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狐仙有天醒来，发现自己的狐仙庙门口多了个襁褓，过去一看，里面包着个女婴。
狐仙翻了个白眼，他吃香火供奉又不吃人肉，这群人就是喜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送过来给他吃。
他拎着襁褓，趁着天还没亮，把襁褓还到了村里，女婴含着他的手指哇哇大哭，吵得要死。都拎走了，狐仙多看了她一眼，还被她一口咬住尾巴尖尖，咬掉了一簇毛。
2
狐仙回了庙里，一口气睡了好几年。再醒来的时候，有几个小孩子在自己庙门口吵吵嚷嚷。
——因为大人们不许小孩穿过树林来这座闹妖怪的破庙，所以几个小孩子趁着晚上，偷偷结伴过来找狐妖。
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姑娘胆子最大，打头就进来了。
其他孩子看了一圈，觉得没劲。破庙里就一座塑像，一堆蜘蛛网，啥都没有。只有这个小姑娘，怔怔地盯着破庙角落发愣。
狐仙就知道，她看到自己了。
——这丫头，就是当年咬下过自己尾巴毛的孩子。简直是不共戴天，他耳边立刻就响起了婴儿哇哇乱哭的声音。
不过小丫头不怕他，趁着小伙伴不注意，合掌朝他拜了拜。

狐仙一下子跳了起来：“别别别别碰本仙的尾巴！”
梅花咯咯大笑，带着妹妹和米回家了。
这个村本就穷，梅家更是穷中之穷，还没儿子，很被乡里瞧不起。
不过，这段时间，梅家门口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几只鸡、几只鸭、几筐米。梅家起初高兴，觉得是老天爷赏的，虽然女儿说是狐仙给的。
不过后来就不怎么高兴了。
有天，狐仙看到梅花伤痕累累地来了破庙，合掌拜拜他：“狐仙，你还是别给我家送吃的了……”
狐仙：“为啥？不是说养不起了吗？”
梅花：“村长家说自己丢了鸡，诬陷是爹爹偷的，让人把爹娘抓去打了一顿……”
狐仙：“那你身上的伤呢？”
梅花：“爹觉得他挨打是因为我，回来后，把我也打了一顿。”
梅花咧开嘴苦笑，身上脸上全是伤。狐仙替她捏捏脸，被打过的地方就都好了。
5
梅花很喜欢妹妹梅香，梅香生下来就雪白雪白，见人就笑，安安静静，特别讨人喜欢。
她还抱着妹妹来狐仙庙里玩：“狐仙狐仙，你的尾巴再让我妹妹也咬一口好不好啊？”
狐仙吓得捂住尾巴：“你以为这事儿好玩吗？人有人世，妖有妖界，随便串门，你也不怕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梅花：“不给就不给呗，还说那么多，小气。”
梅花：“等梅香长大了，我们俩就一起来，我抱住你，梅香抱住你的尾巴，趁机咬一大口！”
狐仙气得捏她的脸，揉啊揉啊。
梅香在夏末时候病了，发起高烧来，难过得大哭。
为了妹妹，梅花在大雨天爬上山，去找狐仙庙，鞋子掉了，辫子散了，眼眶红红的。
梅花：“狐仙，你救救我妹妹好不好？她病了……”
狐仙被她说得烦了，翻箱倒柜，挖出了一株药草：“就这个了啊，要多的也没了啊！”
梅花哭着笑了，跪下来向他磕个头，往庙外跑去。
狐仙：“等等。”
梅花：“啊？”
狐仙看了看她摔得满身泥污，皱皱眉头：“行了，我带你回村。”
——暴雨里，梅花骑着一只雪白的巨狐，宛如乘云下山。她来不及擦掉脸上的雨水，冲进家门：“爹！娘！我给梅香求到狐仙的药草了……”
狐仙在门外得意洋洋地听着，等着梅花出来和他道谢。

然而等了很久很久，只见到梅花低着头，抱着一个大水桶出来。
狐仙：“怎么了？”
梅花不说话，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
狐仙：“怎么了？药草没用？”
梅花哭得更厉害了，拿出药草，还给他。狐仙才看到，水桶里是一桶沸水，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梅花的爹不想在小女儿身上多浪费心神和钱财了，梅花上山时，梅香就被扔进了沸水，活活溺死了。
6
梅花哭了很久很久。
狐仙说：“虎毒还不食子，人世的男人，该不会都是恶鬼变的吧……”
但不管怎么样，日子都是要过下去的。
梅花长大了，在狐仙眼里，简直是一下子长大了——十五六岁的小模样，穿得还是破破烂烂的，时不时到自己的破庙里合掌拜拜，拿点馒头什么的回家。
梅花的娘也死了，难产死的。她爹又找了个寡妇，过继了寡妇的儿子，却还是意难平。家里每天吵吵闹闹，梅花就逃来破庙，躺在青石地上，抱着狐仙毛茸茸的尾巴。
梅花：“狐仙狐仙，你娶妻了吗？”
狐仙一抖：“没有！”
梅花：“好可惜啊，要是能下一窝崽，就有好多毛茸茸的尾巴可以揉了……”
梅花：“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揉到了，我要走啦。”
狐仙：“你去哪？”
梅花：“我要嫁人啦，嫁到隔壁村子，爹做主的。”
狐仙愣住了，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狐仙：“那人好吗？”
梅花：“不知道呀，没见过……”
没见过也无所谓，爹做的主，她也没办法忤逆。这一次离开狐仙庙，梅花就要嫁人去了。
狐仙：“嫁人也好，总算没人乱折腾我的尾巴了。”
梅花回头笑了，突然又抱住狐仙毛茸茸的大尾巴，然后笑着跑了。

7
嫁人了之后，梅花就再也没有来过。
狐仙每天过着老日子，修炼、发呆、看天，偶尔揉揉自己的尾巴。
他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梅花和自己说，等妹妹梅香长大了，姐妹俩就一起过来揉他的大尾巴。可梅香的坟冢都不知在何处，梅花在破庙里为她搭了个小小的石头祭台，让狐仙替她看着。
梅花或是该生孩子了？该和寻常妇人一样，忘掉狐仙那种神神鬼鬼的存在，开始相夫教子，日子里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狐仙挺难想象一个小姑娘变成那个样子的。没了梅花，他又准备再睡一觉，睡一百年也不错，百年之后一觉醒来，没有梅花，那个石头祭台或也成灰了；再睡一千年，这世上或许便不会再有被爹爹打哭的女儿了吧？
没有女儿哭声的日子，该是多么好啊。
狐仙打了个哈欠，抱住自己的尾巴，准备入睡了。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梅花回来了？
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尾巴摇个不停。一个瘦弱的身影一如既往出现在了庙门口，向他跑来。
梅花，浑身是伤的梅花。
梅花说：“狐仙，救救我……”
8
梅花的身后，还追着几个拿着棍子的男人。
男人在庙门口拽住她：“你这疯婆娘，给我回去！”
梅花扒住破庙的门槛，哭着看向狐仙；狐仙也不顾什么了，索性现了形，一只雪白巨狐出现在男人们的面前，金色的眼睛冷冷看着他。
狐仙：“放开她。”
男人们吓得呆住了，渐渐松开手；梅花躲到他身后，终于没了力气，昏昏沉沉倒在地上。
狐仙轰走了男人们，等梅花醒。
事情很简单，梅花生不出孩子。
生不出孩子，男人便想将她卖去窑子，拿钱再娶一个。梅花不肯，被打得快死了，只好逃来了狐仙庙。
狐仙：“那你就住在这吧？反正，我这也有吃有喝的……”
狐仙把自己的大尾巴盖在梅花身上：“被子可能没有，本仙就委屈委屈，给你尾巴好了。”
梅花抱住毛茸茸的尾巴，忽然很怀念，哭着笑了出来。

狐仙想，早该这样，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就拿大尾巴盖住她，她就不会走了，不走，就不会被那些男人欺负了。
梅花住在这，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一个小姑娘喜欢抱着他的尾巴被甩上甩下，咯咯笑个不停。狐仙想起最初的破庙前，小小的襁褓里有个哇哇乱哭的小梅花——说不定那时候就天注定了？
是我的终归还是我的。
狐仙的大尾巴尖尖永远都少了一簇毛。
狐仙想娶妻了。
梅花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男人来过几次，被狐仙轰了回去。
又过几天，男人带来了一个人——梅香的爹。
爹爹来庙口喊：“女儿，回来吧，爹爹要过四十寿了，你总该回家，陪爹吃一顿饭吧？”
狐仙想把两人一起轰走，可梅花拦住他：“爹爹过四十大寿，我总要回去一次。”
狐仙摇着尾巴：“那你还回来吗？”
梅花：“回来的，吃完寿宴，我就回来了。”
9
狐仙坐在庙顶看月亮，等梅花回来。
他等了很久，月亮落了又起。可是，梅花还是没有回来。
狐仙等不及了，离开了狐仙庙，到了梅花的村里。夜晚村落很寂静，他去梅花家，可梅花不在家，狐仙踹了梅花她爹一脚，把人从床上踹起来。
狐仙：“喂，梅花呢？”
老头吓了一跳，脸色惨白：“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狐仙：“我？我来带梅花回去，她人在哪？”
老头：“不……不关我的事……”
狐仙：“什么事？”
老头：“她自己跳的湖……”
梅花跳湖了。
她爹过寿就是个骗她下山的借口，刚刚下了山，男人就将她拖向另一条路。梅花不想被卖掉，路过一片湖的时候，便跳了下去。
狐仙呆呆地听完，金色的眼睛倒映出老人的脸。
狐仙：“所以，你就让你的女儿被带走啦？”
老人：“可那是她的男人啊！”
狐仙不想多听他说话，张开嘴，将人吞了下去。静夜中当即涌起一股黑云，当中雷声隐隐。
——狐仙杀人了，犯了杀戒。
反正杀一个也是杀，巨大的白狐索性在村里慢慢地走动，吞吃所有能见到的人。他不是那么喜欢人了，除了梅花、还有梅香。
狐仙摆着大尾巴，走到了梅花跳下的湖畔，低头轻轻舔舐。
乌云中，雷声终于炸响，神佛下界，擒抓妖狐。
那一夜，有人看见狐仙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