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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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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
如题,都市灵异故事
温柔内敛攻VS暴躁精分受。
容易逆cp警报,请关注文案。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云澜,沈巍 ┃ 配角: ┃ 其它:
【编辑评价】
没人知道在城市中隐藏着“特别调查处”这个机构,此机构专门调查活人找不到头绪的案件,处长赵云澜也不是简单的人,继承了镇魂令的他向来秉公执法,阴阳两道混的风生水起。在接手一件校园自杀案时,赵云澜被淡定冷漠的教授沈巍吸引,只是沈教授对赵云澜的态度却忽冷忽热…… 本文题材新颖以都市灵异故事为主,将灵异鬼怪汇聚一堂。调查处刑侦科内不但有美女蛇、假和尚和会说话的肥黑猫,更有呆萌的唯一纯正人类郭长城,让文章整体基于灵异又不会过于恐怖。作者文笔老练,时不时带点冷幽默,在恐怖之余也有些许轻松。


1楼2017-06-29 18:26回复
    1、第一章 光明路4号 ...
      农历七月十五,天还没亮。
      大小夜猫子都已经回了窝,即便是龙城的大街,此时也开始空旷了起来,只有草丛中还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时有时无,显得一惊一乍的。
    凌晨两点半,露水下来了,空气开始变得潮湿。
      又潮湿,又粘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风,角落里总好像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在那晃来晃去,人走在街上,老是觉得背后有东西在盯着自己。
    郭长城就是在这个时间,拿着他的通知单走进了光明路4号。
    郭长城从小父母双亡,其貌不扬,性格孤僻又怯懦,天生是个要饭的好料子,好在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对他都不错,一直轮流照顾他到大学毕业。
      可惜郭长城本人不争气,只磕磕绊绊地念了个末流的大学,成绩还相当一般,站起来人似的大小伙子,见到生人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所以郭长城不负众望地没找着工作,毕业以后,就无所事事地在家宅了大半年。
      后来他二舅给调进了公安部,实在看不下去,就想办法托关系,在公安系统里给他这烂泥糊不上墙的大外甥谋了个差事,好歹让他有点事干。
    郭长城本以为,以后穿制服,上班沏一壶茶,管档案玩空当接龙,朝九晚五,就是他未来的生活了……直到他收到了这封奇怪的“录取通知书”。
    刚接到的时候,郭长城还以为什么地方出错了,只见那玩意上面又红又专地写着:
    “郭长城同志,
      祝贺您被我处录用,在这里,您将享有国家公务员待遇和高于其他部门同岗位职工的薪酬与福利,同时,也将承担起为人民服务的重任,希望日后您能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爱岗敬业,锐意进取,服从组织领导,团结友爱同事,共同为社会安定、国家昌盛做出自己的贡献。
      请于八月三十一日(农历七月十五)早晨两点半,带好居民身份证和本通知书,准时到我处报到(光明路4号一楼人事后勤部),在此,仅代表我处全体工作人员欢迎您成为我们的好战友、好同志。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
      特殊调查处
      X年X月X日”
    按理,看见这个奇葩的报到时间,正常人都会认为是打印错误,至少会提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可是郭长城本来就社交障碍,大半年的死宅生活更是叫他爆发出严重的电话恐惧症。一想起需要给别人打电话,他就心理压力大得整宿睡不着觉。
    就这样,他一直逃避到了八月三十号半夜,这个电话也没打出去。
      于是,郭长城想出了一个自以为两全其美的主意——他决定拼着一宿不睡,凌晨两点半时亲自去一趟,要是没人,就到附近的麦当劳里凑合着睡一觉,下午两点半再过来,反正这俩时间估计总有一个是对的。
    这个点钟,市区地铁已经停了,郭长城只好自己开车过来,很费了一番周折,才在导航的帮助下找对地方。
    光明路4号不临街,在一个非常隐蔽的院子里,郭长城站在院门口仔细打量了半天,才就着手机屏幕的光,在浓密的爬山虎叶子下面找到了一个小牌子,看清了门牌号。
      只见门牌号下面有一行刻在石头上的小字“特别调查处”,底下还有个公安标志。
    院子里绿化做得很好,门口是停车位,往里走,是一排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几乎成了一片小林子,只留出了一条小路,穿过去,他才看见了疑似传达室的一个小房子,和一幢有些年头了的办公楼。
      传达室里面还亮着灯,透过窗户,郭长城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影,头上戴着大盖帽,手里正拿着一份报纸,不时翻动一下。
    郭长城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这个点钟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还不下班,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我是来应聘的,这是我的通知书——我是来应聘的,这是我的通知书——我是来应聘的,这是我的通知书——”郭长城站在原地,像背课文一样,念念有词地把这句台词在嘴里轱辘了几十遍,终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用颤抖的手敲了敲传达室的窗户,在对方还没完全抬起头来的时候,交代遗言一般气如游丝地开口说,“我……我是来通知的,这是我的应聘书……”
    传达室里看报纸的中年男人疑惑地问:“啊?”
    完了,这样都能念错词,郭长城欲哭无泪,脸憋成了一块大紫薯。
    好在对方看见了他手里的通知书,立刻明白过来,热情地说:“哦……哦!你就是今年新来的同志吧?怎么称呼?哦——我看见了,小郭!咱们这可好几年没看见过新人了,怎么样,这地方不好找吧?”
    郭长城松了一口气,他最喜欢这种热情洋溢的人,只要对方哇啦哇啦一开话匣子,他自己就只要点头摇头就行了,不用专门组织语言。
    “第一天来报到吧?我跟你说,你可真有福气,赶巧了,今儿晚上我们领导也在,走,我先带你认认人。”
    郭长城一听这话,汗毛都炸起来了——福气没觉得,他觉得自己脑袋上幽幽地升起一团霉气。
    郭长城没出息,最怕这种地位或者性格相对强势的人物,从小一见老师就腿肚子转筋,见了校长离开八丈远就得绕路走,明明是个良民,可偏偏每次看见国庆站街的武警叔叔都像耗子见了猫,弄得人家总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见领导?那还不如让他去见鬼。
    就在这时,小楼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这人嘴里叼着根烟,手插在裤兜里,身材高挑,肩膀端正,浓眉,深眼窝,高鼻梁。十分英俊,可是脸色十分阴沉。
      他眉头皱着,脚下生风,用肢体语言充分表达着“别挡道,少碍事,都给老子滚一边去”的信息。郭长城不巧正对上他的目光,当时被那双漂亮又冷漠的黑眼珠给吓得一激灵,他有种奇异的直觉——这位帅哥脾气不好。


    2楼2017-06-29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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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帅哥却在看见站在门口站着人的时候,脚下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下一刻,就神乎其技地变了脸,从电闪雷鸣直接跳跃到晴空万里,非常自然地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连个缓冲地带都没有。
        他这一笑,两颊上竟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还叼着烟的嘴角显得有点歪,眼睛一弯,显得有点坏——坏也坏得恰到好处,平易近人。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小伙子,认识认识,这位就是我们领导。”郭长城被传达室的中年男子从身后推了一把,往前踉跄了半步,又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听见身后人大嗓门地说,“赵处,这回咱们可有新同事啦。”
      赵处热情地冲他伸出手:“你好你好,热烈欢迎。”
      郭长城半身不遂地把手心上的汗往裤子上蹭了几下,然后还丢人现眼地伸错了手,差点抓住他未来上司的手背,赶紧摸了电门似的抽搐着缩回来,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电光石火”、“抓耳挠腮”,短袖衬衫的腋下和后背瞬间让汗给浸透了,全新的世界地图正在他身上慢慢成形。
      赵处非常克制地笑了一下,却体贴地没难为他,自然地把伸出的手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郭长城的肩膀,场面话张嘴就来:“别紧张,这里工作的同志们都很团结友善。本来今天你头天来,我应该带你认认人的,但是你看,今天日子比较特殊,我们这也实在忙不开,可能一时还真顾不上你,千万别介意,过一阵子我做东,给你开个欢迎会。哎哟你看这大半夜的……要不这样,让老吴先带你进去找汪徵——我们这管后勤的,叫她给你办好入职手续,然后今天你就回去休息,明天早晨再来报道好吧?”
      郭长城赶紧点了点头。
        不管这位赵处之前是如何的心急火燎,这时站定跟人说话,也是好像星期一早晨升旗讲话一样,语速不慌不忙,语气不紧不慢,既不让人觉得过分热情,也不让人觉得有一点冷淡。
      “对不住,我这有点急事,得先走一趟,回头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别不好意思,以后都是一家人,今天走这一趟辛苦了啊!”赵处又冲郭长城抱歉笑了笑,和传达室的老吴打了个招呼,这才行色匆匆地走了。
      老吴大概是赵处的**粉,即使方才聆听了一番与他没多大关系的废话,也乐得像个瓢似的,一边带着郭长城走进办公楼,一边喋喋不休地跟郭长城说:“咱们赵处啊,年纪轻轻,有本事,脾气也好,待人接物从来不拿架子……”
      郭长城还没从遭遇大领导的恐怖氛围中缓过神来,惊魂甫定,听得颇为心不在焉。
        也由于他一直不敢正眼看人,所以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位领路的老吴先生那张脸在灯光下惨白得像墙皮,嘴唇血红,嘴角一直咧到耳根,一张一合间,能看出他的嘴里没有舌头。
      办公楼里人来人往,看起来繁忙异常。
      直到这时,郭长城才迟钝地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真的有要紧事,半夜加班也很正常的,但用得着连传达室、后勤人事什么的也一起加班么?
        大概是看出他面带疑惑,老吴在旁边殷勤地解释说:“小郭你可别误会,你将来大多数时候也是上白班的,只要是没大案子,咱们很少半夜加班,可这不是七月了么,每年没日没夜地忙的日子也就这么几天,也不让你吃亏,加班费按三倍工资算,当月奖金翻番呢。”
      郭长城更加迷惑,什么叫“没日没夜地忙的日子就这么几天”?难道广大违法犯罪分子也有年中总结会和经验交流会?
        还是按农历来的?
      不过他生怕自己显得太蠢,没好意思开口问,就稀里糊涂地点了个头:“嗯。”
      老吴继续说:“我吧,一般是值夜班的,白天传达室上班的是另一位同志,估计你以后见到我的机会少,唉,其实我还挺愿意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的——你是刚毕业的么?哪个学校,学什么的?”
        郭长城暂时抛开了他的疑惑,羞愧地交代了自己拿不出手的学历,末了蚊子似的细声细气地补充了一句:“我学习不太好……”
      “哎呀,哪里!你可是大学生呢!”老吴摆摆手,“我就喜欢有文化的年轻人,因为自己不行,我小时候家穷,还是七八岁那会,跟着村里的先生念过几年私塾,先生没几年就另觅前途了。这么多年,学的那点东西也都差不多还给先生了,字都快认不全,只能勉强看懂报纸呢。”
      什么玩意?私塾?
        郭长城又一次没听明白,可他依然怕显得太蠢,没好意思追问。
      这时,老吴乐呵呵地说:“哦,咱们到了!”
      郭长城一抬眼,只见办公室门上写着“人事后勤”四个大字,白底红字,红得不正,哪里不正,他也一时说不出来,然而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才突然恍然——那是干涸的血迹那种……带着锈迹的红!
      老吴在旁边敲了敲门:“小汪在吗?我带新同志入职,你辛苦一下,把手续给我们走了吧?”
      静默了片刻,里面传来一个非常轻的女声:“嗯,来了。”
        那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就飘在人耳边,听得郭长城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觉得后脖颈有些凉。
      老吴却无知无觉,絮絮叨叨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小郭,辛苦你半夜跑过来一趟,可是没办法,咱们小汪跟我一样,也是只能值夜班的,所以咱们这的入职手续都得是这个时候才能办……”
      等等……
        什么叫做……只“能”值夜班?
      郭长城忽然背后冒出了新一层的冷汗,他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扫了一眼急匆匆经过的工作人员,当时整个人就晶晶亮透心凉了。
        就这一眼,他清楚地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人就这么从他身边脚不沾地地飘过去了。
      他……他他他他还没有脚!
      面前办公室的门“吱呀”一下打开,门轴发出沙哑的低吟,一个穿着白裙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口,用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飘渺的声音说:“通知书和身份证都带了么?”
      阴冷阴冷的空气从打开的办公室门里涌出来,郭长城的心脏高高地悬在心口处,已经不会蹦跶了,他意识到,这时候要是再装哑巴,自己说不定就是真蠢了。
        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滑过一尘不染的白裙子,一直落到了女孩裸/露脖子上……
      一秒钟以后,郭长城喉咙里发出被掐住一样的“咯咯”声,他半张着嘴,连尖叫也发不出来,眼睛瞪得快要掉下去,惊惧交加地往后退了一步,四肢冰冷麻木,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
      他看见……他看见那女孩的脖子上有一圈“红线”!不是饰品,而是紧紧贴在皮肤上的……脑袋和脖子被缝在一起的细密的针脚!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老吴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哟,小郭,你这是怎么了?”
        郭长城猝然回头,正对上老吴那纸糊一样的脸和拉到耳根的血盆大口。
      方才在心里胡思乱想见领导不如见鬼,现在果然就遭报应了,显然,这一晚上郭长城收获颇丰——他不单见了领导,还见了鬼。
        于是停顿了两秒钟,郭长城连一声也没吭,就这么晕过去了。
      他直挺挺地倒地——对,由于不想显得太蠢,还省略了翻白眼的工序。
        他的亲娘舅果然给他找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好差事。
        


      3楼2017-06-29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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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轮回晷 一 ...
          萤火一样的灯光完全撑不起夜色的漆黑,年轻女孩凌乱的脚步敲打在因年久失修而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忽然,她脚底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夏夜闷热得像个蒸笼,李茜剧烈地喘息着,手指神经质地绞住自己的衣服。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只有旧式的、软底的布鞋才会发出那种“沙沙”的声音,仔细听,那人的脚步有一些拖沓,一下一下地在地上蹭着,像是腿脚不好。
        李茜猛地回过头去,可除了灯光下乱跳的小虫,她背后什么也没有。
          她长相清秀,本来是个漂亮姑娘,可是披头散发,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嘴唇同脸色一样苍白,无论如何也好看得有限了。
        慢慢地,她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是冷笑,又像是怨毒,当中却又掺杂着无法言喻的恐惧。
        “别想缠着我……”她猛地站了起来,咬着后槽牙说,“我能摆脱你一次,就能摆脱你第二次。”
        脚步声停了下来。
        李茜撸起了上衣的七分袖,白皙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闷热的仲夏夜里,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让她觉得冷。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脚步声从她的四面八方涌来,可是她偏偏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才是最可怕的。
        李茜尖叫起来,张牙舞爪地拿着砖头在空气里乱拍乱扇。
        手里的砖头越来越沉重,沙石磨得她手掌生疼,她精疲力竭,两眼发黑,弯下腰,双手撑在弯曲的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地上。
        接着,李茜的瞳孔蓦地收缩,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手里的砖头掉在了地上,砸中了她凉鞋里露出的脚趾,可她仿佛一无所觉,艰难地退后了两步,膝盖陡然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影子……是影子!
        那路灯就在她面前,灯下面有光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清晰的一个影子?!
        它就好像是泼在地上的一盆墨迹,不知已经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李茜瘫在地上,那影子却是站着的。
        你身正么?身正怎么会怕影子?
          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尖锐的笑声。
        凌晨,还不到五点,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得像叫魂。
        赵云澜一宿加班,到家以后衣服也没脱,直接滚到了床上,感觉自己才躺下,就又被叫起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沉重的眼皮勾勒得他的双眼皮格外明显,目光近乎仇恨地盯着自家天花板看了一会,三秒钟后,才诈尸一样地坐了起来,艰难地逛荡着一脑子的浆糊,伸长了胳膊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
        赵云澜的房间有种让人刻骨铭心的乱,说它是狗窝,狗都要抗议。
        那衣服扔得满床满地都是,也不知道是打算穿还是打算洗,大双人床上堆满了各种的杂物,有些简直超越了凡人的想象力——被单只的袜子裹住一角的笔记本电脑姑且不算,墨镜雨伞也勉强能理解,可白纸折的大高帽和大罐的朱砂就叫人十分费解了——这些东西拥挤成一团,只堪堪给他留出了能让一个人躺进去的窝,估计这窝还是躺下去之前他自己刨的。
        赵云澜的表情很臭,像是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可他接起电话来,除了声音有些沙哑之外,语气却十分正常,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又出什么事了?”
        汪徵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简明扼要地说:“死人了。”
          “什么时候?”
          “不是昨天晚上就是今天凌晨,就刚才。”
        “哪儿?”
          “大学路。”
        “唔……”赵云澜表情狰狞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先让老楚去一趟。”
          “楚恕之去湘西出差了。”
        “林静呢?”
          “被地府借调了。”
        “**,那祝红……行了祝红不用说了,昨天月圆,她请假了,还谁在?”
        “我,”汪徵说,“可是太阳就要出来了,我马上要下班。另外还有大庆和新来的实习生郭长城……”
          赵云澜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你让大庆陪着实习生去看看,给小孩个锻炼机会。”
        “实习生郭长城现在哪也去不了,”汪徵平铺直叙地说,“昨天晚上来报到的时候,他吓晕了,可能是晕完就事儿睡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赵云澜问,“被什么玩意吓晕了?”
          “我和老吴。”汪徵一板一眼地汇报,末了还总结,“我早说过让你找专业寿衣店给老吴糊一个身体,祝红手比脚还笨,缝出来的沙包都露馅,糊的纸人什么东西都像,就不像人。”
        赵云澜木然地在床边坐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我直接出面不合程序,怕吓着人家……可也没别的办法,得了,那我一会过去看一眼,你叫大庆等着我。”
          


        4楼2017-06-29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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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挂了电话,用了三分钟梳洗完毕,就飞车到了大学路。
            经过路口,赵云澜才刚减速,一道黑影就从天而降,只见一只圆滚滚的动物手榴弹似的“咣当”一声,山呼海啸地扑到了他车的前盖上,好悬没把车盖给砸出个坑来。
          赵云澜赶紧一脚急刹车,脑袋伸出窗户,心疼得直嘬牙花子:“这叫机动车,是交通工具,不是猫砂盆!您老能悠着点么?”
            车前盖上端坐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它有一截存在感十分委婉的脖子,脖子上面顶着一张毛球版本的柿饼脸,球状的体型,乍一看就像加菲猫的非洲兄弟。
          只见它后腿盘起,努力地收腹,这才克服万难地把与肚子相比略显简短的前腿触地伸直了,保持着一个对于猫而言非常端庄的坐姿。
          这只柿饼脸的大猫咪往左右看了看,发现附近没人,于是胡子一颤,慢吞吞地张嘴,吐出了一个略显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别废话,快下车——你没闻见这个味道?”
          空气中确实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恶臭,堪比生化武器。赵云澜把车停在路边下来,伸手捂住鼻子,皱着眉问猫:“这么臭,你放的?”
          大黑猫不屑于理他,雷霆万钧地从他的车盖上跳下来,把一扭一扭的大肥屁股对准了他,霸气侧漏地迈着标准猫步往前走去。
          马路对面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工作人员在一个小胡同入口处拉了警戒线。
          赵云澜摸索了半天,才从兜里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工作证,守在警戒线旁边的小警察正面有菜色地背对着案发现场,接过后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地扫了一眼,就把工作证塞回赵云澜怀里,接着忍不住往远处跑去,扶着墙吐了。
          赵云澜抓了抓他那猪突狗进的鸡窝头,十分诧异:“我的一寸玉照就那么让人作呕?”
          黑猫一连领先了他几步,见他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说废话,忍不住回过头来,炸着毛对他发出个长音节的“喵”。
          “行行行,正事——哎呀**,这个味道,十步必杀。”赵云澜弯腰从警戒里钻了过去。
          他才刚一露面,里面立刻有人迎了出来,用纸巾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是特别调查处的同志来了么?”
          在公安系统中,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部门,叫做“特别调查处”。
            他们部门级别不低,但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干什么的,有怎么个章程——反正每次特别调查处来人,都由上级直接下达通知,谁也没有抗议的余地。
            可是他们的人不来,请也没地方去请。
          他们属于公安系统,有时又游离于公安系统,组织严密,办案程序完全不透明,而媒体不经过特批,通常连特别调查处的人影都找不到,更不用说跟踪采访。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公诉程序究竟是怎么走的,总之案子交到了那里,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黑箱,对外公开的只有一个云里雾里的结案报告。
          有时候,这些特别调查处的工作人员甚至比那些悬案更加扑朔迷离。
            他们的结案报告详尽,起因、经过、结果,嫌疑人身份、抓捕情况乃至抓捕过程,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逻辑严谨、格式分明,绝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唯一的一个疑点就是,结案的时候犯人都死了。
          虽说一般到他们手里的,都是情节极其恶劣的重案,犯罪嫌疑人多半也算死有余辜,可……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这时在现场负责组织调查工作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刑警,姓杨,他一边热情地和赵云澜握了手,一边略带好奇地仔细地打量了这个人,客客气气地问:“怎么称呼?”
          “我姓赵,赵云澜,您叫我小赵就成。”
          老杨听见这话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现任特别调查处处长,只见这位赵处长还不到三十岁,相对他的级别来说,是有些年轻了,个子很高,身材修长,模样也端正得很,乍一看就像是男装广告上出来的平面模特,只是衬衫皱巴巴的,上边开了两颗扣子,下摆一半塞在裤腰里,一半掉了出来,再加上那一脑袋宛如刚下过蛋的窝一般的乱发,看起来多少有点不修边幅。
          可人家级别在那里摆着,别说是不修边幅,就算是出门裸奔,底下人也得称赞一声赵处引领时尚潮流。
          老杨“哎哟”一声:“您就是赵处!这……这个,您看我眼拙的,实在是没想到咱们领导这么年少有为……”
            赵云澜显然非常习惯这一套,顺口跟着耍了几句花腔。
          这时,有“人”不耐烦了,只听“喵”的一声,老杨一低头,就见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蹭蹭”两三下,顺着赵云澜的裤脚,一路扒着他的衣服爬上了男人的肩膀。
          那是一只黑猫,碧绿的眼睛,按理说,出现在凶杀现场的黑猫听起来非常诡异,可由于这只“诡异”的猫咪它实在是太富态了,一看到它,不知怎么的,敬畏和恐怖就会自动转化成对它胆固醇过高的忧虑之情。
          老杨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这……这……”
          赵云澜尴尬地拎着险些被肥猫拽下去的裤子,干笑了一声:“这是我们那的猫主任,平时抓工作抓得很紧,看见咱俩说话,不愿意了。”
          老杨:“……”
          黑猫爱答不理地“喵”了一声,大粗尾巴不耐烦地从赵云澜的肩膀上甩过来,骄傲地仰了仰它的脖子——这有点困难,它的脖子真的是有些难以定位。
          赵云澜会意,伸手从黑猫脖子上扒拉出了一个小猫牌,好不容易才把它和周遭的肥肉与长毛分开,递给老杨看:“这是特别调查处特许证,与我们的工作证同等效用,批准它可以进出任何现场,您放心哈,老猫,懂事,不会添乱的。”
          老杨:“……”
            他终于开始觉得这事有些扯淡了。
          片刻后,官大几级的赵处长抱着猫,迈着四方步跟老杨进了现场。
          越往里走,臭味就越是酱香浓郁。
            只见窄小的胡同里躺着一具女尸,她穿着一件写着“龙城大学迎新”字样的文化衫,涣散的双目圆睁,就像一个散了棉絮的大人偶,四肢被摆成“大”字,张着嘴,腹部被某种利器剖开,而里面的内脏已经空了。
          老杨再次用纸巾捂住鼻子,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看起来纠结得难舍难分。
          赵云澜肩膀上的肥猫长长地“喵呜”了一声,跳到了地上,围着尸体转了两圈,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蹲坐在那里,抬头看着赵云澜,训练有素得好像查出了毒品的缉毒犬。
          赵云澜走过去,从皱巴巴的裤兜里摸出一副皱巴巴的手套带上,在猫蹲下的地方摸了摸,然后小心地抬起尸体的一条胳膊。
            老杨伸长了脖子,他看见在被尸体挡住的地方,有半个血手印。
          那绝不是人的手印,巴掌只有小孩那么大,可手指却有至少二十公分长,老杨做了一辈子老刑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正目瞪口呆,冷不丁地就听见赵云澜用难得严肃正经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这案子转到特别调查处,后续手续会在两个工作日内完成。”
          说完,不等老杨回答,赵云澜就指着围墙上开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门问:“这是什么地方?”
            


          5楼2017-06-29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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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轮回晷 二 ...
              那是龙城大学的一个小偏门。
              龙城大学是座历史悠久的名校。
            正是快要开学的日子,按理说学校里应该有不少人,不过和其他大学一样,龙城大学也早把本部转移到了城郊,市区保留的老校区只剩下了小部分的行政功能,还有个别几个院系的研究生,因此学生没见着几个,游客倒有一些。
            赵云澜抱着黑猫,在一栋宿舍楼门口站了半天,才算把郭长城给等来。
            他这才发现,这头天晚上匆匆见了一面的实习生有些上不了台面——郭长城走路缩脖端肩,老是见不得人似的低着头,他的头发有点长,连眼睛都快给盖住了,再加上一身的吊丧黑,没精打采,远远看来,整个人就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蘑菇。
            赵云澜眯起眼睛,看着他走过来,对怀里的黑猫说:“你猜汪徵怎么跟他说的,我怎么觉得那小孩脸上带着一股被逼良为娼的悲切呢?”
              黑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赵妈妈,您言重了。”
            郭长城一步一挪窝地蹭到了赵云澜面前,活像刚被抢到山头的压寨夫人一样“嘤嘤嘤”地说:“……让我来跟你走现场。”
              赵云澜故意问:“谁让你来跟我走现场?咱电费有地方报销,你能大点声么?”
            郭长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汪……汪……汪……”
              大庆:“喵。”
            赵云澜开始有点扫兴,头天晚上擦肩而过,他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位新同事是个连话也说不清的货,他话音里于是带了些虚情假意的敷衍:“现场的情况你大概也了解些了吧?这是死者住的宿舍楼,先跟我进去看看。”
            赵云澜说着,转身走进了宿舍楼,结果半天没听见人跟上来,一回头,只见郭长城正跟长相凶狠的宿管阿姨脉脉对视,颇为噤若寒蝉。
              他只好压住火气,耐着性子,叫狗似的招了招手:“怎么还傻戳在门口,我打过招呼了,不用喊报告,直接进来。”
            这句话不说还好,郭长城一听,立刻条件反射地在门口绷直了身体:“报……报告!”
              随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在宿舍楼门口挺成了一块面红耳赤的棺材板。
            “这个**”四个字,就高度概括了赵处对实习生的第一个成形的印象。
            女生寝室202是个标准的双人间学生宿舍。
            黑猫从赵云澜怀里跳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床下、柜底,最后跳到了窗台上,低头挨个闻了闻,忽然,它扭过头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郭长城虽然头天夜里很是受了一番惊吓,但此时通过观察,他发现自己这位帅哥上司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有影子的,再壮着胆子研究了一番对方那明显刚被夜班糟蹋过的模样,认为他确实是个人,这才略微放了点心,跟屁虫似的跟在领导身后。
            只见赵云澜从兜里摸出了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着了,凑过去,拍拍黑猫的屁股,示意它让开一点,然后凑近窗台,眯着眼往上喷了一口烟。
              那烟味并不呛人,中间掺杂着薄荷味和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混着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让人颇为心旷神怡——难得他已经邋遢成了这副尊容,竟然还没忘了骚包。
            郭长城听见赵云澜在说:“看。”
            循着他的声音一低头,郭长城整个人就一哆嗦——他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窗台上多了一个印……是人的手骨留下的手印!
            赵云澜淡定地低头闻了闻:“没什么腥味,不是老猫还闻不出来。”
              黑猫开了口:“不是它?”
            郭长城猛地扭过头去,脖颈子嘎嘣一声,他木然地望向会说话的猫,感到自己的神经有一丝诡异的麻木。
            赵云澜在烟雾中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恐怕不是,会伤人命的东西不能是这个味。”
              他伸手推开窗户,目光无意中转到了郭长城身上,见他脸色惨淡,神情漂移,明显是三观受到了颠覆,神经正在打蝴蝶结,于是就忍不住想折腾他一番,赵云澜对郭长城说:“小孩,你上去,给我看看窗外有什么。”
            郭长城:“啊……”
              “啊什么啊,年轻人,给我机灵一点,快上!”
            郭长城“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探头看了一眼身处二楼的“高空”,当时膝盖就有点使不上劲,可是让他回过头来对赵云澜开口说“我不敢”三个字,显然更考验他的胆量和几乎就没有的沟通能力。
            最后,这倒霉孩子在进退维谷间,只好像个肉蜗牛一样磨磨蹭蹭地爬上了阳台窗户,蹲在那半天不敢站起来,玩命地使劲扒着窗棂,浑身上下只有脖子敢动。
              他用尽全力地转动着脑袋,颤颤巍巍地打量着四周。
            忽然,他看清了打开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倒影,一瞬间郭长城身上的汗毛就全都跳出来稍息立正向右看齐了,他惊悚地发现,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不只是他一个人!
            玻璃上反射出一具人体骨架,就匪夷所思地趴在他蹲着的地方,手骨笔直地穿过他自己的脚腕,放在了窗台上有一个手印的地方,正往屋里张望……
              郭长城猛地低头,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一时分不出究竟眼睛看见的是假的,还是镜子反射的是假的,胸口几乎刹那就冰冷一片,连呼吸都颤抖了。
            接着,他看见那骨架转过头来,目光正好在反光的玻璃上和自己对上,郭长城看见,那骷髅头的两个空洞洞的眼眶里,好像有一个人。
              那人头上身上披着斗篷,全身笼罩着一层黑雾,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6楼2017-06-29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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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他就听见楼下一个男声说:“哎,那位同学,你扒墙上干什么呢?”
              这一嗓子突然冒出来,结结实实地把神经紧绷的郭长城给吓了一跳,窗台上正好有一点苔藓,滑得要命,他一脚没踩实在,就直接悲剧地响应地心引力了。
              赵云澜忙眼疾手快地扑过去,企图伸手捞他一把,谁知人没捞到,捞到了郭长城那盖帽一样的头发,郭长城立刻“嗷”一声嚎叫了出来,赵云澜当时手一哆嗦,就这么让他掉下去了。
                黑猫立在窗台上,摆了摆尾巴:“喵——”
              “我靠,”赵处长忙转身,骂骂咧咧地往楼下跑去,“这个现世宝。”
                好在下面那位还算有点良心,伸手接了郭长城一把,没让他直接五体投地。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盛夏里也穿着整整齐齐的长袖白衬衫和熨帖的西裤,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手里夹着一份教案,看起来又斯文又干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
                他问郭长城:“你没事吧,同学?这多危险?”
              郭长城没顾上理他,忙扭过头去看那二楼的窗台,那里依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仿佛方才吊在窗外的骨架和它眼睛里的黑袍人都只是他的幻觉。郭长城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软。
              “脚崴了吗?要当心啊。”戴眼镜的男人微微弯下腰,耐心地对他说,“而且学校里禁止攀爬建筑物,被抓住了要扣综合分的。”
                郭长城低着头,觉得自己可能是一根天生的废柴,这个世界上除了吃软饭,大概没他的活路了——上班第一天,他就已经快疯了。
              赵云澜匆匆地跑下楼,一把拎住郭长城的后领,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了起来,竖在地上。
                饶是他不想破坏自己在外面八面玲珑的光荣形象,也着实很想脱了鞋,照着这二逼实习生脸上使劲来两下。
              于是他只好强迫自己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你好,”他对着那戴眼镜的男人伸出手,“我姓赵,我们是公安的,先生贵姓?”
              那一瞬间,戴眼镜的男人脸上飞快地闪过某种东西,仿佛是一种猝不及防的震惊,然而稍纵即逝,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随后,他就垂下眼,礼数周到地跟赵云澜握了手:“免贵姓沈,沈巍。我在本校任教。不好意思,刚才我还以为他是暑假留校的学生。”
              沈巍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尸体,赵云澜一碰就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一来,正好对上沈巍镜片后的目光。
                虽然沈巍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可赵云澜就是觉得,沈巍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那并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作为一个刑侦人员,哪怕是有点非典型的刑侦人员,也要有这么一项基本功——认人的能耐。
                干这行的,脸盲症最耽误事,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哪怕匆匆一瞥,事后如果需要,他也得能回想起来。
              因此赵云澜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就在这时,那球一样的大黑猫不知吃错了什么牌的耗子药,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径直爬到了沈巍的脚底下,仔细闻了闻,粘着他的脚转了几圈,末了,软软地、撒娇似的冲着他叫了一声。
                此猫爷平时好吃懒做,从来都以一种高贵冷艳的态度俯视着地球上愚蠢的人类,还没有这么的……像一只猫过。
              赵云澜愣了一下,只见黑猫寡颜鲜耻地沈巍裤脚上亲昵地蹭了蹭,最后竟然谄媚地仰起头,用可笑短小的前腿去够沈巍的膝盖,竟然还企图求抱抱。
              沈巍弯腰把它抱了起来,黑猫也不嫌他手凉,反而软绵绵地“喵”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窝成了一个篮球,蜷在他的手里,碧绿的眼睛和男人藏在镜片后面的目光相对。
                赵云澜有种他们两个在互相打量的错觉。
              好一会,沈巍才恋恋不舍地把猫塞回到赵云澜怀里,摸了摸黑猫的头:“这猫有灵性得很,有名字么?”
                “有啊,叫大庆。”赵云澜顺口说,“小名胖子,外号死胖子。”
              黑猫“嗷呜”一声,从梦幻小宠物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炸起毛球,对赵云澜亮爪就挠。
              “哟,还会挠人。”沈巍笑了笑,中途截下了它的爪子,拎到手里和它握了握爪,黑猫的指甲不由自主地就乖顺地缩了回去,老实地让沈巍摸它的头。
              沈巍问:“我今天早晨就听说学校出事了,怎么,确定死者是我们学校的吗?”
              郭长城顶着他上司的目光,硬着头皮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来,掏出一个女学生的照片和一张学生证,颤颤巍巍地递给沈巍,艰难地说:“沈……沈教授,您……您好,麻烦您给看看,对这个人有印象么?”
                


              7楼2017-06-29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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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轮回晷 三 ...
                  算起来,龙城大学的老校区其实还是民国那时候建的,至今已经有百年历史了,校园里面古木森森,几乎能遮天蔽日,掩映在其中的古老的教学楼,还是当年那种租界区特有的西洋式风格,显得苍老又不近人情。
                  唯有靠近西边大门的这一片办公楼,是近年来才刚建好的,楼层也比较高,穿过层层的树,在一片老楼里格外鹤立鸡群,看起来就像是一片不伦不类的斑,破坏了整个校园的气场。
                沈巍表示不认识这个学生,于是主动提出带他们到学院办问一问。
                  可是这崭新的学院办大楼让赵云澜忍不住眼皮一跳——这楼有十八层,他不用数就知道。
                早先有一些房地产商建住宅楼的时候,是要避开十八层这个数字的,只是后来房价飙升,开发商越来越多,以前干什么的都要在里面搀一脚,再加上很多地方有限高,为了盈利,多半是能盖多高盖多高,能卖多少卖多少,所以这种“封建迷信”的老讲究也就慢慢没人在意了。
                  只有懂行的人,能一眼瞧出不对劲来。
                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空调的缘故,一进学院办大楼的门,一股阴凉阴凉的冷风就扑面而来,趴在赵云澜肩膀上的大庆猫哆嗦了一下,尖锐的爪子从肉垫里伸了出来,紧紧地勾住了男人的衬衫。
                “那位同学学生证上写的是数学系,数学系的学院办公室在顶层。”沈巍带着两个人上了电梯,按下楼层。
                  赵云澜忽然问他:“沈教授不好奇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么?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总要多问两句的。”
                沈巍略微低着头,轻轻地说:“死者为大,我在我能力范围内帮你们查案,其他的事你们知道就行了,我知不知道不重要。”
                赵云澜把手掌放在黑猫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着毛:“像沈教授这么热心的好市民不多了,我家大庆从来不亲人,我看就都跟你挺投缘。”
                  沈巍温和地笑了一下:“应该的。”
                赵云澜短暂地闭了嘴,目光闪了闪,他觉得沈巍这个人很不对劲,除了最开始不经意对上的那一眼,沈教授就好像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电梯走到四楼,忽然抖了一下,毫无预兆地停了,顶上的灯好像有些接触不良,明灭了两下,郭长城惶然地抬头去看赵云澜,可那男人不知道是神经粗还是怎么的,竟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还在若有所思地研究沈巍。
                只听电梯里幽幽地传来一个男声:“沈老师,你们去十八楼干什么?”
                  沈巍面不改色地说:“学校里出了点意外,这两位是公安人员,我带他们去数学系那边了解一下情况。”
                “哦,”那个声音好像反应有些迟钝,半晌才应了一声,然后又用那种幽幽的、慢吞吞的语速继续说,“好的,请注意安全。”
                  他话音才落,电梯里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灯也好了,卡在中间的电梯也在“嘎吱”一声之后继续往上走去……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吓一跳?”沈巍转过身来,依然只是看着郭长城,捕捉痕迹地避开了赵云澜,笑眯眯地解释说,“刚才那应该是大楼保安,上学期一个学生从楼顶跳下去自杀了,之后除了数学系的人,如果其他人无缘无故地上顶楼,保安都会停下电梯多问一句,以免再发生那样的事。”
                郭长城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哦……哦,原来是保安啊,我还以为是……”
                  “有灵异事件?”沈巍似笑非笑地问。
                郭长城脸上菜色泛滥成海。
                赵云澜却皱起了眉。
                  这风水烂到了极点的学院办,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的教授都那么奇怪。
                  甚至连那个尽职尽责地盘查每一位上顶层的人,说不定并不是一个……“保安”吧。
                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楼顶,整个十八楼都空荡荡的,连个蚊虫壁虎都不在这里安家,阴冷潮湿。
                赵云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沈巍立刻侧身问:“感冒了?”
                  即使他并不与人有视线交流,这话问得依然显得异常真诚。
                  或许是因为个人气质的缘故,沈教授一低头一颔首,都有种“君子端方”的味道,即使跟赵云澜说话的时候眼神有点不自然的飘,也难得地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赵云澜揉揉鼻子:“没,我就是觉得,一进这楼道里,就闻到股总也写不完的数学作业的那种……特殊的倒霉味。”
                  沈巍配合地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温和而克制的笑容。
                “别笑。”赵云澜开玩笑说,“沈教授我不瞒你说,念书那会,老师就是我的天敌,我们班主任当初就预言,说我长大肯定要变成个小流氓,谁知道长大以后我成了个人民警察。上回校庆碰见他,我才刚想耀武扬威一下,你猜他怎么说?”
                沈巍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怎么?”
                  “那个老愤青说,赵同学,你看看,我没说错吧,你现在长成了一个标准的穿制服的大流氓啊。”
                赵云澜常年接触三教九流,一张嘴皮子练就得又油又滑,通常三言两语就能叫人心生亲切感,连鹌鹑一样的郭长城都似乎就“数学作业”的问题,和他产生了一点共鸣,跟在他们身后走路的姿势也多少显得人类了一点。
                可这个沈巍……他听赵云澜说话时的神态让赵云澜自己都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满口跑火的车地扯闲淡,而是在用某种逆天的外语念那种“只读一遍”的高难度听译题,每一个字都珍而重之,叫沈教授不舍得漏听半个字。
                  但他真是“侧耳听”,就是不敢抬眼看自己,脸上的笑容乍一看温文尔雅,时间长了却能发现它十分模式化,就像是画在脸皮上的。
                赵云澜简直怀疑他的脸都快要笑僵了。
                三个人就这样边聊边走,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敲在地板上,回音一直跌跌撞撞地飘荡在走廊里,被男人大大咧咧的说笑声遮掩住的是……那中间混入的第四个人的脚步声。
                悄悄的,沙沙的,像软底的布鞋拖在地上的声音。
                学院办大楼是个大塔楼的建筑风格,所谓“塔楼”,一般来说,就是那种电梯在中间,上来以后楼道围着中间的“大塔”转一圈、又高又细的建筑。
                随着他们往前走,郭长城无意中注意到,赵云澜的手表正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某种奇特的变化,从两根表针相连的地方开始,一抹比浅红深些、比正红浅些的玫瑰红色开始扩散出去,一圈一圈的,就像是荡漾在水里的涟漪,这让他的男式腕表看上去几乎像块昂贵的工艺品,金属表带扣在男人苍白而略显削瘦的手腕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的华贵感。
                郭长城迟疑了一下,小声问:“赵……赵处,你的表……”
                “怎么了?变红了?”走在前面的赵云澜带着他特有的坏笑回过头来,“知道为什么吗?”
                  郭长城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赵云澜笑嘻嘻地说:“厉鬼爱穿红,我看这楼风水不好,指不定哪里藏污纳垢,说不定是什么东西的影子投射到上面的……”
                郭长城的脸一下变得惨白,他本能地顺着赵云澜的话往他的表盘上看了一眼,这一次,他却在玻璃上看见了一个老人——她……中等身材,略胖,穿着一身黑衣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郭长城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赵云澜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地哈哈一笑,拧了拧表盘侧面的一个小按钮,表盘上忽然又窜起一团雾气,顷刻间就把方才那点红给冲淡了,再一看,依然是干干净净的男表,样式中规中矩,既没有诡异的红色,也没有反光的女鬼。
                “没见过会变色的鼠标滚轮?一个道理,这傻小子,给个棒槌就当真。”赵云澜涮了实习生几句,下一秒,却毫无征兆地忽然转向沈巍,“沈教授是高知,讲究唯物主义,肯定不相信这种鬼东西吧?”
                沈巍推了推眼镜,再一次避开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说:“古人说‘六合之外,圣人不言’,究竟是有还是没有,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倒是觉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大家也没必要太追究。‘不问苍生问鬼神’,那是旧时候昏君干的事,人要是连自己的事都想不明白,还有闲心去管世界上有没有鬼神,不是很荒唐么?”
                这话说得充满文人味,却又似是而非,答非所问,赵云澜见试探未果,就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揭了过去:“沈老师是教文科的?”
                  “嗯,我带大学语文和一些文科选修课。”
                “怪不得——不过我倒是听一个干房地产的熟人说过,现在新盖的住宅楼很少有这么弄的,这样的塔楼一般是百米以上的商用写字楼。一来不好打扫,再有就是不通透,采光不容易处理,住起来也不会很舒服,我看大概‘风水不好’就是这个意思吧。”赵云澜从怀里摸出烟盒,晃了晃,“哦对,这禁烟么?不介意?”
                沈巍摇摇头,赵云澜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另一只手轻轻一抖,就叼了一根烟出来,微微垂下眼点上,过了片刻,才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白烟来,一副老烟枪模样。
                好像打算打定主意对他无视到底的沈巍终于忍不住皱了眉:“烟酒对身体不好,赵警官这么年轻,多少节制一点的好。”
                赵云澜笑了笑,没有立刻搭腔,他的脸隐藏在了一片烟雾后,叫人看不清表情,细碎的烟灰从烟头上掉了下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了一些到沈巍的影子里。
                赵云澜垂了下眼,目光从地上扫过,这才用手拢了一下烟雾:“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没日没夜,生活习惯确实容易不大好。”
                沈巍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过了一会,才皱着眉,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老校区这边的院系本来就不多,也没有那么多老师,整个十八层里,只有朝南的几间办公室里有人,其他房间大多空置,从这边转过去就到了。”
                冷清的角落里容易生长霉菌和青苔,也容易生长……其他的东西。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座建筑里绕成一圈的楼道拐角不是圆润的拐弯,接近直角,看起来支楞八叉的不说,走到拐角处的人还会被那大龅牙似的冒出来的弯角挡住视线,如果两个人正好走对头,就很容易撞上对方。
                沈巍在前面领路,赵云澜抱着猫紧跟着他,郭长城走在最后面,随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接近那个拐角,郭长城忽然有种感觉,好像那阴影中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一样。此时,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两个人的对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拐角——角度开得十分别扭的窗外射进的黯淡的光,将窗棂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在那里造成了一个忽明忽暗的交界。
                而后,郭长城发现,那黑影的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动。
                  就好像是有个躲在那里的人偷偷地冒出头来,然后冒出了一个……似乎是手的形状!
                  


                8楼2017-06-29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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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轮回晷 四 ...
                    那只影子里钻出的手突然五指张开,狠狠地抓向沈巍的脚,沈巍目光落在自己身前,毫无所觉。
                    赵云澜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沈巍的胳膊,把他往后拽了半步。
                  “哎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赵云澜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往影子里弹了弹烟灰,影子里的黑手好像被烫了,倏地缩了回去,他语气急切地说,“你瞧我这记性,这案子转得匆忙,学校这边需要怎么个配合法,我得跟你们校长或者书记聊聊,方便替我联系一下他们吗?”
                  直到这时,沈巍终于看了他一眼,赵云澜这才发现,沈巍的眼角自眼尾处慢慢地收成一线,修长,如同一笔浓墨写到了头时扫出来的那片氤氲,在透明的眼镜片后斜斜地看过来的模样,险些要勾到人心里。
                  昏暗的楼道里,那眼神让人忽然间想起志怪小说中,女妖怦然心动后,付诸笔端纸上的书生画像——纵然那画中人本是明明如月、温润如玉,也总免不了沾染上了执笔者那一点特有的妖气。
                  随后,沈巍露出一个笑容:“也对,我在这里也是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可能还跟着添乱——南边的几个办公室都是数学系的,你们随便进去问就行,我去和校长说一下。”
                  “谢谢啊。”赵云澜伸出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笑眯眯的和沈巍握了一下,不咸不淡地道了别,这才对郭长城招了招手,转过身,带着实习生大模大样地往另一边的办公室区走去。
                  郭长城却在走出两步之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沈巍并没有走,戴眼镜的男人站在原地,把眼镜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心不在焉地用衣角擦着,方才一直躲躲闪闪的眼睛这会却死死地盯着赵云澜的背影,那眼神极深极远,黑沉沉的,他的表情像是怀念,像是克制,含着某种呼之欲出的眷恋……又仿佛包含着某种深沉的痛苦。
                    沈巍的影子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被长长地拖在身后,看起来又孤单、又黯然。
                    郭长城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在那里站了成千上万年一样。
                  沈巍一直目送着赵云澜拐过去,这才注意到回头的郭长城。
                    年轻的教授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重新戴上眼镜,就像重新戴上了他事不关己的画皮,冲郭长城点头致意,然后拿起他的教案,转身消失在了电梯间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战战兢兢的小实习生的错觉。
                  “赵处,刚才那个人……”
                    “你没发现这里并不是所谓‘数学系’的办公室么?”赵云澜打断了他,伸出手在布满尘土的窗台上摸了一把,又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指尖的灰尘,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被人带进沟里了,你说这是巧合,还是那个沈教授他故意的?”
                  或许是因为赵云澜看起来比较年轻,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一直非常随和亲切,郭长城的胆子逐渐大了一点,他问:“那为什么还要放他走?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故意带我们进来的,为什么……”
                  赵云澜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揣在兜里,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郭长城不由自主地就住了嘴。
                    “他是个普通人,刚才我已经检验过了。这些事,你新来的,不了解也没关系,以后我们会慢慢教你。”赵云澜的声音低了下去,“在国内,我们和其他部门同事们的权利基本是一样的,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可以质询,要求公民予以配合,可以怀疑,甚至依法扣押,提人来审问,但是有一条,绝对不能擅自把普通人扣在任何有危险的现场里,真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是温和的,可大概是楼道里太阴凉的缘故,叫郭长城生生打了个寒战。
                  赵云澜背对着他,接着说:“你大概也能想象,我们手里的案子,多数时候是走不了正常公诉程序的,因此在一些情况下,我们有对犯‘人’就地处决的权力,这种权力……有时候是一件危险的事,所以我们有一套必须要遵守的守则,知道第一条是什么么?”
                  郭长城讷讷地摇了摇头,又发现对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这个动作,脸顿时涨了个通红。
                    “无论你面对的是人是鬼,只要没有确凿证据,都得假定他无罪。”赵云澜拍了拍黑猫的屁股,“还有你,死胖子,刚才那是要干什么,谄媚得简直像条蠢狗。”
                  黑猫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爪子,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走在两人前面:“我只是觉得那个沈教授有些不对劲,说不出是哪不对,但靠近他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赵云澜凉飕飕地指出:“你靠近游魂的时候也很舒服,尤其爱往藏尸的阴穴里埋小鱼干。”
                    黑猫甩了甩尾巴,不屑地说:“你知道我就是那个意思,愚蠢的人类。”
                  郭长城:“……”
                  楼道越来越暗,他们就像是走进了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暗道里,赵云澜从怀里摸出打火机,“嚓”一声点燃,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不安地跳动着,不动声色地将漫无边际的黑暗撕开了一条小口子。
                    男人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火光下的脸上有种不大健康的苍白,显得有些疲惫,目光却极其专注,仿佛比周遭的黑暗还要深一些。一股腐败的味道从黑暗深处传来,郭长城忍不住捂住鼻子。
                  “我讨厌这种盘成一圈的楼道,”赵云澜轻轻地说,“我讨厌一切圆的东西,生生死死,没完没了。”
                  郭长城的神经随着他的话音绷到了极致,这时,他敏锐地突然听见黑暗中“喀嚓”一声,电光石火间,郭长城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电视里子弹上膛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脖子后面轻轻地吹了口气,郭长城一下子跳了起来,随后,他听见赵云澜不轻不重地说:“躲开。”
                  那语气就好像他手里端着的只是一盘热饺子,让人让开些、别碰到那样轻描淡写。
                    幸好没等他开口,郭长城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地扑出去了。
                  枪声在黑暗中响起,郭长城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如果他有毛,一定炸得比肥猫大庆被摸屁股的时候还高,剧烈跳动的心跳让他有种胸口一空过的感觉,郭长城几乎怀疑自己被吓出了心脏病。
                    他坐在地上,狼狈地回头看了一眼,借着赵云澜手上微弱的火光,郭长城看见墙上有一个五六岁小孩那么大的黑影,乍一看,就像是有人在墙上涂了一层墨水,“它”的心口处有一个“弹痕”,以那里为中心,一片血红正在往外蔓延,好像它也会流血。
                  “那是什么?”郭长城用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尖叫声问。
                  “只是‘影子’——你别瞎激动。”赵云澜伸手在墙上的黑影上抹了一下,血红色的液体就顺着他的手指尖,像老旧受潮的墙皮一样扑簌簌地掉下来。
                  “什……什么玩意的影子?”
                  赵云澜动作顿了顿,忽然半侧过头,诡异地笑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郭长城甚至觉得自己被对方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攫住了灵魂。
                    他听见赵云澜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轻柔地说:“你知道么,有的时候,一个人可不止有一个影子。”
                  郭长城一声不吭,顺着身后靠着的墙,像根面条一样滑了下去。
                    赵云澜:“……”
                  “都怪你。”大庆翘着尾巴,围着晕过去的郭长城转了两圈,这个倒霉催的小实习生已经在“每日一晕”的路上越走越远了,黑猫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吓晕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又不是故意的。”赵云澜伸脚轻轻地踹了踹郭长城,实习生顺着他的小腿滑了下去,毫无反应,“谁知道这货还是声控的,两句话就晕?我最多以为……他会尿个裤子什么的。”
                    大庆:“……”
                  “这样我就可以用成人纸尿裤冲抵他的奖金了。”赵云澜俯身把郭长城搬了起来,一甩手扛在肩上,看起来就像是扛了一麻袋土豆,还随着步伐甩来甩去,他动作轻快,语气却十分冷淡,“给我说说,这小子是谁家的关系户?插到老子眼皮底下碍眼。”
                  “据说部里刚刚空降的下来个大领导,是这小子的舅舅。”大庆说。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问:“那**不知道特殊调查处不归公安部调动?还是他想给自己的外甥弄个‘因公殉职’?”
                    大庆喵了一嗓子:“有本事你别冲我来,当面把调令往人脸上摔,背后叫人**,当面一口一个领导,叫得比干爹还亲,老猫我也活了几千岁了,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节操的‘令主’。”
                  “失节是小,饿死是大。”赵云澜把烟屁股掐了,在猫咪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也请你们这些整天没事假清高的同志们都好好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的那编制,每月按时打在卡里的工资奖金,逢年过节发的大小福利,以及办事的时候不受任何其他部门阻挠捣乱的权利,都他妈是大风刮来的?节操是个什么玩意,能吃吗?好吃吗?”
                  一直在吃进口猫粮、以至于体型也越来越走向国际化的大庆默默地闭嘴了。
                  历代“镇魂令主”,都是在阳世三间管着阴曹地府的事,哪怕不表现出来,心里也总会把自己当成活人堆里的异类,很少有像赵云澜这样入世的。
                    而且他不单是入世,还入得颇为八面玲珑,如鱼得水,乃是个下得了阴曹,上得了酒席,推杯换盏会劝酒,嘴里亲兄弟,心里骂他娘的人才。
                    至于吃喝嫖赌、逢场作戏那一套,他更是炉火纯青、五毒俱全。
                  以老猫冷眼旁观,要不是赵云澜“不幸”继承了镇魂令,也许能凭着这种与生俱来的绝世混功,混成个大人物当当。
                    


                  9楼2017-07-01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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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第六章 轮回晷 五 ...
                      “方才在楼道里是怎么回事?”吃人嘴软的大庆只好干咳一声,转开了话题,“你的‘明鉴’为什么突然示警?”
                    “有东西跟着我们。”赵云澜说,“不过被我一照就跑了,大概也没什么恶意。”
                      “也不是凶手?”
                    “哪能,新死鬼跟大凶的东西我能分不出来吗?”赵云澜扛着郭长城溜溜达达地在楼道里乱转,“再说你也看见尸体旁边那个手印了吧?‘骨瘦如柴、指长如鞭’,到底是什么玩意我暂时说不好,反正肯定不是人……**这货还是个实心的,死沉死沉的,我得着地方把他扔了。”
                    说着,赵云澜找了个墙角,随手把郭长城扔下了。
                    赵处表情漠然地打量了郭长城一会,看起来打算拔腿就走,让这家伙自生自灭,不过过了一会,他还是默不作声地一提裤脚蹲了下来,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在郭长城周围撒了一圈,然后又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在郭长城眉间抹了一滴血。
                    那滴血好像在碰到郭长城的一瞬,就被皮肤吸了进去,顿时不见了踪影,立竿见影的,倒霉实习生那青白的脸色马上就跟着好看了几分。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赵云澜才抬手在郭长城脑袋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小声骂了一句:“**点心,看你不爽很久了。”
                    “别闹了,云澜,看你的表。”
                    赵云澜一低头,正好看见他那块叫“明鉴”的手表表盘又红了,脚底下传来一声有点尖锐的猫叫,他顺着大庆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寿衣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
                    随后老人转身就走,走两步就停下,好像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新死鬼?”大庆撒开四条小短腿追了上去,喵喵地抱怨说,“大白天出没?臭基佬你瞎吧?”
                    “滚蛋,没看见她不能说话吗?没看见她还带着生人气吗?没看见她还用两条腿走路而不是飘在半空吗?死胖子你猫脑无恙吧?”
                    转过一个尖锐的弯,老人不见了,两人面前是一条直通楼顶的楼梯。
                    大庆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好大的一股怨气。”
                      赵云澜弯腰抱起了它:“看来不是沈教授,是她把我们带进来的,跟着上去看看。”
                    一人一猫小心地走了上去,那台阶踩在脚下软绵绵的,不像水泥做的,更像是某种活物,无数只从黑暗的影子中伸出来,抓向胆敢闯入他们领域的活物,却在接触到赵云澜裤脚的一瞬间就被狠狠地弹开。
                    “每个学校每年都有自杀名额,只要死得人不超过这个数,问题就不大。”赵云澜说,“不过我听人说,龙城大学已经连续三年超标了。老校区都是老建筑,大多不高,能保证跳下来就一定能死的,也就只有这几座新建楼的,其他的还好,这楼却正在聚阴的地方,里面大拐角的设计弄出了好多手枪型大凶的房间和楼道,脏东西被吸进来就走不了,时间长了全给困在这里,怨气肯定很大。”
                    他说完,楼梯也正好到了头,通往顶层的小门没开,微弱的光从里面透出来,赵云澜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交通卡,伸进锁扣里轻轻一别,已经快要报废的小铁门就嘎吱嘎吱地打开了。
                    赵云澜举着打火机,缓缓地走上楼顶。
                      十八层的楼顶视野开阔,从这里能俯瞰下去,一边是龙城大学如同原始森林般的绿化,一边是城市中央主干道的车水马龙,人群息壤。
                    一个女孩站在楼顶,背对着他。
                    赵云澜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哎,那位同学……”
                    谁知他才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个二五六,那女孩就突然翻过了栏杆,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纵身跳下去了!
                    出于本能,赵云澜扑了上去,伸手去拉她,他反应不能说不快,但明明他已经拽住了女孩后背的衣服,手指却从她身上笔直地穿了过去,随后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就如同她只是个虚空中的幻影。
                    黑猫像个移动的皮球一样颠颠地跑过来:“怎么了?是人不是?”
                      “不是,她动作太快了,”赵云澜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我来不及分辨她究竟是不是……”
                    赵云澜是个天生的阴阳眼,从小就习惯阴阳两界在他的眼睛里交叉,所以惊鸿一瞥的一眼,反而让他很难分辨对方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
                    黑猫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赵云澜转过身去,发现跑来的仍然是那个女孩子,低着头慢慢地走上顶楼,女孩面孔模糊,看不见表情。
                      这次赵云澜还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她脚下就突然加速,以去食堂抢饭一样的速度,从楼顶扑了出去。
                    赵云澜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但同样的事发生了,他的手再次穿过她的肩膀,女孩的影子在空中消散了。
                    接下来,跳楼就像已经成了一个全新的时尚运动,面孔模糊的姑娘们一个个跟赶集似的,排着队地从四面八方往下跳。
                      赵云澜每个都会伸手拉一下,可她们又每个都不是实体。没多长时间,他的脑门上就见了汗。
                    大庆从一开始还跟着他上蹿下跳,可等第八个也跳下去了以后,它开始表情木然地蹲在一边,尾巴钟摆似的,在它身后不耐烦地左摇右晃:“别追了,我看这不是地缚灵就是以前跳楼自杀的人留下的残念。”
                    赵云澜没顾上理它。
                    爆发力他是有的,也算练过,殴打个把小流氓不在话下,可是显然,他的身体素质十分一般,长期生活不规律,锻炼也不足,才跑了几圈,他已经有点喘了。
                    黑猫叹了口气:“有一有二没有三,你都抓了八个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她不是人?”
                    “你知道这八个是一个人?你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这里没有我以外的第二个人?你知道下一个人跑出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还和上一刻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跑出来的一瞬间你能分辨的出她是人还是假人?‘守则’第三条,‘不要想当然’,你就着猫粮一块吃了么?”赵云澜严厉地瞪了黑猫一眼。
                    嘴巴又臭又贱的黑猫立刻就遇强则弱了,它心虚地甩了甩尾巴,嘀嘀咕咕地说:“教训我……老猫都活了几千年了,你个小崽子居然敢摆领导架子教训……”
                    赵云澜:“再不闭嘴扣你猫粮。”
                      大庆识时务为俊猫,立刻改口:“喵——”
                    这时,第九号跳楼的人出来了,赵云澜在她露面的一瞬间就大喊了一声:“姑娘,等等!”
                      但对方充耳不闻,依然像离弦之箭一样向着大地母亲飞奔而去。
                    “***。”赵云澜又抓空了一次,以光速忘记了他方才义正言辞的说教,暴躁地一巴掌抽在了冰冷的栏杆上。
                    “唔……”大庆凑了过来,两只前爪扒在大楼顶上的护栏上,仔仔细细地闻了一圈,“其实你说得有道理,虽然地缚灵有时候也会祥林嫂一样,没完没了地重复自己的死亡过程,但是他们一般死得不会这么赶时间。”
                    “那又是什么?”赵云澜问。
                    “是怨。”大庆用那张大饼一样的猫脸摆出了一副高难度的严肃表情,“自杀其实是种不折不扣的‘死于非命’。这样的魂魄死后不入轮回的可能性非常大,更有甚者,在跨过生与死、阴阳之间的鸿沟时,灵魂会变得不完整,因此徘徊人间,早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死,死也死得浑浑噩噩。”
                      赵云澜问:“怨气重的地方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能伤人么?我没听说过先例。”
                    黑猫顿了顿:“不能,我也没听说过。但是怨气由残缺的魂魄而起,会同类相食,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幻化出实体。所以我怀疑方才那个女孩,其实就是无数被吞噬的冤魂碎片凝成的‘怨’。”
                    “实体又能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怨气不同于戾气,攻击性没有那么强,能被它误导乃至伤害的人一般都是心里有鬼的,但它本身没有能力直接接触那女孩的身体,更别说是撕开她的肚子了,”黑猫说,“所以我看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没什么好查的。”
                    赵云澜迟疑了一下。
                    黑猫叹了口气:“你啊,该有节操的地方没下限,该变通的地方却死心眼,‘镇魂令’到如今已经流传了不知几千万年了,什么守则早就跟一纸空文没什么区别了,你对它那么执着做什么?”
                    “不,我还是觉得……”正说到这,赵云澜的话音陡然止住,他看见第十个女孩走上了楼顶。
                      一人一猫同时绷紧了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她对自己视而不见,慢慢地走到护栏边上,忽然如同前九个幻影一样,双手一撑,就从护栏上一跃而下。
                    赵云澜早在她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行动力强大地扑了过去,在她跳出去的一瞬间就凌空抱住了女孩的腰。
                    手里陡然一沉,赵云澜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这次,他抱住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真人。
                      黑猫吃了一惊,猛地蹿上栏杆,睁大了两只绿油油的眼睛。
                    赵云澜的动作尴尬,这位置让他有点使不上劲,单用两条胳膊的力气,抱个大点的孩子尚且觉得沉,别说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人了。
                      他一条腿卡在护栏中间,整个上半身全都探了出去,女孩的吊在护栏以外,好像突然醒悟了过来,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赵云澜只好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了一声:“再乱动就掉下去了摔成柿饼了,你快给我老实点!”
                    这时,赵云澜靠着的护栏突然发出一个断裂声,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被一个人的体重活生生地坠的,竟然松动了。
                    赵云澜似乎没注意到,仍在和女孩说着话:“别怕别怕,你再坚持一下……”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喀嚓”一声,底下的钢条彻底断了。
                    赵云澜听见耳边传来奇怪的笑声——就像楼顶站满了人,他们漠然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马上要掉下去的自己,发出幸灾乐祸的“桀桀”的笑。
                    大庆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尖叫起来:“喵!”
                    千钧一发时,楼顶的小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以看不清的速度冲了上来,几乎同时,铁护栏彻底掉了下去。
                      赵云澜刹那间就飞快地把重心转移到后脚跟上,身体往后一仰,带着抱着的女孩飞快地转了个身,正好把人塞进冲过来的那位怀里。
                    随后,他自己就一脚踩空,空出来的手刚好紧紧地扒住了楼顶,就这样惊险地吊在了十八楼。
                      大庆这才看清,跑上来的人正是本该已经走了的沈巍。
                    沈巍立刻把跳楼未遂的女生往身后一推,跪下来抓住了赵云澜晃晃荡荡挂着身体的胳膊:“那只手,那只手也给我,快!”
                      


                    10楼2017-07-01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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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轮回晷 六 ...
                        赵云澜这个人,向来是穷大方惯了,沈巍一出声,他就立刻松开了手,连带着自己的小命一起交给了沈巍,好像他不是吊在十八层的大楼顶,随时能摔成个烂柿饼,而只是在爬一个不怎么陡峭的斜坡。
                      幸而沈巍只是看起来很斯文,手劲异常的大。
                        赵云澜的手腕被他攥得快没了知觉,手指都紫了,就这么给硬生生地给拖了上来,衬衫袖子蹭到了胳膊肘上,没留神小臂愣是给磨掉了一层油皮。
                      沈巍一把抱住他,两个人同时跌在地上。
                      赵云澜怕压到他,用手撑了一下,这一低头,发现手腕居然被沈巍给捏青了,而沈巍抱住他的两条胳膊几乎要勒到他的骨头里,一瞬间让赵云澜有种错觉——就像那并不是人跌倒的时候本能地扶住什么东西,而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当然,沈巍并没有失态太久,在赵云澜轻轻地挣动了一下以后,立刻就放开了他,掩饰似的推了推眼镜腿。
                        赵云澜老于人情世故,又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从沈巍这笨拙的反应中,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暧昧的尴尬,好在他没打算在另一个人面前任凭这种尴尬发展。
                      赵云澜爬起来以后,装作没心没肺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包面巾纸,呲牙咧嘴地把胳膊上蹭的灰、血和碎沙子擦掉:“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一会我估计要给龙大当钟摆整点报时了。”
                      沈巍脸色还没缓过来,没顾上答话。
                      “还有那个小姑娘,你又是怎么回事?”赵云澜体贴地给他留了点时间调整心情,把炮火转移向旁边呆呆地瘫坐在地的女生,“失恋了?老师骂了?论文没过还是考试挂科了?你说说你们这群熊孩子,一天到晚好吃好喝,还闲得蛋疼地没事……”
                      女生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并且很快从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赵云澜:“……”
                      这时,沈巍突然开口,他说:“太危险了。”
                      赵云澜立刻接上:“就是,听见你们老师说的了么?太危险了知道不知道?行了,别哭了,先跟我下去再说,我得带你去校医院看看,这种情况一定得跟你们家长好好沟通沟通……”
                      沈巍站起来,先瞪了赵云澜一眼,然后沉下脸,转向轻生的女生,足足有一分钟没说话,只是严厉地看着她,愣是把嚎啕大哭的女孩子吓得最后不敢出声了,在那抽抽噎噎地打着哭嗝。
                      沈巍的样子让赵云澜想起了他去世多年的外公,那也是个老牌的高级知识分子,平时也是这样和和气气,好像总是在退让别人,绝不说粗话,也绝不大声呵斥别人,更别提动手,可是真生了气,只要脸色一沉,他们这些小辈的猴孩子们就一个个的全老实了。
                      “如果因为你,别人出了什么事,你以后是要昧着良心活,还是要昧着良心死?”沈巍声音沉沉地问。
                      女孩讷讷地说:“对……对不起……”
                      反倒是赵云澜有点尴尬地蹭了蹭鼻子:“那什么,我倒没什么,但是你得好好反省一下啊小姑娘,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你父母,年纪轻轻的,多大的坎就过不去了?来,别哭了,快起来吧,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他看了沈巍一眼,见沈巍没别的反应,就过去弯下腰,把站也站不稳的女孩从地上扶了起来,搀着她走下顶楼,下了楼,又看见了被扔在那的郭长城,不过这回没等领导发话,大庆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一顿“天喵流星爪”糊在了郭长城的脸上。
                      女生跳楼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方才空无一人的楼道仿佛一下回到了人间,好多教职工探出头来问怎么了,郭长城就这样在大家好奇的围观下,伴随着一声非人的惨叫,悠悠转醒。
                        郭长城一脸血地睁开眼,就看见自家领导形容有些狼狈地扶着个年轻姑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要多锻炼,做我们这行,动不动就低血糖可不行。”
                      众目睽睽下,郭长城没敢吱声,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知肚明,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赵云澜想了想,继续说:“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事,你带着大庆,把死者的背景调查一下,一个人可以吗?”
                      他刻意咬了一下“人”这个字,大庆在一边得意洋洋地舔着爪子,贱贱地“喵”了一声,听得郭长城一哆嗦。
                        这是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郭长城惶恐地抬起头,用一脸打算喊救命的表情瞪着赵云澜,可是对方的接收器仿佛短路了,赵处好像一点也看不懂他的眼神,一脸慈祥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看了大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沈巍的脸色依然是难看,一言不发,有人小声向他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沉默地摇摇头。
                        直到走出别人的视线,沈巍才不自觉地抬起了手,在锁骨中间的位置按了一下,薄薄的衬衫里似乎勾勒出了一个吊坠的形状。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跟上了赵云澜他们。
                      赵云澜带着女孩下楼,路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李茜。”
                      “哪个学院的,几年级了?”
                        “……外语学院,研一。”
                      “本地人?”
                        李茜迟疑了一下,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刚才是因为什么?”
                        这一回,李茜不说话了。
                      赵云澜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这个叫李茜的女生眼下有一抹浓重明显的青色,目光无神,眼睛里都是血色,印堂发黑,从头到尾都是一身的倒霉相。
                      沈巍忽然问:“外语学院对文科通选课学分要求很高,你上过我的课吗?”
                        李茜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沈巍说话也像讲课,声音低沉悦耳,语速不快不慢,他叹了口气,沉声说:“生死是大事,我记得我上课时跟你们说过,这世界上,只有两件事可以让人为之赴死。一个是为了家国而死,那是为了成全忠孝,一个是为了知己而死,那是为了成全自己,除此以外,哪一种轻生都是懦夫行径,你懂不懂?”
                      “我……”李茜的声音颤了一下,她飞快地定了定神,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沈教授,我真的……真的就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清楚,脑子一热就上去了,还差点连累……”
                        她看了看赵云澜,又重新低下头去。
                      尽管赵处长得很帅,表情看起来也十分和颜悦色,但李茜依然莫名地有点怕他,对上他的眼神,她下意识地往沈巍身边瑟缩了一下。
                      赵云澜摸出一根烟点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同学,我只听说过冲动杀人的,还真很少见着冲动起来杀自己的,你这话听起来就跟你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
                        “附身”两个字一出口,李茜的脸色立刻变得雪白。
                      赵云澜不肯放过她:“你怕什么?说真的,在楼顶上的时候,你看见了什么?”
                        李茜干笑了一声:“就……楼顶呗,能看见什么?”
                      “我可看见了。”赵云澜目光转向前方,慢悠悠地吐出口烟,“你往下跳的时候,我看见楼顶上有好多人,都看着你在笑。”
                        李茜抱住自己的胳膊肘,浑身哆嗦了起来,死死地咬住了牙关,走近了,都能听见她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赵云澜打量了她一会,弹了弹伸长的烟灰,伸手一推她的肩膀:“好了,进去吧,校医院到了。”
                      赵云澜跟校医院门口的值班老师打了声招呼,就把李茜交给了沈巍,自己叼着烟站在了门口。
                      龙城大学的校医院门口有一条人工凿出来的小河,上面架着一段小桥,赵云澜懒洋洋地趴在木头栏杆上,慢吞吞地往自己的手表上喷了一口烟,白烟很快散去,他的表盘中间凝出了一层浅浅的白雾,一个老人的脸在里面若隐若现,似乎透过表盘与他对视。
                      “老猫说得不是没道理,没过头七的新死鬼。”赵云澜挑挑眉,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能在光天化日下出现在明鉴上,即使生前是居委会的红袖箍都没有这么勇猛吧?老大妈,您是哪一方神圣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赵云澜伸手在表盘上轻轻一抹,上面的人影立刻就消失了,他不慌不忙地吐出含在嘴里的烟圈,转过身,就看见沈巍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过来。
                      沈巍把放着湿巾和药的小盘子放在一边,垂着眼,不由分说地拉过他蹭伤的胳膊,细心地卷起了他的袖子,拿起小托盘里的蒸馏水。
                      赵云澜赶紧说:“别麻烦,我自己来。”
                      “你自己怎么来?”沈巍低着头,先把他的伤口用蒸馏水冲干净,再用卫生棉球一点一点地擦净,捧着他的胳膊好像捧着个一碰就破的宝贝,“要是我手重了你说一声。”
                      赵云澜有点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其实用自来水冲一下就好了。”
                        沈巍眼皮也没抬:“天这么热,不弄干净,感染了怎么办?”
                      沈巍的睫毛很长,低着头的时候显得眉清目秀,眼皮的形状清晰得好像画出来的,也许是因为戴着眼镜遮挡了许多,乍一看并不打眼,非得仔细打量,才能发现他的赏心悦目。
                        赵云澜那颗没节操的心轻轻地痒了一下。
                      赵云澜一直觉得自己不算“同”,只能说审美范围比一般人宽广了一些,也比一般人更不要脸一些——漂亮男人和漂亮女人都能引起他的兴趣。
                        好在他虽然生冷不忌,但是人品还算马马虎虎地过得去,虽然不挑嘴,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有一个算一个,一段时间里绝对只有一个人,绝对不拈三惹四,是个好聚好散的模范情人。
                      不过此时距离他结束上一段关系,已经过了小半年的时间,沈老师又是这么一个对他胃口的类型,赵云澜心思不可避免地浮动了片刻。
                        是直接下手,还是放过?
                      沈巍是个一看就让人觉得“他很认真”的人。


                      11楼2017-07-01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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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非常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工作非主流不说,每天还有没完没了的应酬等着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可谓是开名车,住狗窝。他不是什么能沉下心来,好好经营一段感情的良配,找个小幺蛾子无牵无挂地玩玩也就算了,估计许不起人家天长地久。最好少去招惹这种良家的好人,不过……
                        沈巍看起来好像对自己有点意思,这么优质的人,平白放过了,赵云澜又觉得有点可惜。
                        沈巍把赵云澜的胳膊弄干净了,又上了药,还企图用纱布给他裹上,不过这个被赵处坚定地制止了。
                          “就蹭破点皮,大热天的哪有因为这个裹纱布的,胳膊一露出来别人还得以为我是木乃伊呢。”赵云澜掐了烟,动作自然地揽住沈巍的后背,“我打算进去看看那姑娘,一起来吧?”
                        沈巍随着他的动作立刻僵硬成了一块石头,踉踉跄跄地被他带了两步,从脖子到耳朵尖都红了,然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赵云澜怀里挣脱出来,佯装镇定地拉了拉自己的衬衫。
                        “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赵云澜先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而后还没等沈巍缓过口气来,他的话锋却突然一转,“沈老师以前是在哪见过我么?”
                          


                        12楼2017-07-01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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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轮回晷 七 ...
                            沈巍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脑子里顿时一空,他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几乎是愣愣地看着赵云澜,半晌转不开目光。
                          沈巍自己也知道,他今天实在失态太多了……他本不该见到赵云澜。
                          那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人过奈何桥,饮忘川水,过三善三恶的进轮回门,灵魂给洗涤得赤条条空荡荡,又能记得什么?
                            沈巍看着对方英俊的脸,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很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隔着经年冷却的时光,哪怕再次碰到一点对方皮肤的温度……
                          过了不知多久,沈巍才嗓音有些干涩地说:“我见过你。”
                          赵云澜等着听他说完。
                          在我心里,无数次。我不敢见你,却知道你的每一件事……沈巍几乎有种冲动把这话脱口而出,然而最后,他艰难地说出口的却是:“在你们处理过的一桩案子里。”
                          “哪次?”赵云澜有些意外的问。
                          沈巍的话变得流利了一点,大概第一句谎言说出来之后,之后就再没有顾忌了:“万青桥附近的双子大楼连续发生十二次跳楼的时候,大概五六年前吧,那时候我临近毕业,刚搬出学校,正在那附近找房子租,当时双子大楼因为命案而生意萧条,所以住宿费比较便宜,我就是那时候还敢住在里面的几个人之一。”
                          赵云澜皱着眉想了一会:“我确定没在现场见过你。”
                            “你没看见我,但我正好住在顶层,看见过你,我还看见……”沈巍停顿了一下,适时地露出一点想起了某件不可思议的事的表情,“我还看见你从顶层的一个房间里抓出了一个黑影,塞进了瓶子里,然后不知对谁说‘犯罪嫌疑人已经抓获,诸位可以收工了’。”
                          赵云澜吃了一惊:“你当时不但住了,还住顶层?胆子够肥的。”
                          沈巍低下头:“你可以去查住宿记录,我说得是真的。”
                            他说得当然是真的,他当时确实在双子大厦,却只是因为想偷偷地看一眼某人,不是什么找房子这种愚蠢的理由,这个谎九真一假,却说得他几乎心力交瘁。
                          不过好在赵云澜看起来是接受了,他甚至还有些感慨地开玩笑:“工作疏忽,实在是我们的工作疏忽,按规矩应该消除与本案不相干的群众的记忆的,可是我居然没发现你……对了,当时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之后整个构架在唯物主义上的三观都崩溃了?”
                          沈巍艰难地应和着他笑了一下,没答话。
                            也不知道赵云澜究竟信了几分,反正他是没有再追究。
                          他们俩一起走进校医院的时候,就看见李茜正靠在有窗的那面墙上坐着,正捧着校医给她倒得一杯热糖水。
                            她恰好坐在了背光的地方,表情显得愈加阴郁。
                          赵云澜抬手敲了敲门,李茜一激灵,惶惶然地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这才慢慢地松了口气。
                          赵云澜瞥了一眼自己的表,表盘中间依然倒映着那个老人的影子,表针却没有变红——太奇怪了,这新死鬼的生气似乎变强了。
                          生人身上出现死气是要吹灯拔蜡了,可死人身上出现活气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快投胎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大马金刀地往李茜对面的病床上一坐:“同学,我还得问你几句话。”
                            李茜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既然沈老师明示了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赵云澜也就不避讳沈巍还在场,直白地开口问:“最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能看见某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李茜没来得及说话,直接用一个惊恐万分的表情回答了他。
                          “我明白了。”赵云澜盯着她双眉中间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研究了一阵,又说,“可是我看你天眼没开,理论上应该什么都看不见,之所以沾上这些东西,到底是因为天生八字太轻,还是动过不该动的东西?”
                          李茜情不自禁地咬住嘴唇,手指绞得关节惨白。
                            “哦?看来是后者了,告诉我,你动过什么?”赵云澜压低了声音。
                          李茜一开始不肯说,赵云澜冷笑一声:“不说,不说你就等着被它纠缠一辈子吧,小女孩没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吗?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乱碰的。”
                          “……一个日晷。”不知过了多久,李茜才低低地开口,“家传的东西,放得发了黑,背面有一个圆盘,上面镶了好多鱼鳞形状的石头,黑色的,和乌晶石有点像,老人讲叫……”
                          “轮回盘。”赵云澜说。
                            李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着点了点头。
                          “日晷一天转一圈,日头就东升西落一次,周而复始,象征生生不息、轮回不止的意思。”赵云澜说到这里,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但也有种说法,认为轮回是个不断‘杀死’的过程,新陈交替,失去的永远失去,过去的再不重来,转过一刻,就只能回望不能倒回,而转过一轮,就连回头也不知道要看向哪里。”
                          他没看见身后的沈巍陡然一颤。
                          “你用它做了什么?”赵云澜问。
                            李茜咬了咬嘴唇。
                          “好,那我换一种问法,你有没有用它做过坏事?”
                            李茜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我没有!”
                          赵云澜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我没有!”李茜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弓起腰,侧身面对赵云澜,本能地做了一个防卫感十足的动作,“我怎么会用家传的东西做坏事!你胡说!你……咳咳……”
                            她情绪太激动,一下子被呛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沈巍皱了皱眉,走过去挡住赵云澜步步紧逼的视线,拍了拍李茜的背:“慢点说,不要急。”
                            然后他转过身,对赵云澜说:“这孩子刚刚受过刺激,赵警官不管问什么,能别太逼她吗?”
                          赵云澜蹭了蹭鼻子:“好吧,不相干的事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立刻滚蛋。”
                          他从兜里摸出死者的相片:“你最近见过这个同学吗?”
                          李茜粗粗地扫了一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抬手抓住了那张照片,仔细打量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问:“……我昨天好像看见一个人,长得跟她有点像……”
                            赵云澜脸色一正:“昨天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她身上穿着打扮么?”
                          “晚上。”李茜想了想, “昨天晚上图书馆关门了,我才回来,应该是十点钟以后吧。我去学校外面买了一点东西,在门口好像看见过这么一个人……穿了什么不大记得了……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是迎新的T恤衫,我正好也有一件,才注意到她。”
                          赵云澜追问:“昨天穿那件衣服的人是不是很多?”
                            “基本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李茜说,“人……不算多吧,大部分同学都在新校区,老校区本来人就不是很多。”
                          “你也穿了吗?”
                            “我嫌它没洗过,所以不想贴身穿,套在自己的T恤的外面,后来天有点热,我就把它脱下来塞进包里了。”
                          “哦,”赵云澜想了想,“你看见她的时候,当时周围还有别人吗?”
                            “有啊,过路的挺多的,车也不少。”李茜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问,“怎么了?”
                          “不,我没有问你大学路上,我是指你们学校侧门口的那条小胡同,她是从那里走了对吗?当时那条小胡同里有别人吗?”
                          赵云澜没有正面回答李茜的问题,他的刻意回避让李茜不安起来,她眼神飘到了一边,先点点头,后来又混乱地摇了摇头:“我……我记不清楚,好像……吧?她好像是从那走了,但是我没跟进去。那条小胡同是条死胡同,一般只有我们学校住在东边校区的人会从那抄近路走小门,平时比较清静……”
                          “你没有从那边走吗?”赵云澜打断她。
                            “啊?啊……我没有……”
                          “为什么,你不也住在东区吗?”赵云澜问。
                            “我……”李茜词穷,支吾了好一会,她才慌慌张张地说,“我绕路去买东西……”
                          “可你刚才不是说当时已经买完出来了么?”赵云澜再次打断她,语气开始变得严厉,“同学,警察叔叔也想当一个‘敬个礼、握握手’的好叔叔,一点也不愿意吓唬你,可你得配合调查,跟我说实话对吧?”
                          李茜再次紧张起来,双手攥住衣服的下摆:“……我说得是真的。”
                          “她名叫卢若梅,也龙城大学的研究生。你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同学她死了,”赵云澜一字一顿地说,眼睛紧紧地盯着李茜的表情,“而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晚上十点钟左右,也就是说,你说不定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
                          李茜瞳孔骤缩,手里的杯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碎了。她恍如未觉,眼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无意中张开的手指细细地哆嗦着,嘴唇白得发青。
                            


                          13楼2017-07-01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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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轮回晷 九 ...
                              沈巍把从校医院拿出来的药塞给他:“我看你刚才没顾上拿药,给你送过来。”
                              说着,又看着赵云澜胳膊上被撸掉的那层皮直皱眉:“回去以后千万要自己小心一点,这几天伤口别碰水,也尽量别吃刺激的东西和……”
                            赵云澜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
                            沈巍终于被他看得不自在,住了嘴:“怎么了?”
                            赵云澜不着边际地问:“沈教授结婚了么?”
                              沈巍一呆,脱口说:“怎么会……”
                            赵云澜“哦”了一声,继续问:“那沈教授有女朋友吗?”
                              他的眼神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点侵略性,叫沈巍莫名地就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是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对。
                            赵云澜趁机从他手里接过药水瓶,捏在手里转了几圈,似笑非笑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沈教授这样的青年才俊,还这么细心体贴,八成很枪手,多嘴了。”
                            “别乱说……”沈巍有些局促。
                              赵云澜笑了起来,露出两个酒窝:“哦,对,你电话借我一下。”
                            沈巍掏出手机,赵云澜却没有接,轻轻地托住沈巍的手背,然后就着他的手大喇喇地在通讯录里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号码,保存了上去,按了拨号,响了一声以后挂断。
                            “留一个联系方式。”赵云澜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说,“要是有和本案有关的线索,欢迎骚扰。”
                              他说完,小药瓶往上抛了一下又接住,转身冲沈巍摆摆手:“太谢谢了,我这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忙完这个案子一定要请沈老师吃顿饭。”
                            这一回,他走得一点也不着急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晃晃悠悠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但是身上该弯的地方一点也不直,该直的地方一点也不弯,懒散也懒散得风度翩翩——简直就像只开屏的花孔雀,抓紧一切时间显摆他充满荷尔蒙的花尾巴。
                            直到他走远,沈巍脸上略显青涩的局促才慢慢隐去,他的目光深远又克制,最后看了赵云澜已经几乎看不清的背影一眼,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然而不过十几步的光景,他却已经忍不住回了一次头,但想看的人已经彻底拐出了他的视线。
                            手机通讯录里存的是风骚的“阿澜”,静静地躺在屏幕上,当他默念着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感觉像有一把刀,轻飘飘地从他心里滚过,就把最软的地方割得血肉模糊,然而终于被他略薄的嘴唇关在了别人听不见的地方。
                            沈巍抬起手指,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身上已经变得非常淡的古龙水的香味,他闭上眼睛,极缓极深地吸了口气。
                              他并不知道对方用的是哪一款哪一种香,第一次闻见,那味道却仿佛已经叫他魂牵梦萦了很多年。
                            安静的校园里,只有枝头上翠绿欲滴的叶子落到地上的声音,沈巍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端倪来,良久,他才自嘲似的勉强弯了一下嘴角,低下头匆匆离去。
                              只有他低头的瞬间,隐隐的落寞飞快地隐去,脸绷得像刀子削过的,流露出无声的杀意。
                            话说郭长城,这二缺熊孩子领了个“了解情况”的任务,可他实在也不知道该了解些啥,只好硬着头皮跟人结结巴巴地说话,对于自己的工作结果,他还颇有自知之明——认为连花鸟市场的大鹦鹉都比自己说话顺溜。
                              临近中午,他才接到了赵云澜的电话,垂头丧气地带着会说话的诡异黑猫一只,蹲在学校门口等领导来认领。
                            郭长城就算是蹲,也和别人的蹲法不一样,他缩成一团,头发遮着大半张脸,再加上身边还正襟危坐着一只双下巴的大肥猫,那犀利的造型不时引发路人驻足围观。
                            半个小时以后,匆匆赶来的赵云澜终于结束了这场丢人现眼的展览。
                            腿都蹲麻了的郭长城一瘸一拐地跟在赵云澜身后,走在校园幽静优美的小路上,时不时地在赵云澜修长的背影上偷偷瞟一眼,表情神态就像是不小心烧了厨房、又担心又委屈的小媳妇。
                            利用这半个小时蹲墙角的时间,郭长城深刻反省了他进入特别调查处后不到十二个小时内发生的一系列的事,觉得挫败极了——不就是一个阴森一点的楼道么?不就是光线微弱诡异了一点么?不就是领导随随便便地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么?
                            他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对于这个工资比谁都高,奖金比谁都厚的特别调查处,郭长城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配进来的,可是现在,阴差阳错的,他既然已经靠不光彩的手段进了,要是再连留都留不下来,丢脸也就算了,回去该怎么和他二舅交代?
                              他心事重重地看着肩膀上扛着大庆的赵云澜——即使因为猫太肥的缘故,赵处只能微微歪着脖子,姿势好像中风患者一样,他看起来依然那么英俊潇洒。
                            赵处明明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却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笃定,好像他什么也不怕一样。
                            正这时候,赵云澜突然回过头来,郭长城忙不迭地避开他的目光。
                            “怎么了?想说什么?”背地里对他的来路破口大骂的赵处和风细雨地询问。
                              郭长城像个自闭症儿童一样低下了头,挡在眼前的头帘有些出油,就像是一整排整整齐齐的黑线。
                            “没关系,”赵云澜温和地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以后工作中大家少不了互相交流,你相处时间长了就知道,我这人脾气很好的,而且也比较没心没肺,哪怕平时真有什么不愉快,睡一宿也就忘了。”
                            旁听的大庆默默地埋下了头,它活了上千年,依然不能理解这些人类的无所不能的虚伪。
                            “我……我……我……”郭长城吭哧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他连眼圈都红了,才憋出了一嗓子,“我觉得自己就是个**!”
                            哟嗬,赵云澜喜闻乐见地想,谁说不是呢?
                            然而他还是充分发挥了自己两面三刀的特长,伸手放在郭长城的头上,亲切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行啦,小伙子,第一次出外勤,有点问题怕什么?谁还没犯过错误呢?慢慢来,别着急,我相信你,别胡思乱想——给我说说,刚才从学校老师那打听到什么了?”
                            “哦……哦!”郭长城忙从他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我查到……这个死者名叫卢若梅,是数学系的研究生,本地人,家境不错。数学系女生少,平时大家都很照顾她,所以她的人际关系也很好,没听说过她和谁起过冲突,现在她正在争取行政留校,在校外活动上花的时间比较多,因此成绩并不是特别好……”
                            他啰啰嗦嗦地说了如上一堆屁话,难为赵云澜居然全程都耐心地听完了,末了还问他:“还有么?你自己的看法呢?”
                            “我觉得因为留校保研的事,有一些她的竞争对手可能会有作案动机,也有可能是她在校外进行社会活动的时候惹上了什么人,我们可以先查查她的社会关系,说不定嫌疑人就在里面,”郭长城说到这里,惴惴不安地、非常没有自信地偷偷瞄了赵云澜一眼,“我……我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了。”
                            “哦,”赵云澜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慢吞吞地点点头,站定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下一点身,“那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呢?”
                            郭长城摸不准他的意思,于是傻乎乎地说:“被谋杀的?”
                            直把赵云澜给气得笑了出来。
                              可惜郭长城同志大概压根不知道“察言观色”四个字怎么写,一看他笑了,顿时松了口气,也跟着跃跃欲试地露出一个傻笑。
                            赵处还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奇葩,只好忍着内伤,一脸高深莫测地挤出个领导范儿,对他说:“你做得不错,非常细心,很有潜力。”
                            郭长城猛地抬起头,眼前的男人低着头看着他,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意,眉眼好看得让他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一句话就让他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郭长城的脸当时就红了,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领导对他真是太好了,郭长城恍然间明白了古人说的“士为知己者死”是个什么意思了,他觉得,赵处这么关照赏识自己,真是为他死了都值。
                            因此,郭长城主动承担了比让他死还要困难的工作——跟陌生人打交道,给陌生人打电话:“那……那我去查她的社会关系!”
                            “急什么?祝红还在办公室里值班呢,一会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去查。”赵云澜忽悠他说,“这样吧,我再交给你一个很锻炼人的任务——方才想跳楼的那个姑娘看见了吧?她是个重要的目击证人,但是我觉得她好像隐瞒了什么,你啊,现在就去跟着她,查查她到底因为什么没跟我说实话。”
                            郭长城两眼放光地挺直了腰杆:“是!”
                            赵云澜点头:“嗯,去吧。”
                              郭长城就带着一身还在沸腾的热血,转身就跑,那挺起的胸膛、壮烈的动作,好像他不是去跟踪人的,而是去应用堵枪眼的。
                            等他跑远,慈祥的领导立刻以光速拉下了一张臭脸。
                            “**,”他注视着实习生的背影,对肩上的黑猫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种***,真他娘的要叹为观止了!”
                              大庆扬起它的大饼脸,赞叹:“你可真是又刻薄又精分啊,领导。”
                            “你是个猫,别放狗屁,你才精分呢——去跟着他,我得回单位查点事,你看着点,别让他死了,不然我不好跟上面交代。”赵云澜在猫咪屁股上拍了一下,大庆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从他的肩膀上蹿了下去,像一个离弦的球一样,飞奔着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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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第十一章 轮回晷 十 ...
                                沈巍带着从食堂打包来的饭菜走进校医院的时候,就看见了郭长城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进去又不敢,而那只成了精的黑猫大庆则腆着肚子,熟视无睹地蹲在一边,舔着自己的乌黑油亮的毛。
                              “你不是……”沈巍说到这里,才略微有些尴尬地顿了顿,他方才的注意力显然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了,“不好意思,怎么称呼?”
                              郭长城让他吓了一跳,但随后就认出了沈教授。
                                面对沈巍的时候,郭长城的压力明显要小很多,在沈巍身上,他感觉不到赵云澜那种……再和蔼的态度也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大概这就是这种高级知识分子的魅力,郭长城羡慕地想,跟气场强的人在一起,他游刃有余不显弱气,跟自己这种大废柴教终身会员在一起,他也绝对不显得盛气凌人。
                              郭长城咩咩地说:“我姓郭。”
                                “哦,是小郭警官,”沈巍笑了笑,“在这干什么呢?”
                              郭长城迟疑了一下,不知道领导给自己的任务能不能说给别人,他举棋不定,于是就低头去看大庆的脸色,可是那大庆是只长毛猫,一脸油光水滑的黑毛,郭长城没能从里面找到一点杂色。
                              大庆默默地用前爪捂住了脸——光天化日之下,人话不好好说,难道还要去请示一只猫?
                                它感到他们英明神武的领导对这位奇葩实习生下的结论,绝对是正确而且一针见血的。
                              幸好沈巍识趣,见他为难,立刻说:“你看,我这句话也没过脑子,随口一说,对不住,不是真的想瞎打听什么。”
                              郭长城羞愧地低下了头……尽管他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羞愧。
                              “吃饭了吗?我买得比较多,不介意的话一起进来吃点吧?”沈巍说。
                                郭长城才要开口拒绝,肚子里就叫了一声——其实他从头天晚上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一天水米未进了。
                              正在他拿不定主意地在原地纠结时,沈巍已经成功地召唤了大庆:“来,咪咪,我买了牛奶,值班的医生估计也吃饭去了,咱们悄悄的,别让人看见。”
                                眼看着他的主心骨——肥猫大庆已经被糖衣炮弹打趴下,屁颠屁颠地抛弃了自己,郭长城毫无办法,只好也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
                              沈巍大概是怕他尴尬,尽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小郭警官看起来年纪不大,跟我的学生差不多,刚工作没多长时间吧?”
                                郭长城老老实实地交代:“今天第二天……”
                              沈巍笑了:“进入社会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极了……不过郭长城嘴上还是斟词酌句地说:“还行吧。”
                              沈巍带着一人一猫走在校医院狭长的楼道里,隐藏在眼镜片下的目光闪了闪,继而若无其事地说:“同事和……领导对你都还好吗?”
                              “赵处对我不错,哦,就是上午那个人。同事们……”郭长城的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一下,想起了老吴纸糊一样的脸,汪徵那像被砍了以后又缝上的头,终于有些牙疼地说,“也……也挺好的。”
                              “赵处。”沈巍低低地重复了一回,又问,“你们赵处平时忙不忙?”
                              郭长城抓耳挠腮地说:“大概……大概是忙的吧?我、我第一天来,真不知道。”
                                沈巍又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郭长城:“挺好的。”
                                沈巍看了看他:“你怎么有点怕他?”
                              郭长城吓了一跳:“那可是领导……”
                                沈巍失笑,知道从他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就不再折磨他,两人一起到了李茜休息的病房。
                              沈巍看起来像是惯于照顾别人的,麻利地摆好了饭菜,分好餐具,又找到微波炉,热了几袋牛奶,最后把一次性饭盒上面的盖子撕下来,倒上热牛奶推到大庆面前:“都吃饭吧,别愣着了。”
                              郭长城早饿得前胸贴后背,食欲却依然不浓厚,上学那会他就不怎么在食堂吃饭,不是嫌饭不好吃,而是因为一旦人多了,就会有人过来拼桌,他就得不自在得食欲全飞,更不用说此时在病房里和两个陌生人一起吃饭了。
                                李茜更是食不甘味,无论是语言还是行为,她好像都非常混乱,要不是校医说没事,沈巍几乎怀疑她嗑药了。
                              沈教授发现,只要自己一沉默下来,整个病房就只剩下黑猫大庆舔牛奶的声音,他只好没话找话地问李茜:“你说自己是本地人,家住得远吗?不远得话先回去休息几天吧,有事我去帮你和导师说。”
                              李茜手里的筷子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她轻轻地说:“家里……家里在办丧事,这两天来的亲戚有点多,住不开。”
                                沈巍一愣。
                              李茜用筷子轻轻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我奶奶……前两天去世了。”
                                沈巍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节哀顺变。”
                              李茜低着头没接话茬,有一口没一口地干咽着白米饭。
                                沈巍拿起一双多余的筷子,当成公共筷子给她拨了点菜在碗里:“老师随便买了点,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多少吃一点吧。”
                              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郭长城却忽然突兀地插话说:“我小时候也是奶奶带大的,是十六那年她没了,因为这,我整整休了半年的学。”
                                沈巍和李茜一起看向他。
                              郭长城沉默了一会,然后闷闷地说:“从小我就不争气,别的孩子欺负我,我既不敢还手,也不敢哭,被她发现了,就带着我一路找到学校去,然后回家数落我……她领着我出去买酸奶,买巧克力,买糖,买庆丰的素馅包子,买回来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全给我,都给她送到嘴边了,她就咬一个边……我小时候一直想,长大了挣钱,要孝顺她,也给她买酸奶,买巧克力,买小包子,可是……她没等到。”
                              李茜不知道被触动了什么,眼睛里开始泛出泪花,郭长城无知无觉,他不像是在跟别人说话,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她是晚上睡着睡着觉就没了的,谁也不知道,第二天早晨发现人没起来,去叫,才发现……那两年我总是梦见她,休学的时候,就天天梦见她用手推我,跟我说‘念书去,好好念书’,后来我复了学,有时候成绩好了,她就对我笑,成绩下降了,她就绷着脸看着我叹气,直到我上了大学。”
                              郭长城的模样就像一棵被霜打了的茄子,沈巍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郭长城羞涩地对他笑了笑,笑容稍纵即逝:“我拿录取通知书比别人都晚一些……第三批嘛,已经都拖到九月份了,那天晚上最后一次见她,她跟我说‘你成人了,奶奶放心了,就走了’,我问她要去哪,她只是摇摇头,说是去死人该去的地方,活人就不要打听了,然后这些年,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她,一回都没有,我大伯说她是投胎去了。”
                              李茜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没声没息地往下滚。
                                “我的意思就是……”郭长城笨拙地抓了抓头发,难得因为身有同感,叫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他几乎都要佩服起自己来,“哎,同学,你别哭了,我奶奶刚没的时候,我也觉得天都塌了,觉得以后没法孝顺她了,还读什么书,努力干什么呢?我当时愿意拿我的寿命换她,可是……唉,我还是不会说话,我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伤心,去世的亲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李茜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嚎啕大哭,止都止不住,哭到最后,她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手脚都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沈巍赶紧出去叫校医,郭长城还从没见过一个人能伤心成这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校医平时只开感冒药或者止泻药,没有给人打镇定剂的工作经验,一看这样子,立刻大笔一挥:“转二院啊!”
                              郭长城只好跟着沈巍一起把李茜带出校医院,送去医院,坐在沈巍的车上,按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陌生姑娘,郭长城透过车窗看着渐行渐远的龙城大学,越发觉得,工作这玩意,可真是糟糕透了。
                              沈巍既不是李茜的导师,也不是她的辅导员,更不是年级思政,作为一门选修课的任课老师,他实在是已经认真负责到仁至义尽的地步了,至少郭长城就从没从他们那小破学校见过这样好的教授。
                                挂号、垫付诊金都是他在操办,直到把人送进急诊了,郭长城又看见沈巍在楼道里打电话跟同事询问李茜的情况和家人联系方式。
                              尽管沈巍的语气一直不紧不慢、彬彬有礼,郭长城还是听出了问题。沈巍和李茜的父亲通电话的时候,他总是一句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似乎一着在被对方打断,片刻后,沈巍就有些无奈地放下了电话,捏了捏鼻梁,又打了另一通电话。
                                一连几通电话都是这样。
                              郭长城冷眼旁观,觉得沈巍不像是通知家长学生的病情,其艰难程度简直像是在上访——那头亲爹亲妈,姑姨娘舅,一个个跟踢皮球似的互相推诿,最后也没有一个人说要来看看。
                              连郭长城都听出了几分火气,心想,这***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家里就是这样,沈巍也没别的办法,挂了电话,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墙上皱眉。
                              他宽肩窄腰,双腿修长,长袖衬衫袖子扣得严严实实,鼻梁上架着无框的眼镜,这么一看,简直就像是香水广告上充满禁/欲气息的男模。他一声不吭地静立了片刻,郭长城几乎以为他会张嘴骂人,可是沈巍依然是什么话也没说。
                                片刻后,沈巍眉间皱出的痕迹还在,却抬起头对郭长城笑了笑:“今天真是谢谢小郭警官了,不如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一个人照顾这学生就行了,别耽误你别的工作。”
                              “我……我没有别的工作……”郭长城讷讷地说,正好和从他随身的袋子里奋力露出一个头的大庆对上眼,他在猫咪碧绿的眼睛注视下,鬼使神差地脱口说,“赵处就说让我跟着她,没说让我查什么,也没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去……”
                              当郭长城被赵云澜忽悠出来的热血退去的后,他就本能地从这趟莫名其妙的任务里明白了什么——他是木讷,但是不傻,跟着个病病歪歪的小姑娘才不是什么锻炼人的任务,赵处这多半是嫌他碍事了。
                                也是,他这种狗屁能耐没有、只会添乱的人,能进特殊调查处,本身就是靠关系……才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已经办砸了不知道多少件事,这样的**,谁愿意要?
                              “你们赵处不是那么想的,”沈巍无奈地说——虽然他心知肚明,赵云澜妥妥地就是那么想的,“别多心。”
                                郭长城再次忧郁成了一朵肥头大耳的蘑菇。
                              过了一会,医生出来了,说李茜是受了刺激,加上她长期处于负面情绪,营养不良,低血压,反应比较激烈,已经给她打了镇定剂,睡过去了,建议先住院。
                                沈巍只好又给她办了住院手续,两人一猫的神奇组合在医院陪着李茜,直到这天太阳西沉,她的家人也没有一个过来看看的。
                              郭长城轻声问:“沈老师,她家里人不管她的么?”
                                沈巍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叹了口气。
                              郭长城坐在李茜的床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要那样的伤心、情绪反应会那么的激烈,哭到抽搐,甚至去跳楼……
                                因为世界上或许唯一一个爱她的人已经不在了,从此没人会在意她喜怒哀乐,没人会一直地殷殷注视着她的背影,一边留恋,又一边希望她能走远一些。
                              而夜幕,就这样降临了。


                              16楼2017-07-01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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