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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灰工作又脏又累又危险,我每天与水泥、石灰、沙浆打交道,在高高脚手架跳板上不是抹灰,就是手推装满沙浆或砖块沉重的独轮车,稍不注意就容易出事故。我所在抹灰小队,曾发生两起工人从约二十米高脚手架上掉下来的事故。
一次是一个青工在脚手架跳板上抹灰时,从高空摔下来。他掉到地上后人已昏迷,送到医院检查,竟然毛发未损,估计是中间被什么绊了一下。师傅们都说:“这小子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摔下来,像没事一样。”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他后来被单位作为工农兵学员保送到上海读大学。
另一次也是一个青工从高空的脚手架跳板上掉下来,他就没有那么幸运,落地后人事不省、多处骨折、摔成重伤。经医院大力抢救,恢复得不错,能够行走,生活自理,单位给他改换了工种,做砼试验工。
这两人都是在阎王殿走了一遭,捡了一条命回来,有些人就没有这么幸运。在一次施工中,由于轻钢屋架(文革产物)发生断裂,在屋面作业的三位木工,与屋面瓦一起堕落,摔死在水泥地坪上。单位用跳板这种既厚又好的木料做成棺材,将他们安葬在附近山上。他们为了今天繁华的车城,献出年青的生命,长眠在异乡。
我不知,在如今已让人认不出原来模样的十堰市某个角落,还能否找到他们安息之处。我也不知,在这片热土上是否有一座烈士纪念碑,让后人凭吊那些劈山填谷、开拓荒山野岭,挖隧道、架桥梁、建楼房的英灵。
这起重大事故发生在我们到单位不久,整个连队笼罩在悲哀气氛中。建筑工作的脏累危险在我未来单位之前,就已经想象到,但是流动建筑单位男职工所面临的一种苦恼,却是未曾想到的。
我们单位未婚男职工找对象难,已婚男职工普遍过的是牛郎织女两地分居生活。这种有违人性现象几十年长期存在,是由计划经济年代人员不能自由流动的大环境,和流动建筑单位的小环境,结合在一起造成的。
建筑行业劳动强度大,单位绝大多数是男职工,女职工非常少。除了老职工子女是在本单位找对象,外面招来的本来就少的未婚女工,多数人都不愿意嫁给本单位,更不愿意嫁给本单位工人,她们也想通过结婚等途径跳出本单位。
这样一来愿意嫁给本单位工人的女工,就成了凤毛麟角。一个长相丑陋的女工,也可以在本单位挑选一位各方面都不错的漂亮小伙子,这儿的未婚女性都成了皇帝女儿不愁嫁。由于男女比例悬殊,只有极个别的男工有幸与本单位女工结婚成为双职工。只要是双职工,不管女方是什么情况,只要是个带饭票的(有工作),都会让老婆在农村的单职工羡慕不已。
如果我们单位男职工想在当地其他单位找一位女朋友,对方也往往考虑我们单位几年后要离开当地,到时男方很难留下来,女方又不肯跟随男方浪迹天涯,因而不愿意与我们单位的人谈朋友。姑且不说脏累危险、被人瞧不起的建筑工人职业,给找对象造成的困难。
我们单位男职工绝大多数都是从农村招工来的,基本上都是在家乡找一个媳妇,留在家务农,每年利用探亲假回家团聚。那些两地分居的老职工结婚几十年,数得清在家呆了多长时间。
由于我家在武汉市,要找一个在家乡女朋友几乎不可能,谁又愿意嫁一个远在山区当泥水匠的人呢?我们一起招工来的武汉老乡也有极少的人在武汉谈了女朋友,有的是过去谈朋友生米已煮成熟饭,有的是女方条件比男方差,如男方长得比女方漂亮,而且暂时未将单位情况实话实说。
我的外貌不仅不好看,而且与所从事职业不匹配,显得不伦不类。当个泥水匠,为何要戴一幅近视眼镜,又为何前额没有头发,年轻轻就开了顶。
当年有建工部干部下放在我们单位劳动锻炼,我在干活时多次被不了解情况的人当成下放劳动的干部。同事将这事告诉我时,我开始以为他们在取笑我,次数多了,知道是确有此事时,却感叹生不逢时。
身为知识分子父亲不仅把家庭出身不好的无形烙印,无法拒绝遗传给我,而且将秃顶、近视眼这些知识分子外貌特征也一样不少的遗传给我。我外表虽然像个知识分子,但实际上却是山沟里一个泥水匠,在武汉连对象也找不到。
我如果找一个农村女朋友,结婚后在哪儿安家?老婆小孩都没有户口,城市里要有户口才能有粮票和找到工作,我一人工作养不活全家。我还不如一个家在农村的人,可以找一个农村姑娘在家务农。
我招工后不久传来消息,我父母弟妹将随五·七干校所有下放的教师和家属子女回到武汉,凡是跟随父母下放还未招工的知青子女可以回城并由街道安排工作。