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前奏
如果人平生一定要经历那么一刻,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成锐利的冰碴在肿胀的血管里搅动,喧嚣的环境里却只能听到擂鼓般的心跳在大脑中轰鸣,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和外物的一切,只剩下那一瞬间过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诉说着极端的恐惧与绝望。
概括成一个词就是“崩溃”,完美地描绘了平台上的三个人此时的状态。基尔伯特的喉咙深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或许是他的上下牙床在打架,总而言之他吓得一个单音节也挤不出来,哪怕是最简单的尖叫。伊万和阿尔弗雷德有一瞬间完全木讷地一动不动,他们呆愣着俯身瞪着一张巨口般黑暗的井底,似乎他们的神经根本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惊变。
在这一刻,率先击穿所有人的甚至不是恐惧或悲伤,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几乎要在这危机重重的海底向命运女神下跪,彻底风化成三尊石像——多亏了来自于井底半途的又一声沉闷巨响重新将他们的灵魂打回体内。
屏息的几秒钟后,他们如闻仙乐地听到了平生最优美的声音:来自深渊深处本田菊的一声嘶哑而微弱的“救命”,顺着井壁磕磕绊绊地蔓延上来。
这声音逼迫他们的眼神再次聚焦,好把眼前的图像传回大脑里进行分析。
这座沉重的铁梯中间的两个最大的承重螺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掉了下去,让这截载着本田菊和王耀的梯子直接一分为二,并在半空中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值得向上帝祷告的是,这两个人也许真的命不当绝:这半截梯子在向深渊掉落的过程中,两端被井壁上凸出的平台阻挡了一下,导致它最终悬停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而更令人担忧的是,坠落前一秒本就站的不稳的王耀直接被甩出了梯子,多亏了本田菊在生死关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才让他不至于直接掉入鲨鱼血腥味浓重的血盆大口中,可自己也挂在了梯子外侧。
他们现在就像两个蹩脚的杂技演员,以一个危险得令人心惊胆战的姿势悬吊在半空中:王耀完全悬空,丝毫无法自主控制身体,因为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着力点就是被本田菊攥着的不停颤抖的左臂;本田菊更加可怕,梯子横倒下来后,他变成了像蜘蛛侠一样仰面朝天挂在梯子上的姿势,而他现在一只手扯着王耀,就只剩下了另一只手和半条腿挂在梯子上,支撑着两个成年男子的体重。
这种恐怖的杂技表演让平台上的三个人一秒钟都不想多看,他们几乎同时冲向基尔伯特赶来时的那条通道,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让他们像棉花球一样挤成一团卡在了门口。这差点把基尔伯特从这条窄缝上直接撞下去喂鲨鱼,吓得阿尔弗雷德一把扯住他已经面如土色的建筑师:没把下面的两个救上来,再搭进去一个,那他也可以直接去跳太平洋了。
“镇定,好吗,镇定…”他像摄食的老鹰一样用他血迹斑斑的手紧紧握着基尔伯特的肩膀,试图显得平静,海蓝色的眸子里却只有天崩地裂。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让阿尔弗雷德听起来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伊万根本没有瞧他们一眼,像一阵旋风一样眨眼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基尔伯特眼神涣散,腿都软了,嘟嘟囔囔地用德语说着“他们要死”,可还是一瘸一拐地跟着阿尔弗雷德跑进走廊,希冀着寻找一丝希望。
最镇静地反倒是伊万·布拉金斯基,他猛地撞开东侧的闸门,这边是亚瑟值班时的房间。因为二层的装修其实还没有彻底完工,有一些遗留的设施材料还堆在房间门口——比如说一堆钢缆。这可能是电梯施工时剩下的,但不管怎么说这辈子是再也用不上了。伊万看了一秒,当机立断地蹲下抱起了这堆东西,又快步往回冲去,在拐角和西侧跑过来的阿尔弗雷德相撞,对方手里捧着一个环钩,还有一大把尼龙绳。他身后的基尔伯特手足无措地攥着一把枪,那是阿尔弗雷德最早从四层的枪柜里拿的波兰P-64,按理说只剩下一颗子弹了。伊万和阿尔弗雷德对视了两秒,立刻一起开始寻找一个能够最大限度承重的位置——最终选择了西侧本田菊值班室的承重梁和它下面的钢管。“快点!”他们用环钩紧紧地将钢缆从横梁上方绕过,依次缠绕住钢管、沉重的铁柜、床柱、桌腿和一切他们认为坐实的东西。基尔伯特勉强深呼吸着,颤抖着手指按照他们的吩咐用尼龙绳在钢缆的另一端打了一个结实的死结,然后拖着另一端急速往平台奔跑。
本田菊的手心沁出了一层冷汗,让他抓着铁梯的手越来越不稳。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滴落在下方依然不停撞着井壁的诡异鲨鱼的血盆大口中——他们能感觉到那股腥气离他们越来越近,就像有形的死神提着镰刀逼近他们。王耀的潜水服握在手里跟一条泥鳅一样滑——他的手突然一松,本田菊抓着王耀小臂的手瞬间滑落到他的手腕。王耀的双腿离水面更近了,至多两米的距离。大鱼冲着他张开了巨嘴,他的双脚已经能清晰地体会到那阵热气。他肋骨处的剧痛让他额头的青筋都绷现出来,王耀抬起头,深深地望着本田菊同样痛苦的双眼:那双隐忍的矿石般的黑眼睛,现在被各种涌流的复杂情绪占领,让王耀无法一一分辨。本田菊尝试用腰部突然发力,借助腰腹肌的力量把自己吊在下方的一条腿甩上梯子:但是他失败了,因为他顾及着王耀不敢剧烈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