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说的是,从前有只白老鼠,想找一只猫……
㈠
襄阳城最大的酒楼叫醉仙楼。
——可能醉仙楼全国都有分号,白玉堂如是说。
照着白五爷往常的性子,一定要去最贵的酒楼喝最贵的酒才符合他人不傻钱也多的人设,当然啦,像白五爷这种富二代也是很追求的享受的,像是鲤鱼要是没过两斤不是胭脂瓣儿就算是皇家御用价值千金他也懒得看一眼。
所以经过这么一介绍,你看白玉堂来襄阳以后居然没去醉仙楼而是跑到了家地偏人稀的小酒馆的确很令人怀疑嘛!
“好酒!还是沈兄懂我!”白玉堂坐在酒馆唯一的雅间里笑道,“待这些事了,我请沈兄去陷空岛,尝尝正宗的女儿红!”
“五弟客气,”展昭还是那副假脸,“不知等着襄阳事结,五弟有何打算?”
——不会还想找展昭吧?
“自然是先与那展昭好好打一场!”白玉堂眉毛一挑,“诶,沈兄,你可别再劝我了,虽然那展昭早就不是御猫,但我与他还有笔帐要算!”想起那个绣花女他就来气!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扮女人与他争斗,分明是瞧不起他白五爷!还摘了他的发箍!想到这白玉堂更觉别扭,连忙饮酒遮掩。
展老猫心里一痛,觉得自己就是当时一时爽事后火葬场的典型,当时光想着绝不能让白玉堂认出他,却不想竟然就把人家发箍摘了下来,现在好了,你说这马甲怎么扒?还真装一辈子的沈仲元?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只顾饮酒,过了会还是白玉堂开口问道:“沈大哥,你对这冲霄楼了解几分?”
“不瞒五弟,劣兄也不过知道那是赵爵老贼请尽天下能人异士,耗费三年才修缮完成。至于其中机关技巧,却是只之甚少。”
“哼,不过是个楼,有什么厉害?还上天呢!待哪天我便去探探!”白玉堂听了便起了探闯之心,见展昭目光担忧,又笑道:“沈兄不必担心,我心中省的,再说了,有你在,还怕我被困在里面不成?”
展昭不知自己是不是应了,他只知见那少年眸中含笑神采飞扬,恍恍惚惚想着,是要提前找个时间把与丁小姐的婚事退了,然后……
然后怎样呢?
展昭一时被自己饶了进去,干脆饮尽杯中酒,将万千烦恼搁到明日再谈。
㈡
智华是明白展昭身份的——左右是瞒不过这黑妖狐,见白玉堂穿着他那惹眼的白衣几个起落离开王府后,智华无不调侃地问道:“我听江湖上说猫鼠相狠已久,怎么今日一见,倒像是猫鼠一窝?”
展昭懒得回答,一个白眼敷衍了事,“智兄若是有空还是看着些五弟,这冲霄楼机关重重,可不是他的陷空岛。”
话是这么说,可展昭更明白这冲霄楼白玉堂是闯定了,也罢,反正劝不住,陪他一闯又何妨?
“这你放心,”智华想起刚才所见,正色道,“这冲霄楼若是仅凭一人之力定会折了自家兄弟,等到欧阳兄和丁氏昆仲来后再做商议。”
㈢
从前有个陷空岛,岛上有座卢家庄,里面住了五只耗子。有一天最小的白耗子听说外面出现了一只猫,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要与那猫决一死战。
然而他没见到猫,却遇见了一只狐狸,也许狐狸也吃老鼠?谁知道呢!不谙世事的小白鼠对老狐狸又是敬佩又是喜欢,活脱脱一个小迷弟。
小耗子有时候想起他还会秘制不好意思,迷迷糊糊间觉得若是狐狸能陪自己过一辈子,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这叫做喜欢吗?白耗子不知道,反正未来很长,时间会证明答案。
㈣
展昭想,他是料到这结局的。
总要有人去闯冲霄,破机关,盗盟书,冒着必死的危险,踏上这条路。而如果这些人中没有白玉堂,那才叫天降红雨世间奇事。
于是他一边劝一边做了准备,想着这只耗子要是真打算三探冲霄,自己陪他走一遭,总能护他周全。
可偏偏,就晚了几步。不过是赵爵几句闲话的功夫,铜网阵落,万箭齐发。
匆匆赶去,在那火光照耀下,只见那铜网里,血肉模糊辨不出人形。
可展昭只看了第一眼,就知道那是白玉堂。
纵使不见画影,
纵使他未着白衣,
纵使那皮囊已被撕烂,
纵使这世间美玉化为齑粉,
纵使少年眉间意气骨中桀骜已成昨日种种——
他也认得出来。
心中不痛不悲,整个人立在那里,麻木地看着一切。
赵爵叹了一声,“倒是可惜了,诸卿家可有识得此人的?”众人皆是沉默纳罕,唯展昭上前一步,换回那张谄媚的假脸,躬身笑道:
“王驾千岁,也不用小臣过去细看,大约辨得此人。”
“这人正是当今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白玉堂。”
王爷一听,连连赞叹:“耳闻他闹过东京,在龙图阁和过诗,丧在孤家铜网,可惜呀,可惜!也罢,孤家将他尸首埋在盆底坑,封他个镇楼大将军,与他烧钱挂纸。”撇头看见展昭神色自若,不似悲痛模样,对他更是信任几分。
“主上,这可万万不能啊!”展昭一回头,是王府相命先生魏昌,只听那魏昌劝道“此人戾气极重,要将他埋在此处,岂不要终朝作祟,使我君臣终朝不安?”
“依臣之见,将他用铁箱子用火焚化尸身,装在坛子里,灰飞烟灭,除了戾气。”
“小臣附议,”展昭连忙接道,“不如将他骨灰送往君山,交于飞叉太保钟雄,平地起坟,立个石碑,镌上他的名姓,前挖下战壕,必有侠义前来祭墓,来一个拿一个,来两个拿一双。”
王爷连连点头,说:“此计甚妙。”便嘱咐下人去办,又将现场交由展昭打理。
展昭待众人散去,才上去看了眼铜网,血已流干,人已枯死,那衣服碎片里,还夹杂着什么,他小心翼翼握住
——是染了血的百宝囊,里面装着如意绦信号弹各种暗器,以及江湖上独此一家的飞蝗石。
是白玉堂,真的是他。展昭这才清醒,如遭当头一棒,顿时心如刀绞,张口,却又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漏出几声嘶哑的笑。
他当然要笑。
曾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耗子忽然冲进他的世界,吵吵闹闹咋咋呼呼地要和猫打一架,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欠打样,偶尔又蠢得可以,偏偏眼神不好认不出狐狸就是猫扮的,猫大人原本既要担心耗子安全又要愁着怎么告诉耗子事实,现在好了,小耗子潇潇洒洒地走了,猫大人的世界终于恢复正轨,一派清净,多好。
只不过心头被血淋淋地剐走一块,只不过从此午夜梦回,都是那人深陷铜网血肉模糊的样子。
你看,白玉堂此人心高气傲,活的任性张扬,他来时惊艳四方,搅得朝堂江湖一团浆糊,死时更该轰轰烈烈,才不枉他这一生潇洒。
世间只有一人这般率性而为,
世间也只有一个白玉堂。
所以,展昭觉得,这个结局,算不上意料之外。
㈤
展昭依旧潜伏在王府,他知道巡按府白幡挂起,知道徐庆和丁月华去五峰岭盗了骨殖却被擒住,知道那人最后葬回松江魂归故里,知道北侠双侠等豪杰义士齐聚襄阳,知道蒋平寒潭取印,知道襄阳王末路不远。
那日四义扶灵而去,颜查散亲自写了讣文,将白玉堂赞为绝世侠士一代忠臣,那日展昭就在屋外的阴影里,边听边喝着酒馆老板珍藏的女儿红。
——待此间事了,我请沈兄去陷空岛,尝尝正宗的女儿红!
——小爷我与那展昭还有帐要算!
——沈大哥。
——展昭!
展昭握紧手中的银箍,终是无声的大笑起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