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文】Ceceri Forest

　　戏剧性的事情总是在发生，这一点在人科动物的身上无时不刻地应验着。
　　时间线于是折返到十二万五千多年前的同一个早晨。在热得足以将一切以液体形式存在的一氧化二氢——水迅速汽化的炎热天气里，一群数量稀少得仅能以百来计的Homo sapiens sapiens，正行走于东非大裂谷的边缘。它们可能不会知道，在它们之前将近九十五万年，也有一群与之大同小异的先祖，行走在同一片土地的同一条道路上；它们更不会知道，在它们之前一百九十多万年，还有一群名为Homo rudolfensis与Homo habilis的先祖，在恶劣的环境下湮没于尘土之中。它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活下去，繁衍后代！
　　在那时，它们的部族仍挣扎于生死边缘；在那时，它们的目光仍显得愚钝且野蛮。但对于“Homo”这个神圣的属名而言，这显然已经足够了。至少，它们所有的后代都知道一件事：在接下来的漫漫长路之上，它们将从野蛮中创造出“伟大”的文明。

　　时间线折跃到五万多年前。此时，一个含有数千个Homo sapiens个体的部族，正以同样的速度在广袤的中东平原上跋涉。比起十二万年前的先祖，他们显然更成熟了。他们的头颅明显大了一号。他们在雷鸣电闪之下学会了用火，也在反复实践中学会了熟练地使用各种石器，他们甚至学会了使用在之前地球长达四十亿年的进化史上，从未有生物使用过的交流方式——以空气为介质传播的系统性语言！那时，他们的眼中似乎闪着不灭的智慧之光，正用粗糙但有效的弹舌音与吸气音交流着各自的信息。
　　时间线又折跃到了三万五千年多前。此时，这名为Homo sapiens的智慧生物，已在一万五千多年的长征中开枝散叶，最终繁衍为多个以千乃至万为单位的巨大族群。也正是在此时，一支属于南亚细亚的Homo sapiens种群进入了东亚细亚的黄河流域与北亚细亚的草原地带，成为了华夏种群东亚型与北亚型的祖先；还有一部分深入孟加拉湾北部进入东南亚，成为了华夏种群南亚型的祖先。
　　时间线再次折跃，来到了三万四千多年前。此时，一部分来自中东的Homo sapiens族群正顶着猛烈的东欧季风，脚踏厚厚的积雪，为追随食物与水源进入东欧罗巴。他们将成为白色欧罗巴种群的祖先。此时，正在迁徙的他们绝不会料到，三万多年后，他们的亿兆子孙将在这片大陆上进行成千上万场在他们眼中如同神明交战的自相残杀；也绝不会料到，这千万场残杀中的每一场，其死亡数量都要比他们正在迁徙的整个部族的人数还要多；他们也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脚下的这片冰封的冻土将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无论是十二万年前的Homo sapiens sapiens，还是五万或三万五千年前的Homo sapiens都不会知道，他们那看似毫无规则的迁徙路线，竟戏剧性地大致朝向东方，而那又恰好是地球旋转的方向！

　　时间线继续折跃，转眼来到了三千两百一十五年前——这也是少有的几个确切的时间点。此时的Homo sapiens似乎已经摆脱了曾经的野蛮。他们的探险家早已涉足了地球上的每一块陆地，他们的铁甲舰也几乎驶过了地球上的每一片海域。随着一束电磁波以64.7千赫兹的频率，于东亚帝国王畿的稷下学宫中被稷下学士们发出，并被远在南京的信号站接受，电波的发射者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的祖国将从此走向繁荣昌盛。当时，那些激动万分的学士们绝不会料到，就在十五年后，来自欧亚帝国的远征军将会站在他们所站的位置，踏在他们的鲜血之上，用同样的方式向他们的祖国传去胜利的讯息。而他们，则仅仅是此次Homo sapiens同类杀戮中的牺牲品极小极小的一部分。
　　时间线接着折跃到了八年前的同一个早晨。渐热的天气似乎预示着这一年的春天将提早走到尽头。此时，两个手持Homo sapiens的科技结晶——高斯步枪的白色欧罗巴种群个体，正漫步于Ceceri森林深处。忽然，两者中的雌性个体借着红外线追踪仪，透过泥土看见了一窝正在睡觉的赤狐。雌性个体像她三万多年前猎杀猛犸象的祖先一样当机立断，子弹离膛，随即是一声闷响。接着，几道火红的身影从巢穴中窜出。雌性个体再次举枪，像她五万多年前的祖先用石矛刺穿同类的身体一样，用三发子弹解决了三只赤狐。他们脆弱的肉体在钢芯弹大得恐怖的空腔效应下爆裂开来。此时，剩下的两道身影仍在逃离。雌性个体刚想去追，却被另一个雄性个体给拦住了。雄性个体对雌性个体说了一句话，组成这句话的音节数与组成他们五万多年前先祖语言的音节数可谓天差地别。
　　雄性个体对雌性个体说：“女儿，适可而止吧。那两只是它们的孩子。”
　　在雄性个体说话的同时，那只刚刚三岁大的赤狐正与他尚不足一岁的弟弟，躲在一棵大白桦树的后方。他琥珀色瞳仁中反射出的仇恨目光，此时正聚焦在那两者身上。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蜷缩在一旁的小赤狐惊恐胆怯的目光。

　　时间线又折跃了一次，于是来到了历史上的“今天”——2087年4月23日七时五十一分零三秒。
　　在这个时间点上，Robert正向前走去。而在他后方，群众们正向后迅速退去，如同无土栽培的豆芽菜正被大风蹂躏。
　　他很快便走到了被煽动者们的面前，走到了煽动者的面前。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让个路吗？我正赶着去上班。”此时，他的大脑正飞速地运转着，像他十二万年前的祖先一样，从记忆的海马体中调用词汇，并于前额叶中组织成通顺的句子。
　　“对不起，这条路已经被我们给占领了。因此，我建议你赶快像那群懦夫一样滚回去。”煽动者没有开口。他身边的一个高举着标牌的狂热追随者替他回答了。

　　“先生。我检测到您的心率正在增加，您的肾上腺素分泌速度也正在增长。请不要做出非理性的举动……”人工智能再次用担忧的语气警告他。
　　“放心，Jessie，”他摘下了视讯眼镜，关掉了开关，将它放进了上衣口袋里，“我现在充满了理性——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这么理性过。”
　　“你们不是不放我过去吗？”他径直走到了来阻拦他的追随者面前。
　　“既然如此，那就……”
　　话音未落，他便举起共享单车，重重地砸在了那个追随者身上。后者喉咙里发出一阵非人的咯咯叫声，身体倾斜，接着被万有引力给拽住，同样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于正在后退的群众更加惊愕的目光中，旁边的几个追随者见势不妙，连忙冲上去保护他们的首领。但这显然已经太迟了。当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并将自己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贴在煽动者的脸上时，无论是群众还是他们，都清清楚地听见了一句话：
　　“来尝尝你爷爷的铁馍馍香不香！”

　　那一记重拳几乎压上了他全身的重量，直接将首领打倒在地。
　　也正是趁着这一击，他才得以看清这位煽动者的相貌：
　　他那粗糙丑恶的脸颊因为愤怒与惊恐而剧烈地扭曲变形，像是三万多年前某个图腾崇拜的原始部落里供奉着的神像，显得狰狞凶恶。在煽动者的左前额上还留有一块长过皮癣的痕迹，使得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恐怖。
　　“你，你怎么……”煽动者大声咆哮着，但又由于用力过大，声音反而极为滑稽地显得十分尖细。
　　他没有留给煽动者说第完第二句话的时间。在狂热的被煽动者们将他团团围住之前，他又高举右拳，对着煽动者的下巴就是一记重击。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看到煽动者的下巴被打歪而说不出话来的那幅蠢样，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时，他甚至觉得煽动者有些可怜。作为一个阅人无数的科研工作者，他一眼就看出煽动者属于大洋国社会上最卑微最低贱的那一类人。他们处于社会底层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物质上十分贫穷，更因为他们在精神上也无比贫穷。他还记得他九年前在委内瑞拉省的贫民窟中看到的一幕：几个身上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的小孩正蜷缩在街边乞讨，看上去好像楚楚可怜。可当Robert充满歉意地向他们表示自己身上没有实体货币，只能给他们几本书作为补偿的时候，他们眼中就忽然露出了恶毒的凶光。那时，他们一定想要生吞活剥了他。现在的煽动者就跟他们一样，显得可怜又可悲。他将那身毫无美感的制服穿得这样整齐，一定是因为只有作为一群愚民的首领，并向愚民们灌输自己的意志时，他那扭曲非人的自卑心理才能得到满足。Robert想象这位煽动者在成为首领之前，一定是个呆在某个可有可无卑微职位上的小职员。他在整个前半生都于毫无创造性的繁杂琐事中心力交瘁。成天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了哪件事引得上司责骂。而当他借着抄来的纲领创建了“理性团结”，并获得如此权力后，他才忽然惊喜地发现，一向被人使唤的他，竟可以凭借口才将自己的意志灌输于他人脑中，并让他们言听计从！也正是在此时，他蜕变成了一个沉迷于滥用权力来满足自己肮脏欲望的疯子、恶魔。

　　“你很穷吧？”
　　“你没有朋友吧？”
　　“你的妻子跟别人跑了吧？”
　　“你在前半生中一直都被上司踩在脚下吧？”
　　“你觉得自己很失败吧？”
　　“你觉得自己是个**吧？”
　　“你只能靠煽动他人来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吧？”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确实，此时的Robert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理性过。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如同连珠炮一般，重重地敲击在煽动者那靠可笑的满足感维持着的内心上。
　　最终，煽动者彻底崩溃了。他在周围狂热追随者的搀扶下，张开也不知是被气歪还是被打歪了的嘴，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词：“块堵住他的嘴！打死他！！杀了他！！！”
　　紧接着，他便感觉脑袋猛然一震，随即嗡嗡作响。数十个疯狂的追随者看见他们的首领被打，立马对他拳脚相向。其中一拳打在他右边的太阳穴上。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捂住他嘴的脏手。接着，他朝着群众后退的方向，用尽全力地喊道：
　　“不要往后退！我们的人数可比这群**的多啊！”
　　人群停止了后退，但仍然没有向前。
　　“快上啊！”他喊出了最后一声。
　　“对，我们的人数比他们的多！”
　　“可我们不应该等着警察来吗？”
　　“狗屁！那群吃公粮的**。他们要是想来早来了，可现在离那群**冲进校门都过了将近三个小时了。你还指望他们来救你？”
　　“说得有道理，可是……”
　　“冲啊！”那个告诉他讯息的男孩最先喊了一声，冲上前去，随即淹没于由狂热追随者组成的黑色潮水之中。
　　“我们上啊！”“冲啊！”“把他们打回去！”“赶跑他们！”男孩的话一呼百应。激动的人群如同暴怒的巨浪，转眼间就吞噬了这一小片肮脏的黑色潮水。

　　当他于潮水的缝隙之中隐隐约约地看见这一幕时，却又莫名地笑了。不知怎地，他竟在此时想起了他的老同学Kelvin跟他讲过的一个笑话：
　　“我们发现了一种奇特的新生物，这种生物有着非常奇特的条件反射。”
　　“什么样的条件反射？”
　　“当遇到危险时，这种生物会很容易分解成碎片逃跑；当这些碎片重新聚集起来时，这种生物的智力反而会迅速下降，但是生存欲望会更强；当这种生物受到挑衅的时候，它很容易激动甚至和对方拼命；当这种生物面对一个正确的理论，而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理论错误时，它往往还是坚持自己错误的理论，直到在和其他竞争对手竞争中失败时才会采用新理论来武装自己。”
　　“哦？这种生物叫什么？”
　　“群众。哦，不，是芸芸众生。”
　　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觉，只感觉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伤痕累累的脸颊上。

第一章第五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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