到地,毕恭毕敬地说:“小人见……”
                      他这腰弯了下去,但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斩魂使就一声不吭,转身往山上走去——他连起码的礼数都不讲了,当着一干阴差的面大巴掌扇判官的脸,可见是气急了。
                        判官不敢有异议,他苦笑一声,连忙招呼众人跟上,知道斩魂使不动手,就已经算是看在赵云澜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天越来越黑,九天风雷涌动,抬头望去,隐隐的似乎有黑龙在其中跳跃不休。
                      昆仑山终年冰封,高千仞,蔚然嶙峋地直直插/入云中,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随着他们走进山区中,一直蹲在赵云澜肩膀上的大庆突然躁动了起来,像是认出了什么。
                      之前的种种怀疑与猜测,都在赵云澜见到昆仑山的那一瞬间就全部烟消云散。
                      他从未到过昆仑,甚至从未想象过这座大雪山会和他有什么关系。然而当他一宿未眠,长途跋涉地踏上昆仑地界的一瞬间,赵云澜就恍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血脉相连”。
                        那感觉非常微妙,好像是有一根数据线从他灵魂深处找了个接口,把他和山脉连在了一起。
                      这让赵云澜一时忘了心里纷杂的算计,忘了周围的牛鬼蛇神,甚至一时顾不上一直在生气、连看他一眼都不肯的沈巍。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前走,贴着胸口放在内袋里的镇魂令本体热得灼人。
                      “……令主,令主?”
                      赵云澜悚然一惊,仿佛刚醒过来,转过头看着拉住他的判官,眼睛里的迷茫还没散去。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平地处,满地的雪白是没有人踩过的新雪,一侧是一人多高的巨石,按着八八六十四卦排列,四周不时有细小的旋风经过,独有一种静谧到近乎肃穆的气氛。
                      判官显得有些拘谨:“过了这里就是昆仑山口了,劳烦令主带我们上去。”
                        


                      80楼2017-07-10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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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功德笔 ...
                          “我没疯,山河锥既然被你拿了,那也就算了,因为迟早有一天你会带着它一起来找我,不过功德笔,我志在必得。一旦四柱断了两柱,掀起半边的天,世上就没有什么能拦得住我。”鬼面终于开了口,而后,黑沉沉的目光扫了一圈,“你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乌合之众——他们是怕你当场反水吗?”
                        这话无差别攻击,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被他扇了一巴掌。
                          鬼面目光一转,看到了赵云澜,脸上的笑容愈加诡异:“哦,原来令主也在,怪不得。”
                        大庆表情一冷,可是才迈动腿,就被赵云澜一把拉住了长发给扯了回来。
                          赵云澜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只手抓着大庆的头发不让他乱窜,一只手伸进兜里,摸出根烟来。
                          大庆变成了人,也依然遵循了猫被揪毛时候的本能,回手给了赵云澜一爪子,只不过没了长指甲,只给他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他发现赵云澜的手冰凉得吓人,忍不住愣了一下。
                        “别添乱,死胖子。”赵云澜毫不违和地对着一个仙气飘渺的“人”叫出了那三个字。
                          大庆:“你怎么了?”
                        赵云澜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圈来,他的嘴唇越发白得没有血色,眼睛却依然亮得惊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烟上捻了捻,用一种比耳语还要低的声音对大庆说:“我有些紧张。”
                        大庆瞪大了眼睛。
                          赵云澜目光往旁边转去:“地府后面跟着鸦族,其他妖族人自成一家,西天的罗汉,那一头是什么人,道家吗?”
                        鬼面惊天动地的一斧子劈下来,人群中已经自动分出了群。
                          “要么是德高望重的,要么是得道升天、有了神职的。”大庆说,“但是没有一个有资格插手这两人争斗的,要是没有你带,他们连上都上不来。敢在这里大动干戈的,除了他们两个,我就只见过拖着蛇尾的。”
                        人面蛇身,是古神女而帝者,女娲。
                        阴沉的天空里开始有雪片飘过,丑陋的幽畜和各路神鬼泾渭分明,彼此对峙,一触即发。
                          大庆扭头不去看大神木,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对赵云澜说:“你最好退后一点。”
                        冰冷的雪片打湿了赵云澜的烟头,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把烟头和烟灰裹好,环保地塞进兜里,依照大庆所言退到了战圈之外。他径直绕过其他人,走到了大神木下,伸出手放在冰冷干枯的树干上。
                          大神木不知有多高,但从地底暴露出来的大根都已经到了赵云澜的胸口,它自己就像一个盘踞在这里的神明。
                          “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赵云澜心说,“但你是认得我的吧?”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从他的指缝间,大神木的树干处滋出了一个细小的、嫩绿色的芽,它慢慢地抽出纤细如发丝一般的茎,温柔地缠住他的手指。
                          赵云澜摸了摸他随身带着的微型登山包,轻轻地笑了一下:“那我就先试试。”
                        这时,鬼面伸手一抓,巨大的炼魂鼎就被捧到了鬼面那双仿佛能遮天蔽日的手心里,在惨白的手指映衬下,一股一股灰黑色的东西在炼魂鼎中涌动。
                        “功德古木——未生已死之身。”赵云澜听见鬼面低低地说,“令主知道功德笔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赵云澜转过身,背靠大神木,远远地对鬼面仰了仰脸:“你说来听听。”
                        “炎黄大战蚩尤之前,就有诸神分据,伏羲女娲二帝为了建立秩序,上昆仑山,讨了大神木的一根树枝,女娲记恨造人时带有三尸的泥土,于是自作主张,把神木插在了大不敬之地的……”
                        斩魂使断喝一声:“住口!”
                          他身上突然飞起看不见底的黑气,手中斩魂刀无限延长,像当年传说中的定海神针一样,只有刀柄处依然不足两寸,以供人握,承着这千斤的重量。
                          斩魂刀的尖端似乎已经触碰到了天际,雷动的风云被他一刀搅起,哗啦一道惊雷落下,让人有种他把天捅了个窟窿的错觉——神雷笔直地劈向鬼面的头顶。
                        鬼面大笑一声,硬是仰起头,张嘴接住了这道神雷,吞进了肚子里,斩魂刀随即落下,就着鬼面手中炼魂鼎的位置,一路斩向他的胸口,刀口过处卷起了凄厉的朔风,拳头大的碎冰四处纷飞,大片的幽畜扑过来,在一片飞沙走石昏天黑地里,与昆仑山顶众神鬼不分青红皂白地战在了一起。
                        赵云澜费了一番工夫才站稳,干脆坐在了大神木隆起的树根上,在一片兵荒马乱里没什么事,又点了一根烟,心里终于明白斩魂使的尴尬——鬼面不拿他当敌人,其他人也不拿他当盟友——打成这样,才是他们俩的真实水平,上回在山河锥下,要不是鬼面手下留情,恐怕绝对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鬼面当时似乎不想认真地和斩魂使斗。
                        “大不敬之地?”赵云澜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鬼面三言两语似乎就将他心里一直疑惑的事交代清楚了——传说人有三尸,就是指人的“贪、嗔、痴”,而那本书里说,人身上的三尸是从泥土里得到的,那么“大不敬之地”,很可能指的就是所谓“贪嗔痴”的源头。
                        只见鬼面腾空而起,躲过了斩魂刀,落地时整个昆仑山都跟着颤了颤,他继续说:“神木慈悲,先枯死,后生根,长成了后世传说的功德古木,在炎黄与蚩尤一战之后……”
                          “闭嘴!闭嘴!”斩魂刀横切过来,赵云澜几乎看不见沈巍在什么地方,更想象不出来他是怎么把手里近百米的刀挥洒自如的。
                        横刀腰斩,鬼面话音再一次断了,他的身影骤然缩小,刚好在缩到一半高的时候,斩魂刀从他的头顶划过,炼魂鼎一声巨响落在地上,瞬间有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叫出了它的名字。
                          以炼魂鼎为中心,没完没了的幽畜层出不穷。
                        赵云澜眼看着炼魂鼎的方向,既不显得义愤,也不显得激动,甚至是在骤然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大庆却没有那么淡定,他骤然从树上扑了下来,手里是一只巴掌大的短刀,就像猫爪一样隐藏在他的手心里,鬼魅一般地扑向了那靠近的人。
                          鬼面一抬手,生受了黑猫一刀,他的手腕如同钢铁造就,一声轻响,把大庆的刀刃弹向了一边,鬼面回手做爪,去抓大庆的脖子,大庆化形以后依然灵敏异常,往后连翻了两个跟头,一跃跳上了大神木的树枝,保持着跪坐的动作,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打猫,你也得看主人,”赵云澜这才开口说,而后他顿了顿,缓缓地转过头来,敛去脸上的笑容,淡淡地看了鬼面一眼,突然一声轻笑,“不过是靠着我一盏肩上魂火,让你能混上昆仑山巅,真以为这是你家的地盘了?”
                        这一句话仿佛比枪林弹雨还管用,方才还嚣张不已的鬼面的脚步骤然停下,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地方谨慎地站定,一步也不敢往前走了。
                          匆匆赶来的沈巍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么一句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炎黄与蚩尤一战之后,三皇不忍,请示了天道,而后用功德古木削出一杆功德笔,万物有灵,记一切生灵功过是非。”赵云澜用一种不慌不忙的口气说,他直视着鬼面的面具,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烟圈来,“后来功德笔作为四圣之一,在女娲补天时,为大鳖四脚化成的四条天柱封辞,轮回晷流落民间,山河锥落入地下,功德笔……”
                        赵云澜轻轻地牵扯了一下嘴角,目光转动到一边:“功德笔化成千千万万碎屑,落在了天下所有生灵身上——是不是,判官大人?”
                          一个隐于大神木后的人影缓缓地踱步出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颤声说:“小人多有隐瞒,实在迫不得已,昆仑君赎罪。”
                        赵云澜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虚飘飘的没有停留,只是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判官大人心地纯良,不善于做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我告诉你,骗人,要做到九假一真,像你昨天晚上跟我说的满嘴瞎话,漏洞百出,实在太容易叫人识破——三魂七魄是随女娲造人而来,什么时候功德笔的碎片也能占着一魄了?取功德笔要从所有人身上拨出一魄?我恐怕做不到,我认为诸位也做不到,你说呢?今天在场的,恐怕有一多半的人是被你这‘天下苍生’四个字给骗来的吧?”
                        判官哆嗦得像筛糠一样。


                        81楼2017-07-11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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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如堡垒一般被人争夺不休的炼魂鼎突然震动了起来,继而是整个昆仑山,赵云澜身后的大神木突然冒出无数的新芽,枯枝“哗哗”作响,而后,枯死的树枝上接了雪水的地方,突然长出稀疏的小花来。
                            男人懒散地靠在树干上,似乎并不把这样大的动静放在心上,他甚至在震动过后的空档里补了一句话:“既然功德笔是我昆仑的东西,为什么你不把它物归原主呢?”
                          鬼面面具上的人脸不由自主地扭曲着,赵云澜眼半睁着,用被雪打湿的纸巾接着,弹了弹烟灰,又扔出了一个炸弹:“不用和我故弄玄虚,我知道你长什么样。”
                            感觉到身侧的人陡然一僵,赵云澜又微微降下了声音,像是解释什么似的说:“万般色相皆虚妄,难道我会连人都分不清楚?”
                          斩魂使没来得及开口,昆仑山巅突然卷起大风,比方才两人斗法时还要剧烈,坐在树上的大庆险些给直接周下来,他立刻化身黑猫,用双爪紧紧地扒住树干。斩魂使和鬼面人还好,赵云澜靠着大神木避风避了个正着,其他人却全部东倒西歪。
                            判官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摔了个狗啃泥,打斗的那些,正腾空的,被生生压了下来,正遁地的,又被囫囵挖了上去,数十只幽畜被卷上了半空,搅进了风漩里,仿佛要将所有人一起一口吞进去。
                          在漩涡之中,一支大笔的影子若隐若现的闪烁,是功德笔!
                            炼魂鼎一瞬间分崩离析,功德笔重现人间。
                          然而赵云澜、沈巍与鬼面三个人谁也没动地方,就像那根被所有人削减了脑袋抢的大功德笔,突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鬼面突然问:“既然令……山圣志在必得,为什么不请?”
                          赵云澜在战都站不稳的大风中成功地保持住了他**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恐怕有人等着坐收渔利呢。”
                          头上撞出个大包的判官低下头,连话都没敢说。
                          鬼面叹了口气:“你对我们有借火之恩,我实在不想这样。”
                            说完,他呼哨一声,让人麻心的幽畜从地下涌出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心,斩魂使立刻站在了赵云澜身侧,手按在了刀柄上。
                          “哦。”赵云澜冷冷地说,“原来是我的树长虫子了。”
                            他说完,手里忽然撒下了什么东西,就像往地里到了一大浓硫酸,地面上正在往外冒的幽畜发出类人的、尖利无比的惨叫,判官脸色惨白,几乎不管是不是会被那大风吹走,飞快地往一边退去,边退边说:“五黑汤,是、是五黑汤……”
                          五黑汤,是取黑狗、黑猫、黑驴、黑猪以及乌骨鸡的血和成,必要阴时阴月出生,身上没有半根杂毛的、黑心黑肚才行,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可是凑巧难得,是克制泉下阴人的秘方。
                            这东西本来是给谁预备的,不言而喻。
                          谁知他们各自寸土不让,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在这时,功德笔忽然皱缩,电光石火间,笔直地冲着大神木飞过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就这么笔直地没入了大神木里。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变故,鬼面一甩袖子,径直把判官打飞了出去,而后立刻就要把手伸进大神木中去抓,赵云澜本能地格住他的手。
                          鬼面的胳膊硬得吓人,赵云澜觉得自己的手腕就像是重重地撞在了一块铁板上,不用掀开袖子看,里面也肯定青了。
                            不过他没露出来,鬼面也出于某种原因,不敢和他硬碰,转手变招,从赵云澜身侧插/进大神木。
                          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尖锐的摩擦声,鬼面的手被大神木毫不留情地弹了回去,他用力过猛,坚硬如铁的指甲竟然折了两个,里面涌出乌黑的血。
                          赵云澜缩回手插/进兜里,似乎是一副早料到的模样,笑眯眯地说:“怕你手疼拦着你,可真不识好歹啊。”
                          鬼面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转身化成一团黑雾,不见了踪影,幽畜却没被他带走,依然在往赵云澜他们身边涌,全都被一把斩魂刀毙在三尺以外。
                          直到这时,赵云澜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随后,他试探地伸手摸了一下大神木的树干,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引力,正在把他往里拉。
                            真是棵好树,赵云澜惊喜地想。
                          “你……”沈巍头上的兜帽被功德笔出世时的风掀掉,身上的一团黑气已经给吹得溃不成军,隐约露出那张赵云澜熟悉的脸,他的表情极其复杂,似乎是期盼、忧心,又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紧张,“你都想起来了?”
                          “当然是连猜再蒙外加胡说八道的,你们这帮二货,连这也能信。”赵云澜冲他挤挤眼,用力甩了甩手腕,“哎哟我去,撞得我还挺疼,鬼面那小子真是个金刚葫芦娃变的。”
                            沈巍:“……”
                          他感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又从嗓子里被人一把推回了腹中,砸得他胸口疼。
                          “替我拦住他们,大神木好像在叫我,我得走一趟,能糊弄到功德笔就更好了。”赵云澜说着,纵身钻进大神木里,身体已经没入了一半,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沈巍说,“先回去的留灯留门,爱你。”
                            说完,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大神木里。
                            


                          82楼2017-07-11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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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着有时候是种美德,但是如果太纠结‘长久’,你就容易患得患失,看不清脚下的路;太纠结‘是非’,你就容易钻牛角尖,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绝对是、或者绝对非的东西;太纠结‘善恶’,你眼里容不得沙子,有时候会自以为是,希望规则按着你的棱角改变,总会失望;太纠结‘生死’,你的视野就小,这一辈子最高只能成为二等层次的人。”
                            赵云澜默然不语地听着。
                              “有些东西,经不起拷问,也经不起琢磨,更不值得深陷,我觉得你既然做了,就没必要想对还是错,你与其用这些东西折磨自己,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你说呢?”
                            赵云澜听完,二话不说,把一整杯蜂蜜水都喝了,然后镇定地说:“饭我吃不下去了,要去吐一场,吐完你开车送我回去吧。”
                            赵父一路把他送到了楼下,没上去:“那个老师在你家吧?人家没准备好,我就不便突然上门了,你自己上去吧,等以后再约。”
                              赵云澜背对着他,冲他挥了挥手,披星戴月地走了上去。
                            沈巍一直在等门,听见钥匙响,立刻走过去在他没拧开锁之前打开了门,赵云澜看起来还算清醒,可是身上一股酒气,抬脚就被门槛绊了一下,沈巍忙扶住他:“喝了多少?”
                              “没事。”赵云澜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靠了一会,才冲他笑了一下,“我先去洗个澡……有吃的吗?”
                            “……”针对赵云澜自作主张地上昆仑,沈巍其实是有很多账想和他算的,可是看着他可怜巴巴地按着胃的模样,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末了,沈巍只是叹了口气,“ 那我去给你热盘点心。”
                            赵云澜在他颈子上飞快地亲了一口,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根细长条的木头盒子,塞进沈巍手里,说了声“礼物”,就转身进了卫生间。
                            沈巍低头打开木头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根非常细的笔,木笔杆,下面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毛,乍一看,竟然是金灿灿的,拿在手里沉重得有些惊人,宝光流转,华润内敛,豁然就是传说中功德古木做的功德笔。
                            沈巍愣了愣,就在这时,卫生间里的水声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沈巍吓了一跳,赶紧把这圣器收好,走过去敲了敲门:“云澜,没事吧?”
                            赵云澜家的浴室里有个浴缸,浴缸上面装了淋浴,有时间可以泡澡,没时间冲一下也行。赵云澜不小心把水温开得太高,本来三分酒意,勉强清醒,被热气一蒸,顿时开始上头,光脚踩在浴缸上太滑,他一个没留神,直接五体投地,重重地栽进了浴缸里,险些摔出个脑震荡。
                              满眼都是晃动的金星,压根没听见沈巍说什么。
                            得不到他的回应,沈巍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了浴室的门。
                            75
                            75、功德笔 ...
                              没有人洗澡会穿衣服。
                            赵云澜把自己摔得七荤八素,淋浴器里的热水劈头盖脸地打在他身上,直冲着脑袋,冲得他越发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双手抓着浴缸的边缘,艰难地企图爬起来,弓起的后背露出分明的肩胛骨,流畅的肌肉线条被收进窄窄的腰线里,绷成一条说不出好看的线条,下面是……下面沈巍实在没敢看,仅仅是那被热水蒸得发红的手腕上的淤青,就几乎刺瞎了他的眼。
                            沈巍觉得浴室里实在太热,一秒钟就差点把他烤熟了。
                            他慌忙从旁边抽出一条大浴巾,刚想囫囵扔过去,又想起水还没关,于是手忙脚乱地关上淋浴,非礼勿视地移开眼,伸长了胳膊,把浴巾罩在了赵云澜身上。随后又隔着厚厚的浴巾,面红耳赤、小心地把他抱了起来。
                            幸好赵云澜没有用他绝顶尺寸的脸皮雪上加霜,他没给沈巍任何反应,实在是因为整个脑子都被酒精和热水搅合成了一团油腻腻的浆糊。
                            浴巾很快就被人体的温度浸透,遮不住的两条长腿影影绰绰地露在外面,沈巍一边听着自己太阳穴上动脉乱跳的声音,一边轻手轻脚地把抱着头缩成一团的赵云澜放在床上。
                              然后才就像被什么东西烫了,飞快地缩回双手,不自在地捻了捻手指,有些手足无措地在一边站了一会。
                            直到沈巍看见枕头上被蹭上的水渍,这才如梦方醒地先拉过被子,盖在赵云澜身上,而后才敢拉住浴巾的一角,想把它从被子底下轻轻地往外抽。
                            可是这时,赵云澜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湿润而温热,醉鬼的力气大得惊人,微微睁开的眼睛几乎没有焦距,眼神比他什么也看不见的那几天还要迷茫些,脸颊绯红。
                            沈巍觉得自己的喉咙就像是着了火,喉头干涩地动了动。
                              赵云澜含糊不清地开口说了句什么,沈巍弯下腰,凑到他嘴边:“你说什么?”
                            赵云澜的手又紧了紧,这一次,沈巍听清了他的话。
                              那人呓语似的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沈巍一愣。
                            赵云澜攥着他手腕的手却越来越紧,最后简直让他有些发疼。
                              沈巍缓缓地侧身坐在他床边,小心地隔着被子,伸手揽过赵云澜,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赵云澜一翻身抱住他的腰,赤/裸的上半身全露了出来,沈巍抬起的手再也落不下去,只好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中,僵硬成了一块石头,额角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赵云澜浑身都在颤抖。
                            沈巍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想把他的头抬起来,可赵云澜却死死地收紧了双臂,随即,沈巍惊觉自己的衣服上竟然湿了一小片,他伸手掰起赵云澜的下巴,见他脸上虽没有泪痕,眼眶却通红一片:“你……”
                            赵云澜原本有五分醉意,还能装得人模狗样,此时酒气上了头,又摔了那么一下,更是昏昏沉沉,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我对不起你”。
                            沈巍心里好像着了一把火,三千弱水也浇不灭般的熊熊而起。
                              他的手掌终于缓缓地落在了赵云澜赤裸的后背上,温热的肌肤每一寸都在挑动他的神经,沈巍声音喑哑,眼中越发漆黑如渊,他附在赵云澜耳边,轻轻地说:“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我,但是你没有。”
                            赵云澜摇摇头,他忽然一闭眼睛,睫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一颗眼泪,他想嚎啕大哭,好像不这样就无法发泄心里的郁结,可是他没力气了,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这一生不过三十年光阴,还从未体会过这样沉重的心事——沈巍从没有见过他的眼泪,即使他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守候了那么多年,那一刻,沈巍心里几乎是有些震撼的。
                            他低下头,极小心地吻了赵云澜的眼睛,品尝到了满口微微咸苦的味道:“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眼睛也是你给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我如果知道……”赵云澜含混不清地说,“我如果知道,宁可就当年杀了你,也绝不会……”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沈巍一把搂过他,突然放开了那条被揉成了一团的被子,翻身压在了他身上,他双手撑在赵云澜身侧,似乎是喘不上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不知多久,才低低地说:“昆仑,是你吧?”
                              赵云澜仰面躺在床上,一缕细细的水痕顺着他的眼角淌下去,他忽然闭上了眼,像是伤心到了极点,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嫣红颜色,嘴唇颤抖良久,终于说不出别的,依然只剩下那一句话:“我对不起你。”
                            “上下五千年,天上人间,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一句话吗?”沈巍低低地问,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轮回晷那次,你记得我和李茜说过的话吗?我说人这一生,只为了两件事,值得自己赴死,为天下家国成全忠孝道义,为知己成全自己——自古有轻生酬知己,我既然肯为了你死,当然也肯为你活着,我求仁得仁。你一直也没掉过眼泪,别为了我哭。”
                            而后沈巍轻轻地伸出手,用手背磨蹭着赵云澜的脸:“我有些心里话,本来是不必说的,可是它们在我心里时间太长,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不吐不快。他们都想要回他们的昆仑君,其实我私心里也想——你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一点就透,这些心思,我瞒你也没意思,不如痛痛快快地说——每个人在为别人做什么的时候,哪怕他再心甘情愿,再默默无声,心里也总会有那么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对方能看见,我不能免俗。”
                            沈巍深深地看进赵云澜的眼睛:“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有一天,你能想起来那些事,我就可以跟你说,你看,我答应过你的,全都做到了,没有一丝折扣,没有一句食言,那时候你会给我什么样的表情呢?没有人不自私,阿澜,我也一样……可是我实在不舍得。天命所归,三皇五帝也不得不按着既定的轨道走,盘古陨落,女娲散魂,你贵为大荒山圣,却也不比先圣高明在什么地方……你没有办法。昆仑君身上压着十万大山,那么痛苦,我舍不得你过那样的日子。你当一个高高兴兴的凡人多好。可他们都在逼你,在昆仑山上的时候,我当时真想……真想把他们都杀了。”
                            赵云澜低低地问:“是你封住了大庆最早的记忆,也是你斩断了镇魂令和我的联系?我……我当一个高高兴兴的凡人,你来替我扛着么?你凭什么?”
                              赵云澜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不可闻的耳语状态,似乎是声音哑到了极致,用尽了力气说出来的虚响:“你那天答应了我,其实也只是想凡人一生也就七八十岁,一眨眼就过去,死生轮回一场,我又会忘记你,你想最后陪我走完这一段,然后效仿女娲吗?”
                              沈巍一时间默然不语。


                            84楼2017-07-11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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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一把拉下了他的领子,手指颤抖得近乎痉挛,牙齿撞得“咯咯”作响:“我死也不会答应,我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不会答应!”
                              沈巍顺着他的力道被拉下去,赵云澜好像疯了一样地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压进自己怀里,毫无章法的亲吻他,然后一伸手拽掉了他衬衣的两颗扣子,露出沈巍大片的、苍白的胸口:“我绝不……答应!”
                              从未有过的肌肤相亲就像一触即发的野火,与沈巍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惊醒的旖旎重合,简直就像是另一场颠倒人间的大梦。
                                梦不知何时醒、何时灭,纵然天崩地裂,也见不得天日,原来都是青天白日下不敢细想的思量……那是从来无处表白的,那些生不得、死不得、忘不得也记不得的心。
                              沈巍终于忍不住反客为主,翻身把赵云澜压在了柔软的枕头里,心中滔天洪水,骤然决了堤。
                              第二天赵云澜是被透进窗帘里的太阳活活晒醒的,他脑子里空白了好一阵,简直恍惚了,整个后半夜他都属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一时缺氧,加上酒劲,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做了一场荒唐的大梦还是真的……
                              他试着睁了一下眼,眼皮沉重得厉害,好容易醒过来想爬起来,头顶上的天花板天旋地转,赵云澜又跌了回去。
                                如果他现在照镜子,立刻就能看出,他不是累,脸上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灰气,那已经明显超出了憔悴的范围,简直是泛着死气了——这时,一双手小心地扶起他,一个碗递到他嘴边,不知是什么药,味道非常奇怪,有股说不出的腥气,赵云澜本能地偏头躲开:“什……”
                              “草药,我昨天晚上弄伤你了。”沈巍话音很温柔,手上的动作却不温柔,掰过赵云澜的脸,几乎是硬给他灌了下去。
                              赵云澜忽然有了点力气,用力扒拉开他的手,一阵呛咳,感觉嘴里那股味快把他恶心吐了,而后一杯水递到了他嘴边,赵云澜这时才完全醒过神来,睁开眼,看了沈巍一眼,沉默不语地低头把水喝了。
                              喝完以后他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手肘撑在膝盖上,郁闷地扫了一眼沈巍,又低下头自己反省了一番,再用更加郁闷的眼神扫了一眼沈巍,总算憋出一句话:“我特么一个纯一,你就算……你、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客气点吗?”
                                沈巍脸上蹿起一层薄红,扭过头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对不住。”
                              “我……”腰上传来的酸软让赵云澜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可是看沈巍的表情,却总觉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占了便宜的似的!
                                他虽然无数次梦想死在美人床上,可是不是以这种方式……
                                太**了,这跟谁说理去?
                              赵云澜脸上青红交替了好久,低头看了一眼方才盛不明药剂的碗,想起方才的味道,表情再一次扭曲了一下:“再给我拿一杯温水来,这种情况消炎药就可以解决了。”
                                沈巍端走药碗:“这个管用,我不害你。”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害我,你往死里折腾我。”
                                沈巍:“……”
                              正人君子沈老师一脸愧对圣人的表情往旁边一站,活像不小心摔了碗的小媳妇。
                                赵云澜无言以对。
                              沈巍小心地扶着他躺下:“你……你再睡一会,想吃点什么?”
                                赵云澜执着地说:“你——给我躺下任蹂躏。”
                              沈巍飞快地一垂眼,耳朵尖有些发红,尴尬地抿了抿嘴:“光天化日的,胡说什么。”
                                赵云澜心想:“**的。”
                              沈巍给他喝的东西大概有助眠作用,赵云澜躺下没有片刻,意识就有些模糊了,可他锲而不舍地抓着沈巍的手:“我都豁出去以身相许了,你别给我整那么多幺蛾子听见没有,天道不能绝人之路,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
                                沈巍在旁边坐下,轻轻地把手心搭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他呼吸渐渐平稳,在那碗“草药”的作用下,赵云澜灰败的脸色迅速缓了过来,再次红润正常了起来,沈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到厨房把碗洗了。
                              这一觉赵云澜一直睡到了晚上,伴随着一路破碎凌乱的梦。
                              【前因·大荒】
                              76
                              76、前因 ...
                                那天赵云澜走进大神木,其实并不是只是拿了一根功德笔。
                              大神木和昆仑山一脉相连,承接上下五千年、开天辟地时的过往,赵云澜一路走进去,就觉得好像进了一个全新的次元,回头摸了一把,没摸到自己进来时的树皮,往前走,也似乎一眼看不大边。
                                周遭没有光,空气也不流动,漆黑一片。
                                他眯细了眼,极目远眺,终于,在一片黑暗里发现了一点萤火般的微光,走近一看,是已经缩成了普通狼毫小楷大小的功德笔。
                              赵云澜试探着伸手一抓,竟然毫不费工夫地把它攥在了手心里,他诧异地挑挑眉,惊觉这似乎容易得有些过分了。可功德笔上却传来一股引力,引着他继续往前走。
                                理智上,赵云澜知道自己应该带着功德笔回去,可他就是情不自禁地被那东西吸引着往前。
                              等手里的笔老实下来的时候,它已经成功地把赵云澜完全坑在里面了。
                                他在黑暗中也不知待了多长时间,身上一切的照明、打火用具全部失灵,赵云澜没别的事可做,只好坐在地上慢慢地等。
                              他心志坚定,既不怕黑也不怕幽闭,这地方当然一时半会不至于给他造成什么影响,可黑暗而找不到边际的环境,总归不会给人带来愉快的感觉。然而这里的黑暗却非常的奇特,人在其中,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出不去,甚至会生出某种自己本该在此安眠的错觉。
                              赵云澜在里面坐着坐着,就打了个哈欠,莫名地有点困了。
                                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碎裂的响动,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就听见一声巨响,整个黑暗的空间都被震碎,一道寒光闪过,赵云澜跳起来,往后退了十来步,再一抬头,大片的光透了进来,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只见一把巨斧劈开了黑暗,轰隆隆的巨响从地心深处传来,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宽,分开两边。
                                一个男人无比高大的身影挥动着巨斧身在其中,头顶苍天,脚踩大地,须发虬髯,口中发出怒吼,震得漫漫荒野颤抖不休。
                              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
                                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
                              那就是盘古。
                              赵云澜眼睁睁地看着天高地厚,看着盘古的身形轰然倒塌,那巨斧掉落两头,长柄成不周,大刃成昆仑,男人的四肢头颅化为三山五岳,拔地而起,擎天而立。
                                而后有江河日月,山川深谷。
                              星河似海,一股无端悲怆之情莫名地流进赵云澜心里,他忍不住走过去,本想走近了再看一看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男人,却眼睁睁地见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赵云澜猝然回头,原来他已经置身在了漫漫无际的大荒之间,数万年的光阴轰然而过,他听见不周之风的穹音,也听见来自大地深处的风起云涌,却没能留下一点浮光掠影般的痕迹。
                                大地深处那些真挚的、暴虐的、无礼的、奔放的、桀骜不驯的……全都与真正的昆仑血脉相通,身在混沌的时候,就有谁也不知道的联系。
                              昆仑山天生地长,亿又三千年,幻化出山魂,被封为昆仑君。
                                那时候三皇尚且年少,五帝还未出生,天地间只有飞禽走兽,没有人。
                              赵云澜的印象一瞬间混乱了,他一方面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功德笔,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漫山遍野撒泼捣蛋的熊孩子。
                                伏羲大神的尾巴被他抱着撒过尿,大神木上原本栖息的凤凰被他祸害得搬了家、从此以后只捡梧桐栖息,最后女娲不知从哪找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扔给了他玩,才一时间让他安静了下来。
                              小猫非常脆弱,在终年冰封的昆仑山上,总是仿佛要死。
                                昆仑君第一次见到这么麻烦的小东西,只好亲手融了金沙,做了个固魂开智的铃铛,挂在了猫脖子上,前后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让这小东西跌跌撞撞地活下来,也没空去给别人捣乱了。
                              直到团子大的小奶猫能跑会跳,他才带着猫下山去,正看见女娲捏泥人。
                                她手持拿仙枝随意一摔,地上就生出无数与诸天神魔别无二致的“人”,昆仑君从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热闹,一时被吸引住,迟迟不愿挪动脚步。
                              女娲回头对他一笑:“昆仑,长这么大了。”
                              昆仑君放下怀里的猫,小心地走过去,与一个女娲刚刚造出的泥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他看见那个人飞快地从一个幼儿长大成了青年,青年诚惶诚恐地跪拜他,没等站起来,又变成了中年人,而后满头青丝开始脱落,染上了白霜,再萎顿在地,重新化成泥土。
                                昆仑君心里忽然生出某种说不出的羡慕,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大概是他的光阴太过漫长,有些羡慕这些流星般灼热而灿烂的生命。
                              “真好玩。”昆仑君伸手捧起泥土,“这叫什么?”
                                女娲说:“这是人。”
                              昆仑君有口无心:“人真好,那么温顺,身上却又带着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就从地底下听见的那种东西。”
                              女娲听了这话,表情突然就变了,好像一瞬间惊惶到了极致,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那时候昆仑年纪还小,只知道和毛团一样的猫滚在一起围着大神木捣蛋,没能从她眼睛里看明白,原来她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就洞穿了千劫百难。
                              人脱胎于泥土,身上隐藏三尸,连着万里幽冥下暴躁不安的戾气,可他们已经如同猴子一样快乐地生活起来,甚至按着她的规矩分为男女,互为婚姻,延续后代。
                              为什么用泥土造人?女娲因为造人,已经被天降下大功德,她忽然抬头望向星辰混乱的天空,突然触碰到了某种东西——冷冷的、无处不在地束缚着她,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所有的人神滚滚前行,谁也阻挡不了。
                                然而木已成舟,无法收拾,除非把泥人全部杀掉。


                              85楼2017-07-11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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